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 作者林羿葶

  「醒來時,我已經在潭底了。」

四面是冰冷的水緊緊包圍。沉在深潭抱膝埋頭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好像在一座,與世界隔絕的箱籠。

有道光折射進來,像是在陰暗的童年場景般的地方,無論輾轉了幾個日夜,都特地趕來的,某個重要的人。不遠千里抵達這幽靜的、只有我獨自一人存在的大海般的深潭,而與我相見了。這份看似輕飄飄的心意,卻令人有了在水裡漂浮的重量。

雖然並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只要在潭底耐心等待,未來的某天,他應該就會出現吧。

或許是在很久以前遺忘掉的東西,穿越過重重闃黑,毫不猶豫伸過來的一雙手,海草似輕柔地環抱住我。不管潭底有多深、有多黑暗,那手臂始終會緊緊的拉住我。

/

老舊水管鏽蝕、堆疊的廢棄紅磚瓦、屋簷傾倒,一幅歪斜的雨景圖。大顆雨滴已淅淅瀝瀝落了整個禮拜。坐在教室邊角的我,抬頭望向窗外。

  繁茂的榕樹枝椏垂落,小小雛鳥蜷縮於巢中,未長全的稀疏羽翼沾滿豆大水珠,有神的黑色小眼眨也不眨的歪頭打量我。轉動的筆桿受到灼熱視線的牽引,慢慢停下來。我邊發呆,邊瞇眼細細的瞧,瞧這隻呆頭呆腦的小傢伙。

  下課鈴聲響起打斷,我和雛鳥靜謐的、互相凝視的時空。空蕩耳邊頓時充盈各式各樣的喧鬧聲,而本該走出教室的導師,急匆匆的接了通電話又返回。

  他臉上掛著我不理解的莫名憂愁,朝我快步走來。開開合合的嘴巴似乎說了什麼,又好像沒說。

  像是一台壞掉的收音機,我接收不到導師吐出的字句。只覺得斷斷續續的雜音干擾硬要鑽入耳孔,彷彿是:「雨天」……「滑」……「禍」……「醫」……等,盡是摩斯密碼般,我根本解不出來的詞彙。

  直到姊姊冒傾盆大雨,撐一把單薄的傘趕來學校時,我才明白剛剛,那段模糊不清晰的音檔,到底播放了什麼。

  顫抖的手慌亂,把課本用力塞入書包。一下子站起的我,失去平衡重心,身體磕到尖銳的桌角,竟也不覺疼痛。

  我感覺手腳似乎長出無數條,肉眼看不見的銀絲。微涼的天氣,不知何時再度下起龐然大雨。風變得像把鋒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割損呆若木偶的我。

  了無聲息,任由他人拉扯。

  「好冷……」我低下頭撫摸雙臂,喃喃自語道。

後來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樹上鳥巢已被風擊落,枯枝樹葉散了一地。那隻雛鳥也不見蹤影,想來是永遠離開了罷。

  彼時的我,像條擱淺在泥灘的小魚,藉雨水拚死也要游向潭底,哪怕盡頭是一去不復返的深淵。

  「那是我第一次在潭裡溺水。」

  /

  漂浮在這箱籠般的深潭,恍惚已過了些許年頭。某天,我又被那道光召喚,像道流星劃開水面,淋漓上岸。

  背負行囊,徒步遷徙了幾座山脈,終於定居在水煙沙連。從未想過,會告別那座深潭,而選擇山巔之間,青綠和土黃的高聳建築。

  許是潛意識叮囑,一定要我逃避水之獄牢。

  白天遂把自己裹的密不透風,穿梭不屬於我的人流中,棲息在建築的最底層。偶爾出來曬曬潮濕的,幾近發霉的思緒。

  攤在陽光下時,身體彷彿就會變得透明和輕盈。一顆圓形黑影從天而降,重擊了看似堅實無比,實則一碰便碎的玻璃之心。

  我開始大膽出沒於黑夜,面對牆壁進行多個來回。起跳、攻擊、蹲低、防守。宣洩體內爭先恐後湧起的,即將沸騰的白色泡沫。低窪的四方球場,我呼吸到了,過去從未曾呼吸過的,自由且新鮮的氣息。什麼鐐銬束縛都可以全部拋開,只要還能飛、還能起跳。

  「我一直傻傻地相信,晴天會存在的。」

  信任的堡壘要摧毀,只需要瞬間。一場比賽便足夠撕裂,所有美好的假象。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天真到自以為可以彌補缺口,卻忘掉小小的我,從來都不屬於團隊,更別提融入這片,這片我曾渴求的乾旱地帶。

  雨又開始下了。球場上的水窪越來越多,沙漠最終蔓延成了一汪深潭。心裡的那些窟窿,也被表層的雨水浸潤,慢慢的、慢慢的塌陷了更多凹洞。

  「那是我第二次在潭裡溺水。」

/

「我用力牽住你的手的。」U這麼說過。還記得他逆光的臉龐,一抹微笑便點亮了灰濛的雨天。於是化身飛蛾,我逕自撲向他火焰般的懷抱。細雪紛飛的隆冬,我送他盆自己親手做的仙人掌盆栽。他摸了摸頭做為回禮,心滿意足的擁有夢寐以求的溫暖,我偷偷地笑了起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密糖似的日子好像可以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每次只能點滴的澆灌,否則仙人掌會死更快」花農苦口婆心的教導歷歷在目,但我選擇性遺忘這些繁瑣步驟,熱切地將這份滾燙的心意悉數掏出。現在回想起來,已經追悔莫及。

出門前和他通過電話,絮絮叨叨地說最近會下雨,別忘記帶傘。連聲答應才半撒嬌地放過他。嘟聲掛斷後,我還是想見他一面。

悠閒漫步到他的教室外,卻發現空無一人,我隨原路折返,發現他和另個人肩並肩,親密的共撐一把傘。於是手裡緊握的那把傘緩緩鬆脫,沒有主人願意去承接,直直掉落在泥濘中。大雨頃刻潑濕衣裙,視線變得模糊不堪,遠方傳來閃電雷鳴。

「雨天的時候,掉眼淚就不會被發現了」天空下起狂風驟雨,我試圖將心房的門窗緊閉。奈何水淹沒太快,陷落的窟窿接續另個窟窿,最終成了一潭無法企及的深淵。

  「那是我第三次在潭裡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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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妄想掙扎,終歸會回到潭底的。」這句話像是小美人魚的詛咒,如影隨形纏繞了半生。腳邊的水蘊草悄悄,又重新打造一副鎖鏈,石頭沉默不語佇立監視,泥土混濁清澈潭水,製造屏障。

  而我仍困在深深的、深深的潭底,偶爾抬起頭仰望,仰望頭頂的漆黑夜空,又或者是水之天空。不再等,等那道光,等那人的出現。


  「我知道所有一切,不過都是我想像的幻影。」


作者林羿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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