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

『平澤同學，可以出來一下嗎？』

『『好……呃。』』

面對隔壁班同學的呼喚，正在聊天的憂和梓同時站起身來，然後同時尷尬地望向彼此。

曾幾何時，一年二班的人偶公主殿下，已經改姓平澤了。

『啊……抱歉，我要找的是平澤憂同學……』

『這樣啊，那憂妳先過去吧。』梓點點頭，又再次坐回位子上。

『嗯，我很快就回來喔。』憂說著，忽然又轉頭低聲丟下一句話：『等一下再繼續聊吧，嫂嫂。』

『嫂、嫂嫂什麼的……』梓的臉色忽然徹底泛紅，慌亂得說不出話來。雖然和唯前輩已經在一起很久了，但是嫂嫂什麼的稱呼，果然還是很令人不好意思。

『嘿欸……憂已經開始這樣叫了啊……』純趴在梓的桌上，促狹地看著梓。

『嗯……老實說，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她這樣叫……』梓不好意思的絞著手指『不過，之前唯也跟我提過，要讓憂叫叫看嫂嫂就是了……』

『唉呀，好恩愛好恩愛呢。』純笑笑的說『說起來，梓妳是什麼時候結婚的啊？』

『嗯？就是去年去倫敦交流演出那次，提早幾天到荷蘭辦理的───』

說到一半，梓忽然啞口無言。

欸？到倫敦演出？我記得最早在倫敦演出是二年級陪前輩們去畢業旅行時的事情，後來大學畢業旅行又跑去一次，而最近的一次是去年的創團十週年紀念──慢著。

那為什麼我還是高中一年級？

『啊……原來如此，這個是……』

梓嘆了一口氣，然後從熟悉的床上睜開眼睛。

「是夢啊……」

《回鄉》

其實並沒有改姓平澤的中野梓從床上坐起來，揉揉眼睛，總覺得這床有點熟悉的狹窄，身邊也有種莫名的空虛。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裡並非是放學後Tea Time所共住的公寓裡那張雙人大床，而是在櫻丘中野家的房間裡，只有自己一個人。

「對了，決定要回櫻高開唱之後，大家就決定要各自回家看看再去集合……」梓打了一個呵欠。

昨晚中野夫妻難得的開了瓶紅酒，一來歡迎難得回家的梓，二來也幫梓慶祝青苗女孩和放學後Tea Time的新EP都拿下了好成績。

『嗚嗚……對不起，梓，爸爸沒用，沒辦法幫妳贏到丈夫的位置……』

這是昨晚父親喝醉了，一邊流淚一邊說出的醉話。根據母親的解釋，父親前些日子似乎跑到平澤家跟唯的父親爭論唯和梓誰才是丈夫，吵到最後兩人竟然以猜拳來決定結婚的話要冠上誰的姓氏，結果似乎是輸了的樣子。

這樣一說來，剛剛會做這麼詭異的夢，和這件事恐怕也不無關係吧。在現實中，她們兩個其實並沒有結婚、沒有去荷蘭、沒有去倫敦開唱，憂也沒有叫過自己嫂嫂───慢著，最後一個有過，不過那是在開玩笑的時候。

「爸爸啊……」梓感到有些頭疼的嘆了口氣，同時嘴角也蕩開溫暖的笑意。

曾幾何時，知道梓和唯在一起時的父親是那麼的暴跳如雷，逼得梓不得不逃離家中，提早搬進公寓裡為她留下的位置；但是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父親的態度軟化了下來，透過母親的口述不坦率的告知她可以回家住了，前兩年甚至還跟把唯叫到家裡一起喝酒──雖然最後被灌倒的是他自己──現在甚至已經完全把唯當成自己的女婿一樣，雖然要說毫無芥蒂是不可能的，但是能夠做到這種程度，足見父母的愛是多麼偉大。

梓是知道的，父親當初之所以生氣並不是因為覺得噁心，而是擔心想要走向演藝圈的她會為此備受歧視或不平等……他的這份愛，從來沒有稍減過。

「今天晚上，要不要繼續回家吃晚飯呢……」梓一邊喃喃說著，一邊很習慣的轉頭去看鬧鐘。

然後，全身僵住。

「喵啊啊啊啊！遲到了啦！是誰關掉我的鬧鐘啊啊啊啊啊！」

雖然正式演出是後天的事情，今天只是來確認一下場地與大致彩排，不過在其他成員的要求之下，梓現在還是穿上了當天的舞台裝──櫻高的制服。當然不是當初就學時所穿的那件，而是為了演出而特別重新量身訂做的制服；畢業之後已經經過了七年的時光，就算體型再怎麼嬌小的梓也長大成熟了不少，現在還穿高中制服實在有點裝嫩的感覺，所以倒也不用擔心會被警衛當成學生攔下來

……說是這麼說，但梓竟然眞的被攔下來問話了，讓她還得出示身分證和事先拿到的通行證才得以過關。

或許是現在的小孩發育都太好的關係，也可能是這警衛平常完全不在意演藝方面的事情吧；這麼自我解釋的梓，完全不願意承認即使已經長大了不少，她的身高還是算相當嬌小。

穿過熟悉的長廊，梓沒有多做停留，只是將等一下要和唯好好在校園中共踱的行程在腦中悄悄安排好，然後用不會引起教室內學生注意的腳步與速度，毫不遲疑往回憶最深濃之處邁進。

拐過彎，從有著龜兔賽跑扶手雕飾的樓梯往上爬，雙眼緊盯著前方，右手卻依著七年多前養成的習慣將那些雕飾一一撫摸。總覺得和我們有點像呢，無論在吉他技巧上或是感情上，梓忽然閃過這樣的念頭；雖然自認為在吉他方面一直沒有鬆懈，但還是在高中畢業與大學畢業這兩段不得不稍微休息的時間裡被一直神速進步的唯超越了，而自己明明是比較早喜歡上唯的，卻也因為猶豫躊躇不敢告白而被唯搶了先機。

──那個什麼事都進步神速、後來居上，性能簡直是作弊等級卻偏偏是我摯愛的唯前輩。

梓嘴角勾起一絲懷念與甜蜜的笑意，攀爬樓梯的腳步不知不覺中變得更加輕盈。

來到熟稔的最上層，看著眼前的三道門，即使是習於控制情緒的梓也忍不住感到強烈的感動，這裡畢竟是一切的起點，也是放學後Tea Time的起點。

當然，這份感動很快就被破壞光光，原因是出現在音樂準備室外某個眼熟的東西。

「……唯前輩竟然把這個扛過來了嗎……」

梓一臉無可奈何的蹲在門前，伸出手指戳了戳那隻至今屹立不搖的青蛙臉頰。老實說，看久了其實還眞的蠻可愛的，不過要是眞的講出來的話，估計會讓唯前輩得意忘形吧。

「──梓喵！」

說人人到。

「等、等一下啦！唯前輩！請不要在我半蹲著的時候忽然抱過來，這樣很辛苦的啊！」揹著忽然撲到自己背上的唯，梓的雙腿肌肉受到前所未有的考驗。

但是唯今天卻不像以往還要繼續黏著一下才離開，而是有些詫異的很快起身。

「好懷念呢……唯前輩的稱呼。」

「啊……」梓這才發覺自己的稱呼變化。環境對人的影響果然很大。

「嘻嘻，感覺好新鮮呢。吶，梓喵，今天就這樣恢復前輩的叫法怎麼樣？」唯開心的說。

「唔，是沒有問題啦……」梓也站起身子，打量著眼前同樣穿回制服的唯。現在唯的身高已經差不多有160公分左右，穿著深色的西裝式制服更顯得高挑有致，不過，那份懾人心魄的美麗還是十年如一日。

「那麼，我可以請各位前輩不要喝茶快點練習嗎？」

「嗚嗚……就只有這點，請梓喵大人高擡貴手……」唯的氣勢一下子軟了下來，一副可憐的樣子。

其實並沒有眞的要阻止啦……難得壞心眼一下的梓沒有解釋，而是笑咪咪的推開了音樂準備室的門。

果不其然的，三位前輩已經在裡面坐定位置，端著茶杯等待了。

「呦，唯妳終於回──唉呀，梓也到了啊？」律擡起頭來，用閃亮亮的額頭打招呼。

「別強調我的額頭！」

「律，妳在跟誰說話？」

澪奇怪的看了律一眼，然後轉頭露出十年如一日的溫柔笑容：「抱歉，梓，沒有等你來就先開茶會了。」

「啊，不會，沒關係的，本來就是我睡過頭的錯。」梓連忙搖搖頭，一副惶恐的樣子。

「──喔？梓，妳今天好像不太一樣喔。」心思總是間歇性細膩的律一眼就看出來梓的不同「明明開始跟唯交往以後，妳對我們的態度就變得跟平輩一樣隨興，現在怎麼變得這麼拘束啦？」

「就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那樣呢。」紬不知為何一臉開心的樣子。

「偶爾懷念一下，不是也很好嗎？」唯笑嘻嘻的走了過來，和梓一人一邊走向自己的位置。

紬為兩人遞上了熱茶，唯的那杯只是重新添滿而已，這麼說來唯剛剛大概只是去上廁所，並沒有遲到；至於梓的那杯──果然和以往一樣，只有她用的杯子不是一看就貴到不行的華麗瓷杯，而是可愛的粉紅色貓咪杯子。

「……我記得這個杯子不是幾年前就打破了嗎？」梓訝異的問。

「這多虧了唯ちゃん，她昨天晚上可是跑遍了整條商店街，才好不容易買到了一模一樣的杯子喔。」紬面帶微笑的說。唯在她的對面搔搔頭，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

「這樣啊……」梓靜靜的啜了一口茶，然後才擡起頭第一次好好的重新看了一下這間教室。

雖然大體上和他們當時差不多，但是仔細一看，還是能夠發現一點不同。應該已經換過幾次的白板光潔如新，上面的塗鴉早已不是她們當年的奇怪風格，而是更加精美漂亮的少女漫畫風，看來這屆的輕音部成員有畫漫畫的人才吧？牆角矮櫃上的水族箱在梓畢業的同時也早已被撤離，但是現在那裏卻擺放著一隻眼熟無比的巨大烏龜玩偶，絕對是唯從憂那邊借過來暫時代替豚ちゃん位置的。

不過，還是有亙久不變的東西在。

「沒想到這個茶具櫥還在這裡呢……」澪轉過身去，有些感慨的說。

「是啊，我們都已經畢業那麼久了，沒想到喝茶的習慣竟然還一直傳到現在──啊，還有別的東西也留下來了啊。」律的目光跨過了茶具櫥，投向一整架的輕音部負面資產。

「要穿嗎？表演的時候。」

「別說那種可怕的話題！」

澪狠狠瞪了唯一眼。

「明明都已經出道這麼久，再怎麼奇怪的舞台裝應該都穿過了不是嗎？」律無奈的笑道。

「那、那是兩回事！演唱會的時候穿舞台裝那是工作所以不得已，可是這些明明就是佐和子老師的私慾啊！」澪臉紅著辯解。

「確實呢……雖然宣傳的時候也穿過很多類似的衣服，但是佐和子老師做的，不曉得為什麼，我就是不想穿……」梓也面有難色的說。

「澪ちゃん……梓ちゃん……你們這樣說，佐和子老師會很傷心的喔……」紬苦笑著說。

「唔……」

「啊、對了，說到舞台裝……」梓連忙轉移話題，免得繼續刺痛良心「我們不是還要去看現場嗎？」

「啊……那個啊……」律懶洋洋的說「已經完成了喔。」

「欸？」我有遲到這麼久嗎？梓驚訝的想。

「唯ちゃん今天提早了一個小時到場，把所有細節都確認過了喔。」紬笑咪咪的道出原委。

「欸？唯前輩？」梓向唯拋去狐疑的目光。這個最愛睡懶覺的唯前輩，怎麼可能做到這種事？

難道是沒有我在身邊所以睡不好嗎？

「欸嘿嘿……我不小心把鬧鐘調早一小時了……」唯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想說反正已經到了，就乾脆拖著小佐和老師先去禮堂確認……」

「所以……今天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嗎？」梓鬆了一口氣，再度端起小茶杯「那麼，今天趕來這裡根本就是為了喝茶而已嘛。」

「還可以練習喔，等到放學之後，或者午休也可以先來練一下。」

「什麼！竟然會主動說要練習……你絕對不是唯對吧！到底為什麼要冒充唯！」律轉過身去，動作非常誇張伸出手指指向唯的鼻尖。

「我只是想說這樣梓喵會比較開心嘛……」唯慵懶的帶笑趴在桌上「而且，我們錄下高中時代所有歌曲的那天……不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啊……確實呢……」紬雙手捧著茶，開始沈浸於回憶模式。

「只不過這次沒有辦法用打掃部室來打發時間了呢。」梓也露出了笑容。雖然當時她並不在場，但是藉由唯的轉述早已把當天的情形給重現在腦海之中。

「說到歌曲的錄音……」澪一邊說，一邊從隨身提包裡摸出了一個粉紅色的錄音帶「當時那捲錄音帶我帶來了，要聽嗎？」

在場的五個人全都同時露出了很感興趣的表情，然後，錄音帶被放進了紬不曉得從哪摸出來的卡式錄音機中。

『嗯？』

『把這段時間也一起錄下來吧！』

『喔喔！』

『所謂的放學後Tea Time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