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篇 第二十六节 家族战争
在上城区的东北角落,座落着一座具有典型卓尔风格的城堡,一排一排的石笋林沉默矗立,提醒所有人这里是瑞费德家族的宅院。
大约在一万年前,精灵神系发生了一场剧烈动荡,柯瑞隆的妻子“编织者”阿萝诗发动叛乱,失败后被放逐到深渊,从此改名罗丝。随着神祇的坠落,原本居住在地表世界的黑暗精灵被精灵诸神降下诅咒,再也无法在阳光下生活,不得不逃入地下,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大沉降”。卓尔们在幽暗地域生存下来,和灵吸怪、灰矮人、兽人以及各种凶险的怪物搏斗,最终建立起了大大小小的城市,瓜理德斯是其中最古老也最大的一个。
瑞费德和菲尔伦一样,都是这座城市的创始者之一。最初建城的三十二个家族,经历了各种内乱、谋杀、分裂和混战,如今已经只剩下八个了。菲尔伦成功获得了第一家族的宝座,并且在其后的几千年里挫败了所有的挑战者,稳稳地巩固了自己的地位。瑞费德也从最初的第二十九家族升到了如今的第四名。
悠久的历史,让不同的家族形成各自的传统和特色,菲尔伦家族最得神后的宠爱,拥有压倒性数量的牧师;第三家族米兹瑞图尔喜欢使用矮人奴隶(所以它最热衷于向伊卡沙城开战);瑞费德家族,则素来以盛产优秀的巫师而著称。
瓜理德斯城中遍地是战士,牧师也不少,但巫师却极罕见。奥术这门技艺太注重天赋了,而卓尔的社会实行家族统治,很是任人唯亲,没有从底层选拔人才的制度。如果平民出身,压根没资格进入巫师学院,除非碰上特殊机缘,否则就算再高的魔法天赋也白白埋没掉了;男性贵族有学习奥术的机会,但魔法天赋这种东西,并不会因为你地位高贵就格外偏爱的。每年都有很多学徒进入巫师学院,但能够成功毕业的寥寥无几——学院的导师们总是能把死亡名额全都用光,半点都不浪费。
菲尔伦能够一直稳座第一家族的席位,实力自然最为雄厚,无论是家族成员的素质、装备的精良和物质的储备,以及城堡的防御上都是首屈一指的。有传言说,它能够同时对抗城中任何三个家族的联合攻击而不落下风。但即使是菲尔伦家族,也只有五名巫师,执政议会的其他家族大多拥有两名到四名,更低阶的家族往往只有一名,甚至干脆就没有。瑞费德却有接近二十名巫师,几乎和家族里的牧师数量相当了,其中有四名在巫师学院里担任导师。要知道,整个学院也不过有十一名导师。
现任的家族首席巫师是克劳拓·瑞费德,他擅长炼金术,精明、狡诈,诡计多端,而且异乎寻常地长寿。从理论上说,卓尔的寿命可以达到七百岁,但绝大多数成员都没有寿终正寝的好运气,他们会在三四百岁——甚至更早——的时候应该各种“意外”而丧命。克劳拓是个例外,他已经活了将近九百岁,而且还依然不见衰老之态。他把这归功于自己小心翼翼的谨慎和各种珍贵的魔法药剂,但有谣言说他把灵魂出卖给了恶魔,换来了这幅躯壳的长存,很多人相信这种说法,虽然没有证据。
在四百岁生日的时候,克劳拓当上了家族首席巫师,他辞去了学院里的导师之职,尽心尽力地辅佐着每一任主母,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扩张着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向着目标前进。近三百年里,瑞费德家族从第九名跃升到如今的第四名,首席巫师克劳拓居功至伟。
在他成为首席巫师之后,瑞费德主母的宝座上已经换了三个人——每次变动都和他有密切关系,尤其是最近一次,发生在三十四年前。现任主母是他精心挑选的,非常年轻,优柔寡断,在领导这样大的家族上明显能力不足,不得不严重依赖年长睿智的首席巫师,对他言听计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克劳拓才是这个家族的主宰,尽管是站在幕后的,很多人都知道这一点。
作为一个男性卓尔,这几乎已经是梦想才能企及的高度,然而克劳拓并不满足。他和所有的卓尔一样,野心勃勃,积极进取,对权力和地位的渴望永远没有止境。掌握一个名列执政议会的家族,这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只能算是阶段性的成果。
首席巫师所希望的,是真正地控制这座城市。
这是他很久以前就立下的志愿,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想法不但没有衰减,反而更加清晰强烈起来。他已经接近九百岁,这大大超出了卓尔的正常寿命,虽然身体还是和一百岁时同样健康,但克劳拓也清楚自己的余日不多了。他活得太久,在首席巫师的位置上也呆得太久,挡住了后面人的路,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人在他心脏上插一把匕首。克劳拓并不奢望自己能够寿终正寝,对于卓尔来说这太不切实际了,他只期望能够在闭上眼睛之前达成心愿。
那么,首先第一步,是要让瑞费德成为第一家族——这很难,现在挡在前面的三个家族都曾经是城市的创建者,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瑞费德虽然跃升飞速,终究还是根基不足,相比较起来逊色很多。
需要机会。
而机会来了。
在两个月前的一天,瑞费德家族的牧师发现祈祷无法获得回应,她们吓坏了,以为触怒了神后。在瓜理德斯,一个家族丧失了罗丝的恩宠,那就意味着它距离灭亡不远了。但很快,瑞费德牧师发现全城所有的同行都陷入了同样的危机当中。克劳拓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立刻敏锐地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丝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祇,经常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抛弃自己的信徒,但她不可能抛弃整个瓜理德斯城的牧师。没有任何神祇能够承受这样的损失,就算是惩罚,持续的时间也太长了。
神祇的世界,凡人无从窥视,不过克劳拓依然有打探消息的渠道。罗丝居住在深渊里,而瑞费德家族的巫师,素来就以擅长和下层界的妖魔打交道而著称。克劳拓最终确定罗丝已经消逝,这令他大喜过望。
卓尔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一切凭实力说话。家族排名,原本大致上就反应了实力的高低,但如今牧师们突然丧失了神术,力量大大削弱,而巫师的重要性则加倍凸显出来。此消彼长之下,瑞费德家族的实力等于在无形之间猛然上升了一个台阶。
克劳拓的第一反应,是要不要趁机发动家族战争,把排名在前面的三个家族赶下台。但经过深思熟虑,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果罗丝已经消失,那么她为卓尔制定的规则自然也就没有约束力。家族排名也好,执政议会也好,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只要铲除掉那些已经丧失神术的牧师——当然不必杀光,只要削弱到足够的程度,这座城市的领导权就会落到巫师手中,而瑞费德家族拥有最多最优秀的巫师。
就像北方的沙玛斯城一样,巫师执掌大权,原本趾高气扬的牧师被踩在脚下,成为二等公民——这是多么令人愉快的前景啊,每当想起来,克劳拓就兴奋得浑身发抖,他会成为英雄而永载史册的。
在很久以前,他通过前任瑞费德主母说服了执政议会,允许他建立了沉默之歌。它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给那些男性卓尔提供一个发泄欲望的场所,更是绝佳的情报交换处。通过沉默之歌,克劳拓掌握了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大部份都太过细屑琐碎,没有价值,但剩下来的小部分则令他获益良多。
信息就是力量,他认识的一位恶魔经常这么说。
信息的力量不仅仅在于收集,也在于散布,通过沉默之歌,瑞费德准确地掌握了一批对现有统治不甚满意的卓尔战士的名单,并且通过种种途径将蛛后沉寂的消息告诉他们。当然,为了确保不走漏风声,克劳拓请出了斯兰普,一个隐居在卓尔城市里的灵吸怪巫妖。
斯兰普是在一百多年前来到瓜理德斯城的,他变成卓尔,混迹于下城区。一次偶然的机会,克劳拓发现了他,将他请到瑞费德家族,待为上宾。他们相处融洽,斯兰普暗中帮了巫师很多忙,甚至救过他的命,因此获得了信任——事实上,克劳拓曾经一度认为他们之间存在着友谊,当然这肯定是错觉,卓尔不可能有这种属于低等种族的软弱情感。
然而这次巫妖辜负了他的信任。
计划在秘密地进行着,低等生物被煽动组织起来,卓尔战士从家族中逃亡,聚集在一起。最终叛乱爆发了,虽然比原计划提前了几天,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克劳拓和他的手下暂时解开了祭祀学院的魔法屏障,让灵吸怪巫妖顺利完成传送法阵,祭司学院遭到了突袭。与此同时,另外两座学院中出现了被召唤而来的恶魔,开始大肆破坏,成功地吸引了注意力,让他们没能立刻赶去援助牧师们。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直到最后突然逆转。
祭司学院的牧师们似乎提前得到了风声,正全副武装地等待着,突袭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陷入苦战,而其他家族的援军也来得太快。更令人愤怒的是,斯兰普违反了约定,他没有将残余的叛乱者带回来,放任他们被杀死,自己却闯进神室去摧毁圣物。
在克劳拓的计划里,没有最后这一步。
意料之外的变故让克劳拓措手不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瑞费德家族有四名成员在巫师学院担任导师,有一名成员在格斗学院担任教官,克劳拓将他们全都召了回来。战争的阴云已经压在瑞费德城堡上,整个家族进入了战备状态。
然后该来的终于来了。
叛乱平定的第二天,菲尔伦主母召集执政议会,指控瑞费德家族暗中支持叛乱,要求执行“审判”。因为证据并不充分,执政议会的二十一位主母争吵得很厉害,最终没有能通过这份提案。这让瑞费德家族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但克劳拓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菲尔伦主母不会提出一个明显不会被通过的提案,那会损害她的威望。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其他理由……或许是一次掩护?
正如他所料,就在表决刚刚结束后半个时辰,菲尔伦家族的军队抵达瑞费德家的城墙下,显然他们蓄谋已久。如果不是克劳拓早有准备,肯定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即便如此,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主母紧急召开家族会议,商讨如何应付,克劳拓和往常一样站在旁边。一个灰袍巫师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我们被包围了,”他报告说,“敌人的数量超出我们三倍。”
克劳拓的眼睛眯缝起来,“菲尔伦家族没有这么多人。”
“不仅仅是菲尔伦,还有米兹瑞图尔和卡洛拉家族。”巫师回答,米兹瑞图尔是第三家族,卡洛拉是第六家族,它们一直都是菲尔伦家族的盟友。
克劳拓皱起眉头。
“执政议会已经否决了菲尔伦主母的提案,”家族武技长怒气冲冲地说,他的声音很大,但这更像是在掩盖内心的胆怯,“她们违反了规则!”
“没有违反,”克劳拓沉着地说,“执政议会否决了,所以我们不会遭到审判——而她们也并非以执政议会的名义前来执行审判,这仅仅只是一场家族内战。很常见的事情,就像我们以前做过的那样。”
家族内战确实很常见,但这次还是有些特殊之处的。通常来说,战争会由低位家族挑起,目的是为了获得更高的位阶。像现在这样,第一家族联合第三、第六家族来攻击第四家族,在城市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派往博克本家族的信使出发了吗?”主母问,博克本是第二家族,和瑞费德家族是盟友。
“恐怕我们现在不能指望盟友了,”首席巫师阴郁地说,“在这种关头,博克本不会冒直接和第一家族开战的风险。”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或许,我们可以和菲尔伦家族谈判。”一个低阶牧师小心翼翼地建议。
“谈判?”克劳拓将目光转向牧师,他的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说下去,莫若小姐。”
“我们可以暂时退出执政议会,”牧师得到鼓励,她的声音也变得镇定起来,“放弃现有的家族排名,退后到末尾。反正……神后已经不在,这一切在将来会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
克劳拓环视场内,发现很多人在微微点头,或者露出赞同的表情,甚至连主母都犹豫地看着他,显然有些心动。确实,没有了罗丝,执政议会的席位也好,家族排名也好,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旧的秩序不可能继续维持,它必将被打破,而新的秩序尚未建立。只要能保存实力,那么一切都还有机会。
但首席巫师叹了口气,指尖陡然弹出一道闪电,打在牧师身上。她大叫一声,痛苦地摔倒在地。
“不要心存侥幸!”克劳拓厉声说,眼光从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逐一扫过,“这次和以往不同。所谓叛乱的指控,只不过是一个借口,我们的存在已经对菲尔伦家族构成了威胁,这才是这场战争的真正原因。她们畏惧我们,害怕我们,所以趁这个机会发起攻击。如果不能认清这一点,那就等着去深渊向我们的神后致意吧。”
“我们能够赢吗?”主母开口问,她看起来很紧张。
“当然,”克劳拓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当然能够获胜。自从这座城市建立以来,有很多家族打我们的主意,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不是吗?我们是最终的胜利者。我们拥有最坚固的城堡,最完美的魔法防御体系,最优秀的巫师……和牧师,还有最英明睿智的领袖。”
他没有说明最后一句话的真实所指,或许是在夸奖主母,或者是在称赞自己。谁知道呢,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庭院里的妖火陡然黯淡下来,一团又一团的黑暗结界像乌云一样从空中漂浮过来,遮蔽了整个瑞费德城堡。这是卓尔的礼节,意味着家族战争即将正式开始了。
蜘蛛篇 第二十七节 攻城
琼恩站在银白色的漂浮碟上,从空中看着远处的城堡。瑞费德家族的建筑排列很有技巧,十二个最巨大的石笋呈环状排列,中间用精金城墙连接着,构成家族的外围防御。每个石笋都被开凿成中空,有窗户、瞭望口和箭孔,类似碉堡,如果那里面射出火球或者闪电,琼恩也丝毫不会觉得惊讶。在城头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蹲踞着一只狰狞的恶魔雕像,看起来像是秃鹰和人类的混合体,它有发达的肌肉和巨大的灰色翅膀,还有长长的脖颈,以及上面的秃鹰头颅。这是弗洛魔,深渊中的一种低阶恶魔,阴险凶残,喜欢居高临下地扑击猎物。它们现在一动不动,但琼恩相信如果城堡遭受攻击,它们就会立刻活过来,参加战斗。
在城墙脚下,环绕着一道深深的沟壑作为护城河,但里面没有水,只有翻腾不息的黑色烟雾,变幻出各种恶魔的形状。据说它通往深渊,如果人掉进去的话,便会直接成为恶魔的食物。这种说法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已经无可考证了,但瓜理德斯城的居民都很小心,没有谁想去亲身体验真假。
护城河上只有一座桥,它看起来是精金制成,坚固无比,桥头同样蹲踞着两只弗洛魔雕像。桥后面是一扇暗蓝色的大门,各种符文重叠交错地在上面流动闪烁,彼此间有不同颜色的魔法灵线连接缠绕。琼恩把奥术视觉的能力发挥到极致,但依旧没能成功分析出门上所有防御魔法的构成,至少有一半的符文他压根不认识,另外一半中也有很多必须通过猜测来判断其效用。巫师有些沮丧,但随即也就恢复了情绪,“卓尔的奥术。”他低声自言自语。
卓尔原本和地表精灵是同族,奥术秉承的是精灵高等魔法,后来又掺杂了很多人类的魔法成就。在“大沉降”之后,原本居住在地表森林的黑暗精灵被驱逐到幽暗地域,环境的变化同时也影响魔法的改变和进步。如今的黑暗精灵魔法其实是个混合体,错综复杂,琼恩这种外人很难知晓其中的奥妙。
在外环城墙之内,是一排排石笋、钟乳石,以及人造建筑,看起来混乱陈列,毫无规则可言,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它们完美地构成了一个九芒星形。琼恩闭上眼睛,在默数了三秒钟之后再次睁开,物质的世界瞬间从他视线中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片由无数道透明灵线编织成的立体网络。各种类型的魔法能量在灵线中奔涌不息,仿佛血管中的血液。它们盘旋缠绕,密密匝匝,凝成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符文。而这些符文又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着,形成数以百计的次级结界,接着进一步融合成九个更大的主控结界——最后这些主控结界作为“结点”,将所有的魔法灵线联接起来,融合为一体,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笼罩整个瑞费德家族的魔法阵。
巫师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
符文、结界和魔法阵,这是咒法学派的专业范围,琼恩不是很精通,但也不算陌生。魔法阵的最高级形态就是迷锁,他也见过好几次了。眼前的这个魔法阵,通过重重叠叠的符文和结界精致无暇地嵌合在一起,彼此关联,互为辅助,在魔法技巧上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如果不是当中还少了最关键的“核心”,简直就可以看作是一个弱化版本的迷锁了。
在来之前,琼恩还听维康尼亚提过,瑞费德家族拥有整个城市中最完善最强大的魔法防御体系。当时他还不太在意,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瑞费德家族的巫师们,一定为此努力了几十个世纪。
为了避免干扰,更好地看清楚布局,琼恩在意识中将那些细微纷乱的符文和次级结界暂时抹去,凝视着最后构成魔法阵的九大主控结界。有的结界呈耀眼的火红色,意味着它具有强烈的杀伤性,有可能会释放出威力巨大的火球、闪电或者力场魔法;有的结界呈淡蓝色,它应该是用来抵御攻击法术,阻隔外来的预言侦测,甚至封锁次元通道,让外人无法直接传送进城堡;暗金色和粉红色的结界会影响敌人的心智情绪,或者让人陷入层出不穷的幻象迷宫当中,绿色的结界中则埋伏着一击必杀的致命手段。较内侧的四个结界则都是乳白色,混合着灰暗的阴影在其中流动,毫无疑问,这是联结物质界和异位面的通道,如果需要的话,瑞费德家的巫师就可以通过它们召唤出来自下层界的恶魔做帮手。
“真了不起。”琼恩感叹着。
“瑞费德家族能够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们的防御,”维康尼亚在身旁说,她也同样站在漂浮碟上,“即使是它最衰弱的时候,也很少有人敢贸然发起进攻。”
巫师点头,“这魔法阵近乎完美。”
“近乎完美?”维康尼亚挑了挑眉毛,“你的意思是它仍旧有缺陷?”
“它最大的缺陷,就是终究还不是迷锁,”琼恩说,“它缺少一个核心,整个魔法阵虽然布局巧妙,环环相扣,但终究还是没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迷锁的强大,不仅仅在于直接表现出来的力量,也在于它的自我修复能力。只要核心不毁,迷锁就会一直有效。瑞费德家族虽然巫师辈出,但显然还不足以构造迷锁,这套魔法阵就算再巧妙再精致,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舍弃足够多的兵力,依然是能够将它攻破的。简单来说,就是用大量的炮灰上去填,终究有冲垮的时候。
这就是所谓的以力破巧了。
维康尼亚明白了琼恩的意思。“可惜我们现在没有多少奴隶了,”她叹息,“绝大部分都在叛乱中死去了。”
“总还有一些吧,”琼恩说,“我知道有些奴隶不曾参与叛乱。”
“太少了。”维康尼亚摇头。
奴隶数量既然不足,那就只能用卓尔上去填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被采纳的计划。卓尔是高贵的,即使是男性的生命都比奴隶珍贵百倍,这种纯粹的炮灰消耗任务,不能用卓尔去承担,没有哪个家族能够奢侈到这样浪费的程度,即使是菲尔伦也不行。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另想主意。
琼恩回头朝地面看去,三大家族的士兵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发动攻击。这种家族内战,攻击一方的主母通常不会亲自出动,而是坐镇后方,也是为了防备被其他家族乘机偷袭,莫尼卡姐妹也被留在家中,虽然芙蕾狄强烈要求随同,但依旧被琼恩拒绝了。菲尔伦家族带队的是长女迦法,首席巫师亚当斯作为她的参谋和助手。此时他们正在下方指挥士兵变换阵型,与琼恩这种新成员不同,迦法和亚当斯对瑞费德家族的魔法防御了然于心,完全不用再临阵观察。
“我们曾经几次推演过如何进攻瑞费德家族,”维康尼亚说,“他们的魔法阵是最大难题。”
琼恩点头表示赞同,他知道菲尔伦家族的实力,牧师数量超过瑞费德家族两倍,其中三分之一是高阶祭司;战士则接近瑞费德家的三倍,而且全都经过最严格的训练,家族武技长芮森特曾经在格斗学院担任过七十年的教官,被认为是瓜理德斯城中最高明的剑手。唯一远远不如之处就是巫师。而对付魔法阵,牧师又帮不上太多忙。
若非如此,瑞费德家族也早就已经被消灭了吧。
他们又继续观察了一会,降下漂浮碟,回到地面,武技长芮森特正在大声命令士兵们占据有利地形。此次攻击,迦法带来了二十名牧师和两千名家族战士,以及三百名奴隶,包括五十名牛头怪、七十名食人魔和一百八十名豺狼人弓箭手,最后还有全部的五名巫师,这几乎已经是菲尔伦家族三分之二的实力了。另外两个家族也派出了接近一半的兵力,从数量上说已经达到了瑞费德家族的三倍。
这样雄厚的兵力,其实硬冲的话,打赢这一仗是肯定没问题的。但那样就损失太大了,哪个家族都承受不起,到时候被其他家族渔翁得利,那就成笑话了。
迦法正在为此事犯难。
一个穿着重甲的矮人跑过来,他显然来自米兹瑞图尔家族,整个城市里只有第三家族热爱驱使矮人做奴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他用不熟练的卓尔语大吼,“我们何时发动攻击?”
迦法一脚踢中他的脸,让矮人在地上滚了几个圈。
“注意你的语气!”菲尔伦家的长女警告着,或许是看在盟友的份上,她没有进一步动手,“回去告诉米兹瑞图尔教官,我们马上就要开始进攻。”
矮人很想问“马上”具体是指什么时候,毕竟对于卓尔这种长寿的生物来说,时间概念往往不是那么精确的。但他明智地管住了自己的舌头,没有再多问,而是从地上爬起来,躬身行礼,然后跑开。
“你怎么看,首席巫师。”迦法将目光转移到旁边的亚当斯身上,毕竟在魔法领域,他才是权威。
亚当斯沉吟不答。
“逐层推进,用巫师一点点反制法术。”琼恩在旁边建议。
魔法虽然在普通人眼中看来玄妙莫测,其实也不过就是一门复杂的技艺。既然是技艺,自然就有其门道诀窍。经验丰富的巫师可以分析出法术的性质、构成和能量脉络,从而想办法顺势引导或者逆向消解,甚至直接反弹,这就是所谓的反制法术了。瑞费德家族的这个魔法阵太过精巧,想一举攻破不现实,琼恩打的主意是逐步推进,缓慢蚕食,这也是兵法正道。但这种事情,战士和牧师就帮不上太多忙了,主要看巫师。
“可是,”维康尼亚犹豫,“这个魔法阵的内部联结太紧密了,攻击任何一点都会遭到猛烈的反扑。”
“所以我们要同时发起多处攻击,魔法阵有九个结点,我们至少要攻击其中五个,”琼恩说,“幸好我们有足够的巫师。”
现在驻扎在瑞费德城堡外面的有三个家族,所有的巫师都已经在场,一共十一名。其中菲尔伦家族有七名(原本五名,新增加了琼恩,再把维康尼亚也算上),另外两个家族有四名。能够在这种排名前十的大家族里担任巫师,水准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倒也勉强够用了。
迦法冷哼了一声,“这个方法太愚蠢了,”她不屑地说,“瑞费德家族有十九名巫师,难道他们会坐以待毙?我们能反制法术,他们也能继续补充。”
“我们还有牧师和战士,”琼恩反驳,“他们人数少,巫师必须参与作战,没有余力去修复魔法阵。”
“这个方法在理论上可行。”亚当斯说,但从这句话里听不出他的意思是支持还是反对。
迦法看了看亚当斯,“需要多少时间?”她问琼恩。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得具体看魔法阵的复杂程度,以及攻击方巫师的能力高低,是否擅长这一领域,还得考虑各种可能的意外突发情况的干扰。琼恩皱着眉头,“这说不好,”他承认,“可能需要几个时辰,也可能是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时辰……甚至更久。”
“太慢了,我们没有这个时间。”
“我们是攻击的一方,”琼恩提醒,“主动权是在我们手中,他们只能被动挨打,时间不是问题。”
迦法大笑起来。
“兰尼斯特先生,显然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菲尔伦家族巫师,你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她讽刺地说,“或者,我的妹妹没有告诉你一个简单的常识?家族战争必须在一个循环(十二个时辰)之内结束,如果到时候我们还没能把瑞费德家族铲除,那正义的审判就会落到我们头上了。”
“哦。”
“旷日持久的战争不会得到神后的祝福,”维康尼亚在旁边解释,“那不利于城市的安宁和稳定。”
虽然卓尔城市里从来就没有这种东西。
“原来如此,”琼恩叹气,“我疏忽了。”
“我对此毫不惊讶,”迦法评价,她转过脸看着亚当斯,“首席巫师的意见呢?”
向瑞费德家族开战,最热心积极的自然是迦法,因为她切身利益相关。但当时在家族会议上,亚当斯也是一力赞成的,他应该会有什么好的主意吧。
亚当斯的脸上毫无表情,“我觉得兰尼斯特先生的办法值得考虑,”他说,“先试试看,如果进展不顺利再说。”
迦法有些失望,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了。“我们必须获胜,也必将获胜,”她对众人说,又像是给自己增加信心,“无论用什么手段。”她最后强调着,面带冷笑。
“菲尔伦必胜!”她大吼。
“必胜!”她身后的牧师和家族战士们齐声应和,巫师不喜欢这种奔放的表达情绪的方式,他们微微点头,表示赞同。琼恩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知道今天必将有一场血战。
※※※
全副武装的卓尔战士们上前,但并不是立刻发动攻击。无数团黑暗结界被召唤出来,漂浮着,聚集在一起,像浓密的乌云遮蔽了瑞费德城堡的上空。这是卓尔的礼节,因为攻击另外一个家族是不允许的——至少法律上是不允许的,所以需要保持隐密,要悄悄地进行。当然,全城人都知道菲尔伦正在攻击瑞费德,但这没有关系,他们不算证人,只有被攻击的家族中的贵族才有资格向执政议会控诉,因此斩草除根是绝对有必要的。
菲尔伦主母的提案没有被执政议会通过,所以这次攻击不算是执行“审判”,而是家族战争。前者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进行,后者就需要遵守“隐密”的礼节了。在琼恩看来,这是标准的虚伪,或者说掩耳盗铃,但对于卓尔来说,这就是理所当然的传统。
当黑暗结界将瑞费德城堡完全笼罩的那一瞬间,攻击开始了。菲尔伦家族临时从纳玛斯区抓来了一批低等生物,大多是狗头人和地精,也有少量熊地精和食人魔,它们侥幸在前天的叛乱中逃生,但好运气到此为止了。在刀剑和皮鞭的驱赶下,炮灰们被迫上前,去迎接瑞费德家族的第一轮反击。各大家族训练的奴隶组成第二攻击梯队,卓尔战士则躲在后面。
三个家族的巫师都被集中起来,亚当斯分配任务。琼恩和维康尼亚被安排在一组,从侧后方发起攻击。在动身之前,亚当斯递给了维康尼亚一枚绿宝石戒指。
“瑞费德家徽?”维康尼亚看了看,大吃一惊。
“是的,”亚当斯说,接着低声在牧师耳边说了一个词,“记住,这是口令。”
每个存续超过一百年的卓尔家族都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家徽,瑞费德当然不例外。这枚绿宝石戒指上镌刻着一个长剑和法杖交叉的图案,在上方是一只正在吐丝的蜘蛛,线条简单,但栩栩如生,正是第四家族的标志。维康尼亚认识一些瑞费德家的成员,知道这戒指就是他们的家徽。
只要是贵族就有资格佩戴家徽,有时候没有贵族身份的平民也会被赏赐一枚,作为一种荣誉性质的奖赏。家徽通常都是普通物品,或许材质很珍贵,但不含有魔力,仅仅只是身份的象征——但也有极少数例外。家族里的重要人物,例如主母、主母的直系女儿、高阶祭司、巫师或者武技长之类,会佩戴特别的家徽。维康尼亚长袍上的白金胸针就属于此类,琼恩也有一枚。这种特制品蕴含有魔法力量,往往能够对使用者提供保护,或者允许他们进入家族的禁地而不被伤害,或者有心灵传讯的功能,不一而足。
亚当斯递给维康尼亚的这枚绿宝石戒指,此刻正在琼恩的奥术视觉里烁烁放着银色和灰色混杂的魔法灵光,显然这是特殊制品。然而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限量版供应,只有家族里的重要成员才有资格获得,如果去世或者脱离家族,它也会被收回,亚当斯却是从哪里弄来的?瑞费德家族的主母、高阶牧师和巫师们,此刻都好端端地在城堡里,没听说有谁被悄悄谋杀了啊。这种东西的制作方法从来都是各家族的秘密,又不可能伪造。
而且他还知道口令。
首席巫师没有多做解释,“戴上这枚戒指,瑞费德家大部份具有攻击性的魔法陷阱就不会被触发,如果你无意间踏入的话,”他告诉维康尼亚,“但这仅仅只是回避,如果你想解除它们,那么还需要另外的努力。”
这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琼恩想,可惜戒指只有一枚。
“我想兰尼斯特先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仿佛看出琼恩的心思,亚当斯说,“而且您已经拥有更好的戒指了。”
琼恩听出了他的暗示。
“那么,祝你们好运。”
亚当斯微笑着,身影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琼恩耸耸肩,“首席巫师对你似乎很友善。”他对维康尼亚说。
“他和我父亲是朋友,”维康尼亚说,“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的。而且我的很多巫师法术也是他教的,可以算是我的老师。”
“原来如此,”琼恩说,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随口问,“我想他会愿意看到你成为主母吧。”
维康尼亚踌躇了一秒钟,“当然,”她说,“毫无疑问他会支持我,而且他的话在我母亲的心目中分量很重。”
琼恩微笑起来,“走吧。”
他念出一个字符,激活了身上的灵化斗篷,把自己变成了虚体。
巫师变得像雾气一样朦胧起来,然后急速淡化,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已经从这个物质的世界消失了。琼恩的身体,连同他的长袍、靴子以及所有装备,都变成了类似幽灵的存在,变得虚幻不实起来——当然,这是相对而言的,对于琼恩来说,他也完全可以认为自己现在才是实体,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虚影。他依旧能够说话,但只有自己能听见;依旧有视觉,但所有的物体都变成了一堆几何线条,缤纷多彩的颜色则化作深浅不一的阴影,就连旁边的维康尼亚也不例外,她现在看起来就像是美术课上的一副人物简笔素描。所幸各种魔法灵线的光芒依旧看得分明,而且更加清晰了,这是件好事。
他也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触摸到实体,反过来,实体也不能再作用于他,魔法可以充当这其中的媒介。也就是说,他依然可以毫无障碍地使用魔法,影响物质世界,而那些附带魔法的实体,比如刀剑,还是能够伤害到他。
维康尼亚戴上戒指,从斗篷内侧取出一柄扎克木法杖,握在手中,然后喝下一瓶药水。身体慢慢从空气中消失,但并没有变成虚体,仅仅只是隐形了。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唤起卓尔天赋的浮空术,慢慢飞起来,紧接着感觉自己的右手手腕被握住了。她的右手戴着一个秘银护腕,那是魔法制品,所以琼恩可以碰触到。
“跟着我。”巫师轻声说。
他像幽灵一样漂浮起来,升到高空,从瑞费德家族的护城河和城墙的边缘掠过,前往城堡的侧后方。他们没有受到攻击,在贴近城墙的时候,琼恩感觉那些弗洛魔雕像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盯着自己,但最终它们什么都没做。
攻击已经开始,菲尔伦家族抓来的那些炮灰在十秒钟内就伤亡殆尽,它们唯一的价值是消耗了瑞费德家族不少弩箭和几发火球。三大家族的弓箭手进行反击,压制住了城头的火力,熊地精和食人魔开始撞击城门,米兹瑞图尔家的矮人奴隶制作了一些攻城器械,此时正派上用场。当琼恩越过护城河的时候,他看见六个食人魔正抬着一个庞大的攻城槌,越过护城河上的唯一一座桥,撞击城门。攻城槌在琼恩的眼中只有线条轮廓,没有明亮色泽,很显然那不是魔法物品。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瑞费德家族的城门上有大量的法术陷阱,如果直接用法术或者魔法物品攻击反而不起作用。但用普通物品的话,想要撞开那扇精金铸成的大门同样也很难,毕竟精金可是世界上已知最结实的金属。
这场攻击注定徒劳无功,琼恩在心中说,一切还是得看我们巫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