日方東升,天未大亮,杜文薛在舊屋附近警戒地四處張望,才輕輕敲了舊屋的門。昏暗的屋內,蕭俠躺在地毯上,依然未醒,柳儀和荳兒已然睡醒坐在一旁。荳兒正打著盹,見杜文薛走進,便醒了過來。
「芳君……你昨日的傷可大好了?」昨日杜文薛好不容易甩開唐大恩,並和柳儀會合時,柳儀身上血淋淋的甚是駭人。幸好今日柳儀看來除了臉色略微蒼白外,狀況比之昨日看來好了許多。
「都是些皮外之傷,不礙事的。康門的師兄姐們那邊如何了?」柳儀道。
「葉姑娘已經聚集反抗天瑤教的弟子,預備要起事了。他們打聽到天瑤大軍明日便到,說再不搶回康家堡控制權,情勢危矣。芳君,我們現在該如何?」杜文薛低聲說道,一面轉頭望向昏迷的蕭俠,皺了皺眉。
柳儀亦望向蕭俠,低頭沉吟了一會,才道:「邦宇身上的傷已經穩定下來了,呼吸也漸漸恢復,只是還一直昏迷……」
荳兒見了兩人神色,知道兩人因蕭俠的傷勢,開始猶豫是否該再繼續參與這盤原與他們無關的死戰,便道:「柳儀,你們快帶你同伴走吧,你已經為我們做很多了……這裡很危險。」
「不,我們不離開。」柳儀卻突然說道,摟了摟荳兒的肩「我會幫你們幫到底的,而且……」
「沒有臨陣脫逃的大俠。」柳儀和杜文薛突然異口同聲的道,然後愣了一會,又不禁「噗哧」笑了出來。這是三人旅行時常說的話語,一開始是調侃著蕭俠說的,後來不知何時便成口號了。
然而,笑容隨即褪了回去,眼下要擔心的事繁重的使人難以喘息。不僅瑰峰莊本身腹背受敵,且柳儀等三人在數度正面衝突後,鐵定已被天瑤教盯上。而蕭俠此時昏迷不醒,若此處和康淵住處一般,被天瑤教眾搜到,必定會有性命之憂。
荳兒見了兩人神情,想了一會,又說道:「那,我請幾個守衛叔叔幫你們保護同伴,你們有什麼想做的,就放手做。」
「荳兒……謝謝你。」柳儀握住了荳兒雙手,一時間亦不知要再多說什麼。隔了半晌,方站了起來道:「走吧,去見葉姑娘他們。」
葉問庭、宋虔等人仍將新聯絡上的弟子聚集在練武場,杜文薛一早亦已經帶著康漾前往會合。而東街守衛軍在總管身死之後,反倒不少人重新站了出來,昨晚和康漾會面後,慨然答應幫助奪回康家堡的行動。因此今天一早來自東街區的不少好漢也聚集到了北街區練武場。
如此一來,人數上雖仍和康家堡內部的勢力有所差距,但倒也非沒有一拚之能。
※ ※ ※
遠遠地,便見到練武場上已聚集了一夥人。葉問庭和宋虔背後跟著的,除了西門弱外又多了好幾名年輕弟子,守衛軍這邊由昨日跟著荳兒的數位年長軍人帶領,亦是帶著不少年輕軍士。荳兒因畢竟年幼力弱,因此東街區眾人仍決定讓她留守在屋內。
杜文薛想起此地正是陰惟方二日前絕命處,心中不勝唏噓,和柳儀兩人腳下仍為停步。此時康漾正為康門和守衛軍兩方人馬引見康家雖是武人世家,並不似文人家族禮數繁重,行禮如儀仍是少不了的。幸而東街區、北街區住民平時已有交流,此時更是同仇敵愾,並不感生疏。
「杜少俠!」葉問庭當先對杜文薛抱拳,又望向一旁的柳儀「這位想必是……」
「柳儀,亦是我們的夥伴。我們會相助各位此次起事。」杜文薛回道,柳儀也回了禮。
「久仰,聽聞柳女俠高義出手相助康師妹,敝門上下皆甚是感激,可惜……」葉問庭想起的陰惟方之死,一時語塞。但她很快轉了回來,道:「無論如何,我們已決定今夜就殺進康家堡,剷除邪教,為掌門和喪命的門人報仇。」
「但是依然有許多困難」宋虔接著道「康衡師叔把持了堡內,邪教人等也埋伏在裡面,人數我們鐵定佔了劣勢,況且……」
宋虔咳嗽了幾聲,續道:「嘿嘿,敝門派城牆堅固難下,想必各位有耳聞。所以搶回康家堡,對抗邪教也就多了幾分把握,問題就在我們要如何攻進去……」
事實上這幾天,罕有北街區的弟子能見到康家堡城門打開。進出的也都只有康衡親信,或是天瑤的安幻等人,其餘時間皆大門深鎖。和平時北街區、康家堡內外往來不絕的景況截然不同。
這些反抗天瑤教的眾人中,表面上以康漾為核心,但康漾雖為掌門千金卻未經大任,因此眾人隱隱實以葉問庭為首。而柳儀和杜文薛身為外人,亦不便多發表意見。
正當眾人議論紛紛之時,卻聽得康樣說道:「我、我有辦法。」在場人等本正在激烈討論今晚戰略,聽得康樣發言,少不得都漸漸安靜下來,聽聽康樣想說什麼。
「我知道莊外有條密道,可以直接通入堡內,我和師哥之前就是從那裡逃出來的。我……我可以進去打開大門,讓大家直接衝進來……」那密道是只有康門嫡系弟子才曉得的,在場眾人都不得而知。康樣話語未落,眾人都已經興奮鼓譟了起來。
「等等,師妹。你的身分特別,不該如此冒險,不如你把密道所在告訴我們,讓我們去潛入吧!」宋虔卻道。
「不對,師弟,既然是密道,這一時三刻間怎能說得清位置?不若我和康師妹一道去!」葉問庭馬上說道。
宋虔聽了確也自告奮勇要跟去,其餘弟子甚至守衛軍成員都有自告奮勇要跟著康漾潛入密道者。康漾卻仍記得康家祖訓嚴明,絕不能讓其他弟子得知密道所在。當日和陰惟方逃亡時,情急間沒有想太多,這回見眾人自告奮勇,反而大猶豫了起來。
在場眾人中卻只有柳儀當日是見過當日逃亡出來的陰惟方和康漾的,那從河水中浮上的景象,絕對是康漾所說的秘密水道不會錯。但康漾是個少女,若是由男性和她一同潛入水道可大大不妥;而葉問庭隱隱為這群反抗人馬的領袖,讓她和康漾一同潛入更不恰當。此外還有兩名跟在後頭的女弟子,看起來年紀和康漾相若,亦未見可靠。
柳儀將場上景況掃過一遍心下主意已定,說道:「諸位聽小妹一言。我同康姑娘一道去吧,到時正面攻入,再有賴葉師姐、宋師兄和守衛軍前輩們。」
葉問庭等一聽,雖然柳儀應該可以信任,但康漾身分特殊,把她託付給外人真的妥當?一時間都猶豫了起來。
杜文薛聽聞柳儀自告奮勇,不知何意,忙道:「既然如此,我也一道去吧!」
柳儀搖了搖頭,道:「潛入的事情,人多風險大。澄波你和葉師姐他們一道從城門口攻進去吧。」說著對杜文薛使了個眼色。杜文薛見了眼色便知道別有內情,又想起柳儀是他們三人中最先遇見康陰二人的,想來是比自己更清楚狀況。又論身手柳儀在眾人中也最值得信賴,因此杜文薛便不再說話。
「康師妹,如此安排妥當嗎?」宋虔只好徵詢康漾意見。
康漾此時腦中浮現的,卻是那天夜裡在書房外見到的,柳儀臉上極駭人的神情,雖然此時柳儀的眼神已不似當時虛無黑暗,但康樣仍覺她神情終依舊籠了一層陰影。康漾直覺柳儀要單獨和自己出莊,必是衝著那日之事而來。
「嗯……柳姐姐和我去就可以了,沒問題的。」
葉問庭見了此情景,又想起那日蕭俠救走康漾的情形,康漾似乎非常信任柳儀等人,便不再異議,只道:「好吧,那師妹,此去到密道所在,會花上多少時間?」
「……兩個時辰。」康漾閉起眼睛回憶了一會後說道。
「那若時間過了,城門仍未打開,又該如何?」葉問庭沉聲問道。
柳儀沉思了一會,手上比了個「三」,口中說道:「入夜之後才好行事。但若過了三個時辰,還未見我們開城……請各位馬上撤離瑰峰莊。」
在場眾人聽了臉色都是一沉。但柳儀說得沒錯,城不開,眾人攻不進,待明日天瑤教主力來到,留在莊裡也只是坐以待斃。就連杜文薛聽了此言,也心中感到不祥,但他隨即努力壓下了這股不祥感。
杜文薛想了一會,從背上取下一支弓箭,遞給柳儀和康漾道:「你們開了城門,把這支箭折成三段從城上扔下來,我們就殺進去。」柳儀點了點頭,接下了箭矢。杜文薛的箭矢都由他自行改造過,和一般箭矢有微妙不同,有時亦能作為信物使用。
「記得,扔下來的箭是折成三段的我們才能進去。」杜文薛強調補充道。
眾人想了一會便領悟,這是預防堡內康衡將計就計,開城設伏誘殺,而事先約下的暗號。於是大夥沒有其他異議,又商討了一會攻入堡內後的作戰,約定要先逮住康衡和安幻,以及盡量避免與門內弟子有死傷等等。
過不多時,柳儀和康漾兩人便先行離開,往瑰峰莊外出發。
※ ※ ※
康家堡的側廳內,康衡剛聽完弟子從外捎來的情報,眉頭深鎖。外邊住在北街區的弟子,竟然想帶頭攻進康家堡反抗自己,全然是愚不可及。康衡在天瑤教的幫助之下,花了不少功夫擺平了堡內的雜音。
沒想到堡外那群二流弟子竟然又想反抗,全然不識於今之計,康家惟有依附天瑤教,方能永保平安昌盛。實是目光短淺。康衡思考著是否該派人去直接殺了領頭者,直接平息亂事。
忽然間人影一晃,一個身影已經坐在廳內的椅子上。
「安尊者大人。」康衡起身躬身行禮。
「外面很熱鬧啊。」安幻笑著說。
「大人,是否我派弟子去懲治那群不遜之徒?」康衡道。
「不忙不忙。你好好把家裡看住,明日教主就會來了,到時後全莊望風而降不在話下。」安幻道。
「可是……」
「再說,你手底下的弟子,真的願意對同門兵刃相向嗎?我看得出,他們對我教的虔誠還不足,讓他們乖乖守著家就好,剩下讓我的人來處理。」
安幻說的卻也有道理,除了康衡手下最親信的弟子之外,堡內其他弟子鐵定內部仍不少雜音。讓他們守住康堡自是容易,讓他們出堡剿敵,恐怕時機仍未成熟。康衡內心盤算,待得教主親臨鎮住場面,以後還得好好整頓門內才是。
※ ※ ※
康漾和柳儀兩人走在瑰峰山的山道上,兩人各懷心事,皆是默默不語。瑰峰的山道仍如數日前,罕有人跡,很難想像明日會有大軍壓境至此。儘管如此,兩人仍刻意揀偏僻的小徑走,以免不必要的麻煩。
不知不覺,兩人來到了那條小溪畔。柳儀、康漾、陰惟方三人初次相遇之處。短短六天,一切卻轉變得如此劇烈,使人完全無暇喘息。此時,四下靜默,耳裡盡是潺潺溪水聲,恍如當日,使人不禁百感交集。
康漾望著水面,想起師哥已然不在,又連著憶起當夜之事,滿心預期柳儀定要在此處發難,那張空無暗邃的神情服上腦海,令她覺的柳儀當即拔劍斬了自己也不會意外。一瞬間康漾只覺萬念俱灰。
「康姑娘,」柳儀果然說話了,康漾屏氣凝神回過頭來「我們距約定時限再早點潛入,擔心途中有意外不說,你濕著身子出現在眾人面前也是不妥。該找個地方運功弄乾衣裳才是。還有,康堡內形勢一定是你更熟悉的,所以萬一遇上敵人由我來應敵,你趕緊先去開了城門……」
康漾愣了愣,她倒是沒有想到這些。柳儀仍繼續說著到時潛入康堡內的情況應對。康漾赫然回過神來,領悟了為何柳儀明知尷尬又身為外人卻仍自願和自己從密道潛入。
柳儀為自己門內之事設想如此周全,而自己卻一心以為她準備找自己麻煩。康漾想到此處,不禁雙腿一軟整個身子就要低了下來,顫聲道:「柳姊姊,我……」
柳儀卻一把抓住了康樣的手臂,一股柔和卻飽含力道的內勁迫使康樣站直了身子,口中道:「康姑娘,有什麼話等事成了再說。你拿著這個。」說著,把杜文薛的箭矢塞進了康樣手裡。
康漾此時心潮湧動,只能感激不盡的收下了箭矢。定了定神,又趕緊將秘密水道的潛行之法,以及康家堡內城牆結構向柳儀說了一遍。柳儀心中卻閃過一絲暗笑:「柳儀啊柳儀你裝甚麼呢,為何不讓她直接在你面前跪下?」
但柳儀亦很快壓向了雜念。兩人在溪邊估算著時辰。日已偏西,即將決定命運的時刻已然接近,兩人握著彼此的手,提了一口氣閉住,縱身潛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