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五年前採訪他的日子,長沙霧濛濛,五月初,氣溫仍溫和,一大早感到他辦公室,在那都是資深編輯的特殊辦公室,與他詳談創作始末,終於了解,他為何能被中共如此看重。
說來,他的功力,應該近乎台灣已故的高陽了。
前湖南省作家協會主席唐浩明專訪長篇暢銷歷史小說【曾國藩傳】作者:採訪他時,他63歲,目前,六十八歲了,不知是否還住在長沙。
下面,以他第一人稱記錄採訪全文整理
1949年3歲我們三兄妹都沒有在1949年跟隨父親去台灣。
《曾國藩》這本小說是我在1989年初寫成的,當時不知道能不能通過審核,能不能出版,所以決定先在台灣出版。當時我父親唐振楚先生人在台灣,他是1949年隨國民政府去台灣的,他是政治界人物,是蔣中正復出擔任總統時的秘書。以後做過總統府第一局局長、內政部次長,在蔣經國總統的內閣裡面做過考選部部長,台灣中級以上、總統任命的官員,都有我父親的副署,因為我父親做過總統府點璽官。
因為這個因素,我就想《曾國藩》1989年6月我的兩個女兒就移民台灣,依附祖父了,當時她們二人都很小,老大16歲,老二13歲,她們準備到台灣去,那時還不知道 《曾國藩》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出版,我就託人用繁體字抄錄了一份,託女兒帶出去。正要帶出去,湖南文藝出版社知道了,就攔截了,過了幾個月,又有一個熟人要去台灣,就託他人帶出去,台灣是1990年8月份黎明出版社出版了《曾國藩》,湖南這邊晚幾個月也出版了。《曾國藩》引起很大反響,尤其高層、文化人影響很大。以致後來有一個盜版,漢湘出版社,他盜版的是湖南文藝出版社的版本,有一章台灣版本有,大陸刪改了,盜版的事情台灣媒體報導了,漢湘出版社後來專程來長沙道歉,賠償損失,並且爭取我第二套小說出版,所以我的第二部歷史長篇小說《楊度》就給漢湘出版。《楊度》知名度與《曾國藩》差很多,他在歷史上最大事蹟就是籌劃、幫助袁世凱當皇帝。「籌劃會六君子」之首。
因為《曾國藩》在台灣引起很大的反響,1993年台灣故宮博物院,舉辦很大《曾國藩學術研討會》就邀請我去,當時有余英時、張玉法、和我,每人做一場演講。我1985年在香港第一次看到我父親,隔了36年,隔年在香港也見到母親。我們小時候就寄居伯父家,後來4歲被伯父送到衡陽一個鄧姓人家領養。所以我有兩個名字。
談到文化湘軍,就不只是文學。、傳媒(平面、電子)、文化、體育、旅遊,都有文化湘軍。離開文學,版面放寬一點,文化湘軍在大陸還是影響力很大。比方說電視,大家認為除了中央台,就是湖南台了;出版,省一級,除開北京、上海外,湖南就是前三名,譬如《曾國藩全集》。尤其八0年代以後,尋根小說,還有訪視小說,鄉土文學,都引起注意。
這塊土地,湖南,就是因為曾國藩,使得湖南從封閉狀態走出來。湖南有一個「湖湘文化」,相對比較保守一點,有二個要素造成的:一個就是南楚這個地方,這種風土、人情,自古以來屬於開發不是很充分,少數民族逐居的地方,而且長期以來處於南楚風氣影響。
南楚風氣,大家讀屈原的《九歌》《離騷》,描寫的就是湖湘文化。當年這塊土地的風俗,特點是比較強悍,好鬥,倔強,有些野蠻。
兩宋時候,湖南開始有學術,就是以周敦頤為代表的理學傳統,周敦頤影響中國中後期宋明理學,他開始這門學問,到了宋真宗時候,因為真宗對書院的格外重視,對嶽麓書院題了字,嶽麓山腳下,不在城裡面,它把中國傳統造成的文化傳統氛圍是什麼?就是因為嶽麓書院,湖南的文化自承一派,變成湖湘文化,而且能薪火相傳,是一個領頭羊,有一個很高層的士人階層,主要是理學的教育、薰陶、提升,這就是湖湘文化的精華。
代表說,當時最高文化教養的知識份子和最剽悍的、最不怕死、最敢於鬥爭的這批湖湘子弟,機運來時,就能迸發出人類文明最高明的一個結合。
到了「太平天國」作亂時代,這樣一個組合就有了一個「英雄用武之地」,就是因為「太平天國」造就了「湘軍」興起。全員動員,全境參與,湘軍最多的時候有30萬到40萬人,一個士兵牽連到不只個人,如果他牽連到10個人,就是影響到幾百萬人。而且他們打勝仗了,湖南全民都在動;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他們是得勝之師,是名利權位都有了,人也出頭了,到後來,絕大部份又回到湖南,資源沒有外流,打了十多年仗回來,,他就不再是過去的農民,有了膽量、見識和能力了,湖湘的開發,關鍵在此。後來為什麼民國建立後,會有參與辛亥革命的興中會的黃興、宋教仁,會有「戊戌六君子」的譚嗣同,乃至後來會有毛澤東,到後來胡耀邦、朱熔基,尤其在政治、軍事、人文,湖南相對興趣比較大。
本來應該建立現代化大企業,結果沒有,原因可能是受到交通的影響。湖南這個地方,不是很方便,只有一條路水路,現代鐵路和公路未能建成前,尤其是靠湘江這條河,洞庭湖和長江連起來。湖南就像這隻沙發椅,三面圍起來,只有北面洞庭湖開闊,洞庭湖也是很大的障礙,大家讀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浩浩湯湯,橫無際涯」,很難出去,所以適合培養哲學家、策略家、思想家、政治家,現在要振興「湖湘文化」,就喊出「文化強省」,現在就是文化這一塊比較領先。到了今天,上海和北京肯定出過湖南,因為世界的菁英都集中在那邊。
「湖湘文化」有一特色就是「敢為天下先」,什麼時代,大家容易接受的東西,湖南人敢於領風氣之先。「長沙精神」就是「湖湘文化」,也就是「先憂天下,敢為人先」,他就是在這種精神下,劇院啊、洗腳啊,敢說北京既然是首都,自己就稱長沙是「腳都」;像譚嗣同,不怕西太后砍頭啊,湖南愛吃辣,血液容易沸騰起來,所以湖南多「血性漢子」。
民風的形成和改變是很長的過程,不是高速公路今天一經過,明天就改了,他還有一個生活習慣很難改,心理積澱更難改了。
現在和過去比起來,更開放自由了,更倡導個性了。我想這幾年,環境很利於文化的發展,利於思想迸發,過去大家比較統一,開放自由、有了個性,因為思想、學術這些東西的本質是獨立、自由的,讚揚個性,所以成一家言,「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有這些前提,才有藝術、文化。這個情況下,中國文化很快會有一個很繁盛的時期。現在剛開始。
好比說,我的小說《曾國藩》,現在很多人閱讀時候的觀點和過去不一樣,1989年時要出版是那麼困難,想不到幾十年來,累計賣了100萬冊,每年都要加印,銷售勢頭還沒有衰竭,帶動了整個研究曾國藩的現象。「曾國藩成功學」「曾國藩管理學」「為官之道」「做人之道」都和《曾國藩》連起來。30年前根本不可能出版這種書,真出版了也不得了,一定口誅筆伐。
(2014年4月20日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