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辭世

    2071年冬天，京都第二醫院安寧病房。

    這是一間簡潔而不顯得冷清的單人房，一般是提供大去之期不遠矣的老人或病患臨終安寧之用。中野梓躺在正中央的病床，身上除了生理食鹽水的點滴以外，就只有夾在手指頭上的生命監測儀器，其餘再無任何累贅的維生裝置；她臉色疲倦而略顯蒼白，卻顯得安詳而毫無遺憾。

    病床的周圍站了十來個人，除了靜靜待在角落的醫生以外全都是梓的子姪輩。右側靠窗的兩位女性是她與先走一步的老伴所收養的女兒，相伴在側的一男一女則是她們各自選擇的伴侶；而在病床的左側那些人，則是梓學生時代以來的前輩們託付的養子養女，以及她們的伴侶們。病房外，大至而立小至總角的成群孫輩們，因為人數太多的關係而不被允許入內，只能或坐或走的在走廊守著，無論懂事與否都帶著滿臉的悽容。

    「柚那……」

    「是，母親。」

    梓有些嘶啞的開口，離床頭櫃最近的中野柚那立刻應聲，同時端起一杯水遞到梓的嘴邊。雖然做事依舊得體，不過仔細聽還是能發現她的聲音有點顫抖。

    「放棄急救的同意書……辦好了嗎？」

    「是的，已經都辦好了……」柚那說著紅了眼眶「母親，您真的要離我們而去嗎……？」

    「我已經活得夠久了……」梓長吁了一口氣「五年前，你們唯媽媽離去的時候，我就想隨她而去了，只是留下的爛攤子實在太多了，這才一直活到現在……」

    梓的另一個女兒平澤伊織低下了頭。五年前，她的唯媽媽出車禍過世，她也在差不多的時間因為拍戲而從高處摔傷，正是拖住梓的爛攤子之一。

    「桐乃下個月要結婚了吧？別讓她為了我改期，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嫁出去喔。」梓微笑地說著「有點可惜的是，我是抱不到曾孫女了。」

    「梓阿姨，那個……」律前輩的養女田井中愛瑠上前一步道「我們家天空上禮拜生了個女兒，應該也可以算是您的曾姪孫吧。」

    「真的？天空那孩子……」梓有些訝異。

    「是啊，是個健康的女兒喔，我前幾天還抱過呢。」伊織說著頓了一下，又繼續道：「其實……直葉前幾天也抱了個孩子回來，跟媽媽一樣叫做YUI，只是寫法不一樣。一直沒有告訴母親，是因為領養手續還要幾天才會辦好……」

    「這樣啊……真令我驚訝，原來我已經當曾祖母了是嗎？」梓愣愣地看著伊織，後者點了點頭。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呢。」梓愉快的輕笑起來「柚那，伊織。」

    「「是。」」

    「我想唱歌……有帶吉他來嗎？」

    「有，請稍等一下。」柚那抹抹眼淚，和伊織轉身從靠牆的兩個吉他袋中拿出了兩把吉他。橙色的Gibson Les Paul以及紅色的Fender Japan Mustang，正是已經被使用了六十幾年仍完好如初的，唯梓夫妻倆的吉他。

    姊妹倆相看一眼，點點頭，然後由伊織率先刷起主奏吉他的曲調，柚那過了幾個八拍後加入，卻不是原本應該演奏的節奏吉他，而是以大量的單音取代了貝斯與鍵盤的工作，頗為令人驚喜。

    梓笑容滿面的聽著，然後抓準時機開口。

    「キミを見てるといつもハートDOKI☆DOKI～揺れる思いはマシュマロみたいにふわ☆ふわ～」

    「いつもがんばる～キミの横顔～ずっと見てても～気づかないよね～」

    「夢の中なら～二人の距離～縮められるのにな～」

    吉他的奏速驟然加快，梓的歌聲也隨之高揚，蒼白的臉上忽然充滿了蘋果般的血色。

    「あぁカミサマ～お願い～二人だけの～Dream Timeください☆」

    「お気に入り～のうさちゃん～抱いて～今夜も～オヤスミ♪」

    「ふわふわTIME～」

    「ふわふわTIME～」

    「ふわふわTIME……」

    迎接歌曲終焉的同時，兩把吉他開始搭配進行一段短短的炫技，以長長的泛音作結。

    然後，在場所有人毫不意外的發現，梓已經滿足的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來。

    醫生離開原本的角落，看了眼已經化為一條水平線的心電圖，再仔細確認過瞳孔反應和脈搏，沉重的搖搖頭。

    「2071年11月19日，上午十點四十三分，病患辭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