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歷史教育的一些見解》
提供西格瑪社友參考,
(2014年2月8曰刊登)
現在許多人在談高中歷史課綱「去台灣化」的問題,九年前另一些人則是批判課綱「去中國化」,但是,始終欠缺從歷史知識的本質出發討論歷史教育的意義的議論,最後的結果是,大家都在「去歷史化」,從各種不同的政治立場出發來指點歷史教育。
過去多年,關於歷史教育、課綱設計、教科書寫作、課堂教學,我參與了很多理論與實踐的工作,對於課綱問題、教科書的審查程序、乃至通過行政命令制定所謂「不當用詞檢核」,以繞過課綱的方式干預教科書的寫作,我談了很多,也經歷了很多。現在的新爭議,我無意介入具體問題的討論,只想把多年前我在接受當時教育部委託執行「中小學歷史科課程綱要評估與發展研究」的結案報告之結論部分,摘錄部分內容提供參考,九年前我如是思考課綱與歷史教育問題,至今並無改變。
該委託計畫,我是計畫主持人,共同主持人有吳翎君、林慈淑、甘懷真。以下摘錄的結論部分由我執筆:
後面貼文頗長,我願意摘取其中四段文字提陳焦點:
以「當下」(此時此地)為出發點的歷史教育,應與現實情境應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太過疏離,歷史教育失之空洞虛無;太過粘合,歷史教育又容易受一時一地的現實所左右。此中分寸之拿捏,當然是極其困難的工作。但歷史教育工作者,不能不深思熟慮。
歷史教育固不必迴避政治議題,但是為現實中的政治爭議作出選擇,不論是這種選擇還是那種選擇,對歷史教育都是一種傷害。更可能因此導致歷史主體性的失落,淪為政治權力的奴僕,不可不慎。
近年來,中小學歷史教育成為社會爭議的焦點,卻是由政治議題所引發。佔據媒體、掌握發言位置的,率多為政治人物。歷史作為一種與現實中的世界觀建構有著緊密扣連的知識,其爭議以具社會分歧的政治議題始,是可以理解的現象。但是從此鳩佔鵲巢,歷史學本身的知識辯論讓位於政治立場的各自表述,則是不容輕忽的扭曲發展。由此,歷史知識異化為各種不同意識型態、不同政治立場、不同權力陣營、不同利益集團戰鬥的場域。學術的自主性一旦淪喪,歷史學也就成了為不同的現實意識或利益服務的奴僕,歷史教育成了這種教化或那種教化的工具。不論是哪一種意識型態獲勝,歷史學本身永遠是被綁架的俘虜。
歷史不是其他社會範疇的工具,歷史教育不為經濟利益服務,不為政治權力服務,不為特定族群、信仰、意識型態……服務。歷史教育只是給予學生一種具有時間深度的思維能力、一種探究事實的知識建構能力、一種感同身受的情意態度。不多也不少!
六、關於「同心圓」與「詳今略古」
歷史是人文學科中最講求具體化、親切化的知識。歷史知識有其合理的認知程式,在空間或時間上皆以「由近及遠」為基本原則。對孩童來說,讓他知道祖父母的生命經歷,知道村裡的河流的生命史,知道村口廟會的繁華與冷清,知道隔壁的叔叔曾經是個棒球國手,要比堯舜禹湯貼切多了。小朋友開始學習著認識他的家族、他的家鄉、他的鄰人,再大一些,於是向外拓展視野,瞭解較遠的地方,也試著瞭解更久遠的事。而這一切進一步的瞭解,都以他能親切地體會身邊的歷史作為基礎。因為跳過了身邊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具體事物,遙遠時空的歷史都是空洞無意義的。
由於歷史學本身「認知程序」上「由近及遠」的要求,這些年的中小學歷史教育基本上以空間上的「同心圓」為主要架構,這次的課綱草案亦然,大抵以「臺灣史」、「中國史」、「世界史」的作為波紋式展開的三環架構。
反對同心圓架構者,有人以為歷史不能用僵化的物理度量,以地理上關係的遠近來決定歷史的關連性。這樣的質疑不能推翻同心圓的合理性,卻是一種重要的提醒:應以動態的歷史文化圈來界定同心圓的範圍,距離的遠近不是主要的指標。以臺灣歷史來說,在不同時期,臺灣的歷史命運分別因政治、經濟、文化各項因素與島外不同的地區有著較密切的關係,也組成了幾種不同的歷史文化圈,在時間中呈現動態的變遷。中國東南沿海、東南亞、日本、美國,都與臺灣形成了動態而多變的歷史文化圈。這些都是臺灣歷史最真實的諸面向,不必將臺灣刻意劃進哪個圈子,一以貫之,好像歷史從來不曾改變過;也不必刻意將臺灣劃出哪個圈子,好像歷史從來沒那麼發生過。
在「由近及遠」的邏輯下,空間上是「同心圓」的架構,時間上則是「詳近略遠」。我們站在當下看過去的歷史,張蔭麟早就說過,「現狀淵源」是選擇歷史敘事的重要標準。因此,「詳近略遠」即使不是站在「進步史觀」的立場上(這是可質疑的),基本上是可以接受的。問題是「現狀淵源」不必與時間距離成正比。有些形成在遙遠過去的歷史元素,影響深遠;有些眼前發生的,卻如過眼雲煙。何況,張蔭麟還提醒我們,除了「現狀淵源」外,歷史敘事還有追求真善美的「文化價值」的另種標準。普遍而恒久的文化價值,與時間的距離更是不相干的事。
我無意否定「由近及遠」邏輯下的「同心圓」與「詳近略遠」這兩項主導這些年來歷史教育設計的基本原則。只是希望提醒,並進一步審視,不可僵化刻板的運用這兩項基本上合理的原則。歷史敘事不是簡單拿個圓規,把圓心定在此時此地,在空間的平面上等距地劃出幾個同心圓;又在時間的軸線上,劃出遠近不同的幾個時期。而是要有更深刻細緻地觀察與判斷,從人文的尺度、而非從物理的尺度來決定時間與空間的「遠近」距離。
還必須提醒兩件事:第一,「同心圓」與「詳近略遠」雖然合理,卻不是唯一合理的歷史敘事結構,更不是「每一個」歷史教育階段都必須遵從的規律。在進行高中歷史教育之前,學生在小學、國中已經學過歷史了,如果在某一階段已經以此二原則進行課綱設計,其他階段是否應以同樣原則來安排?是可以討論的問題。這是教育當局早該作卻一直沒做的事:歷史教育應有整體性的思維。在不同學習階段之間,應有最好的進階程序與彼此呼應;在學習的完整程序「目標──綱要──教材──教學──評量」之間,應有最好的協調與延續。
第二、以「當下」(此時此地)為出發點的歷史教育,應與現實情境應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太過疏離,歷史教育失之空洞虛無;太過粘合,歷史教育又容易受一時一地的現實所左右。此中分寸之拿捏,當然是極其困難的工作。但歷史教育工作者,不能不深思熟慮。
七、歷史教育與「國家史學」
歷史教育一直被理所當然作為「國家史學」教育來看待,是否得當?其實是可以討論的問題。
當歷史敘事以「國家」為基本單位時,可能發生兩個問題:第一,當政治上的「國家」與民族或文化單位不一致、互有出入時;或是此時此地的國家範疇與歷史上的國家範疇多所變遷時,歷史敘事中是否可能有強此就彼、不合理切割的現象?第二,在中國史學傳統上的「正統論」,有可能介入歷史敘事而形成干擾。
先談第二點。不論臺灣史還是中國史,過去的歷史敘事最常採用的是依朝代分期,換言之,是以政治權力的鬥爭與更迭,作為歷史變遷最「關鍵」的要素。於是臺灣史習慣上分為「史前與原住民──國際競爭──明鄭──清領──日治──戰後(中華民國)」等段落。中國史也習慣以朝代興衰(政權轉移)作為分期依據。這種以政治史、特別是政權更迭為指標的歷史敘事結構,自有其合理性與歷史解釋的效度,但是,那是不是「最好」的歷史分期結構,卻不是無可質疑的。
如果從歷史的整體性來看,很多關鍵的歷史轉折,並未與政權的轉移同步。以中國史為例,春秋中晚期、西漢前中期、唐代中晚期、清代中晚期,大概都是比時間上相鄰近的改朝換代,呈現出更重大的歷史轉折。就臺灣史而言,明鄭與清領共通的是漢人移民社會與政治組織的建立,是否有必要分成兩個不同的歷史時期?1860年以來晚清的建省與早期近代化,從某個角度來說,與1895年日本殖民統治所推動的近代化建設,是連續而不間斷的歷史時期。
因此,我們建議歷史分期能跳脫以政權更迭為唯一指標的窠臼。除了尋求更能從歷史的總體相來觀察外,也能夠避免現實中政治立場的干擾。那樣的政治干擾其實來自陳舊的「正統論」思維。所謂「正統論」,時間上不能間斷,而每一時間段落,只能存在「唯一」合法的正統政權。於是,歷史學家或歷史教育被迫介入對政治問題作出判斷。(陳壽、司馬光正是如此)歷史教育固不必迴避政治議題,但是為現實中的政治爭議作出選擇,不論是這種選擇還是那種選擇,對歷史教育都是一種傷害。更可能因此導致歷史主體性的失落,淪為政治權力的奴僕,不可不慎。
八、歷史教育應回歸歷史知識的本質
中小學歷史教育長期以來不受史學界重視,願意用心思考、長期投入中小學歷史教育的研究、設計及教材的開發者,寥寥無幾。偶有參與的學者,也往往只在特定機緣下,受邀進行個案的研擬或寫作,個案結束,則又回到研究室從事專業課題,難有連續而長期的關注與思考。
近年來,中小學歷史教育成為社會爭議的焦點,卻是由政治議題所引發。佔據媒體、掌握發言位置的,率多為政治人物。歷史作為一種與現實中的世界觀建構有著緊密扣連的知識,其爭議以具社會分歧的政治議題始,是可以理解的現象。但是從此鳩佔鵲巢,歷史學本身的知識辯論讓位於政治立場的各自表述,則是不容輕忽的扭曲發展。由此,歷史知識異化為各種不同意識型態、不同政治立場、不同權力陣營、不同利益集團戰鬥的場域。學術的自主性一旦淪喪,歷史學也就成了為不同的現實意識或利益服務的奴僕,歷史教育成了這種教化或那種教化的工具。不論是哪一種意識型態獲勝,歷史學本身永遠是被綁架的俘虜。
是該省思如何重建歷史教育主體性的時候了。失焦的爭議是危機也是轉機,如果能因這樣的議論,讓歷史學界正視中小學的歷史教育是自己責無旁貸的事業,能有更多歷史學者投入中小學歷史教育的嚴肅工作,從激情回歸長期理性的論壇,未嘗不是臺灣歷史教育重獲新生的起點。
重建歷史教育的主體性,首要的思考是:歷史教育本身就是「目的」,讓學生經由這樣的學習,能夠瞭解歷史思維的特質,學習體會古人是在不同時空情境與社會條件下創造他們的生命經驗,因此也能夠思考自己在當下的處境與行為抉擇間的關連。讓學生因此懂得如何以「同情的瞭解」來認知感受過去的人與事。讓學生能夠瞭解「過去」、「現在」、「未來」是一條切不斷的鎖鏈,存在著千絲萬縷的「對話」關係。讓學生認識歷史知識建構過程中,「證據法則」的神聖地位,歷史解釋儘管多元,但歷史事實終究只有一個。
因此,歷史不是其他社會範疇的工具,歷史教育不為經濟利益服務,不為政治權力服務,不為特定族群、信仰、意識型態……服務。歷史教育只是給予學生一種具有時間深度的思維能力、一種探究事實的知識建構能力、一種感同身受的情意態度。不多也不少!
張幸真、 Capa Chiang 和其他 12 人都說讚。
林富修 我喜歡歷史,我在大陸看考古的節目,一點都沒有意識形態,我看的是對這一件古物及古墓的科學論證,引經據典,考究出文物的真相。史事可以考究,但不好敘述,簡單的說,陳述一件事實容易,但解說意涵就難了,誠如上述姐夫所言,會收到外界影響。簡單的說,如果純欣賞客觀,評論,算了!
王健文 任何歷史解釋都可能隱含著主觀意識,有時候連詮釋者自己都未察覺,當然很多時候是刻意地製作“事實”,考古資料也不例外。說到底,考古證據也只是眾多史料類型的一種。
我曾經在有一年歷史系大一中國通史課程中,對讀杜正勝老師“人間神國”一書與大陸製作的一支紀錄片,與學生討論其中所呈現論述三星堆遺址的不同詮釋觀點,並探究這些不同觀點背後的可能意圖或詮釋者的思想背景。
林富修 三星堆,探討的重點,與漢文化有何關聯?是地域還是中原文化的分支?在位者希望大家有所關聯,文化者,希望它有獨特的地域性,我關心的,它為何消失了。消失,尤其是文化的消失,絕非小事,能短時間消失,絕對是面臨了前所未有的災難,不然不會輕易斷層,至今未解!
林富修 我覺得歷史很弔詭!人可以研究恐龍說出牠們是那個地質 年代,誰吃誰的生活形態,可以追述幾億年,但對於人類的生活形態,只有幾千年,卻莫衷一是,人真的比動物複雜多了,時空不是問題,行為才是歷史考究的重點,人的思想,可能超越進化的法則,智慧,慾望,不是自然可約束的!人類的何去何從,可以因古知鑑?還是暮鼓晨鐘?恐怕是?????
Chunxia Lin 眼見都不見得能為憑,時間軸上的事件,何以能單純的呈現?
林富修 史,觀,這兩個字,就是對歷史的見解,執政者,文化學者,老百姓,的見解如何?執政者,著重於歷史定位,文化者,著重於傳承,老百姓,著重於生活延續。這三者,交織成歷史定律,執政者,為控制政權必須塑造民強國富,圖個好名,老百姓為安居樂業必須服從政令,圖個好生活。文化者,為了紀錄史事,存於各類文字形式中,圖個文學地位,然,true?
Chia-fu Sung 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很好笑的問題,為甚麼"對孩童來說,讓他知道祖父母的生命經歷,知道村裡的河流的生命史,知道村口廟會的繁華與冷清,知道隔壁的叔叔曾經是個棒球國手,要比堯舜禹湯貼切多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糾葛,把堯舜禹湯換成A(ugustine)B(acon)C(alvin)D(arwin)也行?如果答案是由近及遠是自然而然的認知學習現象,那麼就值得再進一步問:學歷史是一件natural act嗎?
42分鐘前
Yeats Gruin 澳大利亞僅有的兩百多年歷史,翻翻覆覆的在人種血緣的溶缸裏打轉。依建文的說法,近十年來的時潮傾向是‘去白人化’。中小學的歷史教綱也走極端,首期登陸探險的英國船長 James Cook 的角色已有意被忽略褪化很多,這也很與當時的執政黨的觀念息息相關。什麼是傳統文化,在這個泱泱大陸,很難辯解。。。。。。
2014.02.09 1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