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鏡頭對抗戰爭-紀念攝影師Robert Capa百年冥誕》
張幸真
2013/08/26第1次修訂版
2014年1月25日刊登
春天是大地最大的謊言自從有了鏡頭,就像親手揭開覆身的冰雪,我的眼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而春天卻是大地最大的謊言。從相機到攝影機,鏡頭望出去的世界,是一個不同於眼睛所見的世界,鏡頭裁剪了現場,擷取了時空流動的剎那,真實世界雖已流逝,歷史的瞬間,卻引此留存。我最喜歡的攝影師是土門拳,他以影像紀錄戰爭、病患、弱者、日本美麗的寺廟與文物。酒田為土門拳設立記念館,每日新聞社也成立了專為攝影師而設立的「土門拳賞」,第32回得主龜山亮,得獎作品是拍攝非洲內戰的作品「AFRIKA WAR JOURNAL」。說到戰爭攝影,必然會提到攝影師Robert Capa(1913年10月22日-1954年5月25日),他在1936年西班牙內戰時拍攝的士兵頭部中彈的照片「戰士之死」,乃是攝影師夢寐以求的經典之作。
奇怪的是,卡帕的攝影作品,不講究構圖,畫面模糊失焦,如果以攝影標準來說,是不合格的作品。但是藝評家邁克.基姆爾曼卻認為:「卡帕捕捉到的影像已超越新聞攝影的領域,進入藝術的境界。」靜態攝影,如風景花果,可以講究光源構圖與精確性,但是進行中的動態攝影,特別是新聞攝影如戰爭,攝影師只能信任自己的直覺,因為鏡頭擷取歷史的剎那,將成為永恆的紀錄。
為自己製造Robert Capa
成名於法國巴黎的Robert Capa,本名安德魯•弗里德曼(André Friedmann)是生於奧匈帝國布達佩斯的猶太人,Robert Capa是他在巴黎為自己製造出來的偽身世。Capa表面上衣冠楚楚,如同濁世貴公子的美國攝影師,其實骨子裡,仍然是少年離鄉,在柏林時貧窮到必須偷竊房東家的狗食果腹的漂泊少年。1933年納粹興起,他來到巴黎,卻難以找到工作。在女友Gerda Taro的建議下,利用巴黎人喜歡異國風情型男的風氣,取了響亮易記的Robert Capa為名,「Capa」發音在匈牙利文中,是嗜血的鯊魚,以此自嘲。並一改過去散漫邋遢的衣著,轉為風度翩翩,製造出美國名攝影師的履歷,果然獲得法國人的支持,1936年西班牙內戰時,Capa得以進入戰場拍攝,開啟了他戰爭攝影的生命歷程。即使成名後,每天起床,Friedmann仍然必須花很多很多時間,戴上「Capa」的無形面具,不斷說服自己,我是個美國人,我的名字叫做「Robert Capa」。
鏡頭是跟戰爭對話的武器
鏡頭,從持槍者(加害者)的拍攝角度,與槍砲受害者的拍攝角度,決定了攝影師的立場與觀點。卡帕的攝影,與其他官方記錄不同的是,他選擇和戰爭受害者(被拍者,是平民,也可能是士兵)站在一起。以成名作「戰士之死」來說,他不是站在士兵背後安穩地拍攝,紀錄軍事的勝利,而是站在受害者對面,背對開槍的砲彈,正面紀錄士兵頭部中彈的瞬間,殘酷而真實。他的作品,提供雜誌社新聞報導戰爭,但從來不是官方歌頌者。卡帕鏡頭下的死者傷者,流離失所的老弱婦孺,讓人真正見識到戰爭的無情,與人類的悲哀,觀後常令人思索戰爭的必要性,所以被視作左派觀點的攝影典範。
「只有逼近死亡的極處,才能享受生命的快感!」
為攝影而生,鏡頭是卡帕用來與戰爭對話的唯一武器。他說過「拍的不夠好,是因為你靠得不夠近。」攝影師必須走入戰火之火,只有逼近死亡,才能享受生命的快感。他是二次大戰諾曼第登陸戰D-Day中,唯一一位隨著第一批陸戰隊登陸的攝影師,日後也在第一線紀錄紀錄中日戰爭、拍攝戰後滿目瘡痍的俄國,以色列建國、最後在法越戰爭中,進入中南半島戰區拍攝,炸死於越南雷區。
失焦的人生
然而,面對戰爭中,面對受傷亟需救助的人,是選擇拍攝記錄,還是忍淚拍攝,常常是戰爭攝影師與記者心中的掙扎。戰場上,士兵拯救受傷同袍時,常對持鏡紀錄的卡帕咆哮,說他是嗜血的禿鷹,他的功績,全是以死傷者的血淚所構築。雖然明白自己是為攝影而生,但是良心的折磨,卻常讓戰地攝影師心力交瘁,回歸正常生活後,無法適應。即使名滿天下,情場得意,擄獲英格力褒曼等眾多女子芳心,因而進入好萊塢,但是Capa很快就唾棄商業攝影,繼續狂歌縱酒,沈溺賭色以墮落浪子的糜爛生活,自我麻醉,等待下一場戰爭時的甦醒。在「名攝影師」的面具下,Capa仍然是那個漂泊異鄉貧窮無助的小男孩,抖動的鏡頭下,是失焦的人生, 卡帕也以之自嘲,他的二戰回憶錄,就取名《失焦》(Slightly Out of Focus)。
謊言的意義
卡帕的名字與生平,是個自己製造出來的人生。隨卡帕戰爭攝影作品的呈現,他的聲譽已然成為當代典範,眾人看見的是他的作品,不在乎他從哪裡來。戰後卡帕和亨利•布列松、William Vandivert、大衛•西蒙以及喬治•羅傑建立了瑪格南圖片社,爭取自由攝影師權力,也成為攝影史上的重要里程碑。二戰後美國給了他國籍,1954年法越戰爭中卡帕炸死越南後,美國軍方在他葬禮上行軍禮,並在棺木覆蓋國旗致敬。
卡帕在在西班牙內戰的作品「戰士之死」,曾經遭疑是「特意設計」後的作品,甚或因為找不到底片而懷疑其真偽。1995年,稱為「墨西哥手提箱」,裝有卡帕西班牙內戰時拍攝底片的手提箱於墨西哥城被發現,也漸次解開了「戰士之死的迷團」。
在虛構的姓名與生平中,Capa的鏡頭卻是無比真實。掌鏡者的摯烈之心,火燒火燎地紀錄戰爭的殘酷,瞬息間擷取了砲火的無情與人性的高貴。歷史上所有的戰爭都是一樣,逃亡的人群之後,必有刀槍砲火與血腥殺戮,受難的百姓,流離的孤兒,即使面容膚色不同,可是驚恐畏懼的神情卻如同一轍。戰爭過去了,可是Capa拍攝的作品卻永存,開創了戰爭攝影的新典範,激勵了新生的攝影師如龜山亮等,也提醒著人類,對於戰爭,永遠不要忘了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