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塊

畢竟深愛過《三萬塊》藝評

文、攝影/張家銘


  團隊畢竟深愛過由四位創作者——陳幸妤、劉子寧、邱霈恩、許國玢分別以行為藝術、錄像和訪談融合音樂的方式接力創作探討現代人對於美好追求為的行為心理與矛盾並同時對於混血盃平台的跨領域合作宗旨提出叩問與回應。

  走進貨櫃屋展間首先進入眼簾的是陳幸妤的作品〈第 n 顆鏡頭〉。屋內的牆上播放著的兩部影像投影作品內容還原了面膜廣告拍攝現場畫面中幾位表演者在烈日之下搭著綠幕背景的鷺鷥草原身著白衣敷著面膜或坐或站、遊走漫步。同時間幾位身穿綠衣手持攝錄影機的人員在畫面中對他們進行拍攝隨之移動。

  其中表演者們輪流由其中一人進行著請你跟我這樣做的帶領友遊戲其他人再藉由及時觀察與模仿跟上領導者的行為並隨時切換。之中可以看見在發聲者與行動的接續似乎故意存在某些延遲使得模仿他人的效果明顯展現。似乎在訴說著現代人對於自我的美好追求多是出於大眾影響而缺乏思索的行為結果。

  再往裡頭走進去則是邱霈恩的影像作品〈天氣預報〉以及劉子寧的接力創作影片〈I tried〉。前者將自己化身為美妝 Youtuber模擬氣象播報結合美妝產品業配並每天更換播放內容。後者則是將陳幸妤的作品重新剪輯成現今網路流行的迷因影片運用了快進、定格、慢放、重複等手法進行再製並加入其他影像片段營造出蒙太奇的奇幻效果。

  最後則是許國玢對面膜影片中的表演者進行的訪談與音樂作品〈積極正向〉提供觀眾聆聽。訪談內容聚焦於「更好的自己」、「自我認同」以及「使用保養品的心理動機」等面向。綜觀這四件作品看似各自獨立卻又相互呼應並圍繞於同一主題上進行表述。展現出了創作者們對於跨域合作的不同看法與表現。



  約翰·伯格在《觀看的方式》所談及廣告篇章中談到「廣告是製造魅力的過程,它提供購買者一種自我影像影像中的他因為購買了廣告正試圖推銷的產品或機會而變得充滿魅力。」、「廣告的目的則是讓觀眾對他目前的生活方式萌生不滿。不是對社會的生活方式不滿而是對他自身的生活方式不滿。廣告暗示說只要他買了眼前這項產品他的生活就會變得更好廣告提供他可以改善現狀的選擇。」

  依循著這樣的脈絡有助於我們了解《三萬塊》這件作品尤其在其所指涉的美容產業運作與廣告宣傳上更是如此。近乎所有的美妝、保養、醫美等產業廣告都共同訴求著創造出「更美好的自己」來吸引消費者。創造出一種彼岸感,在彼岸的那頭是一個更加美好且充滿魅力的自己。而這樣的方式成功地在現今社會廣為推崇及接受。

  其中面膜更可以說是如此機制的經典代表商品。幾乎各大藥妝店面膜一直都是熱銷的品項因為他訴求著改善膚質、維持青春甚至使你容光煥發的效果而深受廣大民眾的歡迎。

  即使有許多專家學者表示面膜對於真正改善膚質的效果就只是使臉部充滿水份而已甚至並不推薦使用面膜這種商品。但因為大眾的心理及預期面膜依舊熱銷而這也正是《三萬塊》試圖討論的矛盾部分。



  最後是對於《三萬塊》創作手法的個人看法及觀點討論。

  迷因meme作為現今網路發達的資訊時代已經普遍地在全世界的社交平台上廣為流傳成為一種新興式的影像表述方式。其中因為充滿令人發噱的幽默與嘲諷的哏而廣受年輕世代所喜愛可以說是充滿生命力與對於日常覺察的次文化表現。或許在可見的未來它將更為廣為流行與被其他受眾所看見與接受。

  
使用這樣的方式作為創作的展現可以說是具有某種實驗性的實踐與天馬行空的創意展現。然而在此次的作品之中這樣的安排是否得宜或是達成有效地實驗及成功仍有待商榷並保持存疑。綜觀四件作品仍有許多部分在元素的使用與安排上創作者應當再多做思考與斟酌不然只會流於獵奇及吸睛式的形式炫技與表現而無法有效地傳達出其創作理念或任何的議題關聯。畢竟這件作品的出發可以說是與庶民日常是息息相關且扣和的。

  此外在論述方面也過於簡略而缺乏完整脈絡說明必須說實為可惜並非常值得創作者們重新審視與檢討。

作品〈第 n 顆鏡頭〉

作品〈天氣預報〉。

作品〈I tried〉〈積極正向〉。


畢竟深愛過 

文/黃虹棋


  「畢竟深愛過」(I Mean I Tried),由北藝大電影系與美術系學生所組團隊《三萬塊》創作的四件藝術作品:〈第 n 顆鏡頭〉、〈天氣預報〉、〈積極正向〉、〈I tired〉,綜合視覺與聽覺等感官運用,呈現對於美妝保養產品(化妝品)廣告的觀察,引領觀眾思考現代社會之於保養品的意義與詮釋。

  
〈第 n 顆鏡頭〉,草坪上敷著面膜的表演者,與手持相機的紀錄者,正以肢體進行一項實驗般的展演行動,扭曲的四肢彷若諷刺面膜的實質功效,彎折、扭轉、擠壓,關節與關節間的摩擦、撞擊,由一位帶領者與四位模仿者於綠幕前極力展現面膜光彩,過程中,面膜要掉不掉的視覺感,紀錄者近距離接觸的壓迫感,將保養品廣告與行銷以另一角度切入,赤裸地呈現全知觀點下的荒謬。〈天氣預報〉,兩則天氣預報短片,分別為烏茲別克布哈拉城市與烏蘭巴托的天氣與氣溫報導,看似簡單的預報實則引人思索,播報者於風光明媚的布哈拉城市綠幕背景前敘述天氣狀況,並以推銷保濕露結束報導,於虛假屏幕前的演說使人不得而知天氣實況是否如報導者所說,讓人聯想起美妝廣告的不實誇大,總以炫酷亮麗的畫面與各式聲光效果來吸引消費者目光,無從得知保養產品的實際效用,使民眾傻傻地被蒙在鼓裡。〈積極正向〉則是擷取〈第 n 顆鏡頭〉畫面,進行重製、剪接、改圖,結合聲效,以「迷因」挑戰既有的廣告形式,打破保養品給人的美好印象,將之極端視覺化,色彩與光線推至極限,臉部特寫傳達出角色內心的徬徨與疑惑,譏笑與嘲諷不言而喻,由數個獨立迷因拼湊出此一短片,強烈性高過任何美妝產品廣告。〈I tired〉,為四件藝術作品中唯一單以聽覺創作的作品,訪問〈第 n 顆鏡頭〉裡的表演者於演出後的感想,加入樂器與音效,將之混音成一首歌曲,透過耳機神祕地向聽眾述說對於保養品與表演的想法,有疑惑有納悶、有期待有歡愉、有莫名其妙有沉浸其中等不同情緒感受,同時思考自我認同,自我價值的重要課題。

  以面膜為創作母題,內外延伸,帶領大眾思辨美妝保養產品存在意義。美容產業為何出現?為何依賴美容產業? 社會對於「好」的定義又為何? 作品殘忍地揭露美妝品的真實面,觀展時不斷接受此訊息刺激,引發質疑,使用保養品的動機是否只為了達成社會對於美貌的期待,而是否又值得為此砸重金投資。作品向觀賞者展示出美妝保養產品的各面向,探討此一產業所帶來的影響,並非單一聚焦於正面效益或負面效果,純粹讓影像發聲。〈第 n 顆鏡頭〉裡身穿白衣敷著面膜的表演者,成了一群長相無異的機械人,被操控著身軀,如同社會裡每一位追求貌美的人們,在塗抹各式保養品後,長相趨於雷同。目光循著表演者身體軌跡搖動、擺晃,那些撫摸臉龐的雙手與空洞眼神,象徵面膜廣告的荒唐、愚昧,使觀者如夢初醒般產生意識變化,平時對於外表的追求,「需要」與「想要」間的掙扎,開始思索其中之必要性。作品〈I tired〉裡有句話:「選用保養品是為了增加自信心。」誠實坦白的回應,不免也引人疑惑何謂自信心,仔細探討會驚覺一切皆為外貌焦慮與自我懦弱使然,保養產品的效用也並非與價錢成正比,可謂現代社會陰暗面下的產物。

  四件藝術作品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由藝術家劉子寧所創作的〈積極正向〉,試圖破壞大眾所認知的美妝產品廣告,以迷因形式產出,運用影像與聲響闡述對於保養品的獨特觀點,手段革新,色彩豐富,聲音、節奏、線條等構成元素成熟,感受出創作者對於現今社會中美容產業的見解,不僅僅是嘲諷,而是以更為激烈的技巧展示。創作者劉子寧說道:「是誰決定什麼是『好』?好看與不好看,漂亮與不漂亮,定義與標準又是什麼?」團隊《三萬塊》藉由四件不同形式不同要素之藝術作品,探尋人性和美容產業的關聯性,層層剖析,引出新的思考邏輯,警惕大眾避免淪為盲目追求者,揮霍金錢得不償失。


作品〈天氣預報〉。

作品〈積極正向〉。

作品〈第 n 顆鏡頭〉


臉的敘事──談《三萬塊》面膜的偶發

文/林雨櫻


  「你覺得,怎麼樣的自己會被自己喜歡?」受訪人先是沉默,接著笑而不答,神情略顯凝重......

  這是藝術團隊「畢竟深愛過」的作品《三萬塊》中的一幕。

  《三萬塊》由三個影像作品及一個音檔裝置構成,包括〈第 n 顆鏡頭〉、〈I tried〉、〈積極正向〉、〈天氣預報〉。作品以〈第 n 顆鏡頭〉──拍攝在草地上敷面膜的舞者──為主軸,接著以〈I tried〉呈示舞者受訪的影像;〈積極正向〉是舞者受訪時的口述音檔;〈天氣預報〉則模仿網紅的表演形式拍攝播報氣象報告的畫面,並且於作品展出期間每日更新播報的內容。

  拍攝〈第 n 顆鏡頭〉時,他們在草地上架起綠幕,持攝影機的人也穿起綠裝,跟著白衣舞者舞動的腳步、或坐或躺,似乎試圖捕捉舞者的所有面向。「綠幕」、「綠裝」、「綠草皮」應屬技術上方便之用,例如去背,然而作品卻沒有要「去掉綠色」的意思,他們不時切換觀者的角色,有時以持攝影機的人的角度看白衣舞者、有時以觀眾的角度看持攝影機的人,讓觀眾看他們拍攝舞者的過程(而不是拍攝的結果),以不同的視角,帶領觀眾思考「這個鏡頭是什麼人在看」以及「抱持著什麼價值觀去看」。

  「我是一隻眼睛,一隻機械的眼睛。我可以為你展現,我用特有的方式觀察世界,我永遠從人類凝固的羈絆中解放出來。」這是 1929 年俄羅斯導演維爾托夫的作品《持攝影機的人》中,為攝影機留下的註腳,此作品為無聲紀錄片,以當時蘇聯人民日常作為敘事主軸。維爾托夫在此採用許多有別以往的創作技術,如跳接、曝光等,試圖捕捉物質裡層的情感,並且是導演「尚未事先安排的橋段」,他認為這樣的影像才能呈現客觀的真實。

  對照〈第 n 顆鏡頭〉的無聲影像(還有誤入鏡頭的牛隻),以及〈I tried〉訪談中笑而不答的沉默舞者,確有維爾托夫所謂的客觀真實,這些「偶發」或許正是持攝影機的人「特有的、將人類從羈絆中解放的方式」。那麼,試問:「羈絆我們的,是什麼?」這樣的叩問,是藝術團隊在〈積極正向〉的訪談中處理的命題:因為想在鏡頭前看起來漂亮、想要受歡迎、更有自信、更吸引人......,所以敷上不舒服且成效不明的面膜。

  這些「羈絆」,似維爾托夫所謂的「人類的凝固」,也似英國藝評家約翰柏格於 1972 年在《觀看的方式》中提及油畫的「金框」,他說那道框象徵著財富,故歐洲的油畫史,其實是一種炫富史,並且那畫面中的女性裸像,是為了滿足男性藝術家的觀看,而不是女性真正想呈現的樣貌。

  約翰柏格進一步說,這些男性藝術家的視角,也影響著後來的廣告呈現,如果說包圍油畫的金框,是「富商的炫富」,那麼包圍廣告的,即是「消費者的慾望」。廣告邀請消費者走進它的「框框」裡,買受它的羈絆,以時下的美妝產品廣告來說,就如皮膚白皙透亮、睫毛接長一點、笑的時候露 8顆牙、V 字下巴等審美印象的「凝固」。

  筆者不禁聯想到導演蔡明亮 2018 年的電影《你的臉》,他的鏡頭引領觀眾凝視一張張來自生活中某個角落的臉,這裡沒有「審美凝固」、沒有「臉的羈絆」,但有皺紋、有黑斑、有焦慮、有滄桑、有滿足、有平靜,他們大部分是沉默的,有些人甚至安心地睡了,偶有對談,大多是蔡明亮與他們的閒聊。彼時,那皺紋揉合著光線,刻進人物的性格,談話內容只是陪襯,是否有深度或廣度亦無妨、投不投機也已作罷,此刻只專注看臉的光影,以及響亮話語中的寧謐。

  「你覺得,怎麼樣的自己會被自己喜歡?」或許沉默,也不失為一種敘事方式,如《你的臉》一般。

  後來,草地上的綠幕被風吹倒,舞者們也紛紛摘下面膜的束縛;窗邊學網紅制式的「天氣預報」,透過貨櫃屋的窗格,與每 6 分鐘快速通過的捷運列車開啟對話。諸多「偶發」元素進入,流露物質裡層的有機性及溫度感。

  面膜會有效嗎?明天會下雨嗎?或許,我們此後會開始歡迎偶發的青春痘和偶陣雨在生活中發生。

  至終,「用臉敘事」觸動人與人之間的非文字語言的交流與凝望,也趨動藝術對社會的關懷,亦回歸到人類生命的本質。

「你覺得,怎麼樣的自己會被自己喜歡?」

受訪人先是沉默,接著笑而不答。


第n顆鏡頭無聲影像,還有誤入鏡頭的牛隻,確有維爾托夫所謂的客觀真實,這些「偶發」或許正是持攝影機的人「特有的、將人類從羈絆中解放的方式」。

積極正向舞者受訪時的口述音檔。



窗邊學網紅制式的「天氣預報」透過貨櫃屋窗格,與每6分鐘快速通過的捷運列車開啟對話。諸多「偶發」元素進入,流露物質裡層的有機性及溫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