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沖虛之「煉精化炁」說及其修行工夫

伍沖虛之「煉精化炁」說及其修行工夫 蕭進銘

一、伍沖虛之「煉精化炁」說及其修行工夫要旨

伍沖虛繼承鍾呂以降的修丹傳統，將內丹的修煉，分成初關築基煉精化炁、中關煉炁化神及上關煉神還虛三大階段。初、中、上三關雖然都離不開心性的修煉，且都必須以純煉後之元神真意為主導，但初關之修煉，特重在修命，是以，便以臍後腎前之命門炁穴為修煉核心，中關、上關，則著重在修性。整個三關修煉的過程，皆須依循性命或神炁雙修的原則來進行。

本文之主要探討對象，乃聚焦在伍沖虛的「煉精化炁」說及其修行方法上頭。

伍沖虛〈道原淺說篇〉一文中，對於初關煉精化炁之意涵，有著如下明晰之界定：

修之初，煉身中之元精，不離元炁，而復還化元炁，古聖謂之煉精化炁。煉到炁足，即為初修之證。炁果足，而無漏竅，便長生不死，成漏盡神通，出欲界矣，此由築基之果成。

此語實為伍沖虛之弟伍真陽所說，但與伍沖虛之意旨，完全無異。因其論述較詳，故採錄在此以為討論之用。由此語可知，伍沖虛不似有些丹家，將築基與煉精化炁二工夫分開，而是合併為一，言築基，實猶如言煉精化炁。煉精化炁之旨要，便在修煉「腎中真陽之元精」，使其完全返還成元炁，不再向外漏洩，如此則完成初關築基之功。

至於伍沖虛所言煉精化炁的具體修行方法及過程，實可歸納為採、封、煉、止四字；其大要經過，可略述如下：在進行煉精化炁工夫之際，修行者首先必須純化、精煉自己之心意，使其完全超離後天經驗事物，不為經驗事物所染污，此工夫，伍沖虛名之曰「煉己」。待煉己成熟，真意純粹，即以此元神真意，返觀內照、注守於臍後腎前之炁穴，以待先天之元精元炁發生。當元精元炁發顯時，有陽光一現之內在光景，此時修行者，須立即把握時機，採取此藥，使其歸於炁穴中，不讓其隨順陽關、熟路走漏，此即伍氏所言「採」、「封」之工夫。待採得此藥，當即時起火運周天，以烹煉熏蒸此元炁，直到周天數足，內景陽光再度顯露，此即煉精化炁完成、當立刻停輪止火之候。整個煉精化炁工夫，亦至此完備，其時約歷百日，快一點，則七八十、五六十日皆有可能，故煉精化炁又有「百日築基」之名。以下，則依照修行次第，進一步析論煉精化炁的詳細工法。

二、煉精化炁的準備工夫──築基補精

內丹的修煉，正如外丹的煉製，首先必須具備類似丹砂黃金這樣的藥材。在內丹的修煉中，其藥材為何？即精、炁、神也。依內丹家之識，宇宙萬物，皆由無形的精炁神所化生而成，人類的生命亦不例外。道之生化人的過程，即「虛化神、神化炁、炁化精、精化形」，是以，先天無形的精炁神，正是造構人類生命的基礎元物，也是內丹修煉的根本藥材。

煉丹的修煉，即是要逆反大道創生人的次序，將形中之精，煉化成炁，再將炁煉化成神，最終煉化元神返乎虛無大道，與大道合一。在這樣思維主導下，整個的內丹的修煉，便須以內在精炁神之滿全為前提、根基；煉丹之前，須先築基，以補足精炁，築基之要旨，即在保精聚炁、凝結藥物。

在伍氏的認識中，十六歲前未曾行男女之事、精炁未曾走漏的青少年，因精炁藥物本就充盛滿全，故完全不須實行初關築基煉精化炁的工夫，可直接逕作中關煉炁化神法事。那須進行築基補精、煉精化炁工夫的，乃是十六歲以後，情欲已開、精炁已耗散的有漏之體。補足精炁的方法有二，一為內補，一為外補。內補者，即是下文將進一步析論的「採藥煉精」工夫；外補法則是指「服食草木凡藥」。

在《仙佛合宗》一書，守陽在答覆其弟伍守虛所提如何補虧益精的問題時，曾提示一帖以廣木香、燈心、破故紙、核桃肉、牡蠣粉、車前子、馬蘭花、萆薢、韭子……等數十種補益之藥所組成的「老奴蒼龍丸」複方。據守陽言，此方最初是刻載於西嶽華山石碑之上，由祖師張靜虛所傳下。平日按時服用，將可「養元神、補元炁、元精」。

由此可見，以修煉內在無形精炁神的內丹術，在其初始的修行階段，有時亦須藉由外丹的服食，來助養內藥的形成。

至於那些年老體衰、陽精陽炁將絕的年長者，若欲修煉，亦可先行「敲竹鼓琴、喚龜招鳳」之權法，以添油續命、重壯陽炁。前文曾言，此法乃襲自南宗，為南北二宗丹法合流之證明。

如是方法，即便是在戰後流傳至台灣的一支伍柳法脈，仍十分強調，足證伍柳丹法中，確實存在此一工法；只是，在伍氏的書中，並未透露如何操作。從陳敦甫的相關論述來看，此法之操持對象，大約不離外陽。

三、煉精化炁的關鍵工夫──煉己

伍沖虛在《丹道九篇》一著作當中，曾作一頌，強調真意在內丹修煉過程當中的所扮演的關鍵性角色。伍沖虛說：

陽炁生來塵夢醒，攝情合性歸金鼎。運籌三百足周天，伏炁四時歸靜定。

七日天心陽來復，五龍捧上崑崙頂。黃庭十月足靈童，頂門出入三年整。

屆指從前那六工，般般真意為綱領。九年打破太虛空，跨鶴乘鸞任遊騁。

陽炁即先天一炁，在虛靜致極後而產生；此炁顯露之時，即代表生命已由後天返乎先天，後天已盡，而先天始顯。此時，當立即把握機緘，採取此藥炁，使其歸於炁穴丹鼎之中；同時運火行周天三百足數，方才止火，靜待金丹大藥的產生。當大藥產生後，同樣當立即掌握時機，迅時採取。採取之法，即緊閉六門，輔以法器，以五龍捧聖之法，引領大藥通過尾閭、夾脊及玉枕三關，直上頂輪，再下喉部十二重樓，入於中丹黃庭之中，以行大周天火侯，將炁煉化成神。

經十月而聖胎成，此時，則將此聖胎遷移至上丹田，並行出神、收神工法。最後，再經九年溫養工夫，使陽神復還於宇宙虛空，成就天仙果位。

伍氏此頌，實可視為其丹法的總綱領。前八句，已將內丹初中上三關的六大修行要旨及過程，做了極精要的歸納及說明；第九、十句，則畫龍點睛地指出，一切工法的關鍵，乃在真意。換句話說，三關各工法的修行，都須在真意的支配主導下而進行；若無真意的媒合、主導，一切工法皆無法成就。真意若不純粹，則不僅煉丹不成，甚且會有種種危險產生。真意之重要，由此可見。

惟這麼關鍵、重要的「真意」，到底是什麼？伍沖虛言：「元神不動為體，真意感通為用。元神、真意，本一物也。」，「真我者，是言己之本來面目，即元神本性之别號。」「神者，元神，即元性，為煉金丹之主人。」由此可見，真意即人之本來真性，即純粹而無絲毫後天染著的本我、真己；此真意、元性，須在完全不著於軀殼、超越後天經驗層次之後，方能呈顯。使真意呈顯的工夫，即名之為「煉己」；「己者，即我靜中之真性，動中之真意，為元神之別名。己與性、意、元神，名雖四者，實只心中一靈性也。」在《天仙正理直論》一書當中，伍沖虛即以專章〈煉己直論〉，來闡述煉己之精蘊及主要作用。

為何真意的鍛鍊那麼重要？此乃因內丹之主旨，係在逆反宇宙創生次序，由後天返乎先天，由有形返乎無形。後天有形的身心，皆屬相對有限，也非真己；真己乃在先天、無形。是以，內丹的修煉，完全不用後天，全用先天；內丹修煉的根基──精氣神，乃先天的元精、元炁、元神，而非後天的精氣神。然問題是，生命既已落入後天，為後天身心所束縛，又要如何回返先天，開顯先天的真意及精炁神？問題的答案十分明顯，其關鍵旨訣，即類似老、莊所言之「塞其兌，閉其門」（《道德經》第52章）「滌除玄鑒，能無疪乎？」（《道德經》第10章）、「官知止而神欲行」（《莊子˙養生主》）及「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莊子˙大宗師》）。蓋只有完全止息後天身心感官、意識及思辨的作用，先天的精炁、元識、真意，方得以呈顯。

因此，煉己的工夫，便要從禁慾及完全止息眼、耳、鼻、舌、身、意等六識的作用著手。且看伍沖虛自己的論述：「能煉之者，因耳逐聲而用聽，則煉之於不聞；目逐色而用觀，則煉之於不見；神逐感而用交，則煉之於不思。平常日用，必須如是先煉，則己念伏降，而性真純靜。及至煉炁煉神，則不被境物顛倒所誘。採藥而藥即得，築基而基即成，結胎而胎必脫。

方名復性之初，而煉己之功得矣！」由此可見，伍沖虛所謂的「煉己」，實不外乎徹底止息後天的身心作用，使生命、意識由後天返乎先天，回復到虛無真純的狀態。此狀態，伍沖虛名之為「最初還虛」。如此，則真意所招攝而來的精氣，方是真正屬於先天的元精、元炁。

四、煉精化炁之鼎器、藥物與凝神入炁穴

藥物、鼎器、火候，乃是煉製外丹的三大要件。若無藥物，如何煉丹；雖有藥物，但缺鼎爐，亦無法煉製藥物；藥物、鼎器已備，但不知如何控制煉藥火候，則丹藥亦煉不成。

是故，藥物、鼎器、火候三者，缺一不可。內丹襲用外丹名相，亦以此三者為內丹修煉之三要。其中，以先天的元精、元炁、元神為藥物，以三丹田為鼎器，以元神的運用為火候。此節專論初關煉精化炁階段之鼎器及藥物。

《天仙正理直論˙鼎器直論第三》言：

仙道以神炁二者而歸復於丹田之中以成真；金丹以鉛汞二者而烹煉於爐鼎之內以成寶；故神炁有鉛汞之喻，而丹田有鼎器之喻也。是鼎器也，古聖真本為煉精、煉炁、煉神所歸依本根之地而言也。

伍氏此言，甚為清晰明瞭，直言神炁即內丹之鉛汞藥物，丹田為鼎器。惟此語並未解釋，為何要以三丹田分別做為煉精、煉炁、煉神之鼎器。對此問題，伍沖虛的說法，係直接承襲自《鍾呂傳道集》。首先來看該集之解釋：

丹田有三：上田神舍，中田氣府、下田精區。精中生氣，氣在中丹。氣中生神，神在上丹。真水真氣合而成精，精在下丹。

依此言，上、中、下三丹田，分別為人之神、氣、精之所在，故為煉精、煉氣、煉神之所在。伍沖虛在解釋內丹三遷之法時，曾直接引用此語，並言，「吾見鍾離此語矣，聞吾師之說同」，足見兩者思想有一脈相承之關係。

伍氏在不少地方，都表達出相同的說法，比如，見於如下之語：「性在泥丸，命在臍。蓋言了修命之事在臍，了修性之事在泥丸也。」「神即性，是心中所有，固不離於心；炁即命，是腎中本有，固不離於腎。」「下田者，乃初在母腹中成胎時，元炁所藏之處，亦生呼吸之根也，故臍與母氣相通。

出胎時，元炁仍在此，生呼吸之根亦是此，元炁化精由此，精返化炁亦在此。」由此可見，內丹之所以以三丹田為鼎器，正因為此三竅，分別是人身元精、元炁、元神之根源。

初關煉精化炁工夫，主要既是在將元精煉化成元炁，則自然須以人體元精、元炁之生發處──丹田炁穴，做為鼎器。如是的認識，正是道教工夫論之不同於儒佛二家的地方。

既知鼎器下手之所在，一個準備進行煉精化炁工夫修煉的人，便須在元神真意的主導下，收視返聽，以兩眼之光，內照於位在臍後腎前的丹田炁穴，此即伍氏所謂「凝神入炁穴」工夫。上文曾言，內丹的修煉，強調性命、神炁雙修。真意、眼光即元神、真性，元精、元炁則源自於丹田炁穴，以真意、眼光凝神於丹田炁穴，即能以真意引攝元精、元炁的發生，進而達到神炁交媾交融的目的。

對此過程，伍沖虛有文曰：「以先天無念元神為主，返照內觀，凝神入於炁穴，則先天真藥，亦自虛無中而返歸於鼎內之炁根，為煉丹之本。」此先天真藥，即是元精，亦是元炁，其實為一物，乃在虛極靜篤、後天完全淨盡之後而產生。

因其有向外發生的特質，故伍氏又名之曰「外藥」。丹家所汲汲常言，視之為修丹第一秘竅的玄關一竅，亦謂此也。此藥產生時，伍沖虛言，在兩眉明堂之間，內視可見「虛室生白」、「陽光一現」之候。伍氏弟子柳華陽則言，藥產之時，陽具無欲而起，丹田則有暖融之感。

五、煉精化炁之採藥、封固、煉藥、止火及火候運用

先天無形的元精元炁藥物既然生發，依伍沖虛所言，此際實為「生人、生仙佛之分路，入死入生之要機」。修士於此時，當立即把握機緘，辨其老嫩、可採與否。若為純精純炁，完全不雜染一絲一毫後天陰濁之物，則當立即採取此藥，使歸於炁穴鼎爐之中，不令其隨順陽關熟路、變轉為後天有形之精而向外漏洩、功虧一簣。

丹家言此工為「勒陽關」。至於採取之法為何，向來丹士皆秘言其旨，惟恐洩露天機，伍氏雖立〈火候經〉專章，以言火候，但亦未全盤托出，只含混言曰，「以呼吸之氣，而留戀神炁」，「於動靜先後之際，用後天之真呼吸，尋真人呼吸處，一意歸中。」伍氏高弟柳華陽，承繼師說，則語之更詳，言藥產神知之際，當立即起運武火以採取此藥。

柳華陽言：「及其陽生，以武火採之，是用神用息而重之，即古曰勒之之謂也。……武火者，用息攝炁之法也。」「夜半忽然藥產神知，光透簾帷，陽物勃然而舉，即當採封運行。採運之時，存神用息，逆吹炁穴，謂之武火也。」柳氏之說，顯然更進一寸。另外一部，傳為柳華陽所親自口授而秘傳於道門中的《大成捷徑》一書，則講的更是淋漓盡致，此書言：「先天之炁已動，且不可出靜，神凝炁穴，目光照定，心力提足，一意不散，萬慮俱空，用吸字上提吸氣，用抵字舌抵上腭，用撮字緊收穀道，用閉字閉住三關（耳、目、口），神返身中，目光窺定炁穴，存想玄關一竅，用吸不用呼，吸吸歸入乾鼎，採小藥以歸坤爐，只可後昇，不是前降，此乃所以採真種也。」至此，道門所謂採藥真訣，當已洩露無遺。

當採得藥物真種，封固於藥爐中後，即當繼用綿綿文火以照顧溫養；然又不能久留其中，保守不動。稍時，又當重運武火，以神御炁，配合呼吸運用，吸進陽火，呼退陰符，引領元炁，循行於任督二脈及泥丸、會陰之間，此即小周天煉藥之工法。

對於此法，伍沖虛的描述是：「一意歸中，隨後天氣軸而逆轉闔闢。當吸機之闔，我則轉而至乾（按，指上田泥丸宮），以升為進也；當呼機之闢，我則轉而至坤（指陰蹻會陰穴），以降為退也。修煉先天之精，合為一炁，以復先天者也。」「小周天云者，言取象於子丑寅十二時，如周一日之天也。

炁有行住，必有起止。炁行有數，忌其太多。炁行有時，忌其太久。…此修仙之至緊至秘之工，故以三周天三百六十限之。子行三十六，積得陽爻一百八十數；午行二十四，合得陰爻一百二十數，以卯酉行沐浴以養之。

運此周天，積累動炁，以完先天純陽真炁。」由此二語可知，小周天即指任督二脈，炁運行於此二脈之中，猶如運行一圓周，故曰小周天。運行周天以煉藥時，除當以神御炁之外，同樣須運用後天呼吸，以薰蒸運煉藥炁。大要言之，實不外乎，一吸即引領藥炁循督脈至上丹乾頂，一呼即隨順藥炁降下陰竅。

待周天約三百足數，元精已完全返還為純陽真炁，即當止火停輪、不再煅煉，否則便有行火過度以致傷丹毀藥的危險。伍沖虛認為，有兩種徵候，可以斷定小周天火候已足，一是男性陽具因元精已完全煉化成元炁，無精可洩，故呈龜縮不舉之狀。此狀，伍氏常引佛家語，名之為「馬陰藏相」。一是內視兩眉間之明堂，而有「陽光二現」之景。

當「陽光二現」時，即使元炁仍有活動之機，亦不當再行火運周天，此時唯凝神默守於炁穴，以蘊養真陽，靜待金丹大藥產生時之「陽光三現」景象。整個煉精化炁的工夫，亦至此告一段落；待大藥生發時，即可進一步施行中關煉炁化神階段工夫。

摘錄自 丹道會訊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