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城篇 第三十六节 给我一个理由
自从在入口处分手后,库肯就仿佛一直失去了踪迹。琼恩和芙蕾狄在迷宫里转悠了这么久,看到了另外两个家伙的战斗遗迹,也看到了他们的魔像。唯有库肯,一直不见踪影,仿佛消失了一般。
但他在最后关头出现了,施施然的,破开身上的隐形魔法,从空气中走出,从芙蕾狄手中接过了那枚虹彩戒指,但并没有立刻戴在手指上。
琼恩怔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他确实想过库肯可能在暗中窥视,等待着他和牛头人两败俱伤;他也想过库肯会不会遭遇了什么强力怪物,已经被送回阴魂城;他也考虑过库肯会突然出现,抢夺戒指。
但他完全不曾想到,芙蕾狄居然会把戒指交给库肯。
牛头人的怒吼从背后传来,这只怪物已经从强光的震慑中摆脱。他发现房间里又多了一个人,但并没有太在意。
牛头人并不聪明,更多的时候,他们的思维非常非常简单。
既然多了一个人,那就再多挥一次斧子就是。
琼恩怔怔地站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背后的危险。眼看牛头人的斧子就要劈断他的脖子,库肯仿佛漫不经心地抬起手,举起戒指,念了一个字。
戒指上射出一道虹彩射线,准确地射中牛头人的眉心,将他硕大的头颅瞬间击穿。牛头人巨大的身躯晃了一晃,轰然往后仰面倒地。
库肯看也不看琼恩,他的神色漠然,全无得胜的喜悦。仿佛很不情愿地,他慢慢将戒指戴上自己的左手食指,空气中一阵波折,他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
银色的传送门在空气中划开,两个黑袍巫师从中走出,他们分别将手搭上琼恩和芙蕾狄的肩头,念诵咒语。一瞬间后,他们已经回到阴魂城的巫师学校中。
考试结束了。库肯获得了第一,赢得了那枚虹彩戒指,并且取得了进入奥术师学校的资格。乌巴恩和斐济两个倒霉家伙最先撞上,一场乱战后两败俱伤,虽然已经经过牧师治疗,但依旧有气无力,精神萎靡。
琼恩因为最终失败,但坚持的时间最长,判为第二名。整个过程,他都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不明白芙蕾狄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芙蕾狄喜欢自己,这点他确定无疑。琼恩并不曾自恋到以为世界上所有女人都会爱上自己,但大半年的相处,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芙蕾狄,仅仅就只是个单纯的女孩,她没有深沉的心机,没有太多的想法,她喜欢自己,这点绝非能伪装出来的。
那么,为什么?如果背叛自己不是芙蕾狄的意愿,那么,是她父亲的意思?
芙蕾狄的父亲莫尼卡先生,对自己表现得很看重。如果自己能顺利获得第一名,能进入奥术师学校,因为有芙蕾狄这层关系在,只要琼恩将来能有所成就,莫尼卡家族自然也是会有一份好处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琼恩……”
芙蕾狄轻声叫住琼恩,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惶恐不安,以及羞愧,但也有无可奈何。琼恩沉默地看着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恼怒的神色。
人生在世,要玩得起,也要输得起。刀枪无眼,愿赌服输,结局未定之前,那就要全力去争取;但既然已经输了,既然结果已经确定,无论是遗憾也好,愤怒也好,不甘心也罢,都不会令事实再有任何丝毫的改变。既然如此,何不保持风度,给彼此留一点分寸和余地;何必气急败坏,把最后那一点点美好的记忆也都毁灭。
琼恩不愿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理由,”他说,看着芙蕾狄,“给我一个理由。”
芙蕾狄低下头。
“你知道我的性格,喜欢直截了当干净利落,”琼恩说,仰起脸来,看着碧蓝的天空,尽量不去看对方,“是你父亲的意思?”
“唔。”芙蕾狄轻轻说。
“原因呢?”
芙蕾狄犹豫着,“芙莉娅,”她最后低声说,“父亲打算和库肯家族联姻,把芙莉娅嫁给库肯……”
“这样啊。”
琼恩微微点头,“再见。”
既然话已经说得这般清楚,多余的也就不必再说。或许,从一开始芙蕾狄接近自己就是个阴谋,莫尼卡家族要和库肯家族联姻,要稳稳保证库肯获得第一,所以用此手段;或许,芙蕾狄确实从来都不知情,只是临时才接到父亲的指令;或许,芙蕾狄真心喜欢自己,只是迫于父亲的威严而不得不听命;或许,芙蕾狄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眷恋自己——好吧,这都有可能,虽然似乎又都不太对劲。
但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琼恩没有兴趣去穷根追底,弄清楚这些细节。反正,事情已经结束了。
都结束了。
很奇怪的,自己并没有多少心痛的感觉。按道理说,被爱人背叛,不是会心痛吗?还是说,在自己的内心,其实并没有真正把芙蕾狄视为自己的爱人?
芙蕾狄很漂亮,琼恩自然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他们在一起也很快乐……只是,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那么的没有波折。
或许,不经过考验,终究不能算是真正的爱情吧。
相逢一笑,恩仇尽泯,这是大人物的气度,琼恩做不到这么洒脱;怒目相向,破口大骂,又不免近似丧家犬的哀鸣,琼恩不屑如此。他只能选择远远离开。
“再见,莫尼卡小姐,”琼恩微微躬身,他不再称呼她为“芙蕾狄”,而是换上了客气礼貌的敬称,“我必须说,我很高兴能认识你,并且能陪伴在你身边,共同度过这愉快的大半年时光。那么,现在我该走了,祝你……祝你快乐。”
是的,祝你快乐。
琼恩转过身,快步走出学校,毫不理会身后芙蕾狄的呼叫。考试已经结束,通过的五年级毕业生走出校园,从此,他们便不再是学生,而是正式巫师了。
芙蕾狄在后面追赶着,但琼恩越走越快,直到走出校门。芙蕾狄还是在校学生,她不能跟着走出校门,守卫拦住了她。小女孩呼喊着,但琼恩头也不回,身影渐渐远去,渐渐消失。
虽然,都还在阴魂城中。以后大约便是陌路人,永远,永远不会再见了吧。
阴魂城篇 第三十七节 姐姐的梦想
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血红色的夕阳西垂,将琼恩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街上有些空荡荡的,明天是绿草节,此时大家应该都在家中准备着明天的庆祝吧。
珊嘉在门口等待着他。
姐姐今天没有像往日那样穿着衬衫长裤,而是换上了那套粉红色的连衣裙,以及她平时最喜欢的小熊凉鞋。长发用一只蓝色蝴蝶形的发夹夹起,露出右耳耳垂上的蜘蛛形耳钉,那是琼恩上次送给她的礼物。
家境原本就并不富裕,琼恩去巫师学校读书,又带走了所有的积蓄。这么多年来,珊嘉一个小女孩,独力维持这个家,虽说阴魂城算是物质水准发达,福利待遇比较好的地方,但其中艰苦,也不问可知。家里的经济状况,是并不怎么如意的。
已经到了十五岁,正是女孩子最爱漂亮的时候,但珊嘉几乎从未给自己买过任何一件新的衣服和饰品,大部分都是以前母亲的衣服,反正珊嘉和母亲身材相近。这件粉红色连衣裙,是上次琼恩坚持要买的,珊嘉也就顺了他的意,可能是唯一一件新衣服了吧。
她靠在门槛,看着琼恩,微笑着,仿佛妻子在等待工作归来的丈夫。
“姐姐。”琼恩低声说。
“回来了。”珊嘉微笑着,显得很开心的样子,拉着他进家门。
巫师学校毕业考试是很重要的事情,消息早就传遍了阴魂城,珊嘉自然也早已经知道了结果。琼恩当然也早就和珊嘉提到过,说想能获得毕业考试的第一名,进入奥术师学校。不过看起来,珊嘉并不如何失望,大概,琼恩能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已经是大大超出她最初的预期了吧。
毕业生中,第一名进奥术师学校深造;其余人中,成绩优秀的进政府部门,成绩稍逊的招进军队。阴魂城巫师学校,历年来的规矩就是如此。阴魂城是个讲究实力的地方,不会浪费精英人才。明天是绿草节,全城狂欢庆祝,估计没什么事情,过了明天,大概就会有政府官员上门,通知琼恩去某个部门报道了。
从此,琼恩和珊嘉,不,是兰尼斯特家族,也能跻身贵族,享受各种特权待遇,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分子,再不是两个小商人了。
必须说,就算是在阴魂城长达两千年的历史中,这种先例都是不多的。高昂的学费,苛刻的淘汰标准,加上平民子弟在家传、基础教育上的薄弱,种种因素累加起来,导致很难真有平民子弟靠这条路出头。
不过,琼恩自己并不满意。
若是换了以前,琼恩的梦想其实也不算多么远大,无非也就是想当上巫师,拥有力量和地位,能回到物质界,不要一辈子被关在阴魂城里——最后再加上能有很多美女相伴。如今他已经是正式巫师,成绩不错,阴魂城又回到了物质界,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愿望的实现都不是什么难事。
但巫师学校五年的学习,已经让他的眼界开阔,对这个世界,对魔法的认识更深,再不是当年那初来乍到的穿越者了。人的欲望,总是会在悄悄地不断增长。
以前看武侠小说,看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有一段情节记得特别清楚。郭靖上桃花岛,遇上周伯通,周伯通说,练武功乃是天下第一大乐事,其中滋味无穷。世人愚蠢得紧,有的爱读书做官,有的爱黄金美玉,更有的爱绝色美女,但这其中的乐趣,又怎及得上习武练功的万一?所以天下练武功的人,只要能有机会学得更高深的武艺,无不趋之若鹜,拼死相争。
当年看这段,也不甚以为然。觉得练武固然有趣,终究不能和金钱美女相比吧。但如今,自己练武虽然不成,在魔法技艺上却算是初窥门径,越学便越觉得其中果然是奥妙无穷。
“如果能进入奥术师学校……那该有多好。”
虽然明知事实已经不可改变,依然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珊嘉看出他情绪不高,也并不多说话,只是陪着他。“对了,”珊嘉说,她突然想起来,“差点忘了,你回来之前,有个官员来了,说后天上午,会帮我们搬家到钻石区去,让我们事先收拾好。”
钻石区是阴魂城的贵族居住区,琼恩如今已经是正式巫师,社会地位陡然提升,自然不适宜再居住在这种平民区了。不得不说,阴魂城政府的办事效率真是高,琼恩自己还没回家,通知就已经到了。
“嗯。”琼恩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到了晚上,琼恩正准备回自己的床上睡觉,珊嘉突然说:“琼恩。”
“嗯?”
“晚上陪我睡好不好,”姐姐要求,“我一个人很冷。”
若在往日,琼恩对此是求之不得,只是今天心情低落,实在是提不起太多精神。但珊嘉既然如此请求,自然不能不答应,“嗯”了一声,脱下睡衣钻进被子。
珊嘉穿着睡衣,今天又恰好撞上女孩子的“那几天”,琼恩也不打算把她的睡衣脱掉,只从后面抱着,搂在怀里,珊嘉的背贴着琼恩的胸口,头枕在琼恩胳膊上。很久都没有这样抱着姐姐了,算起来,有五年了呢。女孩的身体依旧那样的肌肤柔滑,散发着淡淡的奶香,不过……确实已经长大了。
怀里的身体,已经完全成熟,手轻轻地移动,感觉到玲珑浮凸的曲线,仅仅是抱着,便有种非常温暖满足的感觉。
这大半年来,更多的时候,怀里抱着的都是芙蕾狄。同样是漂亮的女子,但感觉截然不同,芙蕾狄娇小得多,而且睡觉的时候特别不老实,就像个孩子。琼恩和她在一起,感觉自己像个大哥哥;但和珊嘉在一起,就要彻底放松得多,感觉自己像个孩子。
珊嘉取下了耳钉,小心地收起来,放在枕头旁。
“姐姐干嘛不戴着它?”琼恩有些奇怪。这耳钉是他在学校里制作的准魔法物品,虽然没什么太大能力,却能让珊嘉的身体一直保持温暖。珊嘉从小体温就比常人稍低些,皮肤总是冰冰凉凉的,晚上睡觉都冷。
“没什么,”她说,微微笑着,“戴着它,就感觉不到你身上的温暖了。”
琼恩不再说话,抱着珊嘉,他抱得紧紧的,以至于珊嘉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但姐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对不起,姐姐。”琼恩低声说。
“干嘛说对不起啊,”珊嘉笑着,翻过身来,面对着弟弟,“你做得很好,琼恩,远远超出我的期望。父亲母亲知道了,一定会为你自豪的呢。”
“你是个骄傲的人,从小就这样,”姐姐继续说,“虽然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的,其实自傲得很。你不喜欢的事情,你会不在乎,无论别人做得多么好,你也不会在意;但如果是你喜欢的事情,你看重的事情,你就会希望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呢。”
琼恩不说话,把脸埋在珊嘉的胸口。
“最开始的时候,你想当巫师,是因为出人头地的希望,是因为我们要为父母报仇,”珊嘉轻抚着琼恩的头发,低声说,“那时候,我并没有感觉到你对巫师,对魔法,有多么的喜爱。但到了后来,就渐渐不太一样了呢,琼恩,你自己都没有发觉么,你每个月月末回家,最开始只是说些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后来就越来越多地谈论着魔法,说你的心得,说你的进步和领悟。每次说起这些,你就眉飞色舞,精神焕发,那种英气勃勃神采飞扬的样子,连我看了都很羡慕……都有些嫉妒呢。”
“姐姐……”
“也没什么啦,”珊嘉笑着,“看到自己的弟弟那样意气风发,总是会有些羡慕吧。能有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美好有趣的东西,能沉浸其中,这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呢。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种幸福。”
“那姐姐的幸福呢。”琼恩低声问。
在心底,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念头,但不愿意去面对。自己为了自己的梦想,进了巫师学校,带走了所有的积蓄,留下姐姐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独自生活。如果……如果当年去当巫师的不是自己,而是姐姐呢?
珊嘉很聪明,如果当巫师,也肯定会很出色吧。或者说,像她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只要给她机会,无论做什么,都一定做得非常好吧。
但因为自己,她只能当一个小商人,每天工作、开店,日复一日做着这些繁琐的事情,维持生计,月末等待着自己的弟弟回家。
是自己剥夺了姐姐的梦想么?珊嘉,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现在就很幸福啊,”珊嘉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琼恩,但那些都不存在。我是个简简单单的女孩子,我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你和我不一样,你有梦想,你有野心,你不会甘心做一个普通人,过着平凡的一生,你注定要成为举世瞩目的英雄。而我不同,琼恩,我愿意陪在你身边,愿意看着你意气风发的样子,愿意看着你的光芒四射,愿意远远看着你在高高的台上,迎接千万人的喝彩,愿意夕阳西下的傍晚,站在门口等你回家。”
“我的梦想,仅仅如此。”
“姐姐……”
“如果能得到第一名,那自然很好,”珊嘉说,“但既然没有得到,那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世界上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总是符合我们的心意,只要曾经努力争取过,也就不妨笑着迎接明天。”
努力了,就不后悔;失败了,就笑着去面对。明天,又是新的开始了。
“嗯。”琼恩迷迷糊糊地应着。
虽然珊嘉的话,听起来似乎隐隐有些奇怪……不像一个姐姐对弟弟说的话。不过琼恩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脸深深埋在珊嘉的胸口,被那温暖香甜的气息包围着,渐渐就有了睡意。
“睡吧,乖。”
“唔。”
阴魂城篇 第三十八节 跑腿送信
第二天是绿草节,全城人都要走出家门庆祝。琼恩先回学校,去参加毕业典礼。
考试已经完成,毕业典礼也不过是走走形式,又不会如前世上大学一般,同学集体穿学士袍,照毕业照。但一贯注重效率的阴魂城,在这上面却难得地表现出了拖沓的官僚作风,校长和教授们轮流上去讲话,仿佛无止无休一般。有那么一刹那,琼恩简直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又穿越回了地球。
学生们在下面听着,都有些颇不耐烦,但没人敢提前退场。琼恩自顾自地想自己的心事。
正如珊嘉所说,考试已经过去,就不必再去想它。现在真正应该做的,是考虑以后。
那么,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按惯例,明天早上,政府官员就会来敲门,递给自己一张任命状,去某个部门报道——从此就成为阴魂城的公务员了。一想到这点,琼恩就有种极度的荒谬感,他上辈子最讨厌的职业就是公务员,没想到这辈子,阴差阳错,居然还必须去当个公务员。
琼恩已经从巫师学校毕业,已经是一个正式巫师——这意味着他获得了某种身份,某种位阶,某些特权,但同时也意味着他要开始承担某些特别的义务了。
他没有拒绝为政府效力的权利,只有服从的义务。
这就是阴魂城讨厌的地方,没有几条出路让你选择。不当公务员,难道还想去进军队么?算了吧,琼恩自认更不是个好军人。
明天上午,自己会成为公务员,家也要搬到贵族居住区。感觉上,仿佛是和过去的生活一刀斩断联系似的,从此以后,就要有新的生活了。
似乎总有些忐忑不安的感觉呢。
毕业典礼终于结束了,此时已经快到中午时分。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一哄而散,冲出学校去和自己的家人欢庆绿草节。
琼恩有些漫不经心地走在最后面。他恍恍惚惚的,不知不觉间走错了路,没有朝学校正门走去,却拐上了一条岔道,走进校内公园。直到有人向他打招呼,才突然清醒过来。
“上午好,兰尼斯特先生。”
琼恩闻声抬头望去,见是前方一座人形雕塑的头顶上,正坐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灰色的巫师袍,外面罩着灰色斗篷,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神态悠闲自若,正向琼恩微笑示意。
这是个非常俊美的少年,甚至用秀气来形容都不过分,因为是坐着,看不出准确的身高,至少和琼恩差不多,但似乎要瘦削得多。不过有些奇怪,阴魂城的居民,因为在幽影界呆得太久,头发和眼珠的颜色,大多是黑色或者深灰色,皮肤却是非常白皙的。这个少年有一头黑色短发,双眼明亮,犹如夜空中闪烁生辉的星辰,但他的皮肤却在白皙中微微泛着暗灰色,这让他整个人即便处在正午的阳光下,身周也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阴影,有些诡异。
但他的笑容却仿佛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温和、诚恳、亲切、友善,而且有些活泼俏皮,让人一见而生亲近之意。
“你好,”琼恩回答,走近几步,“你认识我?”
“当然,”少年微笑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琼恩·兰尼斯特,十五岁,毕业考试获第二名,对吧。”
“是我,您是……”琼恩点点头,猜测着这个少年的身份。从相貌上看,他应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总在十五六岁左右,那么,也是巫师学校的学生?但学校里统一配发的巫师长袍都是黑色才对,他穿的却是灰色。
“布雷纳斯,”少年做着自我介绍,“布雷纳斯·坦舒尔。”
布雷纳斯这个名字没有什么,但后面的姓氏则让琼恩吓了一跳。
坦舒尔家族?阴魂城主的名字就是泰拉曼特·坦舒尔,这个少年是……
布雷纳斯微笑着,拨开斗篷,露出镌绣在灰色巫师袍胸口部位的图案:红色底上,以黑色轮廓勾勒出三座山峰,山峰顶上,一颗银色的球体正闪闪发光。
琼恩认出了这个徽记,他也因此知道了面前少年的身份:阴魂城主最年轻的小儿子,十二阴魂王子之一,布雷纳斯·坦舒尔。
阴魂城中大概很少人不认识这个徽记。琼恩早就知道:最年轻的阴魂王子布雷纳斯·坦舒尔是市政府律法部门的负责人,阴魂城中所发布的大部分告示,都会在落款处印上这个三峰银月的徽记。
但问题是,十二位阴魂王子,全都是耐瑟帝国陨灭之前出世的——也就是说,就算是这位最年轻的小儿子布雷纳斯,至少也应该超过一千七百岁了。此时站在面前的,却是一个青春少年,这大大出乎琼恩的意料。
奇怪,这虽然是个奇幻世界,但从不曾听说有长生不老药啊……
正当他都要怀疑眼前这个少年是冒名顶替,跟自己在开玩笑的时候。布雷纳斯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纸,递给琼恩。
琼恩莫名其妙地接过来一看,是一张任命状。上面的内容非常简单,就是说琼恩·兰尼斯特,因为成绩优异,被阴魂城市政府任命为“特派使者”,即刻去向“考古工作室”的负责人布雷纳斯·坦舒尔报道。
考古工作室?
琼恩在阴魂城也生活了十五年,还从不知道有这个部门。阴魂城此前一直在幽影界呆着,那地方遍地是怪物,有什么可考古的?难道是新成立的?另外,布雷纳斯不是律法部的负责人么?
最后,这什么“特派使者”,是个什么工作?
整个任命状看起来颇觉不伦不类,话也说得不清不楚,实在很可疑,但下方盖着的黑色龙狮大印(这是阴魂城主的标记),说明这是阴魂城主亲手签发的,不会有假。
阴魂城中,没人敢冒充阴魂城主发布命令,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么,面前这个怎么看怎么像十七八岁少年的家伙,看来也真的是布雷纳斯·坦舒尔了。
琼恩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兼任而已,”看出琼恩的疑惑,布雷纳斯用轻描淡写的口气说,“你知道,行政工作事情多,人手又不够,大家都要兼几个职。我对考古一向有兴趣,就接了这个活。”
但问题是你考的是什么古……琼恩突然想了起来,阴魂城是耐瑟帝国的遗民,城市下方这座大沙漠就是昔日的帝国遗址……不会是让我跟着你去沙漠里挖坟盗墓吧?
“那么,我的工作是……”琼恩试探地问。
布雷纳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抬头看着天空,太阳正一点一点以肉眼看不出的速度偏移,马上就要到正中了。
“稍等。”布雷纳斯说。
直到太阳移到正中,布雷纳斯才低下头来,递给琼恩一封密封的书信。“最近我们在考古上遇到点难题,要请教一位老巫师——可他实在住得太远了,所以,得找个人送信。”
靠,弄了半天,原来是让自己去跑腿。
不过琼恩也没什么不乐意,反正连挖坟盗墓的心理准备都有了,跑路送信比起来算什么。何况如此一来,岂不正可以出阴魂城,去外面的世界游历一趟,正合心意。
“我手下那帮家伙全都推脱说没空,”布雷纳斯发着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相称的牢骚,“没办法,我就翻了翻这次的名单,然后发现德苏得把你分配到我这里来了,所以……”他灿烂地微笑着,耸耸肩,“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你是老板,我是下属,你亲自来找我,吩咐下来,我难道还有推辞的余地么?琼恩心里想,“这是我的荣幸。”他说,深深行礼。
虽然对一个看起来年龄相仿的家伙低声下气令人不爽,但一想起他其实是个一千多年的老妖怪,倒也就无所谓了。不过,这点事情,他有必要亲自出面向自己交代么?还是说这位王子喜欢如此?
“这封信送到哪里?”琼恩问。既然是跑腿,总要知道目的地。
“这就是麻烦所在,”布雷纳斯摊开双手,“我也不确切知道那位老巫师的住处,不过幸好,可以肯定是在博得之门那一带,喏,这是地图。”
一份详细的地图,交到琼恩手上,不仅仅有从阴魂城到博得之门的路线,而且几乎把整个费伦大陆的重要地点都标明在上面,具体细致,想必是花了很大的功夫。
“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布雷纳斯笑着,“骆驼、水和食物以及其他一切都已经为你准备好,就在城门口等你,请在十五分钟之内赶到——哦,现在好像只有十三分钟了。另外,这里还有几件小礼物,送给你,可能在路上用得着。”
他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小的蓝色口袋来,递给琼恩。跳下雕塑,拍拍袍子,转身准备离去。
“对了,琼恩,”走了几步,布雷纳斯突然又转过头来,“我差点忘了告诉你那位老巫师的名字。”
琼恩自己都忘了问,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他叫……唔,他叫什么来着,”布雷纳斯敲着脑袋,“突然想不起来了……呃,对了,想起来了,拉沃克。”
“拉沃克,”他看着琼恩,微微点头,“他叫拉沃克。”
阴魂城篇 第三十九节 世事如棋
拉沃克是谁,琼恩并不清楚,暂时也懒得关心。突如其来的,他在校园里撞上一位阴魂王子,而且还是自己的上司;突如其来的,他就已经成为公务员,并且被外派出去跑腿送信——还必须立刻出发。
“我要和我姐姐道别!”他抗议着。
“不需要,”负责送他出阴魂城的军官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会通知兰尼斯特小姐。”
“今天是绿草节,我有休息的权利!”
“确实,在休息日还坚持为帝国效力,您的勤劳和敬业很令我钦佩。”
“我还没签劳动合同!我还不知道我的薪水多少!”
军官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琼恩,当然,更可能是根本就没理解他的话。
“至少我需要准备换洗衣服……”琼恩有气无力地坚持着。
“已经替您准备好,兰尼斯特先生,就在那个黄色的包裹里,”军官说,“好了,请站稳,要降落了。”
骆驼背上驮着几个包裹,里面装着食物、水和衣服等,被一艘浮空艇载下来。军官将骆驼的缰绳递给琼恩,行了个军礼,走回浮空艇上。
“一帆风顺,兰尼斯特先生。”
浮空艇升空,飞回漂浮在空中的阴魂城,只留下琼恩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沙漠上。虽然还是初春,但因为是正午,沙漠中已经很热。脚上穿着靴子,不会被烫坏,但脸上已经开始在不停地冒汗了。
这……就这样了?
今天早上,自己还在和姐姐纯洁地共进早餐……好吧,顺便偷偷想像了一下找个什么合适的机会把珊嘉给偷吃了;二十分钟前,自己还在阴魂城的巫师学校里散步,为以后的枯燥生活感到迷茫而头疼;如今却已经在炎热的沙漠里发呆,看着天上那座浮空城,仿佛雄伟的空中堡垒,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虽说一直就很希望能离开阴魂城,到外面的世界自由闯荡一番,但这也未免太突然太快了点吧,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那么,下一步怎么办?
琼恩会飞行术,今天早上也准备了,身上穿着长袍,口袋里都装着施法材料——也就是说,阴魂城虽然高高悬浮空中,但只要琼恩愿意,飞上去估计也不难。
但飞上去又能怎么样?只怕十有八九要被当作敌人打下来。阴魂王子布雷纳斯·坦舒尔亲自吩咐下达的任务,自己没完成居然就敢回来,就算不被城墙上的巨弩射死,也要被当做渎职罪论处吧。
算了,既然回头不得,就只好赶紧去把这一趟跑完,早早回来。说老实话,别的都没什么,人生在世嘛,总要干活工作赚钱吃饭,当公务员就当公务员吧,跑腿就跑腿吧,这些他都没意见——可是让珊嘉一个人呆着阴魂城里,琼恩还真是不放心。以前年纪小也就罢了,如今十五岁的女孩,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保护,万一被某个不怀好意的色狼乘虚而入……口胡,那就是自己回来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能解心头之恨呀。
早去早回,早去早回。
打定了这个主意,琼恩连忙掏出刚才布雷纳斯递给自己的地图,仔细研究了一下路线,判断了一下方向,爬上骆驼开始晃晃悠悠地往北方前进。
※※※
阴魂城王宫的某个房间里,布雷纳斯悠闲自得地喝着绛红色的葡萄酒,看着掌中托着的水晶球,里面琼恩的身影正渐渐远去,湮没在黄沙中。
“干得不错,梵加多,”年轻的阴魂王子夸奖着,“委屈你了。”
“为了帝国。”站在王子身后的一个中年人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他穿着黑色的巫师长袍,作工精致,样式非常古朴,胸口部位绣着一只长嘴翠鸟的徽记。他的皮肤同样白皙,却也隐隐泛着暗灰色。
为了帝国,牺牲几个人,纵然是自己的血脉子嗣,忠心耿耿的梵加多也不会有丝毫在意。
“只是……”他犹豫着,仿佛不知道是否该提出自己的看法,“老师,库肯家族已经是全面倒向神殿了,这次是不是……”
“总要付出点代价,”布雷纳斯不以为意地笑着,“代价越大,风险越大,回报也就越大。”
这个道理梵加多当然懂,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下面一句话。
“可是,老师,您真的认为他是最好的人选?依我所见,他恐怕还比不上斐济,更别提库肯……”
“他当然不是最好的人选,”布雷纳斯王子说,“他是最不坏的。”
“啊?”梵加多显然不明白布雷纳斯的意思。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最好的,但却有最不坏的,”布雷纳斯屈起手指,轻敲着水晶球,发出清脆的响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平常人——如果说资质,他这种资质的,城里随便都能找出百八十个。但如果就某一点而论……梵加多,相信我,他是个天生的大奥术师,这一点,非常难得。”
“我想,”王子看着水晶球,脸上露出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我能预见到他的命运。”
“命运?”梵加多吓了一跳,“老师,命运是世间最奥妙莫测之物,就连神祇都不可能预见……”
“瞧,瞧,”布雷纳斯微笑着,“这就是你比他所欠缺的最关键一点。”
“您的意思是指……”梵加多并不很明白布雷纳斯的意思。
“命运是最复杂莫测之物,但其实也最简单,”布雷纳斯将身体靠在宽大柔软的椅背上,仰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花板,“诸神们拥有太过强大的力量,导致他们看不清最简单的事实,唯有凡人才真正能理解凡人,梵加多,牢记这一点。”
“是,但是,瑞瓦兰阁下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他,我担心……”
“瑞瓦兰大牧师么,”布雷纳斯讥讽地笑笑,“放心,他太……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太善良了。”
梵加多的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十二阴魂王子之首,瑞瓦兰·坦舒尔大牧师,暗夜女神莎尔在阴魂城的最高代言人,居然会被评价为“太善良了”,这简直是世间最大的笑话。
但看布雷纳斯的神情,显然并非在说笑话,反而是很认真地陈述事实。梵加多不敢再问,他知道布雷纳斯和他的长兄一直不合,而他并不想卷入王室内部的纷争。
他只为帝国效命。
“只是,老师,如果不能瞒过瑞瓦兰阁下,我们这么大费周章又有什么意义,这个我不明白……”
“瞒过瑞瓦兰?”年轻的王子反问,他的眉毛轻轻挑了起来,“梵加多,你是这么想的?你以为这可能么?”
“确实很难,”梵加多承认,“但如果我们能做得再巧妙一些……”
布雷纳斯摇头。
“错了,梵加多,”他说,指点着他的学生,“告诉我,如果你有一个庞大的计划,你不希望被别人阻挠打断,那么你觉得最关键的是什么?”
“保密,”梵加多立刻回答,“利用信息上的优势打击对手,完成计划。”
“不对,不对,”布雷纳斯连连摇头,“这是劣等的手法,梵加多,跳出你的职业限制,不要总是用一个预言师的眼光去看待事物。我们都是预言师,但我们更是巫师……好吧,梵加多,我打个比方,你不喜欢下棋,但至少也见过我下棋,对吧。”
“是的。”梵加多回答,他自己不爱下棋,但布雷纳斯王子非常喜欢,作为学生,他自然也是经常见到的。
“下棋的时候,你所有的棋子对方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你所有的步骤对方都一清二楚,”布雷纳斯王子说,“但高明的棋手,却总是能将对手杀得一败涂地,梵加多,这是为什么?”
“不要妄想自己的计划能天衣无缝,无人知晓,”王子接着说,“那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除非你的对手是个笨蛋——但笨蛋需要费心思对付么?”他看着梵加多,点点头,“我们就是棋手,不必靠瞒着骗着,成天祈求对方不看出破绽,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对手的愚蠢上——不,这是绝对错误的想法,梵加多。我们要做的,就是明明对方知道一切,到最后却依然只能束手就擒。”
“当然,现实和下棋终究有所不同,”王子难得有兴致指点学生,梵加多也不敢接口,任他长篇大论下去,“在一些细节上,不妨玩点手腕,也需要玩点手腕——但也仅仅只能是细节。如果妄想着对方完全看不出你的意图,那就是在侮辱彼此的智慧了。”
“您对您的智慧太过自负了。”梵加多很想这么说,当然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对方是阴魂王子,是他的老师,梵加多不敢冒犯。
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做出提醒。
“可是现实和下棋还是不一样的,”梵加多说,“下棋的时候,双方的实力是对等的,现实中却不是;而且棋盘上的棋子是死的,完全服从棋手的指令;现实中的棋子却是活的……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棋子,他们,呃,老师,是有危险的。”
布雷纳斯王子轻轻鼓掌。
“对极了,”他说,“梵加多,你说得非常对。世事如棋,但又有所不同。下棋时完全暴露,现实中可以在细节上玩小动作——这是一个优势;下棋是实力对等,现实中并非如此——这是我们的劣势;这两者可以相互抵消,那么……”
“那么?”梵加多疑惑地反问。
“那么,还有第三点不同,”王子向他的学生微微点头,“便是你刚才所说的,棋盘上的棋子是死的,现实中的棋子却是活的。”
“这也是我们的优势?”
“不,这不是优势,也不是劣势,这是变数,”王子说,“正因为这个变数,所以这一切才有趣啊。”
有趣?
梵加多苦笑着,很多时候他实在不能理解他这位老师的想法,不过他还是明智地转移了话题,“那么,老师,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我们?”最年轻的阴魂王子将眼光投向墙壁上挂着的地图,搜索着,“麦勒刚特还在艾弗拉斯卡吧,打架的事情让他们干去,我们不插手。我们当然还是老老实实去考古……立石平原那里都挖遍了吧。”
“挖遍了,”梵加多皱着眉头,“很奇怪,我们几乎把那块沙漠都翻过来了,什么都没找到,白费力气。”
“是啊,”布雷纳斯叹息着,“奇怪啊,明明一切卜算的结果都指向那里……算了,再换个地方吧,让我来看看地图。”
沙漠篇 序章 深渊中的来客(上)
作为恶魔的国度,无底深渊素来是最令人恐惧的位面之一,就连神祇都不愿轻易踏足其中。虽然并非如号称的那样真有“无尽”的层域,但也确实多得令人数不清,大大小小的恶魔领主,在此争夺着威权和领土。每一刻都有无数恶魔死去,每一刻都有无数恶魔诞生。
这里是混乱的具象化,是邪恶的汇聚地。
无尽的血红色虚空向四面八方蔓延着,不时有巨大的陨石毫无预兆地从天上轰然坠下,将地面砸出焦黑的大坑。冰冷的风夹杂着雨珠,呼啸盘旋,形成无数个龙卷漩涡。在这里,没有山丘,没有河流,没有湖泊,只有一片平坦的陆地,白色的陆地。
白色的陆地,用累累白骨铺成。所有的骨骸上都干干净净,半点皮肉都不见。
在这座蔓延无际的白色陆地正中,耸立着一座白色的城堡。和陆地一样,这座城堡是用成千上万的骨骸巧妙地镶嵌而成,重重叠叠,密不透风。城堡的建筑者无疑是一位优秀的建筑大师,他用人类的、野兽的、魔鬼的,甚至恶魔的骷髅骨架当砖石,建造了这座宏伟的城堡,作为自己的住所。
这里是无底深渊的第四百二十一层,白之王国。统治此处的,是号称“食尸鬼君王”的多瑞森。
无底深渊中,有着近乎无限的层域,也就有着数不清的恶魔领主,多瑞森并不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更不是最强大的一个。他之所以能稳稳盘踞此地数千年,除了力量、狡诈和残酷之外,更多的是运气。
多瑞森并不具备太强的野心,这在恶魔领主中是个特例。他对扩张自己的领土并不热衷,对增加自己的部属也不多么在意,他生活中最最关键的部分,就是吃。他喜欢吃,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吃——不要因此以为他是个美食家,事实上恰恰相反,多瑞森对食物的味道口感半点都不挑剔,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吃。
“当生命在牙齿的开合与下颚的蠕动中被碾压、撕碎时,进食者将最终感受到生命中最真实的快乐。”
多瑞森总是这么教导他的属下,甚至把这句话定为教义——他在无尽深渊中没什么影响力,但在物质界,却还有些虔诚信徒,这些信徒都是食尸鬼,和多瑞森一样贪吃。
吃就是快乐。
多瑞森总是在吃,所以他应该总是快乐的。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此刻,多瑞森正在发愁。
※※※
骨骸城堡之中,多瑞森坐在他最喜欢的王座之上。这把王座是用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为了保持柔软舒适,在骨骼的间隙填进了不少腐烂的肉块。多瑞森是个恶魔,准确地说是个巴洛炎魔,深渊恶魔中最强大的一种,但或许是因为常年的贪吃,他的外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如今看起来像一只极其瘦弱肮脏的食尸鬼,双眼闪动着强烈的苍绿色微光,双脚像蹄子。与他那肮脏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袭柔软的华丽白袍,由人肉制成,白袍里穿了一件镶嵌许多着微小头骨的苍白色皮甲。多瑞森是很讲究衣着品位的。
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白骨拼成的桌子,桌子上是某种巨兽的头盖骨做成的碗,里面摆着一只断气的弗洛魔,弗洛魔是深渊中比较低阶也比较常见的一种恶魔,鹰头人身,四肢肥硕,吃起来口感应该不错。
不过多瑞森暂时没有心情。
就在三小时前,这只弗洛魔闯进了他的城堡。既然是送上门的食物,多瑞森自然不会客气,直截了当地就把它变成了尸体,准备拿来磨牙——但问题在于,在变成尸体之前,这个弗洛魔说了句话。
弗洛魔说:“亡灵君主奥喀斯,命令你立刻归顺!”
无尽深渊有数不清的恶魔领主,其中最强大最著名的有三位:恶魔王子狄魔高根、乌黯君主格拉兹特、亡灵君主奥喀斯。
多瑞森曾经是奥喀斯的部属,臣服于他,为他提供数不清的食尸鬼仆役,以此换取了亡灵君王的支持,稳稳地盘踞着这白之王国。但后来,奥喀斯失踪了,多瑞森失去了庇佑,而此时,一位叫做耶诺古的恶魔领主突然崛起,盘踞了深渊第四百二十二层(也就是多瑞森的楼上),并开始四面扩张,蠢蠢欲动。多瑞森正视了一下自己和耶诺古的力量差距,毫不犹豫地立刻转变阵营,拜伏在耶诺古的豺狼王座下,宣誓效忠——当然,所有人都知道,恶魔的宣誓一文不值。
多瑞森从来就不曾打算真正忠诚于谁,更准确地说,恶魔的大脑从来就不能理解忠诚的含义。混乱是他们的天性,背叛是他们的本能,所以多瑞森从来不曾为自己的选择感到惭愧或者后悔。
但现在问题来了。
失踪的奥喀斯又回来了,而且似乎比以前更加强大。这对他的敌人来说是个坏消息,对于他的部属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而对于多瑞森这种背叛者,就是个很糟糕的消息了。
自从知道奥喀斯回归的消息,多瑞森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希望伟大的奥喀斯日理万机,把他这个小小的恶魔给遗忘到角落里——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奥喀斯已经派弗洛魔带来了口讯。
背叛是恶魔的本能,多瑞森对于重新向奥喀斯宣誓效忠其实没有半点意见——但问题是,如此一来,正在自己楼上的那个耶诺古怎么办?
奥喀斯统治着深渊的第一百一十三层,距离多瑞森的领地非常非常遥远;而且奥喀斯正在和另外一位强大的恶魔领主,乌黯主君格拉兹特作战,基本不太可能派兵来帮助多瑞森“协防”,多瑞森也不会喜欢。
但如果多瑞森胆敢对奥喀斯的指令置若罔闻……不,多瑞森不敢。
两大之间难为小,食尸鬼君王现在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构成地板、墙壁和天花板的每一具骷髅在痛苦地叹息着,呻吟着,发出咯咯的动静,这让多瑞森的心情稍微愉快了点。他踌躇着,用干枯瘦长的手指在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按压着,寻思着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困境,但这很难。多瑞森从不认为自己缺乏智慧,事实上,他自觉比深渊中的绝大多数(如果不是全部的话)恶魔都要聪明那么一点点,但在绝对悬殊的力量面前,再高明的机谋盘算似乎也只能显得更加可笑。
如果他归顺奥喀斯,那么耶诺古的大军可以在三天之内兵临城下;如果他拒绝奥喀斯的要求,那么亡灵君王只需随意派遣手下一位将军,就足以取他的性命,取代他的位置。
多瑞森甚至怀疑奥喀斯早就有这个念头,只是因为暂时陷入和格拉兹特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中,无暇他顾罢了。
怎么办呢。
作为奥喀斯曾经的部属,多瑞森对这位亡灵君王的脾性有所了解——如果他现在还没有改变的话。奥喀斯喜欢把任何行动都分成三个步骤,以此标榜他的冷静和计划周密,以这次而论,弗洛魔的前来,这只是第一步;在接下来,应该就会有一位位阶更高,同时也力量更强的使者,前来拜访。
多瑞森在等待着这位使者。
※※※
毫无预兆地,黏稠犹如实质的黑暗笼罩了整个骸骨城堡。多瑞森是一位恶魔领主,尽管并不十分强大,从理论上来说,他的眼睛能看透一切黑暗,但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四周变得一片寂静,骷髅们的叹息呻吟声突然消失。多瑞森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轻微地颤动,骷髅们在害怕地发抖,这意味着,有某位比多瑞森更强大的存在已经到来。
看似空旷的城堡中,隐藏着数以万计的食尸鬼,他们潜伏在骷髅骨架组成的地板下,随时准备听候多瑞森的命令。他们早已死去的心灵和多瑞森神智相联结,食尸鬼君王只要略一动念,就能调遣他们。但此刻,多瑞森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完全感应不到部下们的存在。整个城堡中,自己仿佛被完全孤立了。
有人切断了自己和食尸鬼部属的心灵联结,而这需要非常高明的亡灵术造诣。
亡灵君主奥喀斯的第二位使者?
多瑞森缓缓起身,他的手指在瞬间划出了三个复杂的符文,给自己的身体附上了几道强力防御魔法,这让他稍稍有些安心。食尸鬼君王并不精研奥术,但也有所涉猎,尤其是在和保命逃生相关的领域。
但立刻的,防御魔法刚刚形成,黑暗中仿佛就伸出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轻往他的肩膀上一拍。冰冷的灼烧感瞬间流遍全身,多瑞森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悄然之间,所有的防御魔法都已经被破去。
显然,对方不喜欢他这种自我保护的行为。
空气中的压迫感更加增强了,冷汗悄悄浸透了多瑞森的雪白长袍,虽然外表像个食尸鬼,但他其实是个恶魔,所以他当然还是有呼吸,有心跳,也会流汗。诚然,多瑞森并不十分强大,但他毕竟也是一位恶魔领主,只要在自己的骸骨城堡内,只要在这数千年来苦心营造的区域里,他依旧有相当于某些低阶神祇的力量。在奥喀斯、狄魔高根或者格拉兹特这种强大存在面前,那自然是不堪一击,但面对的只是奥喀斯的一位使者,他不应该虚弱到这种程度才对。
来者到底是谁?
多瑞森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走下台阶,向正门的方向微微躬身,虽然他并不知道对方是否会从正门进来。
“唔,不,不,”黑暗中有人说话了,用的是高等深渊语,这是唯有位阶非常高的恶魔才有资格和胆量使用的语言,“你弄错了方向,多瑞森,请转身。”
黑暗陡然散去,多瑞森转过身来,他看见自己的白骨王座上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位巴洛炎魔,但皮肤是深青色的,和常见的火红色不同。巨大的翅膀仿佛斗篷裹着身体,这让他原本就不小的块头显得更大了,多瑞森开始担心起他的白骨王座会不会被压得散架。
一段黑色的剑鞘从翅膀下露出来,上面刻着一副奇怪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位女神或者天使,张开背后白色的羽翼,散发圣洁的光芒,怀中抱着一只婴儿般的炎魔。
这图案是如此的诡异,以至于任何人看到都几乎想笑起来,但多瑞森是例外。他认出了这个图案,也因此知道了来者的身份,这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欧凯将军,”多瑞森假惺惺地再次鞠躬,他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您来到我的城堡,有何指教。”
对于奥喀斯的使者到来,多瑞森早有心理准备,他甚至已经拟好了谈判交涉的条款,包括自己应该注意的语气和称呼。如果必须做一个选择的话,那么还是投靠比较强的一方吧。
但他没有料到自己等到的是另外一位恶魔君主的使者。
有“第二像魔鬼的恶魔”之称,因为成天宣传他那“推倒女神”的伟大理想而被所有恶魔背后嘲笑的欧凯将军,正是乌黯主君格拉兹特的心腹部下。
雄踞无尽深渊第四十五、四十六和四十七层,号称“三层国度之主”,同时有“最像魔鬼的恶魔”之称的格拉兹特,是深渊中最强大的三位恶魔君主之一。而据多瑞森所知,格拉兹特正在和奥喀斯交战。
难道,格拉兹特也看中了自己这位小小的恶魔领主?
多瑞森的脑中急速盘算着,考虑着各种可能性,但全都无法肯定。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打破了他的心理准备,食尸鬼君王并不擅长随机应变。
欧凯将军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多瑞森的困惑,他饶有兴趣地端详着面前头骨巨碗里的弗洛魔尸体,仿佛在鉴赏一道美食。但多瑞森知道,欧凯将军是个美食家,他从不喜欢吃这种没有经过烹饪加工的食物。
“请坐,食尸鬼君王陛下,”在研究了一会弗洛魔尸体之后,欧凯将军将眼光移到多瑞森的脸上,做出邀请,但他完全无视这个房间里仅有一把座椅,而且已经被自己庞大身躯占据的事实。“我为你带来了我的主人的指令。”
“我能为睿智的乌黯君主做些什么?”多瑞森小心翼翼地问。
“乌黯君主?”欧凯大笑起来,“不,不,多瑞森,你似乎弄错了些事情……哦,我忘了,你这里太偏僻,想必消息不够灵通。”他张开翅膀,露出自己的胸膛,一副崭新的,闪闪发光的胸甲正紧致合身地包裹着他的肩膀和胸口,在胸甲的左侧,靠近心脏的部位,镌刻着一个近似山羊角的标志——那是奥喀斯的信徒常用的标记。
“格拉兹特已经被伟大的亡灵君王击败了,他的灭亡只在迟早之间,”欧凯说,“而我现在是亡灵君王的使者——那么,多瑞森,我想你你完全明白你应有的立场了吧。”
多瑞森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他看着欧凯,最后确认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当然,欧凯也可能是在骗他,但这毫无必要。欺骗是为了测试忠诚,而众所周知,恶魔压根就没有忠诚。
很显然,欧凯突然背叛了格拉兹特,转投奥喀斯,并且这很可能就是导致格拉兹特战败的关键原因。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对于以混乱为天性的恶魔来说,这并不算多么令人惊讶。
不过,这会不会是某个诡计呢?
格拉兹特素有“最像魔鬼的恶魔”之称,他精通机谋,诡计多端,狡诈无比,就连神祇都会被他玩得团团转。他的亲信心腹,“第二像魔鬼的恶魔”欧凯将军,会在他和奥喀斯的激战中倒戈相向,转投亡灵君王——这实在没法不令人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奥喀斯会真的信任欧凯吗?或者说,这次派遣他前来,就是一个考验?
多瑞森不清楚,但他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是的,”他说,深深低下头,“我是亡灵君王的忠实仆人,从始至终,这点从未改变。我时刻准备着为君王效力……现在,我能做些什么?”
他等待着欧凯的答案,并且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但欧凯将军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唯一要做的,多瑞森,”欧凯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带我去你的藏宝库看看。”
沙漠篇 序章 深渊中的来客(下)
多瑞森最大的爱好是吃,对于收藏谈不上什么兴趣。不过作为一个存在了数千年的恶魔领主,他多多少少总有些积蓄。
无尽深渊里没有任何货币体系和商业活动,所以金银等贵金属在这里是一文不值,等同废物,多瑞森也不屑于理会。他的藏宝库里,大多都是些骨骼所制的艺术品,少量的魔法物品,以及某些他觉得可能有价值,但一时还没研究明白的东西。
他的藏宝库深深建在地下,需要通过蜿蜒曲折而狭长的通道,入口设计得非常隐蔽,除了多瑞森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包括他手下的食尸鬼。
虽然很奇怪欧凯将军为何提出要到他的藏宝库里去看看,但多瑞森显然不打算拒绝。如果是奥喀斯或者欧凯看中了他的某件收藏品,那么就让他拿走吧。对于多瑞森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吃,只要不剥夺他的食物和他进食的能力,那么一切好说。他并不是个守财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多瑞森真可以称得上是爱好单纯。
“请这边走。”多瑞森躬身,对欧凯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当先钻下通道。没有恶魔喜欢把后背暴露给别人,能走在后面,这是强者的权利。
两位高阶恶魔一前一后地在通道中缓缓前进,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他们在一扇骨骼编织成的门前停了下来。
门的正中位置,有一个骷髅头骨,从头上的角判断,它生前应该属于一只狂战魔。
“到了,欧凯将军,请稍等。”多瑞森说,从华丽的白袍下取出一块干枯的黑色肉块,塞进骷髅头骨张开的嘴里。
头骨咔咔地活动起来,咀嚼着,将那块肉吞了下去。它的两个空洞眼眶里开始放出红光,接着,整个头骨从中间整齐地裂开,分成两半。
轰的一声,大门敞开。
“请进。”多瑞森说,然后依旧是自己当先走了进去。
然后他怔住了。
因为宝库里正站着一个人,一个金发青年,一袭白袍,纤尘不染,有着虹彩闪烁的双眼,满面笑容,仿佛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他的脚边放着一只大口袋,从那鼓鼓囊囊的样子,以及藏宝库里空旷的程度来判断,恐怕多瑞森的大部分收藏都已经被装进里面了。
“唔,下午好,多瑞森先生。”他欢快地和多瑞森打着招呼。
“你……你是谁?”多瑞森惊诧无比。虽然他对藏宝库并不怎么看重,也没有安排什么重兵把守,但如果有人擅自潜入,他也应该能立刻感应到才对。再说,大门是关得好好的,这个金发青年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正如前所述,多瑞森并不精研奥法,但对与保命、逃生相关的领域却非常感兴趣。为了自身的安全,他早就在城堡周围布下了魔法禁制,如果有人想用传送术直接进入他的城堡,多瑞森是肯定会察觉到的。刚才欧凯将军前来,他虽然无力抵御,但至少也能清楚地意识到。当然,这也有欧凯故意示威的因素在内。
正当他莫名惊诧的时候,陡然感觉到侧后方一阵劲风袭来。食尸鬼君王本能地想要躲闪,但攻击实在来得太快,或者说偷袭者离得实在太近。“砰”的一声,多瑞森瘦削的身体重重摔飞出去,直越过大半个藏宝库,掉进一堆头骨灯笼中,被埋了起来。
欧凯甩了甩手,“这家伙瘦得全是骨头,”他抱怨着,从门外走进来,看着金发青年。炎魔咧开大嘴,那颧骨高耸的脸上露出恐怖的笑容。“嗨,下午好,瑞恩斯坦,今天天气真不错呀。”
瑞恩斯坦有些惊讶地看着突然从后面冒出来的恶魔。
“唔,欧凯啊,”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深渊这么大,为什么我到处都能遇上你……等等,山羊头?”他看见欧凯胸甲上的标记,“你又换老板了?”
“呃,”欧凯略有些尴尬,“你可不可以不要说那个‘又’字。”
“哎呀,难道恶魔也会因为背叛而害羞么?”瑞恩斯坦饶有兴致地评价着,“我真的都怀疑你是不是个魔鬼伪装的了。”
欧凯装作没听见。
“第二像魔鬼的恶魔”,这是一个绰号,但其实算不上尊称。欧凯自己的属下是决不会这么称呼他的,只有他的敌人才会在背后如此讥讽。
恶魔和魔鬼,虽然名称相近,其实是迥然相异的两种生物。恶魔居住在无尽深渊,魔鬼盘踞着九层地狱,他们是天生的死敌,彼此从头到脚都看对方不顺眼,每时每刻都在开战。
没有哪个恶魔喜欢被人夸奖为“你真像个魔鬼”,正如没有侏儒喜欢被夸奖为“你真像个矮人”。
欧凯显然并不喜欢听到别人说他像魔鬼……不过,他可不想和面前这个家伙动手。
在多瑞森眼中,看到的是人类金发青年;但在欧凯那双能直接看破幻象的眼中,对方的形象是一只粉红色巨龙。
瑞恩斯坦是一只青年虹彩龙。
说不上朋友,但彼此也算打过不少交道,欧凯很清楚虹彩龙的力量。若是在其他地方交手,欧凯自度没有胜算,幸好此时是在深渊。整个位面都在压制着对方,这让欧凯先天就占据了几分优势。但真要动起手来,胜负还是在未知之数。
欧凯此来,是奉奥喀斯之命,前来取一件东西的,他并不打算与人动手。
所以……
欧凯微笑着,不说话,眼光四处搜索。作为炎魔,他的眼睛天生就能穿透一切屏障,除非用魔法阻隔。他首先注意到,对方似乎受伤了,身上有几处伤口。炎魔对此很好奇,不知道虹彩龙遭遇了什么强敌,居然弄得如此狼狈,不过他没有开口询问。在扫视了一圈,发现一无所获后,他把目光聚焦在瑞恩斯坦脚边的口袋里。那里面,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眯缝着眼,以便能看得更清晰。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薄金碎片,上面隐隐约约地有银色的文字在流动变幻。
欧凯通晓一百多种语言,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文字,但他依旧半点看不懂碎金片上写着什么。不过这没关系,他已经确定,这就是奥喀斯命令他来寻找的东西,这就是他此行的目标。
“刚才我好像帮你解决了个小麻烦,”恶魔坐下来,用长着七根指头的大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那么,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报酬的问题?”
他并不担心对方会拒绝,因为欧凯将军很清楚,这只疯狂热爱收集宝物的虹彩龙,有着某些很特别的,常人无法理解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