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主一家」的暨大中文系──

專訪系主任,曾守仁老師 

採訪/林大程、陳柏樺

文字/林大程

圖片/林大程



「人是渺小的,時間是有限的,唯一不變的,就是永遠在變化。」


「好好地讀,用力地玩!」

  上述兩句話節錄於新生手冊「系主任的話」一欄裡,在與系主任訪談的過程中,腦子裡不斷地回想起當初翻閱新生手冊時,是如何與這兩句話產生共鳴……

  此次訪談的伊始,我們隨著守仁老師搭乘時光機,回到他的求學時代,在過程中逐漸理解構成如今信念的濫觴,即是經由一回又一回的改變與嘗試所凝練而成。聽守仁老師講著故事,登時渾身充滿能量,「突破自己」變得不像一件難事,在自我探索的道路上,發現並跳脫自己或他人所畫的界線,正是大學生必須學習的課題之一。

直面疑惑:「選你所愛,愛你所選。」

  這個年代對文組並不友善,總把「難以尋找出路」等一頂頂的帽子套在中文系、歷史系的頭上。很多中文系的學生就學期間一定會對自己產生很多的疑惑,尤其是大一、大二的學生,對於所學總有些質疑:「自己到底適不適合中文系?」


  作為人文學科的教育者,守仁老師認為,這是初入中文領域的年輕學子最常遭遇的大哉問。若要思考並回應這樣的疑惑,得從現今中學教育與大學教育的內容差異看起:在中學教育裡,同學們對所謂「中國文學」的認識,泰半經由「國文課本」或衍伸補充的「人文經典教材」,算是比較片段的知識面向。而在大學教育的範疇中,中文系的同學所要面對的,是有體系、有脈絡,較為完整的專業訓練,相較於節選式的中學教育內容,中文系學子將要面臨的知識量龐雜如星海,眼前「知識的重量」滾滾而來,這讓初來乍到的新生們除了震撼外,必定也會引發挫折。

  其次,選擇進入中文系的學生勢必帶著某種對「中國文學」的想像而來,並在高中的國語文領域取得一定的亮眼成績,但文學並非只有感性的一面。回顧當年在國文課本裡初萌的「中文想像」,往往源於被文字詞藻所吸引或被經典選文所震撼,這屬於相對感性的文學體驗,即是「文」的一面;但在中文系裡,需要關切的不僅是感性,而是有邏輯、有脈絡的進行探究,諸如字裡行間攪動心緒的因果何來?又有何後續延展與思考?且這些思想與義理在古代的真實狀況為何?這即是「學」的一面。章太炎曾言:「文學者,以有文字著於竹帛,故謂之文;論其法式,謂之文學」,當中的「法式」一詞,指向的即是「學理」。這條「中國文學」的「學理之路」,實則是以更為理性、更為抽象且具有邏輯性的思考與表達方式,深度的追問並探索感性背後的原理,而非停留在感性層面的體會,因此許多大一、大二的學生難免會有「這跟以前學的好不一樣」、「為什麼我們不是學習感性的東西」這樣的疑惑。

  又這種內心困惑的加深,可能也與中文系的課程安排有關,在大一的課程規劃中,必修科目以「導讀」、「概論」這類的「縱覽式課程」為主,這類入門、基礎的課程雖知識量龐雜,但往往只帶給同學隔靴搔癢之感,或者說不是主菜而是旁邊的配菜,雖可解一時之饞,卻遠不及同學們的期待;不過,這些博覽型的入門科目,意在幫助同學去釐清一些基本觀念,這是一種學習鷹架的搭建,有最初的奠基,才能轉入追求更專業的知識,因此這類課程實有其必要性。另外,守仁老師進一步提到,暨大中文的課程架構也與時俱進,例如「中國傳統文獻概論」就不像其他學校的「國學導讀」一般;由於課名調整之故,即能匯入目錄學、版本學,以及網路學術資源、漢學文獻資料庫等等的內容;另外,原本規劃在大二以上,相對來說較為專業的科目,例如詩選、文選、詞選,已於109學年度起調整為大一即可開始修習,期盼這樣的微調更符合同學們對中文系的期待。 

無懼憂慮:「未來,一直來。」

  至於將眼光放遠到離開學校的未來,守仁老師表示不需要自亂陣腳,我們當然會看到人文學科的問題,例如文學或者思想似乎沒有一個明確的工作對應,就好像哲學系沒有一個工作叫哲學家,或者讀歷史系,總不會畢業都成為歷史老師吧?對於將來中文學子投入職場的焦慮與困惑,守仁老師進一步分析:例如「經濟系」,這個聽起來被當代社會視作核心關懷的科系,它是否有明確對應的工作――應該不是每個畢業生都會成為經濟學家吧?當然不是,也就是說「未來」、「出路」是每一位大學生畢業生都需要真切面對的問題,不獨中文為然,大家不要驚慌。 

  老師繼續說道,曾偶遇一位資工系畢業的工程師到宅安裝光纖網路,該名工程師相當年輕有活力,便隨口一聊:「你是資工系的,現在的工作當是學以致用了吧?」年輕人苦笑道:「但我做得很痛苦,因為跟想像的不太一樣。」由此來看,即便是一個有明確對應工作領域的科系,也可能會限制畢業生對於職業的想像,「有」或「沒有」明確的對應領域,都不是最主要的問題所在。抬頭放眼當今變動急遽的年代,或許未來有更多職業出路,是現在的我們無法「想」出來的,重要的是:「你準備好了嗎?」大學四年,要將自己的專業準備好,日日杞人憂天,終歸無濟於事。

  回頭看守仁老師的大學同學們,有一半當了老師、另外四分之一是公務員、剩下的就是自由業或者是繼承家族事業。「那是過去」,老師接著說,即使是「老師」這樣一個極為傳統的職業類別,也不僅僅只有學校(或補習班)教師這樣的形式,在當今社會的脈絡下,對此職業應該要有更多元的認識,例如:新興的「無界塾」,或編寫教科書、設計國文講義、試卷亦是一種出路,這些藏於幕後的工作者們「何嘗不是教師呢?」且這類型的需求永遠有市場也需要更多的人才投入;又或者行政院、考試院、國家教育研究院、縣市教育局,有很多局處也都需要國語文專業的人才,還有一個地方,這個地方會讓你們驚呼:「天啊,我就是被它荼毒出來的!」──此處即是大考中心。大考中心裡有很多不同科別的研究員,中文是本國母語,所以其中也有國文科專門研究員的職務。對於出路,我們不必太沮喪,我們選擇自己喜歡的、適合自己的,服膺自己的特質並加以鍛鍊發揮,自然可以超越別人。 

大膽改變:「原來我還可以這樣!」

  守仁老師喜歡改變,只有改變才會有冒險,這個冒險不是danger而是adventure,「失敗具有共通性,成功卻有獨特性」冒險,只是獨特的第一步,對自己保有開放的心態,傾聽心裡的聲音,它正在告訴你:「大膽一點。」 


  守仁老師畢業於屏東師專,是受政府公費挹注而養成的教師,一畢業即獲得教職,走一輩子也行。但老師看待事情的眼光相當獨特,對他來說,因為太年輕即有一份非常穩定的工作,明明才二十歲,卻必須要預付一輩子的時間,想想都覺得可怕,老師將這種恐慌視為「過度的消耗」,這樣的耗損令他惶惶不安,每一天都在付出,一種逐漸被掏空的感覺。為了擺脫這種虛無感,在服完兵役後,選擇白天教書,晚上進入大學夜間部進修,一個人拆成兩個用。進修的過程裡,身體一定會有相當程度的疲憊,但因為選擇了自己所愛的中文,因而獲取了非常豐富的精神反饋,求知慾反而更加的旺盛,「我居然有這麼多可以追求」、「原來有這麼多的道理可以弄懂」,在此同時,因著自身願意往外踏一步,藉此掌握住機緣,才有辦法對自身困局有所突破,讓老師發現自己對文學批評、理論還有中國思想的興趣與專長。即便有人認為先入師專修習,後來才續讀大學,不免是迂迴繞路,但對守仁老師來說不然,這是一次自我探索的旅程,為自己選擇改變之路,路雖遠了些,但一路上的拾得與體悟回應了一句「who am I」,又何嘗不是更大的獲得?況且大學也是教育機構,雖不同於其他教授的養成路徑,可本有的教育專業讓他在教學現場裡有更多的受用。

  再將時序往回推一點,守仁老師在師專求學的階段,完成過許多大膽且創新的突破,說到這裡,老師用一雙奕奕發光的眼,將我們領回了他的19歲。印象最深的一段,是畢業前的「教育參觀」,身為外埠參觀團團長的他,將參觀行程安排到臺灣本島以外的澎湖,也許現在看起來沒什麼,但在大眾交通不如現在發達的三十年前,那是一項創舉,一個很大、很大的改變。可勇於冒險的背後定有無法預知的風險,諸如原定計畫去程搭機、回程則乘船,卻因海象不佳,改由搭機返程,花費勢必增加;且外島參訪的成本較高,雖是公費支出,然後續的退費縮減仍引起不小聲響。幾年後重新想起這些事情,老師說道,外島的參訪收穫難以用金錢來衡量,例如對於澎湖列嶼中虎井、桶盤的實地走訪,親身體會當地依海的建築特色等,都是寶貴的經驗。從此次改變所得的後續迴響中,老師直言:「凡事不可能得到每一個人的肯定,也不需要;只要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過程中傾聽大家的聲音,做應該做的事,許多經驗與智慧,豈是金錢買得到的!」 

  「我們必須要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就如守仁老師當年決定報考碩士班時便是如此,在報考的選擇上,他並未投身名氣較高的台、師、政、清等,而選擇了輔大、淡江與暨大。老師說,不是名校不好,實在是這幾個學校的老師他都不認識、環境也不熟悉,因而無法激起他的報考動力。反觀其他三校,輔大是老師大學部的母校,而淡江則是在求學過程裡,經由口耳相傳以及閱讀相關論著,知悉其一反中文學界溫良恭儉讓的風格,有著極開放的學術討論風氣,讓他十分心動;至於為何選擇暨大中研所?老師說道,當時系上的教授為班上想考研究所的同學分析各個中文所的特色,提及國立暨南國際大學時,他被四個字所吸引──「不主一家」,意即這個學校沒有特定的流派傳承、學風自由,可以大膽嘗試的「不主一家」深深吸引了守仁老師。因為知道自己喜歡自由、喜歡想像、熱愛探索,將思考視為一種冒險,果斷報考了當時才第二屆的暨大中研所,雖然後來三間都有考上,最終還是選擇了符合自己脾性、適合自己理念的暨大,後來系上的錦樹老師、大威老師,成為老師的碩士論文的指導教授。 

  因為有過不斷的嘗試與改變,守仁老師才能非常精準抓住只屬於自己的轉捩點,也才有更多契機去讓自己往「曾守仁」邁進,很多時候他也不知道「原來我還可以這樣?」,但是勇於踏出第一步,認識自己,並且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開放自己,勇於接受改變。最重要的,不要欺騙自己,不喜歡就不喜歡,忠於自己,最後才能在一件事情結束以後說道:「原來我還可以這樣!」,「成為一個如其所是的自我」。 

  筆者小記:
  在與守仁老師訪談的過程中,我也不斷地對自己反思,回想起自己的膽小,總是在躊躇要不要離開自己的舒適圈:「在這邊很好,為什麼要離開?」但聽完老師講了一位在國中任教的英文老師的故事,他說:「國中的英文是有範圍的,如果不努力與外國人做語言交換,不繼續進修,我的英文就會停留在國中程度,頂多就是一個在會考考一百分的英文老師而已。」原來「安定」會讓一個人的程度停滯不前。
  守仁老師提到,童話故事的所有的冒險都是從離家開始,以回家結束。繪本裡每個家裡都會點上一盞燈,象徵溫馨、安全,但是為什麼所有冒險都發生在家門之外,因為家也會帶來限制與束縛。因此,現實不一樣,現實是,當你離家以後,才會展開真正的人生旅程,可以努力建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換言之,唯有離開舒適圈,才有冒險,也才能靠自己為別人建造一個舒適安穩的環境。筆者在這裡也由衷期盼大家,勇於跳脫自己給自己的框架,拿出勇氣面對改變,既然是暨大生,就繼續帶著「不主一家」的精神,做有意義的改變,並往下走下去,我現在仍然很慶幸自己做了參選會長的決定,如果沒有突破膽怯,怎麼有機會認識到一群自己很喜歡的夥伴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