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或是黃鶯?
胡壤是齊潤身邊典型的狐朋狗友,他不是娛樂圈的人,但幾乎都和藝人歌手這些人一起玩,經常找齊潤去些不好的地方,他遇見賀青豫的那一天,身邊的那位好友便是胡壤。
那個晚會的確不是什麼好場合,也不是只有《OPIA》經紀人會帶自家藝人過去找金主,基本就是以晚會之名掩蓋著骯髒勾當,離譜一點的話,甚至會有那種變態的金主在這裡公開羞辱小藝人,其手法可能一般人都不忍直視。
齊潤自然是不贊同這種事情的發生,但他發現要是自己在的話,這些道貌岸然的東西至少不會做什麼公開羞辱的事情。
一開始他是有些聖母心理的,但又沒那麼離譜,深淵雖是深淵可也不是人人願意被拯救,他便只是經常去,當作喝點酒、看看漂亮藝人,他站在這黑暗叢生的煉獄裡,看著罪惡橫生、肆意爬滿一具又一具光鮮脆弱的皮囊,而他也並非什麼出淤泥而不染,他只是一個縱容陰影蔓延的人渣。
可那天他看見了賀青豫,那個男人乖順地跟著經紀人進來,臉上甚至沒有面具,誰都能看見他的面容,回頭要是被拍了照發網路上,怕是前程就要被毀了,儘管這裡的人渣並不會做自打嘴巴的事情。
他從男人臉上的表情讀出了故事,不外乎是威逼利誘,今天若不是他,也得是隊友站在這裡。
然後他就拋下了當時在身邊,絮絮叨叨讓他也包養個小明星玩玩的胡壤,做了唯一一次的英雄,拉著他的手離開的時候,齊潤甚至就已經想好了要把那些資源給他,彌補他沒找到金主的事情,而後自己就變成了他的“金主”。
在這之外,他對胡壤是有些歉疚的,約好了花天酒地,他卻半途拉了個美人跑了,怎麼說還是有些不夠意思。
可他做了一個夢,或許那不是夢,他只是在家裡看好弟弟宣懷硯直播打遊戲的時候打了個盹,坐在椅子上這麼艱難的睡姿怎麼可能還能做夢。
但再睜眼就出現在了別的地方,這不是夢能是什麼呢?
也不是什麼不認識的地方,雖然赤裸地躺在浴缸裡,還是齊漣住處的浴室,他下意識認為自己是正在洗澡,這也沒什麼,他倆是親兄弟,一起吃飯後會在對方住處留宿也是正常的。
可他首先能感受到的是,這具軀體的虛弱與冰冷,浴缸裡的水也已經冷掉了,像是他在電腦前看好弟弟的直播才是夢境一般。
齊潤緩了下呼吸,好讓自己再清醒一點,雙目清明之後他發現缸內九分滿的水都是紅的,而右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向上蔓延至手肘內側處,他光是看一眼都覺得疼得要命,更何況是他自己的鮮血將水染紅的。
他緊緊地皺著眉頭,用左手摀住了那駭人的傷口,同時看見落在浴室地上的刀刃。
得,肯定是自己劃的,難怪他感覺像是快死了似的——
不是啊,這是搞啥?確定是夢吧?這誰啊在齊漣住處自殺?不會是什麼愛而不得的變態吧?他齊潤前景廣闊、家人關係友愛緊密、有許多朋友關懷陪伴,日子美滋滋的,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的好吧!
就在他試圖給傷口止血,也試圖整理現況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急切地敲門聲以及齊漣的聲音。
「齊潤,你洗到睡著了?我進去了?你身子虛泡澡別泡這麼久——」
他啥時候身子虛了?他蹙著眉頭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這小腹肌雖然不是很大吧但也還是有的吧——
嗯?還真的沒有?而且別說什麼腹肌了,他整個人瘦骨嶙峋,出門是會被當作喪屍的那種程度。
可剛才齊漣確實是叫他……
「齊潤!」
齊漣沒等到他的回應,也似乎是本就不想等,緊張地直接打開了浴室門,齊潤卡在喉頭不悅的制止沒能說出口,就與門外的齊漣對上了目光。
啊。焯。
眼前的人的確是和他同命相連的雙生,他找不到任何話語來解釋現在的情況,只能情緒不佳地瞪著對方,免得他一開口就要罵人。
儘管齊漣看起來一點也不想罵人,看上去確實理智就要斷線,卻反倒是面如死灰,感覺自己的生氣還比他多些。
「小潤?」
齊漣的聲音沙啞又小心翼翼,他一步一步地慢慢朝著浴缸中的小孩走去,就怕不小心又讓他情緒失控傷害自己,「讓我看看手,好嗎?還是你要先起來?你會著涼的,水應該已經冷了。」
確實挺冷的。
齊潤略為一頓,而後張開了雙手,齊漣馬上就意會過來,連忙扯了牆上掛著的浴巾,把泡在一缸血水中的弟弟抱了起來,像逃離案發現場那樣,頭也不回地將他抱出了浴室。
雖然齊漣比他高也比他壯,但也不至於像抱一團棉花地輕鬆抱著他走吧,齊潤不太高興地讓他抱回了房間、放在了床邊。
齊漣拿出了一個急救箱,說要幫他包紮,他看著自己手腕上可怖的傷痕,也不明白到底要怎麼包紮才行,但也不想動腦了,就把手臂伸給他讓他處理。
兩兄弟之間異常地安靜,這是少有的情況,他感覺齊漣心裡好像藏著什麼,這麼大的事情,要擱現實裡不得揍他一頓?但現在連一句“為什麼”都沒有問,像是知道原因、卻也不生氣一樣,反而十分謹慎害怕,時時處處順著他、想讓他保持相對來說較好的情緒。
可這分明只會讓他很不高興。
齊漣的表情足以用悲戚來形容,一點活力都沒有,和平常在他面前的囂張傲慢差太多,也太晦氣了。
「你他……」傷口太長導致包紮太費時,而蔓延的這份沉默太過沉重,齊潤開口就想罵人,但沒有一個字能夠確實地成型,全是嘶啞的氣音,像一台機器被人給拔了管子一樣。
他震驚地看著低眉幫自己纏繃帶的齊漣,對方的動作停頓了下來,面色發白地開口安撫他。
「你先冷靜聽我說,好嗎?」
要不是嗓子沒法出聲、疼得不行,齊潤是真的想吐槽這會兒該冷靜的不應該是他本人嗎?
「現在已經在抓那個在應援食物下毒的人了,以齊家的能力,很快就能抓到了,到時候肯定讓他付出代價,你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什麼也不要想,好嗎?」
齊潤試圖解碼了齊漣說的話,也就是說……他的嗓子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全拜應援食物所賜,但這不應該啊,他對別人遞來的食物這麼謹慎,還能被毒啞?內部人員搞得鬼吧?還是因為他平時太謹慎了才會做這種夢?
看這樣子,不能指望齊漣給他說說來龍去脈了,他乾脆從對方身上試圖翻出手機,雙生感應到了他的想法,直接把手機拿過來給他,還打開了記事本。
「你想說什麼嗎?」
齊漣的聲音像在哄孩子,他聽在耳裡很不舒服,像他真的脆弱得快死了一樣,只能被兄長小心翼翼地捧著,他強迫自己忽略這樣的怪異,單手在他的手機上打字。
“嗓子?”
他把手機轉向給齊漣看了,對方看見這短短兩個字時雙手不可抑制地顫抖了一下,「醫生說……不會好了,但你要好好休息,抓到了那個人之後,也等你喉嚨不疼了,我們出去旅遊吧?我陪你去,正好,提前體驗退休生活,好不好?」
他又往手機裡打下兩個字。
“唱歌?”
「不能唱歌了……沒事的,小潤,萬一以後醫療發達了、能治好了也說不定。」
齊漣像一隻驚弓之鳥地看他,寬厚的手掌一直在摩挲著他冰冷的手背,仔細地凝視著他眼睛裡的情緒,試著解讀出來並且安撫好他。
齊潤抿著唇,聽見他反覆確定地說著嗓子不能再說話了的話語,他才覺得渾身發冷,他雖生來受家人寵愛,從沒有在物質或精神生活上受到虧待,但要是死亡來臨他也沒什麼太大的感覺,現下這種沒了聲音卻還活著的狀態,對他而言才是最恐怖的,不能說話、不能唱歌——
誰信啊,這說給蔚凝雲、說給項以熹聽,都不覺得他有那個耐性活下去吧?
「我們休息了,好不好?」
齊漣哄著他,與現實裡一副霸道總裁的模樣完全不符,或許就是夢裡才會出現的場景,齊潤恍惚地想,也就難得乖巧地順著他的意休息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尋思齊漣那邊已經默認他知道事情了,是不會主動再給他講解一遍的,畢竟是至親,怎麼會在傷口上灑鹽?他只得自己搜尋新聞、看網上的討論串,來獲取相關的訊息。
最簡單的訊息還是時間,這是2019年,他25歲了,和現實的自己差了五年,還算是比較年輕的吧。
他曾想著五年間是能發生多少大事,但事實還是讓他非常震撼的。
這段時間裡,他的狐朋狗友胡壤帶著他認識了一個新藝人,這個藝人在三四年前出道,以雕像般的絕世外貌引爆了整個演藝圈,可他唱歌沒有起伏、說唱一嘴含糊、演戲一塌糊塗,除了那張臉之外就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但是他還有背後的資本能夠無限地捧他,就能夠矇騙世人、迷惑粉絲。
這人叫做俞安縱,齊潤怎麼也沒在腦袋裡搜尋到這個名字,或許是因為他是在2016年出道的,而自己還活在2014年。
可若此人只是業務廢,那也就算了,實在不得不說那張臉擺在那裡也是個傳說,可他非不安份,出道四年間以情愛或名氣誘騙了無數年輕小女孩,不斷撒網撈魚,甚至連嘉星的幾個小女生他也要到了聯絡方式試圖聊騷。
也正是如此,他們幾個才會聚集起來打算扳倒他和他背後的資本,有齊家和楚氏,他們自然做得滴水不漏,也沒讓人發現是因為俞安縱伸向了Valkyrie才翻船的。
但,滴水不漏是一回事,瘋批粉絲又是另外一回事。
俞安縱因涉嫌強迫未成年和團隊進行過逃漏稅這些非法行為被抓走了,警察正試圖從他這裡盤問出其他同夥,齊潤當時一點也不緊張,他雖同這人友好,了解卻不深,他做的事情別說參與與否,他原先根本就不知情。
粉絲倒是更杞人憂天,往應援食物裡加料,當然,還沒查出來是誰,動機尚且不明。
此事無疑在齊潤的粉絲圈內投下了震撼彈,一些跟官方對接過的站姐想探望他,但他的經紀公司,也就是齊家,直接表明了他的狀態不適合被探視。
網上的流言蜚語甚囂塵上,有說俞方專門來封口的、說他同流合污被某個女生報復了,反正怎麼誇張怎麼來,總有路人惡人在吃人血瓜,而為他闢謠的齊家莫名其妙被戴上包庇的帽子。
夢裡的時間過了好幾天,他都沒有收到過賀青豫的消息,專門去查了才發現,確實是有《OPIA》這個團,但時至今日居然也都沒有紅,只有個別成員因為參與了大熱綜藝、爆熱戲劇才衝出知名度,整個團還是比較沒沒無聞的,屬於是聚是一盤沙、散是滿天星,單飛更有前途。
而賀青豫就卡在這中間、不上不下的一個位置,齊潤搜了他的幾個採訪來看,對方眼裡的光芒雖然被消磨,但仍有他的那份堅毅,當採訪的工作人員問他,對未來有什麼展望時,他只是苦澀地笑了笑。
“會再努力的,但現在這樣也挺好。”
不是擺爛,而是已經無能為力了,他或許也曾為團隊做過常人無法想像的付出,但沒辦法說出口,世人也永遠不會為他著想、心疼他被逼著放下的尊嚴。
齊潤看了只覺心口發疼,在知道自己遭遇的事情時都沒這麼難受,這很明顯就是沒有遇到他的未來,瞧他一個好好的美人兒被殘酷現實給折磨成什麼樣了啊!
獲取了他想知道的資訊之後,畫面一轉,他站在客廳,手裡拿著一個陀螺,他低頭若有所思,這是很小的時候一個表哥給他倆親手做的木製小玩具,兩兄弟一人一個,這上面還刻了一個“潤”字。
他在想,這是不是在暗示他什麼?
隨後大門打了開來,齊漣從外頭走了進來,他看起來很憔悴,比他這個病人更像病人,但神情卻是激動的。
「我們抓到始作俑者了,他承認了罪行,也坦白了動機……」齊漣說著,關上了大門並且鎖上。
也許因為是在夢裡,齊潤拿出了手機,通知欄跳出一則新聞,點進去看便是關於抓獲下毒人的相關報導,動機也寫得很清楚,說是擔心俞安縱連累齊潤也被抓去逼供,所以要先一步把他毒啞了。
真好笑,也不看看是誰舉報的。
最後一個線索也得到了,應該可以說是死而無憾了吧?他把手裡陀螺給齊漣看,直接在地板上轉了起來。
「小潤,我們會讓那個人入獄,他會得到應有的懲罰。你最近喉嚨還疼不疼?」齊漣關切地問著,陪著他蹲了下來,一點也不在意兀自起舞的陀螺。
「齊漣,這只是夢。我根本不認識什麼俞安縱。」
齊潤終於發出了聲音,他拉住了雙生的手,要他看看地板上的陀螺,而這接下來的事情便也不再由他控制,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但夢裡的齊潤已經死了。」
他把齊漣拉了起來,跑到了那天自盡的浴室,像要證明什麼似地一把推開了緊閉的門,血紅色的浴缸裡躺著一個雙目緊閉、異常蒼白的自己,印證了他所說的話。
但是看見自己屍體的感覺並不好受,作為半個靈魂的雙生也是,他能感覺到齊漣反手拉著自己,他一向反應很快,卻沒有辦法阻止身邊這個齊潤的消失。
「齊潤!」
失去了第一人稱視角,他感覺自己沒有馬上離開這個荒唐的夢境,而是在空中用俯視角看著,他看見客廳那個本來轉得四平八穩的陀螺突然一歪,倒了下來。
然後他就醒來了,耳邊仍是宣懷硯嘰嘰喳喳的聲音,他整理了一下思緒,抬手往聊天室裡發彈幕。
“看你直播看睡著了還做了惡夢。”
“下次見面請我吃冰淇淋安撫我脆弱的心靈。”
這時候的小朋友還不是很火,彈幕刷得慢,他眼神好,都能看見,認出了他的ID,「哎?是潤哥?你一個大人怎麼老騙高中生的冰淇淋啊?太陽哥哥說你少吃點——」
齊潤看起來總是沒心沒肺的樣子,事實上他也確實是,這個夢境本應該被他隨意地遺忘,但在工作的空檔裡,他想的最多的除了賀青豫之外就是夢裡的東西了,難得地過了兩周他還記得所有細節。
吃粉絲應援食物這事情,早在參加比賽前他就養成了習慣,不會輕易吃別人給的食物,賽時好友蔚凝雲也因為被對手在水壺裡加了東西影響比賽,導致他們都對吃進嘴裡的東西格外小心,他的經紀人和助理對準備應援食物的後援會盤查得更徹底,要有了什麼新血加入,都巴不得把人家的追星歷史全翻個遍。
但他很清楚自己不只是如此,就算節目拍攝時哪個明星來給別人探班,買了奶茶或什麼糕點請所有人吃,儘管那是平時他喜歡吃的東西,也絕對不會去領一份。
不是想落人面子,就只是覺得鬆懈下來了好像會發生什麼事情一樣。
若是這是在蔚凝雲那件事情之後才有的想法,那便也就算了,可在沒發生事情之前就杞人憂天,確實不是他齊潤的性格,在那個夢之後,他開始天馬行空地想,這個夢的成因是什麼?是清醒時吸收的資訊整理、是平行世界的自己、是前世詭異的記憶,還是未來事件的預知?
往玄了想,這一切在夢根本沒有出現前就有了苗頭,未來如果能夠影響過去……
難道,他可能就像小說或電視裡演的那樣,是重生的?
齊潤的腦子就跟未知物質做的一樣,獨自思考總能想到天地之外,他想到自己還有個外掛,就是摸手就能看見對方未來的蔚凝雲,便特意在又一次答應胡壤的邀約出去玩了之後,找了一天暗戳戳地摸了好友的手,然後眼巴巴地等他“看見”。
蔚凝雲倒是很緊張,抓著他的手說別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粉絲給的也一樣。
他不知道怎麼形容好友的表情,或許是因為先入為主了,他總覺得對方的表情就像看見他死了一樣地駭人。
從這之後,他就開始拒絕胡壤的各種邀約,就算只是去唱KTV也一樣,他像醒悟過來了的回頭浪子,認真地覺得作為公眾人物確實不應該和這些東西過度接觸,畢竟,把自己的氣質弄髒了的話,他就不捨得巴著那樣一直堅持自己的賀青豫了。
他不知道夢的最後,那個陀螺倒了是什麼意思,是因為陀螺的主人離開了,還是那一刻起,“夢境”就是“現實”。
這些東西尚且沒有答案,可他得到了警示,努力不往那方向走去還是可行的,當個金主送賀青豫當頂流不香嗎?接著唱歌統治樂壇不好嗎?
他可不想到了二十五歲,卒於被毒啞了之後鬱鬱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