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鏡子,青春容顏──新莊高中多元選修課隨想

照鏡子,青春容顏──新莊高中多元選修課隨想

度昀奇

新莊社大工作者/新莊高中多元選修課程主責人

「致我們青春 我用力的活啊」──八三夭《致青春》

若談起「青春」會想到什麼?回顧自己青春時光,記憶總是模模糊糊,對於自己周遭世界、社會總是有一種既定想像,身體充滿一股衝動,想逃離這裡,但有時又什麼不想知道,如此躁鬱,如此不安。也不知道從什麼開始,是遺忘嗎?還是離開?總之,我的青春容顏就這樣消失了。

新莊社大從103年9月開始,在新莊高中開設一門多元選修課,這門課程名為【遶境新莊】,將新莊社大長期累績的地方學的知識,轉化成相關教案,讓參與的同學更認識在地,前兩年還有加入種菜、登山教育課程,讓都市成長的孩子可以有親土、親農的契機,課程目標如下:

「遶境新莊」挪取具有新莊在地特色的「五一暗訪遶境」為名,上學期著重在認識新莊文史地景變遷與在地公共議題;下學期則把學習視野擴大到台灣和世界,透過主題學習及校園有機農耕實作體驗,企圖從做中學深化公共事務關懷,陶育世界公民素養。

因為認同這樣的想法加入至今,算算也快三年,第一屆帶的學生在今年也已經畢業,有時想想短短一學期的課程,我跟這群學生的相遇、邂逅,這段旅程到底是什麼?真的有達成當初設定的目標嗎?這群學生要的是什麼?他們真的開始關心他們所存在的世界嗎?等等的疑問在每學期都會不停地浮出,不停地調整,試圖摸出一條路,探索過程就像照鏡子一樣,看見自己、他們,以及青春。

說青春?剛過三十歲的我講起青春,似乎為賦新詞強說愁,但確實是我個人真實的感受,新的學期一期一期的更替著,我與學生們的年齡差距越來越大,不可逆,如同陳奕迅的歌詞所說:「時間向前走一定只有路口沒有盡頭。」,我與他們都在每個時間路口相遇,然後離別。

對你來說,或許只是四百個學生中的其中一個......但對同學來說,老師卻只有一個而已啊!」──藤澤亨《麻辣教師GTO》

別想著每段路口的相遇都是美好,就像「不是每個戀情都有美好回憶」,同學們有喜惡、對課程有期待,記得一開始進入到課堂時,邀請同學透過繪畫的方式,畫下對於「學習」的想像,其中印象深刻的一幅圖,是將國英數理等科目,畫出課本、三角尺或量杯等象徵物,用泡泡包裹著,似乎夢幻的圖,同學的心聲是:「因為沒有考上第一志願而來新莊高中,覺得之前的努力就像泡泡一樣。」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時至今日亦然如此:為什麼考上第一志願叫成功?考不上叫失敗?還有一次的課堂上,請同學們描繪未來的人生想像,不少同學畫出的人生藍圖是驚奇的相似,上班虐菜鳥、買車、買房、結婚......刻板印象,非常現實缺乏想像。當然,可以說他們的人生不長,能體驗到的事情有限,但是什麼限制他們?或者他們學會了限制?

你長大以後 要做個讀書人,嫁個好老公 過幸福的一生

大家都想要做個有錢人,那誰來刷油漆 誰來擦地板?誰來當他們腳底下的窮困?

──顯然樂團《低賤的人》

正為這些觀察感到無奈時,同學們的狀態又讓你的情緒煩躁,大量的滑手機、聊天、睡覺及寫作業評量,拒絕上台發表、分享,跟他們談論尊重,就是上下的管教,每個眼神都透露出:「不要理會我!讓我走(混)過這堂課就好!」,他們所面對的生命重點不在這堂課,而是如何面對考試,向父母交代。如何與同學打好關係,在教室內不成為邊緣人。自己是普通人無法改變什麼,也無需改變什麼,就這樣。每一次考試競爭之中,不斷比試失敗的挫折,慢慢養成。

我常常想是不是因為這樣校園生活,讓同樣的情節也重現在社會任何一個角落?關心公共事務?這些不比避免被上司罵、繳房貸、車貸等顧好「自己的事」比較重要;當有小孩後,又害怕他們會犯下跟自己的一樣的錯誤,同樣的循環又開始,扮演自己曾經討厭、想逃離的人。

扯太遠了,還是回到課堂的現場,並非所有的學生狀態都這麼不好,只是他們對於這堂課的期待,與我們工作想像是有落差的,記得在臉書的爆料公社中,有同學向學弟妹爆料這堂課,輕鬆、好玩以及不用考試,所以大家是選到這堂課才開始發現需要負起討論、分享的責任,還有誠實地為自己的學習打成績。

而工作團隊對於課程的期待是否也需要調整呢?尤其在時間又是短短一、兩個小時,那我們該怎麼做呢?在反覆討論與檢視的過程中,我真的無法像熱血漫畫裡的老師一樣,扭轉、改變學生的觀念與生命,或者說我覺得「改變」,真的是改變嗎?每個人匯聚於此機緣都不一樣。到底要讓同學經驗到什麼??

「小明:你的意思是要幫助我來改變我,是不是?你怎麼跟別人一樣啊?我看錯你了,你原來跟那些人都一樣,對我好就是想要跟我交換我對你的感情,這樣你就安心了是不是?你太自私了。要改變我?我就跟這個世界一樣,這個世界是不會變的,你以為你是誰啊?」

──楊德昌《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回到我的國高中時期,世界也是小到不行,讀書、玩樂以及考試,若我沒有機會嘗試上台表演,取得成就感或者參與文學營等活動,有機會拓展自己的生活圈與經驗,我想我可能跟大家一樣,對於「自己」能做什麼,失去想像力,也許真正重要的不是「教」關於地方什麼「知識」?臺灣的鄉土教育從我國中開始至今,都只是不斷地背誦教條,網路資訊爆炸時代,他們找到的「知識」能比想像的多,當沒有「考試」的義務或責任加持,同學就沒有必要「理解」,說法很殘忍但卻真實,不過也是一個突破口,在課堂上我再也不是「教授知識」的角色,而是跟他們找事情做,朝向某件事物的完成。

而這某件事物的「完成」,就成為課程裡很重要核心之一,從早期的種菜、烹飪到繪製自己從家中到學校的地圖與路上觀察,以及芸安的音景課、健一老師的文史書寫課程,目前由江濤、佳瑩兩位老師的桌遊(玩具)設計,透過個人或小組的方式去「完成」某些事情。直白地說,課堂目標所謂認識「新莊文史地景變遷與在地公共議題」是可以轉化「動手做」與「實物」的產出。稍微拉近學生與在地知識/議題之間的距離,哪怕只是刻板的印象,那也就夠了。

程內能做的事情有限,能改變的力量很小很小,但如果有那麼一點點,同學們能感受到自己做的事情,為自己的「完成」感到高興,我們就是延續他們做夢(想像)的能力,哪怕現實殘酷,擁有一絲絲反抗的力量,向前走。

遭受著價值 綑綁 三年 之內挺不起的胸膛

別跟我說少年有成長 他的 生命故事依舊荒唐

然而他做著夢 前方才永遠照著光芒──沒有才能《還是只有長頸鹿才能》

除了強調「在地知識」、「動手做」以及「實物產出」為課程目標之外,帶課的方式也轉換,從最早兩位社大工作者以2比30的授課比例,到現在因教育部十二年國教專案的關係,目前課程進行的方式為學生人數30人、教師5至6人,1比6的比例進行的方式,每位帶課老師在課前、課後會討論,內容也不是清楚的教學步驟,而是課程整體或單堂的原則方向,實際的執行是回到組內老師們,如何與學生陪伴和討論。因為師生比例的降低,更清楚的看見與你同組的學生面貌與細節,在實作過程中,能給予更多的引導與討論,翻轉師生的上下關係,大家一同工作朝向「某件事」的完成。

從這三年的回看,若要重新定義「多元選修──遶境新莊」的課程核心的話,「文化轉譯」是一個貼切的形容或工作方式,在大量地方文史知識與公共議題述說,資訊超爆炸的年代,如何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地方與議題?做一款桌遊、錄一段音景或者畫一張地圖等等︙任何成品都是個人或小組用自己的「語言」製作出來,而我在裡面就是一起玩,給點刺激,讓事情更有趣吧!

放下一些包袱才能拾起真正的樂趣,如今每學期都會接觸到一批又一批的新生,我慢慢學著不灌輸我個人的期待,而是想如何與他們相處?如何一起玩?如何分享自我?看見青春容顏,感受任何可能,青春不就該如此嗎?

本文收錄於《家村寫真.寫意青春: 新莊社大二十文集》,2020。 2022年刊載於新莊社區大學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