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谷篇 第一百一十六节 右前爪的用途
所有有幸去过第七层地狱马拉多米尼,并且还能活着回来的人,都心悦诚服地认为那里是多元宇宙中最有“秩序”的地方,而这一切都是大公爵的功劳。第七狱大公爵巴尔泽布,是一位建筑学和几何学的狂热爱好者——这方面他和第八狱大公爵墨菲斯托菲利斯有些共同语言,但双方的分歧也很严重。墨菲斯托菲利斯是个“艺术家”,思维活跃,放纵不羁,巴尔泽布则是个无可救药的完美主义者,比如说,他有一种观点,认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应该是对称的,对称的才是美的,才是正确的,反之就是个错误。他的部下有一只八臂骨魔,在血战中损失了一只左臂,巴尔泽布在确认其伤势无法复原后,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天天念叨,终于成功劝说这位部下自己将与之相对的那只右臂砍了下来,从而保持对称的美感。
巴尔泽布并不是第七狱的首任领主,但他究竟是何时上位的,除了资历最深的几位大魔鬼,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反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长达千万年的统治,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实践自己的哲学。在这位大公爵的精心设计下,第七狱变成了一个极其对称的世界。他首先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将整个位面的地形重塑,改造成一个一望无际的、正方形的大平原,所有的山川河岳统统都被他抹销了,正方形平原之外的地方也被改造成了无尽虚空;然后大公爵建造了三十八条宽大的、笔直的道路,纵横各十九道,彼此距离相等,将平原平均地分割成三百二十四个小正方形区域;然后大公爵在平原最中心的道路交汇点上,用黑曜石和白莹石建起一座雄伟的、圆形的城市作为首都,命名“格兰帕里”;最后大公爵命令其下属,在每一个道路交汇的节点上建起城市,这些城市比首都规模小一些,而且距离首都越远,规模越小,但都必须是绝对的圆形,必须同时使用黑白两种建筑材料,而且两种颜色的比例必须完全相等。在这些城市之中,同样被规划成无数完全相等的正方形区域,道路是笔直的,建筑风格是统一的,而且处处保持对称。居住在城市里的魔鬼们,每天出门前都必须小心翼翼地检查自己的衣着,有任何不对称的地方都会被视为对大公爵的不敬,会被无处不在的纠察队抓进监狱学习改造。
琼恩现在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星罗棋布、井井有条的城市。
根据凯尔本的情报,萨马斯特要发动一个异常庞大的魔法阵。这个魔法阵分成三个部分组成,两个辅助法阵分别位于第二狱和第六狱,由萨马斯特的两个部下主持,主体法阵则由萨马斯特率领龙巫教的精锐亲自坐镇,就在第七狱的首都“格兰帕里”。格兰帕里面积非常大,相当于二十个深水城的规模,龙巫教自然不可能占据整个城市,萨马斯特本人在市中心广场主持魔法阵,其手下则率领亡灵、邪魔,在广场周围布置了严密的防线,阻止选民们前来捣乱。
然后选民们就来了,然后双方开打。
琼恩放出萨瓦棋魔像,小心翼翼地游走在战场边缘,尽可能保持低调,避免被关注,尽管如此,他还是难免被余波所扫中。混战之中,一只双头蛇被气浪抛飞出来,正落在琼恩身旁,它晕头晕脑地爬起,察觉到旁边有人,不假思索,昂首就是两团毒液喷射过来。
琼恩向旁边跳开,避过毒液,身旁的卓尔战士魔像护卫冲上来,几刀将那只双头蛇斩成七八截。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似乎不是太好,考虑要不要做点善事积累一下人品。
按照琼恩的预想,魔法女神教会和龙巫教之间虽然必有一战,但这种决定命运的大战,双方总还要有几天时间来做准备。有这个缓冲期间,他就可以想办法尽可能两边游走,寻找破绽,就中取利。如果操作得好,甚至有可能挖个大坑把双方都埋进去。谁料到他刚刚回到阴影镇,和奥嘉莱斯接上头,算是取得占星师的有限度支持,正筹划借助这种情报优势兴风作浪,甚至都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思;结果一夜过去,凯尔本就突然决定开打。琼恩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什么计划、什么筹算,统统都化为泡影。
他素来喜欢谋定后动,讨厌仓促上阵,尤其讨厌这种计划被打乱,一切都无法控制的感觉。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能把之前的设想全部抛弃,重新寻找机会。
但在此之前,先得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
琼恩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恰恰相反,他马马虎虎也能算是个老兵了。幽暗地域中,他参与了卓尔和矮人的攻城战;地狱之中,他参与了恶魔和魔鬼的血战。这两次战争,双方都是世仇死敌,打起来自然毫不留情,一见面就火花四溅,但要论激烈程度,较之眼前的场面还是有所不及。
萨马斯特精神或许颇有问题,但智力显然没问题,他对凯尔本的突袭早有准备。阴影镇一方刚刚借助传送抵达预定地点,铺天盖地的敌人就如潮水般涌上来,反而打了这边一个措手不及。第一波攻击的全是杂兵,包括秘器中诞生的邪魔、各种低阶亡灵,素质虽差,数量却多,简直是漫山遍野,铺天盖地,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等到这波杂兵被各种大范围杀伤魔法轰成渣,各种高阶亡灵,甚至包括骨龙、尸龙在内,便在龙巫教巫师的率领下登场了。
凯尔本率领的这一路,除了琼恩、梅菲斯等少数几个“客卿”之外,其余全是他的亲信或者盟友,基本都是“月星”的成员。月星是凯尔本一手创立,个人能力和综合素质都很高,面对龙巫教的大举进攻丝毫不乱,迅速拿出各种魔法道具,改变地形,布置禁制,构建防御,一切都井井有条,转眼间就将局势稳定下来,甚至反过来向前推进,但速度并不快。
“僵持住了啊。”
琼恩站在后方,随口评论着,对于这种结果,他其实是乐见其成的。这两方都算他的敌人,任何一方快速获胜都不符合他的利益,两败俱伤才是最好不过。双方乃是宿敌,彼此知根知底,也不存在太多试探,上来就是全力以赴,战斗才刚刚爆发大约半个小时,两边的伤亡却都已经不小。龙巫教已经损失了两头骨龙和一头尸龙,以及七八名位阶不低的信徒,凯尔本手下则死了两名巫师,还有一人重伤,半截身体被闪电炸成了碎片,就算侥幸不死,肯定也没办法再参战了。
局势照这样发展下去,琼恩是挺高兴的,可惜有一个麻烦,就是梅菲斯。圣武士少女当然不会像他一样躲在后方打酱油,而是一早就召唤出天界独角兽,高举圣剑冲入战团,龙巫教的一头骨龙便是被她击毁。她有那件辉阳护符,乃是昔日太阳神阿曼纳塔教会的圣物,对亡灵有极强的压制效果,一时间在战场上纵横往来,所向披靡,倒是赢得了不少喝彩。但她的英勇表现同时也吸引了足够多的仇恨,已经有好几名龙巫教徒飞身而起,前后夹击,朝她包围过来。
“破邪!”
少女低喝一声,圣剑“眷恋”上绽出一道刺目白光,斩向一名靠得最近的敌人。对手早有准备,一见梅菲斯动作,立刻召唤出一头骸骨猛虎做挡箭牌,抵消了这一击。另外三名龙巫教巫师从侧面合围上来,他们都谨慎地召唤出亡灵护卫挡在身前,同时开始念诵咒语,似乎打算联手布置一个临时的魔法阵。这四人明显实力都不弱,而且颇有默契,转眼之间,数十道燃烧的火焰之线在空气中纵横交错,联结成一张巨网,就要朝着梅菲斯笼罩下来。
“嗤!”
碧绿莹莹的射线突然从空气中射出,准确地击中一名龙巫教徒的后背,琼恩的身影随之显现,他刚才见梅菲斯被围攻,便悄悄隐身靠近。在解离术接触到目标的那一刹那,龙巫教徒的身体突然化作虚影,法术射线从虚影中直接穿过,击中坐落在街头的一座巴尔泽布塑像,将它打成粉碎。龙巫教徒的虚影却只是如水波般荡漾了几下,又重新凝成实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尽管如此,这一次偷袭并非徒劳无功,火网在落下过程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露出空隙,梅菲斯乘机冲了出来,掠到琼恩身旁,伸手拉住他。琼恩借势一翻,坐在独角兽上,从后面揽住梅菲斯。
“走!”
梅菲斯拍了拍独角兽,示意她朝一条偏僻些的小巷中飞去。四名龙巫教徒追了过来,他们飞行在空中,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又彼此照应着,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缠住琼恩和梅菲斯。十几个奇形怪状的亡灵生物被他们召唤出来,作为护卫和盾牌,让梅菲斯的几次攻击都没有取得效果,琼恩尝试着对其中一个龙巫教徒发出偷袭,却被另外两人联手挡下。彼此试探了几个回合,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这几个家伙不好对付啊,”琼恩说,“有点难缠。”
以巫师的水准而论,这几个对手可能比琼恩稍弱一些,但也相差不远,基本可以算是同一个等级,而且身上明显都带着一些不错的装备道具,关键时刻可以用来保命。琼恩如果动用一些底牌,应该是能赢,但他不想这么做。
“嗯,”梅菲斯略一沉吟,“你拖住他们,我先干掉一个。”
“不行!”
琼恩断然否决,梅菲斯的意思是要用“冥步”,这显然太冒险。冥步是杀戮之神巴尔的力量,梅菲斯作为其子嗣,并且利用“深度暗示”融合了一些杀戮神力,从而可以使用这种刺杀技巧。但使用冥步是有风险的,有可能引发巴尔的反噬。上次在蛇炎山,为了阻止宝石龙冰虹被转化为龙巫妖,梅菲斯冒险发动冥步,虽然击退强敌,自身却陷入昏迷,差点被巴尔乘虚而入;若非凯瑟琳出手相救,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这种事情,琼恩可不想再发生第二次。现在又不是什么生死关头,没必要冒这个险。
“那你有什么办法?”梅菲斯问。
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是拖延时间,琼恩和梅菲斯想干掉这四个巫师不太容易,但自保却绰绰有余,那么大家就这么耗下去好了,反正琼恩不在乎,问题是梅菲斯肯定在乎,所以这办法行不通。
琼恩四处张望,想要找些帮手来。四名龙巫教徒对视一眼,再次联手发动那道烈焰火网。火网刚刚凝聚成型,其中一名龙巫教徒突然闷哼一声,口鼻七窍之中全都溢出鲜血,“砰”地自半空中跌落下来,摔得满身尘土,狼狈不堪,虽然并未当场丧命,却显然已经受到重创,他趴在地上,似乎发动了某个魔法物品,只见全身白光一闪,随即便消失了。
少了一名操控者,火网瞬间崩溃,剩下三名龙巫教徒同时遭受法术反噬。乘此机会,琼恩和梅菲斯联手对其中一人发起攻击,成功将其斩杀。最后两人见势不妙,想要逃跑,但为时已晚,凯尔本瘦削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银火自他的黑色法杖中涌出,转眼间将他们烧成灰烬。
梅菲斯遥遥点头致意,正要转身去投入下一个战场,却被凯尔本叫住了。“两位,现在战况僵持,这样下去对我方不利。我有一个提议。”
凯尔本的提议很简单,就是他率领大部队在这里,继续和龙巫教缠斗,正面交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另外派出一队特别行动小组,迂回前进,快速赶到市中心广场去阻止萨马斯特。这队特别行动小组的人数不能多,否则容易被察觉,但战斗力一定要过硬,不然去了就是送死。能当此任的人寥寥无几,凯尔本已经拟了一个名单,琼恩和梅菲斯也在其中。
这种冒险的事情琼恩当然不想去,他只想打酱油,但当着梅菲斯的面又不能这么说,只好保持沉默。梅菲斯倒是没什么异议,当即答应下来。
全体成员在后方一处空地上聚齐,一位灰白胡须的中年大叔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他是马尔克·哈贝尔,北地著名的大巫师,凯尔本的得力助手之一,琼恩在进入领域所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还顺便搭了他一程,算是点头之交,听说他和梅菲斯倒是关系挺熟。哈贝尔是这只行动组的临时队长,他简单地分配了一下各人的任务,然后便出发。
这个特别行动组一共有八个人,除了琼恩、梅菲斯和哈贝尔之外还有五个,其中有三个琼恩完全不认识,据哈贝尔介绍乃是“月星”组织的骨干成员、精英分子,名字都比较拗口,琼恩没记住,也懒得记。剩下两人都算是有一面之交,其中一位是那个总是戴着面具的“迷雾大师”,另一位则颇为出乎意料,是名女子,淡棕色短发,小麦色肌肤,眼睛是深蓝色的,大约二十多岁,身材瘦削,胸部平坦,相貌普通,勉强可以算是清秀,琼恩不知道她的名字,但确实见过面。她是阴影镇的城门守卫队长,前天琼恩和扎瑞尔出城去找凯瑟琳时,就是她负责检查放行的。扎瑞尔还开了句玩笑,说她看上了琼恩——若不是有这个小插曲,琼恩估计都要将她忘了。他是个功利主义者,正常情况下,对这种没有欲望推倒的女人是不会太关注的。
“你好,兰尼斯特先生,”那名女子主动打招呼,“又见面了。”
“哦,你好。”
哈贝尔为双方做了下介绍,琼恩得知她的名字是“卡莉帕丝”,一个谷地地区很常见的女性名字,原来她不仅是阴影镇的城卫队长,还是大贤者伊尔明斯特的学生。卡莉帕丝对琼恩似乎颇感兴趣,主动攀谈,可惜琼恩对她实在没什么企图,马马虎虎敷衍几句,也就罢了。
“你认识她?”梅菲斯问。
“只是见过一面,”琼恩说,“话都没说过,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热情。”
“说不定人家对你有意?”梅菲斯开玩笑。
艾弥薇,你什么时候堕落到和扎瑞尔一样了。而且我要严正声明,我是个有原则有品位的男人,这种平胸女人我是不会有兴趣的。
“平胸女人怎么了?”梅菲斯不服气,“平胸女人就应该被歧视吗?”
“当然啦,平胸女人没人权——而且你这么愤慨做什么,你的胸不是挺大么。”
“真的?”
“是啊,你自己不是都说了,无限接近于C嘛。”
“……破邪斩!”
玩笑归玩笑,琼恩还是心头涌起一点疑惑,说不出缘由,但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有定见,他接下来便注意观察,很快发现这位卡莉帕丝的确不寻常。他们八个人绕过正面战场,朝着市中心迂回前进,一路上也遭遇了几波敌人,数量虽然不多,却格外棘手。两名“月星”成员先后战死,其他人也各自带伤,有轻有重,琼恩迎面挨了一记延迟爆裂火球,若非梅菲斯反应神速,及时将他拉开,避开后续的连环爆炸,只怕也要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唯有那位名叫卡利斯珀特的女郎毫发无损,她每每能够料敌先机,快人一步,释放魔法更是精准无比,明明并没有用什么高阶法术,却总能正中关键,发挥出四两拨千斤的效果。琼恩接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实战经验也不缺乏,但他在心中暗自模拟了几遍,发现倘若易地而处,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她那样举重若轻,挥洒自如——别说他,就算是像欣布这种层级的大巫师,也未必能够。
“哪里突然冒出一个这么强的巫师?”
他试探性地向哈贝尔询问,老巫师却只是打个哈哈,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这种态度进一步加深了琼恩的怀疑。莫名的直觉在警告他,让他觉得危险在逼近,琼恩思考着,最后做了决定。趁着又一次遭遇龙巫教徒的机会,他拉着梅菲斯,且战且走,逐渐脱离战场,故意与其他人分离开来。
“怎么了?”梅菲斯问。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琼恩说,“我们单独行动,没必要和他们混在一起。”
“嗯。”
梅菲斯没有多问什么。按照地图所示,两人穿过一座礼堂般的建筑物,再转过几个街角,一路上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市中心广场。那是一座非常庞大的广场,正方形的青色石板拼成平整的地面,在广场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尊铁灰色的塑像,它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昆虫,蹲踞在石座上,有六条腿,上半身是人形,背后长着一对羽翼,四只猿猴般的手臂抓着四柄锥形武器,那是第七狱大公爵巴尔泽布。除此之外,广场上空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没有龙巫教徒,也没有萨马斯特。
“咦,不是说老巫妖在这里么,难道情报有误?还是我们走错路了?”
琼恩一方面奇怪,另一方面也暗中松了口气,坦白地说,他还真不想和萨马斯特对上,至少暂时还没做好充分准备。要不是梅菲斯在旁边,他早就半路开溜当逃兵了。“看来萨马斯特不在这里,”他说,“我们先回去吧。”
梅菲斯没有答话,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到那尊巴尔泽布的塑像上。“出来吧,冰虹,”她说,“别躲着了。”
“哈哈,就知道骗不过你。”
一个略显尴尬的声音从塑像口中发出,它的形体快速地发生变化,几秒钟后,塑像消失了,站在原地的是一头独角四翼的龙。以龙类的标准来看,它的体型并不算大,甚至有些偏小,须髯非常长,脸上皱纹很深,看起来十分苍老,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仿佛睁不开似的,只有微微的紫光从中透出。它的皮肤是半透明的,而且七色斑斓,仿佛虹彩,这显露了它的身份:一头宝石龙。
“它就是冰虹?”
琼恩没见过这头宝石龙,但知道其来历。冰虹是只一千多岁的太古宝石龙,常年居住在塔瑟谷的蛇炎山,与提尔教会之间有着长期的合作关系,梅菲斯曾经多次奉命去给它送食物(也即是各种宝石),与它有些交情。之前在塔瑟谷的时候,琼恩曾经陪同梅菲斯打算去看望它,结果被龙巫教抢先一步,将其转化成龙巫妖。梅菲斯之所以会来阴影谷,卷入这场魔法女神教会和龙巫教的大战中,很大程度也是为了解决冰虹所引起的麻烦而来。
“艾弥薇,你旁边的这个人类是谁啊?”宝石龙问,“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他是琼恩,我的男友,”梅菲斯介绍,“琼恩,这是冰虹,我的朋友。”
“你有男友了?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宝石龙显得非常吃惊,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睛都睁大了一点,“而且这家伙身材瘦弱,脸色苍白,一看就是和我一样喜欢蹲在家里,十年八年不出门晒太阳的类型,应该不符合你的偏好吧。”
“我喜欢,你管得着。”
冰虹用右前爪挠了挠头皮,“好吧,那么,琼恩,”他将脸转过来,“你难道不说点什么吗?”
嗯,我有什么好说的?
“艾弥薇可是星之花的得主,我们塔瑟谷最美丽的女孩子之一,嗯,现在歌曦雅走了,所以那个‘之一’也可以去掉了,你幸运中大奖,得到她的青睐,难道按规矩不应该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只龙精神有问题吧?
冰虹自顾自地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很有趣的话,但看到琼恩和梅菲斯都板着脸,它笑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好吧,”它沮丧地说,“我总是学不会幽默感。那么玩笑开过,我们说正事,艾弥薇,你来这里是为了‘解决’我吧。”
梅菲斯点点头。
“我就知道,”冰虹嘟囔着,“我现在是个亡灵,以前的朋友肯定也不会再喜欢我,更不会愿意听我讲笑话了。大地无比辽阔,却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阳光仍然灿烂,却已经无法照进我的心房。我是个孤独的旅者,飘荡在黄昏的原野上,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我是个寂寞的灵魂,游离在黑暗的深渊中,看不见希望的曙光——”
“打住!”梅菲斯娇喝一声,打断了宝石龙长篇大论的抒情,不知是否错觉,琼恩似乎看见她额头上青筋直跳,“少废话,跟我回塔瑟谷,我会请大主教想办法的。”
“别安慰我了,他能有什么办法,”龙懒洋洋地说,“生者可以死,死者不能复生,这是铁的法则,谁也违逆不了。”
“死者不能复生,亡灵却并不必然邪恶,”梅菲斯说,“我们斩杀邪恶,并不是排斥亡灵,这点你很清楚。只要你能保持现在的心智——顺便改掉不分场合讲冷笑话的习惯——我们就仍然可以做朋友。”
“不可能的,”龙摇晃着脑袋,长长的须髯在地上拖来拖去,“亡灵终将坠入黑暗,只是或迟或早而已,最终我们仍然是敌人。”
“也有特例,就像大长老……”
“你也说了,汉密尔顿是个特例,”龙回答,“他有一个圣武士爱人,升上天界都还能帮他一把,我哪里能和他相比——要么艾弥薇你牺牲一下,做我的女友吧。”
“去死!”
“我已经死了,”龙哈哈大笑,“我不喜欢亡灵,也不喜欢自己变成亡灵,如果可以选择,我会选择安息长眠。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自我了断。我厌恶我现在的亡灵躯体,它没有知觉,让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但我确实还是存在的,因为我的意识仍然清醒,我仍然可以看,可以听,可以交谈,可以阅读,可以绘画,可以讲笑话,我也还记得你,记得一切应该记得的东西。所以很抱歉,艾弥薇,”它张开四只巨大的肉翼,额头上的独角发出彩虹般的七色光芒,“如果你是想要‘解决’我的话,那么就举剑吧,但我不会束手待毙。”
梅菲斯沉默地戴上头盔,放下面罩,她双手高举起银剑“眷恋”,白色的圣光在剑刃上聚集,越来越亮,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再见了,冰虹。”她低声说,然后向前一剑斩下。
白光浩浩荡荡,仿佛长河般向冰虹涌去。龙振翼飞了起来,在广场上空盘旋,接连喷出几道龙息,有的是烈焰,有的是寒冰,有的甚至是冰火糅合在一起。梅菲斯驾驭独角兽,快速飞翔着,灵巧地避开所有的喷吐,然后她瞅准一个时机,高高跃起,跳到龙的头上。龙晃动着脑袋,长长的须髯挟着闪电朝梅菲斯卷来。少女不闪不避,看准位置,猛然一脚重重跺下。
“轰!”
太古宝石龙的皮肤硬若钢铁,头骨更是坚逾精金,正常情况下,即便是用锋锐的刀剑斩击,想要造成伤害也颇为困难。但此刻少女一足踏下,黑色长靴上陡然光芒四射,灿烂夺目,亮得仿佛一颗小太阳当空爆发,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巨响,宝石龙三分之一的头部化作无数碎块,如雨般纷纷散落。梅菲斯乘机举起银剑,双手握柄,紧贴着龙的独角,重重往下插进冰虹双眼之间的额骨中。
喀嚓!
一声清锐脆响,银剑齐柄没入,随即白光自剑刃上轰然绽放。亡灵没有生理意义上的痛觉,但这种破邪圣光却是直接灼烧灵魂,即便是龙巫妖也承受不住。冰虹发出低沉的怒吼,额上的独角剧烈地振动起来,发出无形的力场波。梅菲斯猝不及防,立足不稳,接连翻了几个跟头,眼看就要摔飞出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从空气中伸出,将她拉了回来。
琼恩借助传送法术,恰到好处地瞬移过来。冰虹发现没有摆脱对手,立刻在空中做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翻滚,但梅菲斯这次已有准备,一只手抓住龙背上的竖鳞,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琼恩,没有再被摔下去。琼恩被甩得晕头转向,啪地一声扑倒在龙背上,撞得他差点要吐血,刚刚抬起头,就见几十根长长的龙须如利箭般朝他们刺来。
“我挡住它。”琼恩说,释放了一个准备已久的法术,呼啸的狂风在他和梅菲斯周围环绕,构成两面球形墙壁,暂时阻挡了龙的攻击。风之壁障是可以移动的,借助它的防御,梅菲斯往前跳了两步,抓住剑柄,她挂在脖颈上的辉阳护符同时闪烁起来,变得晶莹透明,远古太阳神阿曼纳塔和提尔的虚影交替在她的背后浮现,栩栩如真,宛如实体。
“凡一切邪恶,皆归消灭;凡一切亡灵,皆归尘土。”
少女念出古老的祷词,金色的圣光自她的掌心透出,顺着银剑灌入巨龙的身体,然后如火焰般从它的口鼻七窍中喷涌出来。受此重创,冰虹再也无法飞翔,从空中摔落下来,将石板地面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它勉强爬出来,趴在地上,看见梅菲斯走到自己面前,将银剑从额骨中拔了出来。
“你下手还真重,艾弥薇,”龙抱怨着,“我这副老骨头差点就被你炸碎了。”
“我很抱歉,但别无选择,”梅菲斯说,“你的命匣在谁手里?”
龙巫妖和巫妖都有“命匣”,两者的功用并不完全相同,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即它们都可以作为生命容器。命匣不毁,巫妖不灭,龙巫妖也是如此。巫妖通常都是主动转化,命匣自然是在自己手中,龙巫妖却大多是“被”转化,受制于人,命匣也是掌握在邪龙使者手里。只有找到持有冰虹命匣的邪龙使者,才有可能彻底解决问题,否则就算现在把这头龙巫妖拆成几百块也没用,它还是会复活的。
“命匣?在这里啊。”
龙费力地举起右前爪挠了挠脖子,从鳞片下面取出一枚黑色的珠子,托在掌心给梅菲斯看。“他们给我弄了这个命匣,还藏起来不给我;我去找萨马斯特抗议,他就让属下把命匣还给我了,让我自己保管。”
“……萨马斯特为什么会这么做?他脑袋坏了么。”
“谁知道,”龙明显也很困惑不解,“他跟我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我也没怎么听懂,就记得几句话,什么‘威胁和挟持无法获得真正的忠诚’、‘以德服人才是正道’之类的。”
显而易见,老巫妖的确脑袋坏了。
琼恩和萨马斯特不熟,至少不算太熟,但这位传奇大巫师的传记,他可是认真拜读过的。如果传记中所记载的那些内容属实的话,萨马斯特显然是一个标准的黑暗魔王,他力量强大,聪明狡诈,践踏法律,肆意妄为,滥杀无辜,无恶不作——总之把辞典里的贬义词全套上肯定没错。作为邪教教主,用三尸脑神丹、豹胎易筋丸之类控制属下,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谓人贵有自知之明,既然自己不是个好人,反而指望属下恪守道德,忠心耿耿,那岂不是搞笑。萨马斯特就是大陆上最大的邪教教主,他居然会跟龙巫妖说什么以德服人,对此琼恩只能想出一种可能,就是老巫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日暮而途穷,于是倒行而逆施。
“不,还有一种可能,”梅菲斯说,“他另有方法,无需命匣也能控制龙巫妖。”
“巨龙契约吗?”
琼恩知道梅菲斯的意思,传说龙巫教有一件强力宝物,名为巨龙契约,能够藉此控制世界上的任何一头龙巫妖。当然,传说是传说,实际上这东西究竟有没有,一直是存疑的,反正以往那些邪龙侍者都是靠着命匣才能指挥龙巫妖,从无例外,并没有见谁使用过契约。不过话又说回来,萨马斯特是教主,又是龙巫妖的发明者,他手上如果握有一两张底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算了,凭空猜测这些没什么意义,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
梅菲斯有备而来,接连发动神器,成功将冰虹重创;现在只需夺过命匣,将其毁去,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琼恩瞥了眼梅菲斯,发现少女咬着嘴唇,脸上神情有些犹豫。她是邪神之女,却在提尔教会任职,性格又偏冷,所以朋友非常少,屈指可数。朋友少,所以格外珍惜看重。虽然是受命前来,理智也告诉她冰虹已经是“亡灵”,让它重归永眠才是最好的结果,但事到临头,这个决断仍然是不好下的。
“或者,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来解决。”他说,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
琼恩有一柄名为“风之剑”的匕首。还是在塔瑟谷时,他随梅菲斯去拜访提尔大主教,被痛扁了一顿,大约是出于安抚考虑,临告别时大主教送了他一件礼物,就是这柄匕首。据梅菲斯说,这柄“风之剑”来历非凡,乃是铸剑大师特加尔的得意之作,曾经是圣卡缪尔女士的佩剑,传承至今已历千年。风之剑锋锐无比,削铁如泥,而且更是一件“灵器”,卡缪尔曾经封印恶龙“碎影”于其中,因此又称碎影剑。碎影随着卡缪尔女士升上天界,这柄剑失去器灵,空置至今。琼恩拿到它,当时也没想太多,只当是女方家长的一件馈赠,按照塔瑟谷的风俗,算是见证男女双方爱情的一种信物。他是个巫师,匕首于他而言除了切水果就没其他用途,却没想到现在派上了关键用场。
龙看见了琼恩手中的匕首,它和提尔教会关系匪浅,当然知道这柄风之剑的来历和用途,也明白了琼恩的意思。“不行不行,”龙连连摇头,“我才不要做器灵呢。”
“为什么呢?”琼恩问,“做器灵有什么不好?”
“器灵没有躯体,只余意识,当然不好,”龙说,“哪有人会喜欢这种状态。”
“器灵的事情暂且放下,我们先来讨论几个问题吧,”琼恩说,“冰虹,你喜欢户外活动吗?”
“当然不,晒太阳会让皮肤变黑的,”龙说,“还是待在家里好,又舒服又自在。”
这个答案在预料之中,龙类本身就是一种很宅很懒的生物,冰虹显然更是其中的典范。“那你平时待在家里都做什么呢?”
“哦,那可就多了,我的兴趣爱好很丰富的,主要是看书、听音乐、画画,以及睡懒觉。”
睡懒觉也算兴趣爱好?琼恩实在无力吐槽,只好直接忽略。“你还喜欢画画?”
“嗯啊,我超爱画画的,可惜缺乏素材,作品不是很多。你对这个有兴趣?那下次我请你欣赏我的个人画册——对了,你不是艾弥薇的男友吗,能不能帮个忙,劝她答应做我的模特。”
模特?什么模特?
“艾弥薇很聪明,可惜有点缺乏艺术感,不太能理解我们这种艺术家对美的追求。我几次劝她做我的模特,她都不肯答应,差点给我翻脸,真是的,歌曦雅就比她好说话多了,”龙碎碎念着,“可惜歌曦雅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本来准备给她画十二幅肖像,到现在也没完成,以后恐怕也没机会了,真是遗憾哪。”
唔,艾弥薇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吧,只是做做模特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除非……等一下,你画的是什么画?莫非是不穿衣服的那种?
“当然,穿了衣服还算什么艺术,你们人类就是虚伪,你看我们龙,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一丝不挂。”
“闭嘴!”梅菲斯满脸通红地说。
琼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万万没想到这头宅龙还有如此高大上的爱好,居然喜欢画裸体美女,而且还想打艾弥薇的主意,幸好没能得逞,否则琼恩肯定把它拆成百八十块。“其实我也觉得穿了衣服不算艺术,脱光了才是——呃,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艺术这种东西,每个人的眼光和审美都是不同的,没必要强求,”发现梅菲斯面色不善,琼恩赶快改口,“总之,艺术的问题我们以后再说。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既不喜欢出门,又不喜欢运动,每天的生活实际上也就是看看书、听听音乐、睡睡懒觉,对吧。”
“差不多吧,”龙说,“生活本就如此嘛。”
“那么成为器灵,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改变啊,”琼恩说,“你仍然能看,能听,有意识,有记忆,能说话,能思考,这对你而言不就已经足够了吗。你自己前面也说,你不喜欢现在的亡灵状态,只是想维系‘存在’,而你存在与否,并不取决于你是否有躯体,而是取决于你是否有清醒的意识——你自己是这么说的对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总还是觉得很奇怪啊,”龙不安地扭动着脖子,“虽然我对现在的躯体不是很满意,但直接抛弃的话,还是不太好吧。”
哪有什么不好,你一个宅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每天睡懒觉做白日梦,要身体做什么,有个大脑不就够了吗。
“身体当然还是有用的,”龙抗议,“至少要给我留一只右前爪啊,不然做春梦的时候怎么办,醒来会很难受的。”
……原来你喜欢用右前爪。
梅菲斯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琼恩觉得如果再不赶快搞定,少女就要暴走了。他只好快刀斩乱麻,动用非常手段,贴近冰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龙一听之下,顿时就是眼睛一亮,又犹豫了片刻,终于勉强点了点头。“那好吧,器灵就器灵,做龙也有点腻了,换种生活方式或许也不错,”它说,又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不会很疼吧?”
“不会。”
不同的灵器,设置器灵的方法也不一样。得到风之剑后,琼恩也曾经向梅菲斯打听过,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关键是双方自愿,其他都是次要。琼恩用匕首在自己掌心浅浅地割了一道,流出鲜血,他用手指蘸着血,在匕首侧面快速画了一个符文,然后握着柄,将它递到龙的面前。龙低下头,让剑尖抵住自己的独角。“风为此剑之名,龙为此剑之心,”琼恩念诵着梅菲斯告诉他的咒文,“于此,剑为尔之躯,尔为剑之魂。”
龙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庞大的身躯软绵绵地垂落下去,匍匐在地,眼睛中的光泽逐渐消失,变得黯淡如灰,作为命匣的珠子也喀嚓一声,碎成无数小块。与此同时,琼恩手中的匕首开始变得透明,泛着各种光彩,最后剑身变成了一块晶状体。“好了,”龙的声音从匕首里传出,“我已经进来了。”
“感觉如何?”
“嗯,还不错,你知道,我一直挺大的,突然变得这么小巧玲珑,感觉自己可爱多了。”
……可爱你个头!
琼恩差点想把匕首扔掉,想了想还是舍不得。“好了,总算搞定这家伙,”他对梅菲斯说,“接下来我们干嘛,去找萨马斯特?”
“那个,”冰虹突然插话,“如果你们要见萨马斯特的话,其实哪里也不用去,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
“我出来的时候,萨马斯特让我转告你们,说他临时有点事要处理,无暇待客,让你们在这里稍待一会。等时间到了,自然会请你们去观礼。”
观礼?观什么礼?
“谁知道,”龙懒洋洋地说,“他不是一直觊觎女神么,说不定是想借这个机会求婚?反正不是婚礼就是葬礼,没区别啦。”
婚礼和葬礼怎么会没区别,区别很大好吧。
“其实没区别,结婚就是给自己的未来人生套上枷锁,从此看不到希望和光明。哪有单身幸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你看看我,何等明智,一直不结婚,所以才能保持这么良好的心态。我对你说,琼恩,艾弥薇确实是个好姑娘,但你也犯不着为了一颗树放弃整个森林,男人眼光要长远,我们的征途是星辰与大海——”
“其实是你压根找不到愿意和你结婚的对象吧。”梅菲斯冷冷说。
“没、没这回事!”看不见神情,但龙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我的雌龙多得是,从塔瑟谷可以一直排队到深水城。我只是一心追求艺术,看不上眼而已。”
“你所谓年轻的时候,是指你还是一只龙宝宝的时代吧,”少女说,“我相信那时候你是挺招人喜欢的,因为还不会说话嘛。”
龙发出一连串含义不明的嘟囔声,然后沉寂下去,估计躲在墙角画圈圈去了。
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冰虹,梅菲斯朝琼恩看过来。琼恩赶快表态,“别误会,艾弥薇,我和它不一样,我愿意结婚的,尤其是和你结婚……”
“你敢不愿意吗?”少女哼了一声,“我是想问你刚才对它说了什么,它就答应做器灵了。”
“呃,那个,只是一些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谈话,你就不必知道了。”
“我只是想确定与我无关而已。”
“他说如果我跟着他,以后会有很多机会看见你不穿衣服的样子,”躲在墙角画圈圈的龙又冒了出来,“所以我就答应了。”
“那么你永远没机会了。”梅菲斯说,从琼恩手里将匕首夺过来,刷地一声套上剑鞘。
“喂喂,你们不能这样背信弃义出尔反尔!”龙抗议,隔了一层剑鞘,它的声音变得沉闷而含糊,“琼恩,你作为男人,涉及到你的尊严和信誉问题,难道不应该表个态吗?”
“抱歉,冰虹,”琼恩说,“我们家是艾弥薇做主,她说了算。”
“你们居然这样欺骗一个老人,伤害我纯洁的心灵,破坏我对这个世界仅存的一点信任,真是太可恶了,”龙大声嚷嚷,“既然这样,琼恩,那你想要的歌曦雅的那几张素描,我本来答应给你的,现在我也不给了。”
“你还找它要歌曦雅的素描?”梅菲斯盯着琼恩。
“没,真没有,这个纯属陷害报复,”琼恩满头大汗地解释,“如果他刚才不说,我都没想到他有歌曦雅的素描。”
“所以你现在想到了。”
“……人与人之间还有没有最基本的信任了。”
“我当然信任你,你就是个超级大色狼!”
阴影谷篇 第一百一十七节 如何辨别女神
信任问题暂时被搁置在一边,冰虹也被打发到墙角继续去画圈圈。琼恩和梅菲斯商量了一下,决定就按萨马斯特说的,静待其变,看看老巫妖到底搞什么名堂。
这个判断被证实是正确的,大约等待了两刻钟之后,一只骷髅狗摇晃着尾巴,嘴里叼着请帖,摇摇晃晃地跑到跟前。琼恩取过请帖一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那张请帖是浅粉色的,封面上浮雕压印着玫瑰花纹,在费伦大陆的大多数地区,这都是结婚请帖的标准样式。翻开一看,里面用通用语、耐瑟语和精灵语龙飞凤舞地写着一段话,文字古朴,用语典雅,翻译过来就是:“兰尼斯特先生、梅菲斯小姐,本人与内子新婚,定于本日举行婚典,敬请两位莅临观礼,请随送贴者前来,本人将扫榻相迎,不胜荣幸。”
琼恩将请帖递给梅菲斯,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去看看吧。”最后还是琼恩做了决定。
骷髅狗在前面啪嗒啪嗒地一路小跑,琼恩和梅菲斯跟随其后,也没走多少时间,眼前景象陡然一变,他们看见了白色的圆形高台,分三层,每层有九级石阶,萨马斯特正站在高台之上。他还是那副衰弱的老人形象,但穿着礼服,打着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见琼恩和梅菲斯到来,他远远地点头致意。“感谢两位拨冗远来,还请稍待片刻,待所有客人到齐后便举行仪式。”
琼恩这才注意到,高台周围的“客人”并不止他和梅菲斯,还有三四个人。他看见了马立克·纳瑟,谋杀之神希瑞克的选民,一位胖滚滚的中年人,之前曾经共同协助萨马斯特制服泰拉斯奎巨兽;其他人则不认识,之前见过的几个龙巫教高级成员都不在场。他沉吟着,正在思考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打招呼,“下午好,琼恩,还有这位小姐,你的美丽真是令人神魂颠倒。”
“谢谢,”梅菲斯客气地回答,“你是……那个卡布切诺·霍文?”
“正是鄙人,上次我们在蛇炎山曾经见过一面,你还给了我一剑,让我至今心有余悸,”来自“暗夜面具”的吸血鬼说,他东张西望,“那位凛小姐呢,没有一起来吗?”
“凛没来,”琼恩说,“顺便说句她不会喜欢你的,不用打主意了。”
“爱是无私的,我喜欢她就可以了,不求回报。”
“……”琼恩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凯瑟琳小姐也收到了请帖,但她无暇分身,所以我代为前来赴约观礼,”霍文说,“和你们一样。”
“萨马斯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琼恩直截了当地问。
霍文并不是萨马斯特的属下,连盟友都算不上,他其实是凯瑟琳的追随者,凯瑟琳对他也颇为信任。因为这层关系,琼恩并没有把他算进龙巫教的阵营之中,甚至下意识地看做半个“自己人”。梅菲斯不了解这层关系,但琼恩既然开口,她便不再说话,而是在旁边静静倾听。
“显而易见啊,他要举行婚礼,”霍文说,“新娘是魔法女神。”
“……他精神还正常吗?”
“从来就没有正常过吧,”霍文说,“只是最近可能忘了吃药,越发严重而已。”
“好吧,那新娘在哪里呢?”
“不知道,我问过他,他只是说到了时候自然就会出现。”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萨马斯特突然改变主意,不去找阿祖斯的麻烦,打算直接用“化身”召唤魔法女神下凡?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有两个问题,第一,萨马斯特手里应该只有一个传道巫师,并没有魔法女神的选民,缺乏关键的“施法道具”;第二,就算人家女神肯下凡,是否愿意和他拜堂成亲,还得另说吧,难不成老巫妖准备霸王硬上弓?
“我想在他的概念里,第二个问题压根就不是问题吧,女神怎么会不愿意呢?显然女神早就在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嘛,”霍文指出琼恩的错误,“至于第一个问题,我也确实没弄明白。”
琼恩也没搞清楚萨马斯特到底想干什么。他毕竟是个正常人,让他揣测一个精神病人的想法,这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若是平时,他也就索性不去想了,反正很快便能见分晓,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但如今形势诡谲,危机四伏,可由不得他这样消极被动,说不定走错一步,就是灭顶之灾。他是“翔龙”,能够随时脱离第五秘器的领域,这算是他最大的底牌之一,但这个底牌只能保住自己,可没办法保住身边的女孩子们。
他思索着,努力想要理清线索,但很难,可供分析的资料实在太少,信息掌握严重不足。沉吟半晌,他勉强有了点头绪,“他什么时候决定要举办婚礼的?”琼恩问霍文,“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起意?”
吸血鬼耸了耸肩,“就在两个小时前突然决定的,之前从没听他提过。”
琼恩点了点头,和吸血鬼又闲聊了几句,找个借口拉着梅菲斯离开,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梅菲斯注意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手不由自主地在发抖,“怎么了?”少女问,“你发现了什么?”
琼恩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猜测——只是猜测,但可能性很大,”他低声说,“魔法女神已经圣者降临此地了。”
※※※
琼恩并不是凭空猜测。
他和萨马斯特打过几次交道,算是有些接触,在他看来,老巫妖虽然有些精神病,而且比较宅,但智商并没有问题,思维逻辑也基本正常。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既然决定要举行婚礼,如此郑重其事,必然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新娘可以到场,否则就是个超级大笑话了。那么萨马斯特的把握和信心,究竟从何而来呢?他是临时做出这个决定的,之前并无计划,如果排除掉老巫妖心血来潮、突然抽风的情形,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获得了某个新的情报,因此支持他做出这个新的判断。这个新情报,显然是和魔法女神有关,萨马斯特正是因此确定“新娘”必将到场,所以才敢大张旗鼓地举行婚礼。
神祇降临凡间,有两种方式,其一是派遣化身,本体依然位于神域;其二是圣者降临。但扎瑞尔曾经对琼恩说过,第五秘器封绝天地,自成领域,阻隔一切“神性”,神祇化身无法存在其中,会被自动排斥。不会被排斥的,只有圣者,因为圣者从本质上说已非神祇,而是凡人。
所以将会出现在婚礼上的新娘,不是化身,而是魔法女神的圣者。
“有个问题,”梅菲斯提出疑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第五秘器虽然能够容许圣者存在,但它一旦张开领域,神祇就没办法直接圣者降临其中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魔法女神在领域之外圣者降临,然后潜入进来?这个可能性不大吧。”
可能性的确不大。第五秘器是一个完全独立而且隐秘的领域,内外隔绝,除了像琼恩这种特例,任何人想进出都不容易。就算能找到地方,强行硬闯,也要看凯瑟琳愿不愿意放行,据琼恩所知,凯瑟琳和萨马斯特的合作内容,可不包括这些。
“信息不足以支持精确分析,只能取舍,那些可能性不大的,先暂不考虑,”琼恩说,“推论到此,后面出现两种猜测,我先说比较乐观的那种。”
所谓比较乐观的猜测,就是在凯瑟琳发动第五秘器的领域之前,魔法女神就已经降临阴影镇。
圣者降临有两种方式,其一是主动降临,其二是被动降临,所谓被动降临,自然就是像萨马斯特打算对付阿祖斯那样,借助化身法术强制神祇降临,比较麻烦,难度较高,仅仅施法材料就很难取得,那只泰拉斯奎巨兽可不好对付;而所谓主动降临就比较容易了,阴影镇的选民一大堆,资深信徒不计其数,随便挑一个作为容器就行,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上述推测能够成立,那么问题又出现了,魔法女神降临,这无疑是能够大涨士气的好事,选民们却秘而不宣,至少琼恩、梅菲斯完全没有听到半点风声,显然保密工作做得不错,目的自然是为了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敌人恐怕不仅仅指萨马斯特。而且如此隐秘之事,萨马斯特怎么会知道的?龙巫教在阴影镇的内奸,不是已经被清除掉了吗?难道说是内奸在暴露之前送出的消息?但按照霍文所言,萨马斯特是在两个小时前才临时决定的,情报应该也是那时才收到,而龙巫教在阴影镇的内奸早在昨天晚上就被凯尔本干掉了。
这个问题有多种可能,或者,龙巫教在阴影镇还埋伏了一个内奸,而且此人地位不低,应该属于核心成员之一,所以才能接触到“女神已经圣者降临”这种机密情报,并传递给萨马斯特;或者,没有内奸,而是萨马斯特新近掌握了某种非常先进的探听情报的技术,比方说学会了某种强力预言术,能够直接窥探到敌人的大本营。
“或者是直接获得了某位大预言师的协助。”梅菲斯说。
琼恩没有表示赞同或者反对,实际上他也同样有此怀疑。但他更担心的,是最后一种可能性。
“如果是魔法女神直接通知萨马斯特的呢?”琼恩说。
梅菲斯一怔,“你什么意思?”
“我前面说过,有两种猜测,一种比较乐观,我已经说了,就是魔法女神早已降临;但还有一种比较……不那么乐观,”琼恩说,“就是魔法女神并未提前降临,而是即将登场。”
“但神祇没办法直接降临到领域之中。”梅菲斯提醒。
正常情况下自然是如此,但凯瑟琳已经给萨马斯特开了个特别通道。魔法女神可能没办法主动降临,但如果是被萨马斯特拉下来呢?
“可是萨马斯特手中并没有魔法女神的选民啊,”梅菲斯说,“缺少关键的施法道具。”
“怎么会没有,选民不是很多么。只要女神一声令下,随便挑一个去配合萨马斯特,不是难事吧。”
梅菲斯悚然而惊,她总算明白了琼恩的意思,“你是说,魔法女神和萨马斯特勾结?”
“未必是勾结啊,或许是萨马斯特打算改邪归正呢,虽然在我们看来,他已经黑得彻底,不可能洗白,但一个精神病人——而且还是个坠入爱河的精神病人,你能报什么期望?”琼恩低声说,“这才是我最害怕的情形,如果当真如此,那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大大的陷阱。龙巫教、被萨马斯特召集来的这些邪教分子、黑帮势力,还有我这个莎尔选民,就是他打算送给女神的聘礼。”
梅菲斯身经百战,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什么诡谲狡诈都遇过,但骤然听到琼恩的猜测,她也被吓了一跳。琼恩有两种猜测,一种相对乐观,一种不那么乐观,但无论哪一种,其实都很麻烦。因为至少有一个结论是基本确定的:魔法女神将会出现。
对于梅菲斯来说,这不是问题,她是提尔的圣武士,有这个身份在,见到女神只要礼节上表示尊敬即可,正义之神和魔法女神不是盟友,关系平平,但也没什么矛盾。但对于琼恩来说,这问题可就大了,“阴魂城巫师”、“莎尔选民”,这两个标签贴在头上,想不吸引魔法女神的关注都难。如果萨马斯特没打算“叛变”,那还好一点,毕竟有个更大的目标在前面顶着;但如果萨马斯特打算“叛变”,那琼恩便是首当其冲——这也就是他的两种猜测,乐观与不乐观的区别所在了。
“我觉得后一种猜测,可能性不大,”沉吟片刻,梅菲斯做出判断,“萨马斯特如果要这么做,早就有机会,没必要等到现在。眼下的局面,更像是各种计算、各种偶然混合在一起所形成的。”
见琼恩仍然眉头紧皱,梅菲斯握住他的手,“再说了,即便女神降临又如何,强大的敌人,我们见得多了,也不差这一个。这里是凡间,不是神域,圣者是人非神,又不是杀不死,十几年前死的难道还少么,”她轻声说,“没事,别担心,她若是真要对你不利,我们杀了她就是。”
琼恩看着她,少女报以微笑,笑容灿烂得仿佛清晨的阳光,明亮而温暖,让人不知不觉间便心情放松。“没事啦,”她又重复了一遍,“有我在呢。”
“嗯。”
琼恩定下心来,确实如少女所言,萨马斯特是否当真“叛变”,只是猜测,尚属未知,只要老巫妖还有那么一点点理智,这种可能性应该就不大。就算出现最坏的局面,那又如何,自己这一路走来,遇到的艰难险阻也不少,不都照样一路闯过来。只要身边有人,手中有剑,哦,错了,有魔法,又有什么好畏惧的。
就让我们看看,老巫妖究竟打什么主意吧。
※※※
琼恩和梅菲斯并没有等待太久,在他们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过来,琼恩不认识,估计也是萨马斯特请来观礼的,感觉都不像是什么强者。吸血鬼霍文曾经说过,萨马斯特此次复出,除了统合已经分崩离析的龙巫教之外,也发函召集各方势力“共襄盛举”,却并没有得到多少响应,毕竟形势未明,绝大多数受邀者都不愿意乱蹚浑水。霍文之所以在这里,纯粹是由于凯瑟琳的关系,毛遂自荐,“暗夜面具”顺势把他派了过来,也就当个观察员使用。以此类推,此刻在台下的这些观众,除了马立克那个谋杀之神选民之外,其他都是些杂兵。
琼恩现在满脑子考虑的是如何对付魔法女神,哪有功夫把这些杂兵放在眼里,全都当做空气。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应该是该来的“宾客”都已经到齐,站在高台上的萨马斯特终于咳嗽了几声,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感谢诸位莅临此地,我深觉荣幸,今天是我的婚礼,同时也是我的葬礼,”老巫妖出语惊人,“前些年,我受邀去遥远的东方大陆游历,那里的人观念很奇特,他们对任何事物仿佛都同时持有两种彼此相反的态度。如果有一对年轻人结婚,所有人都会很高兴,但同时又要求新娘必须嚎啕大哭;如果有一位老者逝世,所有人都会很悲伤,但同时家属又会举行宴会,邀请亲友兴致勃勃地大吃大喝。我深觉这其中包含了某种奇妙的哲学思维,可惜我终究是个异族人,无法深入地理解。但我想,他们的意思或许是警醒世人:不要得意忘形,不要自高自大,喜悦到了极点,就会产生悲伤;悲伤到了极致,就会产生喜悦。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很多人畏惧我,更多人仇视我,也有很多人崇拜我,很多人追随我。我想,如果我结婚的话,或许会有一些人高兴,有另一些人愤怒;如果我死亡的话,或许会有一些人伤感,有另一些人喜悦。无论我怎么做,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但如果我同时举行婚礼和葬礼的话,那么所有人就都有了高兴的理由,所有人就都会如愿以偿了。在我生命的最后,能够做一件让所有人都感到高兴的事情,我觉得自己的确很聪明。”
“……”
琼恩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受,反正他已经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东方大陆,我认识了很多知识渊博的贤者,学习到了很多道理,它们都很有趣,让我获益匪浅。有人告诉我说,人生在世,应该尽情欢乐,永远不要让自己的酒杯空着对着月亮——我说明一下,他是个酒鬼,最后掉进水里淹死了;也有人告诉我说,人应该努力工作,坚持不懈,就算是有座山挡在家门前也应该将它挖通,如果自己挖不通,就生很多孩子来帮忙——我觉得东方大陆的居民已经太多,再鼓励生育容易引发饥荒和战争,就帮忙把那座山移走了。还有人告诉我说,学习才是正道,魔法可以创造一切,只要你读通足够多的魔法书,就可以变出黄金铸成的房屋、整仓库的粮食和美丽的女子——这很显然是一位东方的大巫师激励学生的话,我也颇为赞同,问题在于我所爱的是女神,不是凡人女子,魔法变不出来。不过这种思路显然是正确的,所以我潜心钻研,终于找到了这个魔法,有了它,我就可以和女神永远在一起了。”
琼恩继续无语。
“东方大陆的贤者教导我说,自己一个人快乐,不如大家一起快乐,有好的东西应该和别人分享;他们还说: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不要送给别人,自己喜欢的东西,应该主动馈赠朋友。诸位都知道,我喜欢女神,我相信和我有相同或者类似爱好的人应该不在少数,比如说前些天我碰到一只炎魔,和他就相谈甚欢,很有共同语言。所以接下来,我要向大家展示这个魔法,同时我已经将详细的资料复制了很多份,待会诸位可以自行领取。人不应该抢夺他人的智力成果,所以我必须说明,这个魔法并非我的创造,它来自耐瑟大奥术师卡尔萨斯先生——显而易见,他和我一样是女神的追求者,幸好他死了,否则我可不想有这样强大的情敌。原始版本的魔法,对施法材料的要求比较苛刻,不过经过我这几天的研究,已经探索出了一些替代品,我也列了详细清单,就在资料的附录之中,请诸位不要忽略。”
我靠,这老巫妖要干什么?
琼恩自觉自己的想象力已经算是丰富,但像萨马斯特这种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思维,他实在是估摸不到啊。这家伙不但自己作死,还想带着所有人一起作死,“化身”这种大杀器,简直和核武器差不多,哪个神祇能够容忍?现在是在秘器之中,外人无从得知,但在场的人这么多,消息总会泄露出去;一旦消息传开,可以想象是什么结果,只怕再过段时间,就要看到火刑架遍地,诸神教会都在忙于剿灭巫师了。“化身”是一种高深魔法,普通人拿到资料也无用,能够使用的必然是巫师,萨马斯特这么搞,难道是想引发诸神和巫师的大战不成。
这分明是世界大战的前兆啊。
不仅仅是琼恩,其他人明显也想到了这点,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萨马斯特全然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他的演讲。“诸位想必都比较好奇,我前面说今天是我的婚礼,同时也是葬礼,究竟是什么意思,有关这一点,请容我先卖个关子,稍后自然会有分晓。那么,现在先请几位特别的客人登场。”
他张开双臂,做出迎接的姿势,然后在他身旁两侧的空气中,出现了十几个透明的巨大球体,漂浮着。每个球体之中都有一个人,看状态是被囚禁其中,而且昏迷不醒。距离有点远,又有光线折射的缘故,琼恩一时看不太清楚,正在此时,梅菲斯轻轻拉了一下他,“是欣布她们。”
“什么?”
琼恩给自己加了个鹰眼术,再定睛细看,果然是欣布。不仅仅是欣布,还有风暴、哈贝尔等人。阴影镇此次兵分三路,凯尔本带队这一路主攻,欣布和风暴各带一队攻击萨马斯特的两个分基地,现在看来,其他两路都已经战败,恐怕还是全军覆没。而既然哈贝尔也被俘,那么凯尔本派出的那一队特别行动组,显然也是凶多吉少了。
龙巫教的实力有这么强?
琼恩心中颇为诧异。无论欣布、风暴还是哈贝尔,都是第一流的大巫师,有他们带队,其他人也非弱者,而且阴影镇这边明显是提前获得了内线情报,就算进攻不利,也不至于会输得这么惨吧。龙巫教倘若有这种实力,直接碾压过来,岂不早就把阴影镇夷为平地了。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中了陷阱。但若是陷阱,那就说明萨马斯特是早有准备,对阴影镇的进军方略了若指掌——那事情就更复杂了。
“没有凛。”梅菲斯突然说。
凛的确不在其中,这让琼恩松了口气。而且不仅仅是凛,还有几个认识的人也没看到踪影,比如迷雾大师,以及那位卡莉帕丝小姐。既然凛不在其中,琼恩也就暂时沉住气,耐心等待下文。
“我知道你在这里,凯尔本,”萨马斯特突然高声说,“现在你的感觉如何?你的战术完全失败,一切行动尽在我的预料之中,你的同伴都已经落入我手,你还打算躲在幕后待到什么时候呢?滚出来吧,凯尔本,让我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魔法,什么才是真正的巫师。”
老巫妖已经发出挑战,琼恩以为下一刻,凯尔本就会出现,然后双方噼里啪啦打一架。很可惜,这种场面没有出现,不知道是老巫妖判断错误,凯尔本其实不在附近,还是这位深水城主沉得住气,完全不做半点回应。
萨马斯特等了一会,仍然全无动静,他叹了口气,“好吧,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早该清楚这点,那么你就继续灰溜溜地躲在阴影里吧。”
他重重地拍了拍手,早已准备好的魔法阵自地面浮现出来,各种颜色的灵线交错编织,通往内层界的位面通道同时打开,六道光柱缓缓升起,蓄势待发。一位金发女子出现在魔法阵的中心,她平平躺着,悬浮在半空中,衣裙垂下,仿佛睡着。无需仔细辨认面容,只看身形轮廓,琼恩便知道那是维若拉,传道巫师。
“诸位想必都已经知道,接下来我将会使用卡尔萨斯先生发明的那个魔法,取代阿祖斯成为神祇,”萨马斯特说,“或许很多人认为,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出于狭隘的报复心理,这是个误解,并非事实。我承认,很久以前,我和阿祖斯之间的确存在一些矛盾和不愉快,但我已经原谅他了,因为东方的贤者教导我,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用高尚的品德来征服对手才是正道。”
东方的贤者还真是教了你很多东西……
“那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原因很简单,东方大陆有句谚语,说两个人如果要结婚,首先应当考虑双方各自家庭房屋的门是否高度一致,如果高度一致才适合结婚。我觉得这很有道理,因为这可以反映出双方的生活习性近似,可以预见婚后的感情和谐,”萨马斯特说,“领悟了这个道理,我终于才明白自己失败的原因所在。能够有资格追求女神的,也应该同样是神祇才对,阿祖斯虽然处处不如我,但他是神祇,而我不是,所以女神最终选择了他。既然如此,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神祇。”
琼恩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萨马斯特的这番话,若说错吧,倒也不是,其实还挺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算了,反正奇怪的地方已经够多,实在计较不过来,还是直接忽略吧。
“感谢诸位前来,并且能够听我唠叨这么久。我是个孤独的老人,总是习惯于说一些言不及义的废话,这并不招人喜欢,对此我自己也很清楚,但已经无力改变,好在这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萨马斯特停顿了一会,仿佛想要继续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最后的请求,就是希望各位能够用心铭记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并且告诉你们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每一个人,让这个世界知道,曾经有我这样一位专情执着的人,来过、爱过、努力追求过,最终得偿所愿。让所有像我一样忠于爱情的人知道,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够度过长夜,迎来光明。”
他开始启动魔法阵,通往内层位面的通道在快速扩大,六个光柱互相辉映,彼此联结,渐渐地融合成一片,仿佛一个巨大的透明琥珀,将位于中央的传道巫师包裹在其中。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巫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有人已经用魔法装置在暗中记录,虽说萨马斯特已经慷慨表示要将研究成果共享,但谁能相信老巫妖有这么无私,说不定就留了一手,即便他当真这么做,死的资料又如何比得上活的演示。
琼恩开始头疼起来。
之前萨马斯特一直在鬼扯,梅菲斯可以静观其变,但现在既然他要开始施法,少女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这无关私人恩怨,而是基本立场的问题,无法转圜,无可回避。她握紧银剑,正准备上前,却被琼恩拉住了。“再等一等。”他轻声说。
对于琼恩来说,他其实也比较纠结,毕竟那个“不举”的负面状态还挂在身上,如果维若拉死了,万一诅咒真的从此无解,那岂不是麻烦大了。但现在动手干涉的话,时机又不是很恰当,周围全是敌人或者潜在敌人,自己这边的临时盟友们却不争气,已经近乎全军覆没。琼恩本来只打算跟在后面凑数,现在却要自己出头当先锋,这个感觉实在不太好。
不过,事情似乎还没到要最后摊牌的地步。
琼恩一直在仔细观察,并非打算学习这种危险的魔法——他是个安分守己的良好市民,和萨马斯特这种混黑道的亡命之徒不同,不想招惹麻烦,更不想作死——只是为了确定魔法阵的运行进度。“化身”是耐瑟大奥术师卡尔萨斯所创,耐瑟瑞尔虽然被奉为巫师源流,但那个时代的魔法体系,与现今其实存在非常大的差异,甚至压根就是两套系统,现代巫师们缺乏耐瑟背景,要理解起来颇有难度,琼恩却完全没有这种障碍。虽然此前从未接触过“化身”,但他接受的是阴魂城的魔法教育,而阴魂城本就是耐瑟一系,后来又拜了一位胖巫妖做老师,奥沃虽然不太靠谱,但他是货真价实的耐瑟大奥术师。有这种背景在,琼恩能够很容易看出问题:魔法阵表面上是已经被启动,正在运转,但几个关键节点上的布置,让它其实处于一种随时可以暂时中断的状态。这明显不是魔法阵运作的正常方式,要么是萨马斯特技术不到家,要么就是他在虚张声势,另有图谋。
琼恩相信是后者,所以他想等等看再说。
梅菲斯不懂魔法,但她选择相信琼恩的判断,事实上,他的判断很快得到验证。地面猛然间剧烈摇晃起来,很多人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摔倒。琼恩早有准备,提前一步拉着梅菲斯浮空而起,就见一团蓝色烈焰自高台下方的地底冲出,迅速弥漫,化作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它全身蓝光闪烁,口鼻七窍中喷出熊熊烈焰,高举双手合握成拳,拳头上无数电流交织闪烁,朝着萨马斯特狠狠砸了下来。
萨马斯特显然早有准备,眼见蓝色巨人重拳轰下,他毫不动容,垂下左臂,枯瘦的指尖在袖中隐秘地划了个符文。白森森的骸骨巨爪自老巫妖身侧陡然出现,四根粗短的指骨如尖锥般张开,直直地迎向巨人的猛击。
一撞之下,却没有爆发出预料之中的巨响,蓝色巨人的双拳看似气势汹汹,其实不堪一击,只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便被骨爪击碎,庞大的身躯也随之崩溃,消散成漫天焰火,纷纷散落。却有七个人影自焰火中突然跃出,每个人手中都发出一道碧莹莹的光线,朝着萨马斯特射去。
透明的虹光自老巫妖的足底升起,快速形成一个球体,将他保护在内,抵挡了所有的袭击。耀眼的闪电紧接着自虹光法球喷射出,以极快的速度依次击中了七个人影,但没有人受伤,所有人影都在被击中的那一瞬间自行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在最后一个人影消失的同时,一只皮肤苍白的手悄无声息地自空气中伸出,隔空轻轻地点了一点,橘红色的光自食指的指尖弹出,击中虹光法球,仿佛一颗烟头落在纸上,顿时便“燃烧”起来,转眼间将虹光法球烧开一个大洞,露出萨马斯特的大半个身躯。
苍白的手的主人随之出现,出乎琼恩的意料,那并非凯尔本,而是一个戴着黑色铁面具的人,宽大的长袍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能勉强从轮廓上判断是男性。琼恩和梅菲斯都认识这个人,迷雾大师,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家伙。凯尔本临时组建的那支特别行动小队,他也是成员之一,哈贝尔被俘,他却不见踪影,没想到现在又冒出来了。
“呼!”
老巫妖举起左手,紧握成拳,然后张开,青蓝色的火焰从掌心猛烈地涌出来,化作一条蜿蜒长蛇,穿过虹光法球的缺口朝着敌人游去。它的速度并不特别快,体积也不大,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威胁,迷雾大师却仿佛如临大敌,双手快速挥动,几个呼吸间接连布下四五道元素屏障,挡在身前,又发出一道极冰射线,想要将火蛇冻结。
火焰之蛇完全无视迷雾大师的动作,自顾自地向前游动。极冰射线打在它身上,却毫无半点反应,元素屏障起到了作用,但也仅仅是让它稍微变慢了一点。迷雾大师开始往后退,同时从指尖迸射出一颗银色光球。火蛇被击中了,炸裂成七八截,然而下一瞬间,每一截都变成了相同的火蛇,它们体积小一些,但速度更快,争先恐后地朝敌人扑去。
“这是……邪炎?”
琼恩十分惊讶,他认识萨马斯特发出的青蓝火焰是什么,那并非某种法术,而是一件“物体”,一件下层界中自然诞生的邪物。在下层界,冥河流经无尽深渊和九层地狱,漩涡中会偶然喷出火焰,称为“邪炎”。邪炎的颜色越深,纯度就越高,被认为是位面法则的具现,它非常特别,而且非常危险,无法影响“物质”,连根草都烧不着,但却能直接焚烧灵魂,十分厉害。邪魔由于天生性质相近,相对容易驾驭,有些高阶邪魔甚至会特意去冥河采集这种邪炎作为武器,但凡人想要操控它就比较难了。琼恩在下层界待过一段时间,曾经几次遇到邪炎,也打过它的主意,结果是一败涂地,差点留下心理阴影,没想到在此又看见。这里是第五秘器演化而成的九层地狱,会出现邪炎倒并不奇怪,但萨马斯特是个巫妖,仍然属于“凡人”的范畴,并非邪魔,他居然能够操控邪炎,而且如此随心所欲,如臂使指,这就严重违反常识了。
邪炎并非真的火焰,不在四大元素之列,论本质应当属于“负能量”的范畴。如果是高阶牧师,要压制邪炎并不算太难,但巫师对付起来就比较棘手了,而迷雾大师显然是个巫师。面对火蛇的围攻,迷雾大师不断地后退,已经退到高台的边缘,背靠着围栏。他接连发出十几颗银色光球,有些打空了,有些打中了火蛇,将它们炸得粉碎。这次没有再出现新的火蛇,但原本的七八条火蛇并未被完全消灭,其中有一条悄无声息地游到侧面,躲在栏杆后,然后猛然跃出,如利箭般朝着迷雾大师的脖颈飞射而来。迷雾大师猝不及防之下,察觉时已经来不及闪避,眼看就要被咬中,一道白光从旁边掠过,正斩在火蛇身上,将它细长的身躯彻底吞没,化作灰烬。
梅菲斯跃上高台,银剑上光华绽放,将附近的火蛇尽数逼退。迷雾大师趁此机会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金色小钟,手腕轻轻振动,发出低沉而悠长的钟声。
“铛!”
随着钟声响起,无形的波纹呈圆形向四面扩散。萨马斯特囚禁俘虏的那十几个透明球体仿佛受到震动,同时摇晃起来,只听得“啪”、“啪”、“啪”的清脆轻响接连不断,它们的表面开始出现一道道的细小裂隙,而且在不断延伸。萨马斯特皱着眉,低声念出一句咒语,正在振动的金钟突然冒出青烟,紧接着就自行炸裂开来,将迷雾大师的手掌炸得鲜血淋漓。
老巫妖的反应很快,但还是晚了一步,距离金钟最近的几个透明球体受到震荡最重,表面的裂隙不断扩大,最后“砰”地一声碎裂,被囚禁在其中的人掉落出来,一共有三个,分别是欣布、哈贝尔和风暴。他们原本被萨马斯特以法术封印沉睡,一旦脱困,立刻恢复了清醒,一看周围情形,立刻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自行分散开来,将萨马斯特围住。
“凛呢?”欣布看见琼恩和梅菲斯,立刻询问。
“……她不是和你在一起么?”
“没有,我出发时就没看见她,还以为和你们在一起,”欣布皱眉,“算了,先干掉这家伙再说。”
形势突变,萨马斯特却全然不在意,他紧紧地盯着迷雾大师,“你是谁?”他问,“破禁之钟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不必知道。”迷雾大师声音干涩地回答。
萨马斯特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将目光转向梅菲斯,琼恩此时也已经跟着上了高台。“所以你最终还是选择与我为敌?”萨马斯特说,“我很失望,琼恩,我原本以为你会更明智一些。”
“其实我也不想,”琼恩叹了口气,“但是没办法,我这个人一向重色轻友。”
萨马斯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可以理解,”他说,“但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更多的邪炎从他的体内涌出来,如浪潮般疯狂朝着在场的所有人冲去。琼恩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场景完全颠覆了他的魔法学常识,他曾经在血战的战场上见过高阶魔鬼使用邪炎,即便是它们都要小心翼翼,哪有如萨马斯特这样夸张的。这是一次典型的无差别攻击,连作为神降容器的维若拉都在波及范围之内。梅菲斯银剑前指,白色圣光自剑上发出,仿佛中流砥柱般将冲过来的邪炎分割开来,形成一片锥形的安全区域。琼恩果断躲在她身后,然后发现那位迷雾大师居然也厚着脸皮躲了过来。
“喂喂,你躲在一个女孩子后面,不觉得羞愧吗?”琼恩指责。
迷雾大师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欣布和风暴同时发出银火,将附近的邪炎焚烧殆尽,哈贝尔就在她们旁边,顺便沾光,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萨马斯特抓了十几个战俘,除了欣布等三人刚刚脱困,剩下都还封印在透明球体之中,邪炎一至,顿时尽数化作灰烬。在高台最中心的维若拉也同样陷入危机,她是选民,正常情况下对抗这些邪炎不成问题,但此刻正昏迷不醒,完全没有自保之力,而欣布等人自顾不暇,也来不及去救她,眼看就要被邪炎吞噬。
一道黑色的光箭自远处射来,落在维若拉的身前,紧接着显出凯尔本的身影,他先是发出一道银火,将邪炎暂时逼退,随即取出一根树枝状的东西,“啪”地从中折断,巨大的吸力自树枝断口处发出,转眼就将所有的邪炎尽数吸了进去,点滴不剩。
“你终于肯露面了啊,凯尔本,”萨马斯特说,语气颇为悠闲,“我还以为你真的开溜了呢。”
凯尔本没有理会这种低级挑衅,“你让我出乎意料,龙巫教主,我承认自己可能有些低估你了,”凯尔本说,“所以这一切都是骗局,你根本没打算发动‘化身’?”
萨马斯特的计划并没有严格保密,事到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打算,是要借助卡尔萨斯发明的化身魔法,强迫巫师之神阿祖斯圣者降临到其选民传道巫师维若拉体内,然后将其击杀,从而取而代之,对此老巫妖刚才自己也都堂而皇之地承认了。但从他刚才的实际行动来看,这恐怕是个谎言,因为他明显不在意维若拉的死活,而维若拉是那个计划中的核心“道具”,她若是真的被邪炎杀死,萨马斯特要从哪里再去找个容器来?阿祖斯又不是魔法女神,他的选民可就这一个。
但这又说不通。萨马斯特确实为了完成这个魔法阵,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做了很多前期准备工作,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若说是单纯的骗局,那这成本也未免太高了点。
“不不,你误会了,我是个诚实的人,我不喜欢欺骗,至少不是特别喜欢,”萨马斯特说,“我原本的计划的确是那样,但我们都知道,计划这种东西,往往是会改变的。一切计划的存在意义,只是为了达到目的;如果目的已经达到,那计划还有什么意义呢。”
“目的已经达到”是什么意思?你的目的不是要取代阿祖斯,和魔法女神再续前缘么。现在魔法女神在哪里呢?
凯尔本沉默了两秒钟,“那所谓第二狱和第六狱的辅助法阵,纯粹是个陷阱?”
“没错,都是我精心设计的陷阱,”萨马斯特显然颇为得意,“我早就知道路西恩暗中和你勾结,所以委任他办理此事,就是要他向你传递假消息,你果然上当了。”
“阿尔盖深呢?”凯尔本又问,“你也骗了他?”
“当然,难道你真以为我会信任他?”
“为什么不呢?”凯尔本反问,“他们都是你的亲信和朋友吧。”
“曾经是,”萨马斯特纠正,“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忠诚,比如友谊,只有爱与仇恨是永恒的。”
“看来东方之行的确令你受益匪浅,”凯尔本点了点头,“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没有及时发现这一点,这是我的失误。”
“你最大的失误并不在于没有发现我的改变,”老巫妖说,“而是你的非分之想。”
凯尔本皱眉,“什么非分之想?”
“别伪装了,凯尔本,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从始自终,你就没有真正地来阻止我,而是一直被动等待,让我顺利完成布置,你的图谋已经昭然若揭。东方有句谚语:每一只专注于捕捉蝉的螳螂背后,都有一只麻雀在背后窥伺,时刻准备抢走那只蝉。你的目的就是成为那只麻雀,在最后关头抢夺我的蝉,对不对?”
“你到底在说什么?”
“哼哼,”老巫妖从鼻孔中发出冷笑,“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吗?你一直暗中觊觎女神,不是吗,但你缺乏勇气去坦白和追求,更没有胆量像我一样付诸实践。所以你的计划就是等我完成一切准备工作,然后你突然插手,将我取代,对吧?你那阴暗卑鄙的心思,我早就已经看破无遗了。”
“……你的妄想症越来越严重了吧。”
“哈,你还在砌词狡辩,是觉得我没有证据吗?错了,我当然有证据,”萨马斯特大声说,“证据就是你的妻子,她是女神的女儿对吧。你自觉追求女神无望,又不甘心放弃,就将这种情感转移到她的女儿身上,试图从中寻找一点可怜的慰藉。这种扭曲可笑的做法,能够欺骗别人,难道还能欺骗我吗?我承认,我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所以和女神分手之后,有一段时间我和艾拉斯卓在一起,我将她当做女神的替代品,直到有一天,我终于醒悟到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女神是完美无瑕,无可替代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能够一眼看破你的想法,因为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步我当年的后尘而已。作为感情道路上的前辈,我有义务有责任告诫你:像你这样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作风,是不可能获得女神的芳心的。爱慕女神没有错,但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表达,还有什么资格去追求她呢?”
听了老巫妖这番话,别人作何感想,琼恩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竟然无言以对。为什么这么荒谬的话,他说起来就能如此顺理成章,义正词严……甚至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呢。
凯尔本显然不觉得有什么道理,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你真是已经无可救药了。”
“无可救药的是你们!”萨马斯特高声厉喝,“你们这些蠢货,固步自封,胆怯懦弱,蝇营狗苟,上下勾结,借助女神的威名图谋私利,窃取女神的权威据为己有,名为选民,实为叛逆,我今天就要代表女神清理教会,消灭你们这群败类!”
……谁授权你代表女神的啊。而且“代表谁谁消灭你们”这种句式,由穿水手服的美少女说出来还挺萌的,你一个老头子,说这种话真的不觉得别扭吗?
萨马斯特显然不这么认为,恰恰相反,他现在气势高涨,“女神已经降下神谕,决定对教会进行全面整顿改革,任命我为临时大主教,全权负责。你们现在束手就擒,我还可以网开一面;倘若继续执迷不悟,那就等着挂在无信之墙上忏悔吧!”
“胡说八道!”欣布冷笑,“女神怎么可能向你降下神谕。”
萨马斯特纵声大笑,“否认掩饰不了你的恐惧和慌张,欣布,你已经心虚了,因为你清楚地知道我所说的是事实。女神对你们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与之相反,我的忠诚终于赢得了她的垂青。就在两个小时之前,我做了一个梦,女神出现在梦中,她称赞了我的坚持,并且决定给予我最后一个考验,她说,只要我将你们这些家伙清理干净,她就会出现在我面前,与我举行婚礼,结为夫妻。”
“……”
琼恩开始怀疑老巫妖是不是中了某种能够降低智商的诅咒,把梦境当真,这分明是四五岁的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而且你是一个亡灵,又不是吸血鬼那种特例,压根就不会有睡眠好吧,哪来的梦啊,自己做白日梦还差不多。
但萨马斯特显然确信不疑,他将双臂高高举起,仿佛捧起什么东西,“跪下来忏悔吧,为你们所犯下的一切罪行真诚道歉,然后接受女神的审判。”
一个灿烂的光球在老巫妖高举的双手之间凝聚,并不大,但异常明亮,在光球之中有一点影影绰绰的红色,琼恩运足目力,方才看清那是一颗菱形红水晶,八个闪闪发光的符文环绕着它,缓缓旋转。随着水晶的出现,整个空间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仿佛以它为中心在向四周无限延伸、扩展,只一恍惚间,琼恩便发现自己所站立的,已经不是那座高台,而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头顶上是大片大片的沉沉乌云,微弱的阳光从云层间隙中透下。他能看见其他人,但每个人之间的距离都被拉开很远,他原本就在梅菲斯身后,但此刻两人之间至少相距上百尺。菱形红水晶变得无比巨大,像一座纪念碑矗立在地上,萨马斯特消失了,他的声音从水晶内部传了出来,清晰无比。“好好看着吧,蠢货们,这就是女神赐予我的力量。”
环绕着水晶的八个符文停止了旋转,同时降落在地上,变成八个巨大的王座,它们造型各异,但都是用黑的钢铁、青的邪炎、白的骨骼和红的鲜血糅合构成。八个庞大的身影依次在王座上出现,它们形态扭曲,狰狞可怖,像是邪魔,但全身都笼罩在黑色雾气之中,让人无法看清其形貌。
数不清的魔鬼自虚空中出现,在王座前集合,它们铠甲鲜明,队形严整,比最训练有素的人类军队还要有纪律。有一个黑影从王座上站起来,抬起手臂向前指了指,发出无声的命令。魔鬼们同时用武器重重敲击自己的胸甲,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然后咆哮着,奔跑着,朝着凡人们涌来。
“我靠!萨马斯特那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气急败坏之下,琼恩破口大骂。先是邪炎,再是魔鬼大军,萨马斯特哪里像是个大巫师,分明是个大魔鬼的做派。他不是一直想要成为神祇么,难道什么时候暗中转化为邪魔了?
抱怨归抱怨,敌人已经来到面前,还是要先解决。琼恩转身就逃,完全没有半点抵抗的打算,他是个巫师,在缺乏肉盾的情况下和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硬碰硬,这和找死没什么区别。他反应很快,但魔鬼的动作更加迅速,四只骨魔骑着梦魇飞跃过来,截断了巫师的退路,一只巨大的深狱炼魔张开翅膀,从高空中俯冲下来,目标正是琼恩。在它们之后,更多的魔鬼正如潮水般前赴后继。
琼恩无可闪避,他转瞬之间下了决断,伸手入怀抓住了一个小小的骷髅头骨,那是奥沃送给他的保命之物,可以阻挡并反弹一次致命攻击。他正准备捏碎头骨,忽然左侧脸颊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那里飞了出来。
在下一瞬间,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之物,又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阻挡,四只骨魔同时勒紧缰绳,止住梦魇;正在高速俯冲的炼魔收势不及,直接从空中掉落下来,摔得狼狈不堪。所有冲向琼恩的魔鬼齐刷刷地止住脚步,然后后退,转眼间他的周围就出现了一块空地。琼恩先是莫名其妙,随即明白过来,他看见一只美丽的蓝蝴蝶出现在身前,它并非实体,而是虚影,有着长长的触角和宽大的、焰光闪闪的蝶翼。魔鬼们同样在看着蝴蝶,它们的神情很奇怪,既敬畏,同时又有显而易见的疑惑,但没有谁敢再逼近。
琼恩趁机发动了一个瞬移法术,逃到梅菲斯身旁。少女的表现显然比男友要英勇得多,她且战且退,已经斩杀了至少二十只以上的魔鬼,但这扭转不了战局,魔鬼实在太多了。琼恩来得很及时,魔鬼们本能地退缩,不敢再进逼,少女缓了口气,然后看见了那只蝴蝶。
“扎瑞尔?”她问。
“应该是。”琼恩说。
少女哼了一声,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有办法吗?”她问琼恩。
“这哪有什么办法。”琼恩苦笑,十个八个也就罢了,百八十个也能勉强应付,问题是眼前的魔鬼大军数量根本就是成千上万,无穷无尽,而且还不全是低阶炮灰,其中有相当大的比例是高阶精英,连深狱炼魔这种仅次于大魔君的最高阶进化形态都出来了。他又不是九狱之主,怎么搞得定。
不过有扎瑞尔留下的保护,至少暂时还是安全的,琼恩因此有空暇去看其他人,发现局势似乎很不妙。凯尔本等人也聚集到了一起,他们的防御法术形成一个封闭的球体护罩,将所有魔鬼阻隔在外,但看起来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孤岛,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翻覆。而且风暴似乎受了重伤,欣布正用银火为她治疗,这严重削弱了整体的战斗力。反倒是原本沉睡的维若拉清醒过来,她的双手发出冰蓝色的光芒,不断修补着护罩被魔鬼攻击而削弱的部位。或许是心有所感,当琼恩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时,女巫师也转过脸来,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她的表情平静,既无愤怒,也无羞恼,仿佛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从未存在,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致意。
琼恩怕梅菲斯看出来什么,目光不敢多做停留。“我们先走吧。”他提议说,魔鬼太多,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要逃走的话应该不难。至于丢下凯尔本等人,琼恩自然是无所谓,反正大家又没什么交情,等打完这仗肯定还会变成敌人,不乘机落井下石就已经是琼恩人品优良,高风亮节了。
梅菲斯正要回答,忽然脸色一变,抬头往天上看去,琼恩紧接着也感应到了,那里有一股强度极高的能量波动突然出现。呼啸的狂风将乌云扯得粉碎,显露出一个悬浮在高空中的人影。那是一个棕色短发的女子,普通的容貌虽然不够引人注目,但异常平坦的胸部足以让任何见过她的人印象深刻。
“卡莉帕丝小姐?”梅菲斯皱眉。
“不,不是小姐,”琼恩纠正,“我想应该称呼她为女士才对,密斯拉女士。”
密斯拉是魔法女神的神名。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卡莉帕丝”从高空中缓缓往下降落,她没有任何动作,但庞大的压力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将所有的魔鬼——包括最强大的深狱炼魔——压得匍匐在地,无法动弹,唯有王座上的八个黑影不受影响,仍然端坐不动,但也全无反应。
选民们撤去防御护罩,向她行礼,连维若拉、哈贝尔这种非本教会人士也不例外,只有欣布没有动弹。琼恩之前听说过一些传言,说欣布从小就是个叛逆少女,十几岁时就离家出走,和魔法女神这个母亲的关系弄得很僵,现在看来,倒未必纯属虚构。
奇怪的是,萨马斯特居然也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半晌,他的声音才又一次从水晶中传出来,“你是谁?”他问。
“……”
所有人都呆住了,无论萨马斯特说什么也不可能比这句话更有震撼力。琼恩一度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但其他人的惊愕神情告诉他并非如此,于是他立刻明白了:老巫妖已经彻底疯了。
但萨马斯特显然不是这么认为,“你是谁?”他又问,声音里带着怒气,“你竟敢冒充女神?”
“你在胡说什么?”风暴恼怒起来,更多是觉得不可思议,“女神你都不认识了?”
“我当然认识,”萨马斯特说,“女神的胸才不会这么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