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光

陳實好孤單《未知光》

文/張家銘


  從古至今,不論對於外在物質或內在精神,人類對於未知世界的探索與渴求便沒有停止過。創作者陳實,運用簡單的物件,創作出裝置互動作品《未知光》表達出對於未知世界追尋與 想像的看法和觀點。讓觀看者透過親自與參與的實際行動中,親身感受他所傳達的想法和觀念。作品展出在半戶外空間,巧妙地與展場原有的方形水塔結合,創造出類似古井取水的懸吊裝 置與觀賞者進行互動。參與者被要求爬上搭建於竹圍工作室二樓陽台半戶外空間的A字梯 上,站在與三米高水泥水塔等高的位置上,將預先安置好的繩索一段一段地從水塔中拉出。

  過程中,深不見底的井口隨著繩索機關的抬升,連動地冒出陣陣地濃霧與白光,使得整個行 動更加地未知而不可見。同時加強了參與者的好奇與緊張,更加地想要一探綁繫在繩索另一 端的事物究竟為何。 隨著懸吊繩索拉至頂端,濃霧散去、燈光漸漸微弱。整個過程也隨之來到了令人期待的最高 點——揭曉的時刻。然而,當參與者將機關拉至盡頭,出現在井口的除了原本牽動機關的繩 索與繩結,並無他物。 最終,參與者輕輕放下手中的繩索,第一時間帶著「就這樣?」、「什麼都沒有?」的錯愕 與疑問步下階梯,整場行動結束。

  遙想人類與他們和黑猩猩的共同祖先分支的時間,至今也不過幾百萬年。然而藉著不斷探索 與學習,將變化萬千的世界化為己用,人類衍然晉升成為了現今地球上的優勢物種。除了對 現有知識的掌握,發展對未知世界的認識,也是其持續不斷從事的活動之一。新的假說不斷 被提出,經過實證後成為知識學問,使得人類所能掌握與了解的更多,同時也代表著人類擁 有著更多的生存籌碼。 基本粒子對撞、宇宙科學的研究、精神醫學發展、占卜星象算命活動興盛,當今社會的種種 現象,都說明了如此的事實與意義。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人類在探索未知這件事情上,同時可以是在找尋身而為人與己身存在的目的與 真理。在這樣的前提之下,加上未知事物的特性,使人類對其有著某種特殊性的精神性寄託——一切尚未被了解,充滿著無限的結果、多重的樣貌,以及可以打破現階段一切現實的可能性。在這樣的情境之下,未知事物不但乘載了人類對於未來的美好想像和浪漫嚮往。也提供了一個人們得以從中從逃離現實生活並且稍作喘息的功能。因此,人類總是充滿熱忱且義無反顧地投入探索與挖掘的行列。然而,未知本身是多種可能的,除了美好的部分外,也包含了其他不同的可能性。其本身很 可能完全與它被寄予的期望跟想像有所差異,甚至無關。裝置作品《未知光》正是對此表達出創作者觀點與提醒——打破距離的美感所面對的實際情形。

  綜觀作品,《未知光》將人類對於未知事物的想像與追尋的過程具體呈現,可以說是一道對 於現實情境與人類心靈活動的縮影:在一切尚未揭曉前,觀者(人類)與繩索(未知事物)間保持著特定距離。使得井內的一切宛若著名思想實驗薛丁格的貓一般——有著無限多重的 樣貌與疊加的型態。也因此,觀者在帶著好奇與想像的期待心理之下,追尋的渴望與欲求也 不斷正向回饋著本身而持續擴大,井內的事物也隨之豐富多元。

  然而,井內的一切(未知事物)在想像的狀態是如此,但在最終揭曉的那一刻。只是一片空白與虛無。那些美好的嚮往和與之而生的探索動力,在迎向結果時,瞬間使觀者領悟到其中的一廂情願與自作多情的成分。提醒著在距離的美感被打破之後(即人類在完全了解未知後)是否真能承受其結果,因為最終與想像的不同。或是說,提醒著在面對未知而產生落差 的始終是存在的。



  我個人甚是喜歡這件作品,因他的創作概念與作品間的關聯性極強。除了成功地展現觀點,並深刻與參與者的個人經驗產生連結外。在媒介及物件的使用選擇上(鐵構、水塔、繩索滑 動機關和煙霧及燈光連動)看似簡潔卻格外有力,可以說是兼具議題性與日常關聯性以及個 人幽默。最後步下階梯的我有種被擺了一道的感受,同時也鮮明地喚起我自身在與未知接觸,想像與實際交會的瞬間體感,令人會心一笑。

  另一個特別喜歡這件作品的原因,則是「融入其中的感受」以及「作品反身性」這兩個部分。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秒鐘,但這樣有別於帶著全知視角觀賞作品的呈現方式,使觀眾能夠順利 地進入作品世界中。過程宛如參與某類互動式沈浸劇場演出般——站在井口旁就像是即將從 某個充滿神秘色彩的異次元世界挖取新事物一般,令人既期待又興奮,使人重新體會面對為未知的生心理反應。也因為這樣的安排,透過親身經歷去了解,他的作品並沒有諸多當代藝 術作品讓人在觀看時「概念領先」的距離感。 此外,在揭曉的那一刻與事後回顧的參與經驗,卻又格外地疏離而獨立。在這樣兩種性質兼具的情況下,不論是當下的體驗或是事後的分析回顧,都達到非常直接且明顯的效果,並且 深刻地結合創作者所想要傳達的概念。再者,是這件藝術作品的反身性——作為一件藝術作品在整個混血盃展覽進而到藝術世界裡頭,涉及到了觀眾(以及藝術大學學生甚至每個人)在接觸藝術的前後,想像與實際落差的變化。並從中提醒著,在打破這原本的想像之後,所面對的藝術與我們自身的關係有著什麼樣的轉變。


《未知光》位於竹圍工作室二樓戶外空間。

參觀者(圖左)在創作者(圖右)的引導下,參與作品

隨著懸吊裝置漸漸抬升,井內的事物也逐漸揭曉。


《未知光》藝評

文、攝影/歐鈞淞


  夜幕低垂,沿著捷運鐵道緩慢步行,身邊不時傳來腳踏車齒輪轉動的摩擦聲,乘著秋風,來到了竹圍工作室。遠處的高塔散發著微弱的燈光與煙霧,似遠猶近,不尋常的景像,吸引了我的目光。湊近一瞧,原來是陳實好孤單團隊,在這次妖山混血盃所製作的全新創作《未知光》。

  《未知光》是由陳實好孤單團隊發想以及製作,成員即是陳實本人,現就讀國立臺北藝術大學美術學系。有別於妖山混血盃其他組創作,《未知光》最佳的觀賞時機落在下午五點至六點,於天色漸暗,日落西下之際,適合夜間踏訪的作品。

  深藏於高塔內的光線,以及不斷自塔底湧出的煙霧,瀰漫在暗夜潮濕的淡水,隨著拉起的繩索,透出的光線愈趨灰暗,煙霧飄散,直到拉至盡頭,眼前呈現一片黑暗,自塔裡拉出繩索的盡頭,尾端僅僅是一段繩結,什麼都沒有。而在藝術家的設計下,自始自終,觀眾僅能在一定距離觀看,且因受限於梯子擺放位置,不能再更靠近一點,亦無法退後,對於塔底究竟有什麼,無從得知。而在觀眾緩慢的拉起繩索的過程,煙和光的消散,與水塔(井)所企圖營造出的氛圍,我想,大抵就是陳實對於什麼是藝術,欲拋出的提問。

  《未知光》,一個相當契合的作品名,光在黑夜裡吸引住觀者,觀者卻在光的面前,被藝術家擺置於未知的狀態,不論多麽用力,亦是無法看見塔底是因何物而產生強光,越是用盡心力,與光的距離愈是越遠,對於塔底的光仍是全然未知。而被陳實藏在《未知光》裡的,正是藝術的本質。自古以來,藝術作為一門無法詳盡以文字、語言敘說完備的一門學科,藉著拉繩索的機關,塔和煙、光的關係,以一種相當寫意、抒情的書寫這就是藝術之於人的關係。光,因距離產生無限想像,卻也因距離而拒於門外,一無所獲。

  《未知光》作為一件現地製作的裝置作品,特地挑選了竹圍工作室駐館工作室空間外的一座廢棄水塔作為基底,並以此延展出其裝置機關,並以最低限度的手段與操作介入場域。就整體而言,地點的選擇是一個蠻不錯的決定。一方面,廢棄水塔的建築本身就能營造出一座高大的塔,不易親近,亦能保有深不可測的視覺語言及形象,另一方面,水塔外壁上大大的「圍」字,恰巧也藉機替竹圍工作室打了個廣告。竹圍工作室出借場地,而藝術家以作品為展演現場打廣告,互利共生。而我認為,這也是妖山混血盃這次決定出走妖山,首次來到校外場地,不僅只是希望看見跨領域展演的結合,更期盼做到的在地推廣。

  在此次的展演之中,略顯可惜的是,這是一件初始設定上就是夜間限定的作品,受限於天色於機構的休息時間,每日的最佳觀賞時機落在下午五點至竹圍工作室關門的六點,一個小時的時間略微倉促。但或許也是因為如此,讓藝術家恰巧能在每日限定的遊戲規則下,於每一天的傍晚親臨現場與每一位參訪的觀眾談論他的創作以及他的想法為何。十分榮幸的,我亦在觀展當日與正在塔頂上的陳實相談甚歡,因而能以不同的角度與面向觀看《未知光》,並且能了解藝術家本人的思想脈絡。「遇到了很多瓶頸,不過就想辦法克服,一點一滴累積起來。」時隔多日,在塔頂上自陳實口中說出的這句話,仍是在我耳邊不斷地迴響、纏繞。藝術家在創作的過程,走過滿路荊棘,而生活的路上難道不是如此?我彷彿能了解是為什麼,讓陳實想做出這樣的作品,藉以直指藝術是什麼。在我眼裡,它不僅只是提問,而是試圖在過程中去尋找解答。

  總體而言,本次由陳實所製作的《未知光》,無論是在地點的挑選,或是在機關上的設計、規劃,又或是藝術家本人的現身說法,我認為在不同面向上,陳實都達到了一件好的創作,所需要的基本條件,而與竹圍工作室的互利共生,在地推廣,亦是相當精彩的部分。結合以上種種要件,也使得陳實於妖山混血盃的閉幕典禮,獲獎殊榮,非常恭喜他,也期許未來能帶來更多精彩的作品。

《未知光》展覽現場(日間) 。

《未知光》展覽現場(夜間) 。

藝術家陳實談論他的創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