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谷篇 第一百零六节
要了结眼前这桩事并不容易,至少在琼恩的预计之中是如此。
先用魔犬分散泰拉斯奎的注意力,尸蛇黯影乘其不备偷袭,一举将其制住。到目前为止,龙巫教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局面仿佛已经尽在掌握之中。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仅仅如此的话,一切并无任何意义。
萨玛斯特的目标,并不是制服泰拉斯奎,而是要对它进行开颅手术,取出“脑垂体腺皮”——话说这“脑垂体腺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琼恩完全没有概念。可以理解,他以前是文科生,生物学得不好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但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泰拉斯奎的脑袋,绝对不是那么容易敲开。
作为一只怪兽而言,泰拉斯奎非常之著名,它拥有多项冠军头衔,保持多项世界纪录,包括但不限于:体积最大(所有的资料记载中,对它的形容都是“高逾山岳”、“远超巨龙”),胃口最好(泰拉斯奎从不挑食,无论是动物是植物是有机物是无机物它统统都吃,最高纪录是一次吞吃了一座城镇的所有居民和建筑),睡眠质量最佳(巨龙冬眠至多几十年,泰拉斯奎经常一睡就是数百年),族群规模最小(这世界上有且仅有一只泰拉斯奎),等等等等,以及最关键的特征——最结实,最耐打。
传说在遥远的上古之时,光暗初分,天地新辟,四大元素之神自混沌虚无中苏醒,降临凡间。每位元素神都认为自己才是物质界的真正具现,为此争执不下。最后,风元素神阿卡狄提议由每位神明分别创造一个生物,任其自生自灭,看谁能够永存世间,即为胜者。这个提议被其他三位元素神所接受,于是土元素神古兰巴走到群山之中,制服了一头剑龙(某种已经灭绝的上古生物),将一点“源土”注入其中,泰拉斯奎巨兽就此诞生。
众所周知,在构成这个物质世界的四元素中,土元素最为迟钝笨拙,同时最为浑厚凝练,它的自身结构超级稳固,因此对外来干涉的抵抗力极强,无论是物理攻击还是魔法侵蚀,都很难影响到它。巫师制作的魔像,之所以既结实抗打,又不惧魔法,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使用土元素做驱动核心的缘故。泰拉斯奎作为土元素神的造物,在别的方面本事都是平平,唯独在“防御力”一项上堪称登峰造极,那副覆盖全身的土黄色甲壳坚固如精金,刀剑难伤,又能抵抗并反弹一切魔法。面对这种对手,琼恩自度是束手无策的,他实在很好奇萨玛斯特到底有什么神妙手段,能够打破这个超级铁乌龟的防御壳。
“哦,也没什么特别方法,”面对琼恩的疑问,阿尔盖申回答,“就是用魔法把它的脑袋砸开就是了。”
“用魔法?”
“自然,我们是巫师,不用魔法用什么,难不成学那些蛮子抄斧头上去砍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然而问题在于……“泰拉斯奎不是能免疫一切魔法吗?”
“免疫一切魔法的说法,未免夸大其词,即便是诸神也不敢如此自诩吧。说到底,它也不过就是个野兽而已,”阿尔盖深说,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当然了,寻常的法术,也确实奈何不了它就是。”
言下之意,接下来你们要发动的魔法很不寻常了?那我可真是拭目以待。
阿尔盖深又笑了笑,不知道为何,琼恩总觉得他的神情很诡异,如果要形容的话,大约就是“鬼气森森”,让人心中禁不住地直冒寒气。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这家伙原本就是个巫妖,现在这副人类躯壳不过是假象而已,作为一个亡灵,笑起来充满鬼气,那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不过话又说回来,莉法尔同样也是亡灵啊,笑起来就那么甜美可爱,阳光灿烂。人和人——哦,是亡灵和亡灵——之间的差距,为什么就那么大呢。
算了,一个是中年大叔,一个是美少女,原本就没有任何可比性。与其纠结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还不如琢磨去哪里找一颗完好无损的密瑟能核,创建起属于自己的浮空城,这可是他当日在烛堡对莉法尔的许诺,如果能够做到的话,让这位美丽的吸血少女加入后宫也未尝没有希望吧。
琼恩在那里思维发散,浮想联翩,阿尔盖深自然不可能知晓,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山崖边,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来。泛着白森森微光的封面,像是用无数细小的骨骼拼凑嵌合而成,浓重粘稠到近乎实质的血腥气,从书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琼恩不小心吸到一口,顿时胃中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当场呕吐,他赶忙屏住呼吸,拉着扎瑞尔挪开几步,躲到了上风处。就见阿尔盖深将书翻开到某一页,伸出右手食指,长而尖锐的指甲在上面快速潦草地划了几下,像是写字,又像是绘图,由于距离远了点,琼恩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猜测是在勾勒某种符文。
然后,天色突然间暗了下来。
“翡翠之境”是精灵巫师以秘法创造出的虚幻空间,本应是一处永远风和日丽的安详所在,然而阿尔盖深不知施展了什么法术,让它的环境都发生了改变。大片大片的乌云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以极快的速度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瞬间将太阳完全遮蔽,只在云层间隙透下丝缕微光。沉闷的轰鸣声在头顶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震耳欲聋,琼恩抬头望去,只见高空中原本太阳所在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黑洞,不断地转动着,仿佛一颗巨大的眼睛,正冷冷地凝视凡间,轰鸣声便是自黑洞中传出。
他凝神辨识着这突然出现的黑洞,然后倒吸了口气。“元素位面通道?”巫师有些不敢确定地问扎瑞尔。
“嗯,通往风元素位面,”魔姬回答,“看来是准备借助元素相克的特性。”
琼恩脸色微微一变,“源风?”
四大元素中,土元素与风元素是完全对立的,土最稳固凝聚,风最变幻莫测,彼此间难以共存。泰拉斯奎可以视为近似土元素的存在,既然如此,利用风元素来破坏它,确实是一种正确的思路。只是很多时候,思路正确,不等于方法就一定可行,还要考虑到彼此之间的力量层级差距问题。就像用水来灭火,自然属于思路正确,但要以为杯水就可以灭车薪,那便纯属脑袋坏了。
在历史上,泰拉斯奎曾经多次为祸凡间,也不乏有人想到利用元素相克的特性,借助风元素的力量来对付它,但这些尝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最终,人们意识到:泰拉斯奎是土元素神的造物,其体内蕴含的力量,乃是土元素本质的具现,除非驱使操控同等级的风元素本质(源风),是没办法真正对它造成伤害的。
这些知识连琼恩都知道,萨玛斯特不可能不清楚,老巫妖是精神不正常,但智商肯定没问题,他应该不会做无用功。如此说来,高空中这个通道所通往的,难道就是风元素位面的核心?接下来要从这个黑色巨眼中涌出的,就是传说中能将世间万物化作微尘的“源风”?
琼恩警惕着,暗中开始准备用于逃脱的魔法。尽管如此,他觉得可能性并不大。
众所周知,元素本质不是那么容易驱使操控的。
四大元素的本质——它们被分别命名为源土、源水、源火和源风——存在于元素位面的最核心处,被认为是一切物质的起源,有说法称它们就是四大元素神的神力具现,类似于银火、影火、月髓之类的存在,甚至更加危险。按照通行的魔法学理论,除了相对应的元素之神,元素本质是无法被他人所控制的。就琼恩所知,在耐瑟瑞尔帝国的历史上,曾经有一位名为布兰德的大奥术师,他潜心钻研数十年,终于打开通往火元素位面核心的通道,打算借助“源火”来塑造一个法术,结果失败了,大奥术师和他的学生们当场死亡,烈火疯狂蔓延,在几分钟内扩散到整个浮空城。源火无物不焚,无法熄灭,不断扩散,闻讯赶来的大奥术师们无计可施,最后只能联手打开位面通道,将已经被烧成灰烬的浮空城扔进火元素位面,才算是勉强平息了这场灾难。当日在坠星海底,奥嘉莱斯的浮空城中,安博里被阴魂城诸人围攻,走投无路之下,打开了通往水元素位面核心的裂隙,她是海神,在“水”之领域的掌控能力堪称登峰造极,但即便是她也无法控制源水,只能用来同归于尽。萨玛斯特诚然是著名大巫师,魔法史上不世出的天才,但要说他胜过耐瑟大奥术师和海神,强大到能够控制元素本质,未免太过夸张。退一步说,即便萨玛斯特有这本事,但他如今又不在场,刚才施法的是阿尔盖深。这两年在外闯荡,冒险经历也算丰富,琼恩自己更是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基本眼光还是有的。以他看来,阿尔盖深确实是个很强的巫师,但也仅仅就是“很强”而已,比自己高明一些罢了。若说阿尔盖深有能力打开通往元素位面核心的通道,琼恩是决然不信的。
扎瑞尔仰面看着空中的黑色巨眼,仔细观察着,过了几秒钟,她摇摇头,“是通往风元素位面的深处,但不是核心,”魔姬说,“不会出现源风。”
“唔。”
琼恩当然相信扎瑞尔的判断,尽管被封印数百年,力量严重削弱,但她毕竟曾经是君临第一层地狱阿弗纳斯的大魔鬼,堪与诸神相提并论的存在,眼光见识绝对可靠。而且这也印证了自己的推测,阿尔盖深不可能有这个本事。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他到底想干什么?既然不是“源风”,对泰拉斯奎应该是没有意义的吧。
琼恩正迷惑不解,却瞥见魔姬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怎么?”他低声问,“你想到什么了?”
扎瑞尔稍稍沉吟,“那个胖子,”她用眼神示意站在对面山坡上的马立克·纳瑟,“你说他是‘希瑞克’的选民。”
“是啊。”
“希瑞克是巴尔的继任者,对吧。”
“唔,算是吧。”
严格来讲,扎瑞尔的说法其实是不准确的。希瑞克本是凡人,动荡年代后成为神祇,同时继承了死亡三神的神位,一度凌驾于诸神之上。后来由于克兰沃崛起,夺走了“死亡”神位,班恩又重新复活,取回原属于他的部分神职,希瑞克力量大削,如今其所执掌的,大部分是原属于巴尔的权能,但并不完全相同,还是有不少差异的。不过这些变动都是在近十几年内发生的,扎瑞尔一直被封印着,对此自然一无所知,只是在刚才来这里的途中听琼恩简略说了说。琼恩当年在阴魂城读书的时候宗教学就不及格,也就是这两年和梅菲斯在一起,才算补了点课,时间又紧急,哪有功夫详细解释,连累魔姬也跟着犯错。不过其实如果不过分计较细节,说希瑞克是巴尔的继任者,马马虎虎也是可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魔姬说,“他要用斩灭生机之剑——这么做的话,还真有可能成功。”
“嗯?”
琼恩依然一头雾水,所谓“斩灭生机之剑”又是个什么鬼东西?正想让扎瑞尔进一步解释,却见她摆了摆手,示意别说话,“注意看,”魔姬低声说,“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琼恩虽然不解,还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中的椭圆黑洞已经停止了旋转,轰鸣声也降低许多,却变得更加清晰。猛烈的风从黑洞中涌出,轰隆隆地呼啸着,但并不向四处扩散,而是凝聚成扭曲的螺旋形,远远望去,仿佛一条透明巨蛇正自黑洞中蜿蜒游出,垂挂天际,向地面扑了过来。
一个肥胖的身影迎了上去。
希瑞克选民马立克·纳瑟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什么似的,脚下一步一步,行走在虚空之中。他的速度并不快,步伐之间却有一种奇特的韵律,让人看见就难以将视线移开;黑色的雾气自选民的体内涌出,蒸腾缭绕,包裹着他,让他的身形变得若隐若现,看不分明。飓风凝聚成的螺旋之蛇呼啸着,朝他俯冲下来,马立克不躲不闪,登时被一口“吞噬”进去。在飓风内部,猛烈的气流转动着,撞击着,仿佛无数个巨大的磨盘在互相挤压,转眼之间将这名希瑞克选民碾成了血肉碎末。
然后,低沉的声音自飓风螺旋的中心清晰地传了出来。
“我是这世间一切的主宰。”
那个声音如是宣告说。
“在上者,是我命令它在上;
居下者,是我命令它居下;
列前者,是我命令它居前;
处后者,是我命令它处后;”
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却令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它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其中的自负与狂妄显而易见。
“唯有我看见的,才是存在;
唯有我触摸的,才是真实;
唯有我书写的,才是至理;
唯有我许可的,才是自由;”
声音渐渐变得高亢,变得尖锐,夹杂着金属摩擦般刺耳噪音;与此同时,暗红色的光芒自飓风内部透出来,越来越亮。
“我是生之终结,死之肇始;
我是超越万物,无上神圣;
我是自有而永有,自在而永在;
我是永恒。”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吐出,铺天盖地的暗红强光自飓风中爆发出来,仿佛潮水般席卷整个翡翠之境创造出的虚幻空间,转眼间将天地间染成了血色一片。琼恩下意识地闭上眼,半秒钟后再度睁开,然后他看见飓风螺旋消失了,在它原本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长剑。
那是一柄灰白色骨制长剑,剑身既细且窄,平滑的锋刃上泛着暗红血色。在剑身与剑柄相联接的护手位置,嵌着一枚黑漆漆的骷髅头骨。没有任何人掌握,它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纹丝不动。不知是否错觉,但当琼恩注视它的时候,剑柄上的骷髅眼眶中突然泛起深紫色的光芒,闪了一闪。
毫无预兆地,琼恩陡然感觉到一股凌厉无比的刺骨寒气迎面压迫过来,蕴含在其中的“恶意”浓重得近乎实质,令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全身毛发根根悚立。危险的气息是如此的清晰而强烈,让琼恩感觉自己像是正在被一头上古巨龙盯住,然而他却奇怪地感觉不到半点畏惧之意,反而有种狂躁的兴奋感自内心深处涌起。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巫师往前重重踏上一步,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他在跃跃欲试,像是要向半空中的骨剑发出挑战。
“啪!”
脸颊上传来一声脆响,伴随着轻微的疼痛,琼恩怔了怔,清醒过来。“没事吧。”扎瑞尔在身旁轻声问。
“没事。”
琼恩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再度望向空中,正看见那柄骨剑的剑刃上光芒四射,朝着被黯影尸蛇死死缠住的泰拉斯奎的头部刺下来。
喀嚓!
巨兽在传说中能够抵挡精金刀剑的甲壳脆弱得仿佛薄纸,琼恩只听得一声隐隐约约的轻响,泰拉斯奎的头盖骨被刺出一个碗口大小的锥形深洞来,能够看见有白色的浓稠液体在颅内翻滚着,仿佛沸腾开水,却不涌出。受伤的巨兽猛烈挣扎,怒声吼叫着,却始终无法挣脱尸蛇的束缚。
一击奏功,骨剑随即崩散,化作无数碎光散去。与此同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尔盖深已经瞬间传送到了泰拉斯奎的上方,“兰尼斯特先生!”他高喊。
琼恩应声发出一道黯影射线,准确地击中了怪兽头部被骨剑刺穿的伤口,正在剧烈沸腾的脑浆在刹那间平息下来。阿尔盖深伸出右手,迅捷无比地插入泰拉斯奎的脑浆中,然后缩回。下一瞬间,他传送回琼恩身旁,摊开手,魔法虚构出的肌肉已经被尽数销蚀,只余森森白骨的掌心之中,一枚浅黄色,弹珠大小的球形物体正在滴溜溜地转动着,泛着微光。
“拿到了?”琼恩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枚黄色球体,“这就是那什么脑垂体腺皮?”
“是脑垂体。”阿尔盖深纠正,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金属盒内,“万分感谢你的帮助,”他说,“如果没有影火,还真取不出这东西。”
琼恩微微点头,没有接话。
他和萨玛斯特之间论交情基本谈不上,要说仇怨倒是有份,当日在深渊断域镇一战,琼恩勾结欣布,让老巫妖很是吃了些亏。萨玛斯特显然不是那种心胸宽广的人,这点从他过往的经历中就可以得知,他之所以现在还对琼恩客客气气,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凯瑟琳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琼恩手中掌握着影火。
要想取得泰拉斯奎的“脑垂体”,必须要借助影火。
“话说,是‘必须’要借助影火吗?”琼恩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阿尔盖深,“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途径了?”
“或许有吧,”阿尔盖深说,“但我们目前只知道这一种方式。”
“那么有件事我不太明白,”琼恩皱眉,“既然影火是取得脑垂体的必备前提,那你们不应该早就来找我吗?”
影火是莎尔的神力具现,只有女神本人或者其选民可以使用。请夜女士临凡亲自出手显然不现实,而就目前为止,已知的莎尔选民也就琼恩一个,至少在外界看来是如此。萨玛斯特想要实现其计划,按照正常逻辑,应该早早来找琼恩才对,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事到临头才匆忙布置。倘若琼恩不是因为梅菲斯的缘故,恰好闯进了“封绝”之中,老巫妖之前的所有筹划,岂不尽数卡壳,付诸流水了么,这也未免太冒失了吧。
“说到这个,确实很惭愧,是我们的情报工作出了点问题。”
阿尔盖深解释说,根据龙巫教之前得到的资料,昔日发明“化身”法术的那位大奥术师,乃是借助邪神的力量强化风元素,成功为泰拉斯奎进行开颅手术,取得脑垂体。既然有成功案例在前,萨玛斯特于是依样画葫芦,找到了希瑞克的选民马立克·纳瑟帮忙,本以为万无一失,不料真打起来才发现出了问题。轰开巨兽的脑袋确实是办到了,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将脑垂体取出来,白白忙活了半天。
“幸好,我们随后又获得了更准确的资料,得知只有夜女士的影火才能克制泰拉斯奎的再生能力,将脑垂体分离下来,”阿尔盖深微笑,“更幸运的是,兰尼斯特先生恰巧也在此地,并且愿意慷慨相助,可见运气最终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琼恩瞥了他一眼,心中微微冷笑。“所谓‘更准确的资料’,你们从哪里得来的呢?”
“这个……”阿尔盖深欲言又止。
“是阴影镇吧?”琼恩直截了当地说。
第五秘器封绝天地,演化幽冥,创造出这独立于物质界之外的虚拟空间,掌控者乃是“黑暗凤凰公主”凯瑟琳。魔法女神的选民们也罢,龙巫教也罢,如今都是被封锁在这里,无法自由出入。萨玛斯特在初次失败之后,立刻获得新的资料,其最有可能的来源,自然就是阴影镇了。
既然琼恩猜出,阿尔盖深便也不否认,“是的,”他说,“阴影镇里有我们的朋友。”
“可以想象,”琼恩说,“是哪一位呢?或者是几位?”
“这你恐怕要去问萨玛斯特先生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琼恩耸耸肩,“那算了,”他说,“我和他没共同语言。”
阿尔盖深哈哈笑起来。
龙巫教埋伏在阴影镇里的间谍到底是谁,琼恩其实还是挺有兴趣的,但既然阿尔盖深不肯透露,那也就罢了。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的,是萨玛斯特许诺的报酬何时能够兑现。
“我刚才已经向总部传讯,让他们将维若拉小姐送到凯瑟琳小姐的住处,”阿尔盖深说,“半小时之内肯定会送到,请放心好了。”
送货上门?这个我喜欢,不过包邮么?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你们的工作效率这么高,倒是真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那自然,作为大陆著名的资深教会,我们的宗旨就是诚实守信、廉洁高效——这是长久发展之道嘛。”
“……”
琼恩没有扎瑞尔那样看透人心的本事,分辨不出阿尔盖深到底是在认真陈述,还是在开玩笑,不过这些反正也都不重要了。既然此间已经事了,那还在这浪费时间做什么,早点打道回府吧。不过这“翡翠之境”规模虽小,却也是高等精灵巫师创造出的独立空间,不是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琼恩等人进来的时候,是由龙巫教的几名巫师借助一个宝物,联手布置魔法阵,暂时打开空间通道,如今要出去,也得如法炮制,再来一次。
阿尔盖深点点头,挥手招来属下,命令他们去构建魔法阵。“稍待片刻,很快就好,”等属下都离开后,阿尔盖深说,“另外,我有个问题,趁现在闲暇,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琼恩耸耸肩:“请讲。”
“我想请教,”阿尔盖深慢慢说,“你对眼前这场战事的前景,是怎么看的。”
琼恩怔了怔,他本以为对方想问的是有关“命匣破碎术”的事情,毕竟奥沃的这个发明太过强力,对于全天下的巫妖们而言都是福音,阿尔盖深作为巫妖,理当也不例外,没想到猜错了。“这场战事的前景么,似乎没有多少悬念吧,”琼恩说,“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你们都已经占据了明显的优势,如今关键施法道具也已经到手,胜利指日可待啊。”
“哦。”
“不是吗?”琼恩反问,“那么你的预测又是什么呢,我洗耳恭听。”
阿尔盖深摇摇头,“我不喜欢做预测,尤其是我自己参与其中的时候,”他说,“结果应该是自己努力奋斗去争取、去创造的,而不是预测出来的。”
……喂喂,你一个邪恶巫妖,说这么励志的话,不觉得很违和吗。
“那么你所希望的、自己创造的结果,是什么样的呢?”
巫妖的脸上又露出那种鬼气森森的笑容,“我想,或许和你一样吧。”
“和我一样?”琼恩皱眉。
“是啊,”巫妖轻声说,“我们志同道合,兰尼斯特先生。”
志同道合你个头!我这种爱、善良与正义的使者,怎么会和你一个邪教大头目志同道合?别说大家今天初次见面,还不是很熟——就算是很熟,你这么乱说话我也一样要告你诽谤啊。
“如此说来,阿尔盖深先生是打算转投阵营?”琼恩试探说,“我倒是可以帮忙代为转达你的心意,相信凯尔本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倒不用,”巫妖也笑了笑,“好吧,”他说,朝远处看了一眼,“传送通道已经准备好,我就不多耽搁你的时间了。不是有句话说么:春宵一刻,价值千金——我的薪水不高,可赔偿不起呢。”
巫妖哈哈大笑着,伸出左手和琼恩用力地握了握,示意告别。
在下一秒,黑色的空洞在面前突兀出现,急速扩大,形成一道传送门。“走了。”琼恩招呼扎瑞尔,却发现身后没有人,四处一看,就见扎瑞尔正和那位纳瑟先生站在一起,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你们在谈什么呢?”扎瑞尔回来之后,琼恩好奇地问。
“随便聊聊,交流一下今天的天气。”
“……今天天气真好啊。”
一个魔姬,一个邪神选民,凑在一起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事,琼恩想了想,既然扎瑞尔不愿意说,他也就不追问了。阿尔盖深启动传送门,黑洞转眼间将三人都吞噬进去。短暂的晕眩之后,琼恩发现阿尔盖深已经不知去向,而自己和扎瑞尔则正站在一片冰原之上,呼啸的寒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暗青色天空中飘落下来。灰色的城堡静静矗立在前方,距离并不远,已经能够看清它那用各种几何图形乱七八糟堆砌而成的镂空城门,其中有些空隙大得足以直接钻进一头牛。能够设计出这样既不实用、更缺乏美感的城门的人,自然非卡尼亚(第八层地狱)现任大公爵,向来以“艺术家”自诩的墨菲斯托菲利斯莫属了。
这是墨菲斯之城——当然,准确地说,是其在“封绝”中的投影,是九层地狱中唯一能够看见星空的地方,凯瑟琳便暂居于此。
“你进去见姐姐吧,我在外面等你。”扎瑞尔说。
她转身欲走,却被琼恩一把握住手腕,“别这样,”他半开玩笑地说,“虽然不算绅士,但总是让女人在冰天雪地里等我,这种事情太恶劣了,我可干不出来。”
“不好吧,”扎瑞尔说,“姐姐一直不是很喜欢我。”
这已经是扎瑞尔第二次告诉琼恩说“凯瑟琳不喜欢她”了,琼恩不由得有些好奇。“为什么呢?”他问。
“你觉得呢?”魔姬反问。
然后琼恩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扎瑞尔自称是琼恩的女友,而据她的说法,凯瑟琳是琼恩的姐姐兼女友——也即是说,这两人是情敌。情敌之间互相排斥,原本就是很正常很合理的事情。
“纠正一下,是姐姐不喜欢我,我是非常喜欢并且尊敬姐姐的,所以不存在什么‘互相排斥’的说法。”
明白了,是单方面排斥。话说回来,你们的关系和位置,很类似于珊嘉和梅菲斯啊。但我为什么也没发现珊嘉和梅菲斯敌视彼此呢,她们不是相处得挺融洽么。
“相处融洽?你确定这不是你的幻觉?”
“……或许吧。”
琼恩当机立断,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和我一起进去吧,”他坚持,“我和她谈谈,我相信她会改变看法的。”
“你错了,”凯瑟琳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我不会的。”
“……”
幸好,凯瑟琳的下一句话解除了琼恩的尴尬,“带她一起来见我吧,”少女说,“我正有些事情要问她。”
“哦,好。”
片刻之后,琼恩和扎瑞尔见到了凯瑟琳。
阴影谷篇 第一百零七节
斜靠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将四肢懒洋洋地舒展,尽可能撑开,然后收回。琼恩重复着这个动作,只觉百无聊赖。
扎瑞尔一再说凯瑟琳不喜欢她,琼恩原本还有些不以为意,但亲身感受过这两人见面时的气氛,他现在已经确信无疑。就有限的几次打交道来看,凯瑟琳是那种性格清冷的女子,但并非所谓的冰山美人,她的确不会热情主动,但也不会总是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姿态,更多的时候,她其实只是单纯的“淡漠”而已。然而在看见扎瑞尔的时候,她明显流露出了敌意。
这种敌意让琼恩莫名地感到胆战心惊,但他无计可施。
所幸,扎瑞尔并没有采取针锋相对的态度,魔姬灿烂地微笑着,主动向凯瑟琳行礼致意,仪态落落大方,无可挑剔。或许是她的温柔友善感染了对方——虽然琼恩觉得这种可能性实在很低——但总而言之,两人并没有大打出手,而是在简单的寒暄之后,便开始进行秘密商谈。
之所以说是“秘密商谈”,因为琼恩被排除在外,他被凯瑟琳从房间里赶了出来。
“这两个人到底在聊什么呢,”琼恩嘀咕着,“都快二十分钟了吧。”
他的确很好奇她们在一起会谈论些什么,按常理来说,女人之间的话题往往是化妆打扮、逛街购物、情感八卦,诸如此类,但这些显然都严重不靠谱。如果要说靠谱点的,那恐怕就是他自己了——毕竟,琼恩是将她们联系起来的关键点。
作为话题的中心人物,自己却无法参与其中,这种感觉着实有些令人不爽。好在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又过了一会,脚步声从背后传来,琼恩回头一看,是扎瑞尔。
“谈完了?”他问。
“嗯。”
“都说什么了,这么久?”
“女人之间的小秘密,”魔姬格格笑着,“暂时不能告诉你。”
“喂,你觉得这是正确的态度吗?”琼恩半真半假地说,“作为女友,你应该对我坦诚才对吧。”
“可是姐姐让我不要告诉你啊,”扎瑞尔笑着回答,“姐姐比你大,我自然听她的。”
“……好吧。”
扎瑞尔搬出了凯瑟琳,琼恩只能退让。他仍有些不死心,正待旁敲侧击再打听,却听见扎瑞尔说:“不过,姐姐真的是变了呢。”
“嗯?”
“没什么,只是感叹一下。有些事情,换做以前的她是肯定不会做的吧。”
“什么事情?”
“哦,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反正待会你就知道了。”
扎瑞尔,你这样子真不可爱。
两人正在说笑,大厅的门突然开了,那位名叫霍文的吸血鬼走进来,“萨马斯特先生让我向你转交一个东西。”他说着,伸出右手,一块菱形蓝水晶静静地被托在掌心,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琼恩盯着水晶看了片刻,然后将它接了过来。在指尖触摸到它的时候,一团耀眼白光在水晶中闪了一闪,随即熄灭。“东西既然送到,我就先告辞了。”霍文说,微微欠身向扎瑞尔致意,然后离开。
待吸血鬼的身影消失,琼恩将水晶放在自己刚刚斜靠过的沙发上,等待着。光幕悄无声息地自水晶的每个棱边上延伸出来,弯曲成弧,彼此联结,形成一个庞大的椭圆光茧。几秒钟后,光茧渐渐透明、虚化,最终消散在空气中,一位美丽的女子出现在面前。
她静静地平躺着,略带自然卷曲的暗金色长发散在肩上,眼睛紧闭,仿佛正在沉睡之中。一袭浅白色的巫师袍,干净素朴,没有什么花纹装饰,但式样颇为别致,有几分像是风衣,束带扎得很紧,凸显得腰肢格外纤细,臀部曲线圆润饱满。琼恩看着她的脸庞,纯以容貌而论,眼前的这位女子算不上如何绝色,至少没能让他有什么心跳惊艳的感觉,但也已经称得上是位美人儿了。虽然和身旁的扎瑞尔比起来,差距颇为明显,但话说回来,能够和地狱魔姬争芳斗艳的凡人,原本也就寥寥无几吧。
“咦。”
扎瑞尔似乎发现了什么,走上前将沉睡女子的右手袖口卷起,然后一个戴在手腕上的银白色金属环显露出来。琼恩将眼睛调整到奥术视觉,发现这只银色金属环正散发着耀眼的魔法灵光,无数道纤细的透明丝线从中发出来,贴着女子的身体游离蔓延,交错编织,像是一张蛛网般将她紧紧缠住。
扎瑞尔伸出一根手指,抚摸着金属环的表面,一行花纹般的文字随之浮现出来,琼恩无法辨识其意,只感觉有些像是精灵语的风格。魔姬显然是认识的,她低声复诵了两遍,点了点头,“果然,是米斯兰达尔之罪。”
琼恩没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什么东西?”
“一件精灵族的上古神器,你们人类通常把它翻译成封魔手环。”
“封魔手环?”琼恩一怔,“那东西不是早就毁掉了么。”
如果将这个世界看做一个巨大的奇幻游戏,那么巫师毫无疑问是最受青睐的战斗职业,他们联接魔网,沟通本源,从中汲取力量,可以创造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这是那些战系职业们所无法比拟的。然而,巫师们也存在致命的弱点,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力量”是外借而来的,一旦与魔网,与“源”的联结被切断,原本能够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的大巫师们,顿时也就和普通人也没多少区别。
基于这种原理,某些专门用于克制巫师的物品被创造出来,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精灵族的封魔手环。据说是很久之前,一位精灵皇室成员犯下重罪,由于其身份特殊,不能处死,只能幽禁,但其人精通魔法,造诣十分高深,再严密的牢笼监狱对之也形同虚设,最后是由几位精灵大巫师合力,锻造出这副手环,封印了其施法能力。但传说故事的结尾,是这位囚犯彻底堕落,出卖灵魂与邪魔达成交易,借助邪魔的力量摧毁手环,脱困而出,从此不知所终。
难道是萨马斯特学会精灵法术,依样仿照了一个?
“不是仿制品,”扎瑞尔否定了琼恩的猜测,“这就是原版那只,虽然附加了点变化。你看到的资料记载有误,或者是文字翻译的问题,它并没有被毁掉,只是落到了地狱中而已。”
“你这么肯定?呃,不会吧,”琼恩反应过来,“莫非故事里的那个邪魔就是你?”
“不是我,是格莱希雅,”扎瑞尔说,她眉头微皱,看起来有些疑惑,“奇怪,它应该在格莱希雅手里才对,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或许是萨马斯特和那位公主殿下做了一笔交易,”琼恩猜测,“这也很正常吧。”
“格莱希雅才不会和一个巫妖做交易,她一向最厌恶亡灵,”扎瑞尔说,摇了摇头,“算了,回地狱之后我再去问她吧。”
“唔,这恐怕有难度,我听说她七年前就失踪了。”
“失踪?”这次魔姬是真的惊讶起来,“怎么回事?”
很显然,扎瑞尔对格莱希雅还是比较关心的,可惜琼恩也不知道详情,他虽然去过下层界,但待的时间有些短,还不足以让他了解到这种高层机密——流言蜚语小道消息倒也听说过一些,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说为好。扎瑞尔见状,也就不再追问。“不管萨马斯特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魔姬说,看着封魔手环,“他这次还真是下了大本钱。”
“哦?”
“封魔手环是有使用次数限制的,”扎瑞尔解释,“你看过的资料里应该没有提及,但确实如此,它是消耗品,一共只能使用四次,而且每一次的效力都会比之前减弱。精灵们使用了第一次,格莱希雅拿到手之后,出于好奇也试了一次。所以它应该只剩两次使用机会——甚至有可能只剩最后一次了。”
“确实代价挺大,”琼恩说,看着沉睡的金发女子,“不过也值得吧,毕竟是巫师之神在凡间的代言人啊。”
虽然素未谋面,但他对面前女子的身份已经确信无疑:塔拉夏·维若拉,现任传道巫师,阿祖斯的选民。
萨玛斯特请琼恩出手相助,借助影火搞定泰拉斯奎,以便完成其干掉阿祖斯、追求魔法女神的终极目标。琼恩向来没有助人为乐的高尚情操,和萨玛斯特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如今对方有求于己,自然要乘机敲竹杠。萨玛斯特身为著名大巫师,手上宝物着实不少,无奈琼恩全都看不上,双方的谈判几乎一度陷入僵局。最后琼恩终于提出,他要维若拉。
(塔拉夏·维若拉,女,二十六岁,未婚,1348DR出生于英娜丽斯城的一个渔民家庭,童年时即展现出惊人的奥术天赋,被推荐进入银月城大学研习魔法,在校期间加入阿祖斯教会,于1370DR被神祇看中,指定为现任“传道巫师”,也即是巫师之神选民。其人身材高挑,容貌秀美,金发,性格安静,不喜热闹,平常深居简出,曾在阿格拉隆向欣布学习过一年魔法,两人关系密切。)
阿祖斯只是个半神,依附于魔法女神麾下,其自身的教会规模很小,影响力也不大,维若拉成为教会领袖的时间很短,又没什么著名事迹,无法和凯尔本、欣布这些老牌选民相比,知名度并不高。有关她的背景资料,琼恩大致就了解这么多,主要还是听凛说的,但足够了。
“美丽的女性选民”——知道这一点,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前日在阴影镇,琼恩路遇欣布,然后扎瑞尔发表了一段长篇大论,大意是说无论从“美学”还是“实用”的角度出发,琼恩都应该积极地去推倒欣布。作为一个严重缺乏艺术细胞的家伙,琼恩对“美学”什么的并不感冒,但他是个实用主义者,这点不折不扣,毫无疑问。
推倒欣布的“实用”意义,在于她是魔法女神的女儿,同时也是选民,琼恩能够借此窃取其神力,强化自身,以便应付越来越紧迫的危机。对于这一点,琼恩倒是全无异议,只是推倒欣布的难度太高,暂时无法付诸实施,但道理反正是相通的,这世界上神祇如此众多,神子或者选民又不止一个,只要是女性就行。当然,最好还是要漂亮点的,毕竟这会严重影响心情,否则万一碰到个又老又丑的,硬都硬不起来,那就未免令人无语。从这点来说,塔拉夏·维若拉完全符合要求。
唯一的问题,传道巫师现在是萨玛斯特的俘虏。琼恩要想上她,除非硬抢,否则就得先征得老巫妖同意。
显然,琼恩的要求完全出乎萨玛斯特的意料,他怔了怔,然后摆手,“这不可能,”老巫妖断然拒绝,“她对我另有用途,不能给你。”
“我知道。”
琼恩并不意外,萨玛斯特要击杀巫师之神,其中一个重要步骤就是以维若拉做容器,强制阿祖斯圣者降临其中,也即是说维若拉是他整个计划的关键性道具之一,自然不可能送人——所以琼恩的意思,只是暂借几日而已。
“暂借几日?“
“是啊,”琼恩说,“借我玩个十天八天的,等我玩腻了就还给你。”
“这个么,倒是可以商量,”萨玛斯特沉吟着,“但十天八天肯定不可能,最多借你半天时间。”
“半天怎么够,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早泄么,”琼恩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巫妖,“像我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做一次也得一天啊。”
“那就一天吧,顺便说句,我从来不早泄,在床上还是挺持久的,不信你去问艾拉丝卓。”
“是吗,那人家怎么把你甩了呢?”
“……”
作为举世闻名的情场失意者,想想琼恩身旁总是环绕的那些美人,萨玛斯特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就这个问题做继续探讨。“总之,最多一天,”他说,“这点没得商量。”
“好吧,一天就一天。”
琼恩其实也没真打算借个十天八天,他哪有这个时间,只不过是漫天开价而已,既然萨玛斯特如此坚持,也便罢了,见好就收。双方最终议定:只要琼恩帮他搞定泰拉斯奎,就把维若拉小姐租借给他二十四小时,也即是一天一夜。
现在就是收取报酬的时候了。不过在此之前,似乎还有个小小的技术问题需要搞定。
“什么技术问题?”魔姬好奇地问,“你突然发现自己不能勃起了?”
“……当然不是。”
作为一位血气方刚的青春少年,琼恩表示自己随时可以提枪上阵,勃起什么的,从来就不是问题。真正让他挠头的,是眼前女子的状态。
维若拉正在沉睡,而且很显然,她是陷入了某种魔法之中,否则早该被惊醒。琼恩仔细观察了半天,结论是自己解不开施加在维若拉身上的禁制。“那个老巫妖是存心捣乱么,”他怏怏地说,“这样让我怎么上她?”
“直接上啊,”扎瑞尔说,“难不成你还想先和她谈谈人生,聊聊理想,说说童年趣事?”
“唔,那倒也不是。”
若真是情投意合的爱侣,花前月下,相偎相依,聊聊人生理想之类的话题,琼恩也是挺乐意的,但他既然与眼前的女巫师素昧平生,就不必伪装文艺青年了。问题只在于,“总要先把她弄醒吧,”他说,“否则我会感觉自己在上一个玩偶似的。”
“为什么?”扎瑞尔反问,“搞玩偶有什么不好么?不会挣扎不会反抗,予取予求任你摆布,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想上几次就上几次——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缺乏美感啊,”琼恩说,“你不是整天说什么美学,搞玩偶显然不符合美学吧。”
“咦?”魔姬表示诧异,“这不是浪漫童话的经典设定么,哪里不符合美学?”
什……什么?哪个国家的浪漫童话有这种见鬼的经典设定?
“很多啊,美女身受诅咒沉睡不醒,男人心怀觊觎乘人之危,最后幸福快乐地搞在一起——童话里都是这么写的。”
“你说的是邪魔世界的童话吧,人类世界里可没有这种奇怪的东西。”
“就是你们人类的童话啊,”扎瑞尔说,“例如什么被继母的毒苹果毒死的美丽女尸啊,中了女巫诅咒沉睡百年的老公主啊,都是男主角们的最爱,一见钟情的对象呢。”
“……”
“所以说啊,搞女人是色情故事,但如果是搞沉睡不醒的女人,那就是纯真童话——你有幸成为童话的男主角,还在这里犹豫什么呢?”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邪魔看问题的角度,和人类就是不一样。被扎瑞尔的歪理邪说堵得哑口无言,这种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琼恩也有所习惯了——但反过来说,正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指出破绽。
“等一下,就算是王子上睡美人,那也是先吻醒了再上,没有说睡着的时候就搞的。”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琼恩肯定,“所以赶快帮我把她弄醒——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好吧。”
扎瑞尔走到沙发前,伸手抚摸着女巫师的脸颊,“醒来吧,睡美人,”魔姬轻轻呼唤着,声音温柔而低沉,仿佛自极遥远处传来的吟唱,“醒来吧,睡美人。”她重复着。
在第三次呼唤之后,沉睡中的美人开始有了反应,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慢慢地睁了开来。大约是沉睡太久的缘故,她的目光一开始有些散乱,但很快就聚焦起来,在琼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向扎瑞尔。“你们是谁?”她用手支撑着,缓缓坐起来,神情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这是什么地方?”
琼恩正待回答,魔姬却抢先开口,“下午好,维若拉小姐,我是扎瑞尔,来自阿弗纳斯,”她说,“至于这是什么地方,有点难以描述,反正还是在阴影谷之中,算是个中立地带吧。”
“扎瑞尔?”听到这个名字,传道巫师明显怔了一下,她凝神细看了魔姬片刻,脸上多了几分惊疑不定的神情,“原来是地狱第一大公爵阁下莅临凡间,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扎瑞尔于数千年前登上阿弗纳斯领主的宝座,之后一直在下层界活动,在物质界的影响力不强,普通凡人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但她终究是地狱九公爵之一,堪与天界诸神相比拟的大人物,维若拉身为传道巫师,一派领袖,自然能够接触到相关资料,能够认出扎瑞尔,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已经是前任了,”扎瑞尔笑着纠正,“那个位置早在三百年前就换人坐了。现在我只是个普通的地狱观光客,来物质界旅游,看看风土人情,顺便度蜜月罢了。”
一位地狱魔姬——尽管是前任——说自己来物质界只是旅游观光,而不是策划什么惊天阴谋,这听起来已经是个十足的冷笑话。然而比起这个,扎瑞尔最后那个“顺便”更让维若拉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度蜜月?”她下意识地重复。
“是啊——哦,我忘了介绍,这位是琼恩·兰尼斯特,来自阴魂城的巫师,我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男友,”扎瑞尔笑盈盈地挽着琼恩的胳膊,“厌恶劳动与运动,喜欢美食和美女,尤其你这样的金发美人儿,更是他的最爱。”
……你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介绍——而且谁说我最喜欢金发美女了,作为一名心胸宽广的男性,兼容并蓄才是正道,平等博爱是我的宗旨。
出于礼貌,维若拉自动忽略了魔姬后面那句话,“琼恩·兰尼斯特?”她说,点头示意,“幸会。我知道你,听欣布提起过,说你曾经帮了她一个大忙。”
“是吗,是不是说我上次在深渊断域镇中智斗萨玛斯特的光荣事迹?”琼恩故作谦虚,“其实也只是运气好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什么智斗萨玛斯特的光荣事迹?”维若拉奇怪,“我从没听她说过。”
“……那她所谓的帮忙是指什么?”
“她说你帮凛找到了真爱,让她放下一桩心事,所以她很感谢你。”
“哦,这个啊,我和凛两情相悦,其实谈不上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这么说也太见外了。”
“嗯?可是欣布告诉我说凛喜欢的是一位梅菲斯小姐啊,关你什么事?”
“……没什么,我自作多情而已。”
琼恩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后退半步,表示自己继续做一个旁观者。
“既然大家都认识,那就更简单了,那么我来说明一下情况吧,”扎瑞尔适时地接过话题,“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和琼恩来阴影谷旅游度蜜月,由于一些意外,被卷进了这场战争中。琼恩和萨马斯特也算是旧识,那只巫妖正好遇到点小麻烦,于是琼恩就顺手帮了他一点忙——你知道的,他一向乐于助人——于是萨马斯特将你借给琼恩一天,作为报酬,事情就是这样。”
“把我借给他一天作为报酬?”维若拉一怔,“做什么?”
“当然是他想上你啊。”扎瑞尔理所当然地说,“一个男人要一个女人,还能做什么?”
“上……上我?”女巫师的脸颊顿时泛起晕红,显然魔姬的话对她而言太直露了些,良好的长期训练让她依然能够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镇静,但微微颤抖的肩头仍然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和他……做爱?”
“正确。”
维若拉沉默了几秒钟,“这是一个玩笑吗?”她问,“还是某种我不明白的暗语?”
“都不是,就是字面意思。他想上你——或者说,他想和你做爱——就是这样,很简单。”
“是这样吗?”维若拉看着琼恩,“兰尼斯特先生?”
琼恩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女巫师的语气变得冰冷而僵硬,“那你们跟我说这些,目的又是什么呢?”
“主要是让你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处境,避免待会被推倒时做无谓的反抗,大家都省点力气,如果能配合点就更好,”魔姬很耐心地解释,“当然了,如果你偏偏就喜欢被强暴凌辱的感觉,他也不介意满足你的。”
“真是体贴,兰尼斯特先生,”女巫师讽刺,“所以你对每个打算强暴的对象都是这样彬彬有礼吗?”
琼恩耸耸肩,“多谢夸奖。”
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光荣的事情,称之为卑劣也不过分,但既然做了——或者说决定要做,那就不怕人说,这点基本的脸皮厚度,他还是有的。
“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出乎意料,”女巫师似乎还没有完全放弃希望,仍然试图用言语来动摇对方的意志,“我听过欣布对你的评价……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很可惜,我就是这样的人,”琼恩说,“显然欣布女士对我的了解还不够。”
“她又没和你‘深入’交流过,当然了解不够啦。”魔姬格格笑着,插了一句。
维若拉再次陷入沉默,她面无表情,仿佛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想,琼恩和扎瑞尔也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大约过了将近五分钟,女巫师再度开口,“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扎瑞尔微微偏了偏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他想和你做爱,仅此而已。”
“我不相信。”
“那么你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其他目的呢?”
女巫师摇头,“我不知道,”她说,“但肯定不会这样简单。”
“实际上,就我的个人经验,真相通常都是很简单的,”扎瑞尔的语气听起来非常诚恳,像是年长者在向后辈传授人生哲理,“复杂繁冗的,往往反而是伪装虚饰。”
“所以我要相信一位地狱魔姬和一位莎尔选民,此时此地,介入到这种局势之中,就只是为了性……性交……这种无聊的理由?”
“男欢女爱,很有趣很刺激的,一点都不无聊啊,而且是和你这样的美人儿,”扎瑞尔格格笑着,“相信我,他技术很好的。”
“虽说我对自己的容貌的确有几分自信,但在‘阿弗纳斯的蝶翼女王’面前,哪里称得上什么美人儿,”维若拉说,“而且我也有所耳闻,兰尼斯特先生身旁佳丽众多,没理由这样看重我吧。”
“谦虚是美德,但妄自菲薄就不是了,即便以邪魔的标准做评判,你也有资格跻身上等——而且你还有额外加分因素哦,”魔姬故意停顿了下,然后说出答案,“你还是处女嘛。”
“她还是处女?”琼恩忍不住问,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原封未动的纯洁处女哦,连接吻的经验都没有过,”魔姬笑着,用手肘轻轻捅了琼恩,“怎么样,这下赚到了吧,是不是已经心花怒放?”
呃,那倒也不至于,不过确实还是挺高兴的。处女情结什么的,琼恩不是很重,但多少有点,而且由于之前对此没有心理预期,更有一种幸运中奖的感觉。
相比起男人的兴奋,女巫师更多的是惊讶,“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一看面相就知道,这是魔鬼的本能天赋嘛。”
魔鬼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本能天赋”?
“因为作为热爱世界和平的种族,我们其实和独角兽是近亲啊。”
“……”
这个笑话实在太冷,冷到时间仿佛都被冻结了几秒。琼恩和女巫师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扎瑞尔打破了这种短暂的寂静,“那么,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维若拉小姐?”
“最后一个问题,”维若拉看着琼恩,“既然如此,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在等场景布置好。”扎瑞尔说。
唔?琼恩诧异地看着魔姬,后者将脸贴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姐姐在布置场景。”
布置场景?这有什么好布置的,城堡里这么多房间,随便找一间不就是了。这又不是在拍爱情动作片——就算是拍爱情动作片,有张床也就够了啊。
“有张床就够了?你在开什么玩笑!”
对琼恩的想法,扎瑞尔嗤之以鼻,“你这个冒牌货姑且可以不论,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神祇选民、教会领袖,还有我这个地狱魔姬友情客串——这样豪华的演员阵容,你就准备这样草草打发了事,太过分了吧?”
……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是在拍爱情动作片吧?
“考虑到她的家乡是海港,我觉得我们可以去坠星海上弄艘战舰,配几个大副二副什么的,再安排幽灵船和海盗做对手,弄些骷髅武士什么的来渲染气氛,演绎一段波澜壮阔的史诗故事;当然现在是特殊时期,时间紧,预算少,适当从简也可以理解,但敷衍了事是绝对不行的。”
确定了,她真的是在拍爱情动作片。
和扎瑞尔相处这几日,琼恩也对这位魔姬的性情有所了解,反正绝对不是循规蹈矩的人,用任性妄为来评价也不过分,料想她当年统治阿弗纳斯的时候,手下们一定是每天被她的各种奇思妙想折腾得欲仙欲死。问题是她刚才说“姐姐在布置场景”,凯瑟琳可不像是会跟着她一起发神经的人啊。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他低声问。
“不是我,是姐姐,”见琼恩认真,扎瑞尔也不再开玩笑,“她在构建洞天福地。”
“洞天福地?”
魔姬的发音有些怪异,但还是足以让琼恩听懂这个词,然而他不明白其中含义,或者说,他不知道在这里是指什么,“什么是‘洞天福地’?”
“是一种法术,”扎瑞尔说,“伊玛斯卡的那些奇械师们有种古怪的说法:神明居住在山洞之中,其中时间流逝与物质界不同,在神明的山洞里度过一天,有可能相当于在物质界度过一年。奇械师发明了能够在一定空间范围内延缓时间流逝的法术,并根据这个传说命名。”
听起来挺有趣……等等,你是说,能够延缓时间流逝?
“嗯,这种法术难度很高的,即便在当年伊玛斯卡全盛时期,也没多少人能够使用。姐姐这次借助‘宇’和第五器的力量,算是把它发挥到了极致,创造出来的空间内,时间流逝与外界大概能达到九比一的关系。”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你原本只能上她一天,现在可以有九天,”扎瑞尔格格笑着,“九天哦,是不是听起来就很兴奋。”
琼恩点头,“那自然。”
“我也觉得是,九天时间呢,什么体位都可以尝试一遍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唔,那你是准备用一种体位连做九天?你真是执着和专一的典范啊。”
我更不是这个意思!
体位什么的,琼恩并不是很在意——当然也不是不在意,真正让他动心的,是从“一天”增加到“九天”所带来的收益增长。
对于琼恩来说,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显然是能够从维若拉身上窃取到多少神力。作为一个正牌选民——尽管阿祖斯只是个半神——维若拉所拥有的神力的“量”,绝非琼恩短时间内可以窃取干净的,只能是能拿多少算多少。打个比方说,他就像是钻进了一个庞大金库的盗贼,面前是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他想把它们搬回家,但时间非常有限——这种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作案时间可以翻倍,而且是翻九倍,他又岂能不喜出望外。虽说一天也罢,九天也好,同样都是不可能全部搬空,但能多偷一点总是好的。
此前几次窃取神力,尽管每次数量都不多,却是各有奇效,不知道阿祖斯的神力又有什么特异之处。作为巫师之神,他的神力是否是能让自己一步登天,成为顶级的大巫师呢?
正自幻想,扎瑞尔突然出声说:“姐姐完成法术了。”
话音未落,背生双翼的金鳞龙蛇带着点点紫光自虚空中飞出,绕着三人游走一圈。下一瞬间,炽烈的光芒在眼前爆发,琼恩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当他再度睁开时,发现自己已经位于一处完全陌生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