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是個真實世界,那對他來說應該是個地獄。
齊潤和他說齊漣想和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他還以為未來的“兄長”終於打算給他這個拱人白菜的傢伙下馬威了,隔天和男朋友一起赴約時才發現就只是吃飯,是很普通的把戀人帶給家人認識的晚餐時間而已。
這讓他非常幸福,是被珍愛的人重視著的感覺。
他聽聞過齊漣,是齊家娛樂的下一任總裁,也就是庇護齊潤在娛樂圈裡安心唱歌的保護傘,他是所有公司裡最年輕的接班人,但和其他老闆不一樣,他不喜歡出席各種活動採訪來給自己造勢,外界也只因為他是齊潤的雙生兄弟知曉他大約的模樣。
他才知道,原來九成相似的臉,竟能在兩個人身上演繹出全然不同的性格氣質來,包括眼睛鼻子嘴巴,齊潤生長出了精緻漂亮的模樣,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幾分少年乾淨的氣息,擺臉色的時候倒是有些像齊漣,傲視眾人、不近人情,齊漣的臉部線條就要剛毅些,整個人穩重又冰冷,看上去倒像是年長了齊潤好幾歲一樣。
不過單純從外型分辨就是用髮型,不同於齊潤扎起狼尾的及肩長髮,他則是俐落好整理的短髮。
對賀青豫來說就沒有那麼多訣竅了,他僅憑著直覺就可以分辨出來。
中途齊潤去洗手間了,離開座位前還特地叮囑齊漣,「可不能趁我不在就欺負他!」
色厲內荏的模樣確實像一隻小貓了。
「你倒是覺得我蠢,會在你隨時回來的場合欺負你對象?」
嘴也是如出一轍的。
在家人和戀人面前十分吵鬧的小朋友嘟嘟囔囔地走了,還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別害怕,賀青豫乖巧地微笑著應好。
「其實,」等人走出去了,齊漣喝了口水,不急不徐地開口,「齊潤身邊有點動靜我都知道。」
賀青豫點頭,早在第一次跟著齊潤回家的時候他就猜到了,只不過一直很奇怪這位怎麼都沒有什麼反應的樣子。
「可以的話,我希望我們能合作。」
或許是對方的語氣太過誠摯,他差點就以為進了商業局在談公事。「合作?」
「嗯。也沒什麼,他身邊那個助理是我這邊的人,會把他的事情回報給我,但他總歸是有下班時間,保鏢也不是貼身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多照看他,要是因為護他而需要什麼幫助,齊家都可以提供。」
賀青豫卻是變了臉色,甚至都站了起來,「他會有危險?多危險?」
「沒有,我杞人憂天、未雨綢繆罷了。」
他看齊漣是真的看上去一點也不緊張,才將信將疑地坐了下來,否則他是真的差點要衝出去找人了。
「好,那保持聯絡吧。」
兩人交換了聯繫方式,齊漣似乎在等他接著說些什麼,賀青豫心神領會地開口,「怎麼了?」
「你就沒有什麼要求要提?我是提的合作,你可以要點資源什麼的……?」
這回換賀青豫一頭霧水,但這疑惑也只讓他怔愣了幾秒便反應過來,他淺笑著說,「沒有別的要求,我只想要他平安健康。」
「我不是在試探你。」齊漣甚至這樣想,偶像太會說表面話了,「你火起來了也方便點,我觀察你很久了,讓你成頂流也算是一種投資,要是你是三廢藝人我還不願意這麼做。」
「哪三廢?」他居然還有點好奇。
「歌舞、演技、人品。」
聽著好像若有所指,但賀青豫在腦中盤了盤,現今好像沒有這樣的藝人足夠對上號,應該說這三點都沒有,那是靠什麼成為藝人的?
「你真不用?給你的團也行。」
「那給我隊友吧,我想在日程上留下一些空間,和他多待待。」
「行吧,你倆倒挺像,明明不是戀愛腦卻又好像確實是。」齊漣笑了笑,明顯有些無奈。
賀青豫看了看錶,齊潤去了好一段時間了,加上剛才齊漣那番話整得他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又起身去包廂門口準備出去找,齊漣沒有勸慰他,只是任他去了。
他一走出去就碰上回來的少年,齊潤在一段距離外就看見了他,隨即綻開了笑顏,雙眼都在閃著亮光,加快了速度走了過來,要不是這是在餐廳走廊,賀青豫並不懷疑他會跑過來。
「青青也要上廁所?我帶你去!」
「沒有,我是準備去接你的。」
他牽住了少年的手,分明才一會兒沒見,他心裡卻有一種“終於”的感覺。
或許齊漣說的對?他確實是個戀愛腦吧。
當晚,他們依然沒有回節目組的房子去,而是在齊潤的住處裡無拘無束地抱在一起聊天、膩歪,而後才沉沉睡去。
擁著珍視之人入眠,本應該做個好夢,卻詭異地多了一場不明所以的悲傷冒險。
後來醒了之後他很清楚那是夢,可他當時竟是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宛如一個遊魂走在街上,拼命地想也想不起來,雙腳卻是很明確地往哪裡走去。
他走在B市的街道上,和他走慣了的街景差不了多少,但卻像往前了幾年,一些老舊的商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嶄新而漂亮的建築或是還在裝修的新店面。
人們的步伐依舊是匆忙而不留情的,他卻莫名從中聞到了些傷心的氛圍,這份陰鬱也感染到了他,使得他在電器用品店前停下了腳步感嘆,B市的住民幸福度已經變得那麼低了嗎?
『……本台報導,前幾日驚傳自戕離世的新興歌王死訊在昨晚已經被證實……』
店家用來吸引過路人腳步的電視機正播映著時事新聞,他沒想那麼多,只是下意識地瞥過去看了幾眼,新聞主播也是一臉哀慟,她甚至不願意提到這位新興歌王的名字,播放的即時畫面裡也沒有什麼有效訊息,似是所有人都該明白這則新聞說的是誰。
他不知道,可心裡頭卻猛地被竄出來的酸澀感佔據了,像碳酸飲料不斷地膨脹、冒泡,最終竟是從眼睛裡流了出來。
他止不住這怪異的眼淚,周圍有路人瞥一眼新聞畫面也跟著哭了出來,被朋友攙扶著離開,嘴裡還說著自己是粉絲的一些遺憾話語。
可是,這個人是他的誰呢?他為什麼會哭?
賀青豫又繼續往前走著,中途有經紀人打電話過來問他在哪,他依稀聽見自己說在隨便逛、說反正不會有人認出他來,對方也就隨便他了。
他走到一棟高級公寓前,這裡戒備森嚴,他一出現保安就頻頻看了好幾眼,沒幾秒就走過來趕人了。
「嘖嘖嘖,不知道你們這種私生是怎麼知道他住這裡的,被傻逼粉絲害死了怎麼死後還不給人安寧啊!走走走,讓那邊的人看見你這條小命可要沒!」
他沒移動腳步,只是看著某個樓層,剛剛停止的眼淚又自動地流了下來,保安看他這樣也不趕他了,甚至自己腦補了緣由。
「瞧你這長相應該也不是普通人,是不是他圈內朋友?唉,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他出院後就住在他哥那裡了?還是去下午的追悼會回憶他吧,我下班後也準備過去送他最後一程,畢竟人總裁都說了,喪禮不會開放給外人來。」
保安也流露出了傷感的模樣,自顧自地說了一堆,回頭走向自己的崗位去,沒再管他站在這裡的事情。
賀青豫聽見自己的聲音脆弱又絕望地問,「他是誰?」
沒有人回答他。
不知道站在那裡多久,他又恍恍惚惚地接著走,反應過來時就站在一家公司門口,身邊有一些職員進出,但沒有人理他,他其實不知道這是哪裡,左顧右盼卻看見有警衛朝他走過來,大概認為他是不速之客吧。
慢慢地走遠了之後他才想起來那是一家娛樂公司的辦公大樓,好像是國內特別厲害的公司,家族經營,旗下多位導演、演員、歌手、音樂人都是自己家族的,卻又各個都是有真實力,而不是官官相護的腐壞系統裡的敗絮。
他想看看自己下一個行程是什麼,打開手機裡經常紀錄著行程的通知裡,最近一個採訪倒是兩週後了。
看來,他是糊了吧。
賀青豫對事業從來都是能盡力做好百分百,就絕對不偷半點懶的,可要是回報無法與付出成正比,時間長了他也不會執著地去強求、非要沉沒成本才知後果。
娛樂圈不就是這樣嗎,有人炙手可熱、有人乏人問津。
他走到了一個正在舉辦追悼會的地方,似是剛才那個保安說的,有人神色哀戚捂著嘴忍著眼淚走進去,也有人默默地看著那個人的照片發呆。
他認出了幾個當紅的歌手,在他的意識裡都是叫得出名字來的,一個面無表情的蒼白青年問他要不要進去,他意圖退後一步,搖了搖頭。
青年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禮貌點頭之後就與身邊那個模樣乖巧、性格卻應該張揚的青年一同進了門,後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說什麼,卻又吞回了喉嚨裡。
會場很大,他最後還是混在了粉絲裡進去了,但因為是“粉絲”,只能站在最外側,畢竟來參加的藝人的安全還是得顧上的,他也能理解。
聽說主持人是離開的那個人的雙胞胎哥哥,有著與他非常相似的臉龐,賀青豫想看清楚中間的那張照片,可無論怎麼看都彷若隔了一層面紗那般模糊,又想從主持人的臉上看出個所以然來,仍然無果。
一定是因為兩個人神態氣質完全不同,否則他怎會一點相似感都感覺不到,儘管他根本也記不起來那個人應該是什麼樣子、他又是誰。
所有人都哭得很激動,他內心酸澀,卻像被人挖空了某個部分一樣,此刻卻流不出眼淚,直到獻花時,他終於能夠走上前去,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那是齊潤。
他想起來了,他忘記了的那個人是誰。
頓時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傷終於衝破了閥值,他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流淚,整個世界天旋地轉,他的意識在巨大的情感災難裡脫離而出,使得現實的他猛然睜開了眼睛,卻仍舊被撕心裂肺的悲慟纏繞著無法分離。
眼淚從夢境裡跟到了現實,在他還未緩過來的時候就滑過臉頰、落進了枕頭裡。
所幸那個人穩妥地躺在他的懷裡,他不必費吹灰之力就擁住了夢裡一直遍尋不著的答案,儘管一時半會被這惡夢折騰得沒了睡意,也能靠輕撫過戀人的背脊來達到安撫自己的效果。
「嗯?」許是他太過不安,熟睡的少年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感覺到背後那雙大掌的動作,他努力張開眼睛,「怎麼了?」
賀青豫抵上他的額頭,輕聲地說,「做惡夢了。」
一個全世界都在弔唁你、卻無法喚回你的夢魘。
「不怕、不怕……」少年聞言努力伸長了手擁抱他,像小孩學著大人哄小孩似的,「我在呢,惡夢都是假的。」
他親了親齊潤的額頭,「我可以去刷牙了之後親親你嗎?我實在太想親吻你了。」
「可以。」齊潤想了想,他在很努力清醒過來和他正常對話,「我們一起,你抱我去。」
賀青豫真把人抱去了浴室刷牙,戀人還睏著,他就動手幫他,刷完了就捧著臉親,兩人滿嘴的牙膏味,他也毫不在意,反而更激動了,甚至想把人抱上洗手台。
儘管為避免最後失控而沒有真這麼做,但他還是把人親得暈頭轉向的,順勢摟在了懷裡。
「不會要在這裡繼續親吧?多沒情調啊,我們再回床上去,親完再接著睡覺……」齊潤伸手攬住了他的頸脖,直接掛了上去。
他笑了起來,「還要親?」
「還親。」
「好。」
賀青豫又把人抱回了床上,賴在身上的纖瘦少年又湊過來親他,他總感覺剛才的親吻並沒有完全安撫了自己,而直到現在才被戀人的主動一點一點填滿了。
「還害怕嗎?」齊潤學著他的動作托著他的臉問。
「不害怕了。」他扣住了戀人的後頸,含住了他的嘴唇。
活蹦亂跳的齊潤就在他懷裡,會跟他說話、撒嬌,會主動親吻他,兩人貼在一起時還能感覺到他的心跳。
他還有什麼可害怕的,愛是不會被夢中的生死切斷的。
眼前的現實才是更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