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方導演講座記談(下)
——電機教授到電影導演,扭轉的半邊人生
王正方導演講座記談(下)
——電機教授到電影導演,扭轉的半邊人生
撰文:賴昀磊
圖片:暨大大一國文課程計畫
建國中學初中三年級的成績單上,老師給王正方的三個評語:有人緣,好吵鬧,無條理。
從小活潑的王正方,舉手投足間盡是表演的靈魂。「這張在黑板前的照片,是建中二年級,下課時講笑話被同學拍下,講的甚麼笑話呢?《笑林廣記》,嘿,要去看看喔,這本好笑!」
王正方笑著說,自己很喜歡這本書,特別是當中很多的「葷笑話」。「我在那課堂上,就自己編了一套發揮了呵呵。有一個笑話叫做「當卵」非常好笑……你們去查哈哈。」講到此處,王導神態活潑,自己也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不過在這講不太方便……會有問題。」他小聲地說。
然而學生時期的王正方其實和很多人一樣,活在他人的期待之下。
看著那張印著台大電機的放榜名單,王正方有所感慨。他常跟人說,自己是不小心考上台大電機系。「依照當時榜單的排名次序,我以倒數第六名,考上了台大電機系,好不驚險。」對他而言,選擇就讀台大電機系,更多的是社會上,以及父親的期待。
王正方表示,自己實在不想如此辛苦去讀台大電機系。當時台灣製片廠正招考演員,於是他在開學前跑去報考。為了報名,他在相館拍了張照片,相館老闆還用鉛筆幫他在照片上畫了雙眼皮,這也成了王正方唯一一張雙眼皮照片,像個明星照。然而,教授父親得知後大怒,把王正方痛罵了一頓,於是他只得灰溜溜地去台大電機系報到。
「我沒好好念書,我在幹嘛呢?我在耍廢……在這兒葬送了四年青春。」王正方這樣說道。在台大校園中,常常就在榕樹下半睡半醒。「台大校園耍廢創始人之一」他如此自嘲著。
耍廢之餘,就是演話劇。王正方那時參加了台大話劇社,後來主演莫里哀話劇《慳吝人》——一部具諷刺性的喜劇。「我演了個老頭,沒人願意演老頭,我只要有戲就演。在舞台上裝神弄鬼,激情萬丈地這麼演了場戲。這是自己在台大主要的舞台經驗,對我來講……這個是次要,其實參加話劇社是為了把妹。談個小戀愛呀……」王正方分享道。這似乎是他在台大時期,較為重要的經歷……是啊,正是關乎電影。
那屆的台大電機系畢業照中,有日後中央大學的校長,台大電機系系主任,還有好幾位在台灣電機學術界,甚至世界知名的人士。「這十九位,有幾人已經過世。其中十四個在美國著名大學,耶魯、哈佛……拿了博士學位,當時台大電機系等於是這些美國知名大學的先修班。」看著身旁同學們各奔前程,王正方雖心繫電影夢,卻也跟上腳步赴美留學去了。然而,他只錄取了間名不見經傳的小學校。
後來王正方在紐約生活了一段日子。雖然幾年後也有個穩定的IBM工程師工作,但看著同學們都得到博士學位,王正方不甘於此。最後申請到了賓州大學電機工程學院。
「在那裡……三四年以後我畢業了,中間還有保釣運動等等,講起來沒完,長話短說,就不講了。」在賓州大學畢業以後,開始了王正方生命中的第二段。「我跑到加州舊金山灣區,又在IBM工作……」那時,他們一共四個好朋友,大家最終的夢想都是想拍電影。
其中一個便是戈武。
「我們都是癡迷電影的幾個傻瓜,喜歡看電影,也認為自己很有天分、很有才華,將來可以拍很好的電影。那時候就在作夢。」這當中只有王正方沒有學過電影,但那時候他心想:將來我的成就,大過那些所有世界知名導演的。可吹牛歸吹牛,做夢歸作夢……什麼時候才能拍到電影呢?這是很大的問題。
四人當中,另一位好友讓王正方第一次登上大螢幕。
「有一天,我們這位老兄王穎,說想拍一部劇情片。那一年1980年,我們開始構想。他的想法是,現在的美國市場把亞洲都忽視了,沒有一部電影是亞洲人主演、製作,得到國際矚目的。我們要拍一部電影,拍亞洲人的故事,由我們自己來拍。」
這部片的故事大綱是:有一個人姓陳,他失蹤了,然後欠了朋友一筆錢,這兩個人是他的朋友,兩人就在舊金山唐人街去找他,但最後沒找到,故事就完了。
「這這這是什麼故事啊?這東西有人看嗎?」王正方疑惑地問著好友。
「你不知道,這是一種新的手法,就是透過這兩個人去紐約唐人街去找失蹤的人,就顯現出,我們華人在美國的各種面貌,我們怎麼生活的?我們的擔憂在哪裡?我們的成就在哪裡?介紹各式各樣的人……」王穎叫他去演一個台灣來的留學生,因為在大學念書沒有錢,跑到餐館裡當廚子。廚子當得很鬱悶,一邊炒菜一邊罵著,把自己的怨恨與心事講出來。
「又是蛋捲、甜酸豬肉、餛飩湯……他媽的這些老美就會點餛飩湯,我們以後就沒有餛飩湯了,我們只有餛飩(Wonton)倒著拚,not now!你要叫餛飩湯,我的答覆就是,現在沒有!」王正方分享,這樣的台詞巧思,是就美國人認為我們華人英文說不好這點,開一個文字上的玩笑,把英文倒過來唸,這很有意思!
《老陳失蹤了》(Chan is Missing),獲1982年紐約國際電影節的邀請首映。首映會上,許多亞裔年輕觀眾,全程笑聲此起彼落。次日《紐約時報》的影評,更是大力讚賞。而當時《紐約時報》影評選用的劇照,正是王正方飾演的亨利,他斜叼著香菸、耍起鍋鏟、不斷抱怨的那副德行,有人便稱他為「瘋廚子亨利」。這部片得到了很好的影評,也有著一個歷史意義:這是有史以來,唯一亞洲人拍的電影在美國院線上映。
《半邊人》電影海報上,寫著「80年代最寫實最大膽創新的香港電影」。
到了1982年,王正方應方育平之邀,編寫並出演了《半邊人》。「這個片子同樣也不是商業片,但許多影評和國際電影節對它很推崇。一直到四十年以後,去年台北電影節放映了兩場,經過數位修復……」
「這部片對我來說很有意義。因為在《Chan is missing》我只是演一個角色,電影製作過程,我都沒有牽扯太多。《半邊人》這部電影我就牽扯了很多了,而且演得非常有趣……」後來,這部片得到了許多榮譽,更是香港新浪潮的代表作,在第3屆的香港金像獎,得到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和最佳剪接。王正方也獲得最佳男主角提名。2005年,更獲金像獎協會票選為「最佳華語一百部之一」。
問及「半邊人」的意涵,王導這麼說:
「我們沒有完成自己、沒有達成自己想做的事情,想達到的一個事業也好,讀書也好……所以對我們來講,我們只是半個人。主角最後完成了整個的一個人,所以更給大家很多的這個……一些動力呀,讓大家慢慢去追求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有一天如果達到的話,就從半邊變成完整的人。」
王正方更分享,(去年)7月23台北電影節數位修復了《半邊人》,在電影節放映了兩場。當時他才知道,許素瑩的女兒 Sara Feng 在台中,於是便邀請她到電影節做特別來賓。觀眾看到她,是一片驚喜。而 Sara Feng 她的作品,在香港也很知名,她於電影和音樂領域都是專家。
「所以說,這個故事阿瑩她真的突破了,做了演員了,做了劇場的一個很重要的角色。當然男主角……就是意外死了……那麼也把我變成了一個導演。真的很妙,這個從半邊人變成全邊……哈哈,我現在自己還覺得自己是半邊,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這部片以後,王正方信心倍增。覺得可以自己做導演。於是1982年,王正方辭掉了美國喬治梅森大學工程系的副教授的身分。「我在那兒教書教好幾年,工作穩定,收入也不錯。我去跟院長說,我不想幹了,我想去拍電影。」
他不做兼職的教授,而是想當全身心都投入的導演。
在這之後,王正方持續地圓著電影夢。1984年,他更拍出享譽國際的《北京故事》,當然其中也有許多辛酸。「有人喜歡你的電影能不拍嗎?就繼續拍下去了。」
「後來,繼續拍電影,一直到我老了,拍不動了……不是拍不動了,投資人越來越少……」王正方長舒一口氣,話鋒一轉。在最後,他回過頭用其半生所學的電機工程專業,以雷射光的原理改寫了胡適的名言,向同學們勉勵:
「為學當如 laser beam,要激發能量脫穎而出!」
講座最後,王導還是講了那個不方便講的「葷笑話」——《笑林廣記》中〈當卵〉的故事,想著有趣便稍作紀錄:
「從前有一個老兄很怕老婆,老婆管錢很嚴,出門的錢很少他很惱火,連回請朋友吃飯都沒錢。於是乎他有天晚上想了一招,晚上夫妻同床共眠,太太突然春情發動,希望跟他……行其好事。結果呢,找不到那話兒,妻子問他……他說今天我到當鋪把我那話子當掉了一兩銀子。……隔天他看到桌上放著二兩銀子,準備拿著去找朋友喝酒,走的時候太太說:站住!你別以為我糊塗了,你要一兩我給你二兩,你到當鋪去看,那比較大比較長的用二兩銀子給他買回來……」王導邊說邊忍不住笑著。
「所以我就講這笑話哈哈!那、那女老師罵那同學心思不在,我說他到當鋪去了呵……這全班都在笑,笑得半死哈哈哈……《笑林廣記》真的推薦大家去看,真的是太有趣了。」王導揮舞手勢,笑顏暢懷。眼前王導靈動的神態,竟與那張講台前說笑話的相中人重疊,正是調笑如昔一少年!
講座中,王導分享了從小到大的許多故事,原想全部記錄下,但還是留著讓王導親自向各位分享吧。如今這些故事,都寫在王導的回憶錄當中。《調笑如昔一少年》是第二部回憶錄,已完成《十年顛沛一頑童》、《志在男兒一四方》,第四部也正在進行。如今,網路上亦有許多他的專訪。如有興趣,希望大家也都能去看看,去聽聽,去親自感受這位老頑童談吐中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