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知之心》阿姜放 著 Ⓞ 坦尼沙羅比丘英譯 Ⓞ 良稹 中譯

我的導師阿姜放●育提可,1915年出生於泰國東南部尖竹汶府靠近柬埔寨邊界的一戶小農家。十一歲成爲孤兒,輾轉於多家寺院中被撫育成人,二十歲受比丘戒。然而,在開始學習比丘戒律後,他意識到自己所在寺院的比丘們對佛陀的教導並不怎麽認真地實修,於是渴望找到一位導師,能夠以一種更符合所讀的經典中的方式訓練自己。成爲比丘的第二年,他的機會來了,由阿姜曼●布裏達陀創立的林居苦行傳統的成員阿姜李●達摩達羅,當時來到尖竹汶,在城郊一座舊墳地裏造起一座寺院。被阿姜李的教導所吸引,他在阿姜李所屬的派系重新受戒,並加入了這座新寺院。

從那時起,除了幾次例外,他在阿姜李的指導下共度了每一個雨安居,直到後者於1961年圓寂。其中一次例外是,二戰期間他曾經在泰北森林中獨自修行5年。另一次例外是五十年代早期,有6年時間阿姜李讓阿姜放主持尖竹汶的寺院,自己在泰國各地游方,預備在曼谷附近覓地定居。1957年他建立了坐落於曼谷附近的新寺院——阿育王寺(Wat Asokaram),阿姜放前去那裏,協助完成了阿姜李一生中最後的一件主要工作。

阿姜李圓寂後,一般人都認爲阿姜放會成爲阿育王寺的住持。然而,到了那時,該寺院已發展成一個如此龐大、難管的團體,他不想要這個職位。於是1965年,當住在曼谷瑪古●卡薩崔亞冉寺(泰國王室寺院)的僧王,請他在他的寺院裏度過雨安居,爲他與寺院中任何有興趣者傳授禪定時,阿姜放欣然接受了這個機會。

他在瑪古寺一共度過了三個雨安居,在乾季則游方於鄉間,覓地隱居。儘管他對僧王極其敬重,但對高等僧侶階層所見的權力政治生起厭倦,於是開始尋找離開的出路。1968年機會來臨,一位名爲奈‧松布恩‧瑞安吉的女士,向僧王捐贈土地,在離尖竹汶不遠的雷勇府沿海山區造起一座小寺院。阿姜放自願去這所新寺院——達摩薩地寺——一直住到他們找到一位永久住持爲止。不過,寺院所在的地區十分貧困,當地人對在那裏造起一座嚴格的禪修寺院並不熱心,因此找不到人願意接受住持的職位。於是,1971年,就在僧王車禍去世前不久,阿姜放自己接受了達摩薩地寺住持的職務。

正是此後不久的1974年4月,我初次遇見了他。達摩薩地寺當時像是個破舊的夏季野營區:三位比丘分住三間小茅棚,在一間單傾斜面的窩棚裏用餐;有一間容得了兩位八戒尼的廚房;我住在山頂一座小木棚,朝南可以望見大海。這塊土地是在一場大火燒光了它的所有植被後不久被捐贈的,山坡上大多爲白茅草覆蓋。年年仍有山火掃過,使樹木難以根植。不過寺院上坡的山區卻覆蓋著一座蚊瘴重重的濃密森林。

條件儘管惡劣,阿姜放似乎有一種令他超越環境的明察與務實的智慧——一種我羨慕與欣賞的內在的寧靜、喜樂與穩定。在他的指導下度過了數月的禪修之後,我回到美國,又在1976年秋天轉回泰國出家,開始在他的訓練下認真修行。

在我離開的那段時間裏,他已開始發展起一個居士禪修團體,人數不多但極其誠心。1976年初,瑪古寺的新住持請他定期回那裏傳授,因此,他的餘生每年一半時間在曼谷,一半時間在雷勇度過,直到1986年圓寂。他的學生們大部分來自曼谷的職業階層,面對現代泰國都市社會多變的壓力,他們求助於禪修以獲得精神上的力量與慰藉。

我回到雷勇的最初幾年間,寺院裏極其安靜、隔離,只有少數幾位比丘,幾乎沒有來訪者。防火巷已開始制止山火的傳播,一座新的森林正在成長。不過在1979年秋天,靜謐的氣氛開始起了變化,一座佛塔在山坡頂部開工建造。由於這項造塔工程幾乎完全依靠自願者的勞力,人人都參與了——比丘們、來自曼谷的居士們、還有當地的村民們。

一開始,我對寺院裏平靜的作息被打亂感到不滿,不過後來我逐漸注意到一個有趣的現象:以前從來不曾想到禪修的人,都樂意來爲週末工程隊出力;施工的休息期間,那些經常來禪修的會跟著阿姜放去坐禪,於是新來的一起加入,不久也成爲常來禪修的人。同時,我開始學習如何在不理想的條件下禪修,這門重要的課程。阿姜放自己告訴我,他本人雖不喜歡建築工程,但是有些人他必須幫助,只有這樣做才能夠引導他們。1982年,佛塔完成後不久,一座底部有一間傳戒廳的大佛像的建造工作開始了,再一次,隨著佛像營造的進展,更多來出力幫忙的人被引導到禪修上來了。

阿姜放的健康狀況在晚年持續惡化。在瑪古寺期間出現的一種輕微的皮膚病,變成了嚴重的乾癬——無論西醫、泰醫、中醫都無藥可治。他仍然繼續著耗盡精力的傳授課程,不過他很少對一大群人作開示,他偏向個別傳授。爲了引導人們開始禪修,他最喜歡的方式是與他們一起坐禪,帶領他們走過初始的難關,然後越來越讓他們自己打坐,他就有時間指導新的學生。即使在他的乾癬症最嚴重的發病期間,仍然有時間作個別指導。結果他的弟子們,雖然與阿姜李和其他著名的禪修導師比起來人數較少,但那些人都極其忠實。

1986年5月,佛像造成,但底部的傳戒廳尚未完成,幾天後阿姜放坐飛機去香港看一位在那裏設立起一座禪修中心的弟子。5月14日他正在坐禪時,突然心肌梗塞。那位弟子一等覺察到發生了什麽,立即呼叫救護車,但阿姜放被送到醫院時即被宣告死亡。

由於早幾年前他已要求不把身體火化,人們立即開始計畫爲他造一座陵墓。我被派給的任務是,收集整理他的傳記材料,以及凡是可作爲紀念冊內容的任何錄音開示。我驚訝地發現,我對他的生平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年輕時一起生活的人,不是已經去世,就是年屆耋耄,記憶衰退。突然,我回到他身邊的最初幾年間他告訴我的一些軼事,變成了他的傳記內容。當時我的泰語和對泰國文化的了解仍有待提高,不知有多少被疏漏了,一想到此便令我不安!

更令我不安的是,發現他的教導傳給後世的是如此之少。他通常不讓人們用錄音機記錄他的教導,因爲他認爲,他的教導是專門爲在場的聽者即刻當下付諸實修而講的,對處於其它修行階段的人來說,可能並不正確。現有的幾卷錄音帶,來自一些簡單的介紹性開示,那是他對來寺院作集體供養的新來者、或者對剛剛開始學習禪修的人所作的開示。 層次更深的內容則沒有被錄下來。

因此,在紀念冊出版之後,我獨自開始實行一項計畫,把我能憶及的他的教導記錄下來,並且走訪他的其他弟子,搜集同樣的材料。我一共用了兩年多的時間採訪,作了不少編輯工作,以便萃取對普通讀者有益、又適合書面表達的教導。結果是,一本題名爲《心靈的語言》的小書刊印出版了。接著,在我回到美國協助建立一所寺院前不久,人們找到了阿姜放的另一卷錄音帶,在其中他對一位弟子作了較爲深入的指導。我把它筆錄下來,安排印成一本小冊子,題名爲《出世明辨》。

你手中這本書的內容便摘自這三本書。多數材料取自《心靈的語言》,不過該書有一部分內容不得不被略去,一是因爲提到的事件爲泰國文化所獨有,二是因爲某些雙關語和字節別解無法翻譯。阿姜放喜歡巧用語言——他的幽默感是吸引我跟隨他的最初幾件事之一——他有許多令人難忘的言談正是如此才使之難忘。可惜的是,這些話多數在翻譯後便失去了原有的影響力,解說起來又太費力,因此我把這其中的絕大部分給略去了,只剩下幾個——比如“垃圾”的故事——讀者得以品嘗他對文字運用的善巧。

除了從《心靈的語言》一書中摘取之外,我還收錄了《出世明辨》一書幾乎全部的內容,以及紀念冊當中的主要部分。對這些內容的翻譯,並不都是直譯,因爲在某些情形下,爲了使西方讀者讀懂,我必須換一種講述方式。不過,我一直注意盡可能準確地翻譯阿姜放本人的言談。

本書的編輯過程,使我有機會思考師生關係在泰國的存在形式、以及阿姜放對待他的居家與出家弟子們的方式。他給人們提供的是一種溫暖與尊重的氛圍,弟子們因此可以與他討論生活與心靈上的具體問題,不覺得自己被當做病人或顧客,而是單純地同樣作爲人類,阿姜放只是爲自己提供了生命中一個堅實的參照點。自從來到西方後,我發現這種關係在我們當中不幸地十分缺乏。我希望隨著佛教在本地確立起來,這樣的關係也開始確立起來,這將有益於我們整個社會的心靈與精神的健康。

一群泰國人曾經問我,在與阿姜放接觸當中最令我欽佩的事是什麽,希望我會提到他的他心通或者別的神通力。儘管那些東西是有的——他對我的心思解讀之多,簡直料之如神——我告訴他們,最令我欽佩的是他的仁慈與人性:我們在一起的這麽多年當中,他從未使我感到自己是西方人、他是泰國人。我們的交流始終是直接的、超越文化差異的、在人對人的層次上。我知道,他的許多弟子,儘管不會以同樣的措辭來表達,但同樣也感受到了他的這項特質。

我呈上本書,謹此分享我從阿姜放處學得的一些事;並且以至深的敬意題獻給他,作爲紀念。他曾經告訴我,沒有阿姜李,他將永遠不知生命的光明。我對他深懷同樣的感銘。

坦尼沙羅比丘(Thanissaro Bhikkhu)慈林寺Valley Center,CA 920082-1409 1999年1月

注:在這部增訂新版中我收錄了“福德”一章,其內容在1993年初版中多被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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