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mes Min-Ching Yang 楊敏京

太太 張世之

美國印第安那大學英美文學博士，曾任台灣清華大學外文系主任，清大藝術中心主任，英國 Exeter 大學交換學者，退休後移居美國印第安那偏南的大學城 Bloomington，偶而也回台灣小住。

Yang, James Min-Ching. "Emerson as a Biographer." Ph.D. diss., Indiana University, 1985

春天裡的人與鳥：楊敏京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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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的前後院，經女主人廿幾年來的辛苦栽培種植，春天一到，一波又一波地，各色花卉接二連三地綻放，此起彼落，五彩繽紛，看得人禁不住也心花怒放！

有一種植物，初春剛屆，它就迫不及待地不請自來，而且來勢洶洶，它就是艾草。它穩穩地茁壯，到了端午節，已然婷婷玉立，高及膝，成了女主人的最愛。

她很有耐性地一株一株把艾草連根拔起，再齊根剪下，約廿株綁成一捆，爬上鋁梯，又一捆一捆把艾草倒掛在車庫的大木梁上，自然風乾，備作療用。女主人把風乾了的熟艾由梁上取下，裝入近半人高的大紙袋，移進地下室。

今春二月初，我家艾草大顯身手揚眉吐氣的機會來了。

二○一一年十月中旬，吾姊突告病危，匆匆返台探望，孰料竟以幾小時之差而天人永訣。喪事料理完畢，順便在台作每年一次的免費健康檢查。喜得賤體大至粗安，惟心臟有些老化，需要維護。於是就由心臟入手，作進一步的各式檢驗，從心臟又節外生枝到血液。經心、血兩方面的醫生來回仔細推敲，尋求最佳醫療之法。

各式檢驗報告出爐後，醫生的診斷卻不盡相同，莫衷一是。眼看三個多月都快過去了，離我返美的日期漸漸接近，該如何往下走？剛好在台北榮民總醫院聆聽了一場專題演講：「認識冠狀動脈疾病症狀與血管支架治療」。 許多心裡的疑惑與顧慮都迎刃而解，明白了不少與自己身體相關的問題。最後把檢驗結果拿去向一位資深的心臟科醫生求教，他仔細綜觀後說，目前心臟功能尚好，無需手術治療，服藥控制就可以了；血液方面亦然。於是便領足了藥，打點行李，準備如期登機返美回家。

沒料到在登機的前兩天，忽然感染了正猖獗橫行的B型流感，先是鼻涕流個不止，我心知大勢不妙。數小時之後，咳嗽、發燒 、頭脹、體虛…都接踵而至，胃口大傷。匆匆取了感冒藥，就硬著頭皮如期登機啟程了。

這次廿幾小時的長途跋涉，是我記憶中最漫長最痛苦的旅程。長時間窩在機艙座位裡，睡不好，咳不止，燒不退，吃不下，體無力，苦不堪言。幸有內人沿途照顧協助，好不容易於次日午夜前安抵家門。二話不說，倒頭便睡。

次日醒來，驚覺右大腿疼痛發麻，無法伸直。疼痛與麻木的感覺慢慢由胯順著大腿背面往下延伸，直至膝蓋，且有再向下竄行的趨勢。整個右腿忽然癱掉了，只得拄根枴杖，在疼痛中勉強移步。一下子平添了十幾歲，好似變成個老翁。心中不免暗自焦慮：萬一失去了一隻腿該怎麼辦？

大腿疼痛麻木處的皮膚上，有大片紫色瘀血，且還在漸漸擴大，顏色也在加深。驚慌地向懂中醫的內人相商，她見了那瘀血也嚇了一大跳，趕緊教我穴道按摩，血海、梁丘、委中、犢鼻、足三里…都一一按摩敲打。又以電話向住在波士頓有中醫執照的堂弟請教，回稱可用艾條灸，內人覺得灸療只是局部的，不如用艾水泡來得全面。

她即從大紙袋中取出陳年艾草，一片一片把艾葉摘下 ，置入大鍋中加水煮沸，然後

黃晶晶的滾燙艾水參入熱水盆裡，用毛巾泡入熱氣騰騰的艾水，再把浸有艾水的熱毛巾裹在腿的疼痛麻木處。就這樣每天早晚各一次，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敷艾水，一連敷了廿多天。終於艾水帶動了腿中瘀堵之氣，正如書中所載「血隨氣而行，氣行則血散」。瘀血終於慢慢散去，疼痛也漸漸舒緩，走路亦漸趨平穩而無須拄枴杖了。

一個半月之後，身體終於恢復正常，行動也能自如了，雖然體力有時仍覺得差一些。在此，我要特別感謝我的太太張世之女士， 是她把珍藏多時的艾草給我療用，並親自調理，從旁協助，耐性有嘉，方能解除腿疾。

中國草藥的神奇療效終於得到了一次親身的驗證。在用艾草熱敷的同時，內人又將台灣帶回之蓮藕粉煮成濃汁，早晚各服一大杯。蓮藕亦是去瘀血的良藥，外敷內服，雙管齊下，果然療效卓著神速。古人療疾的寶貴經驗讓我及時受益，免去腿患之苦，恢復健康，衷心感激敬佩不已。

世界新聞網-北美華文新聞、華商資訊 - 艾草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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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 日期：2014年04月30日

竹災 ■楊敏京

我家後院底，從隔壁竄延過來的竹子，成長快速，來勢洶洶。朋友說，不出幾年，會把咱們後院的菜園、花園，一一佔領吞食，成災的可能性很大。

據巷底一位八十餘歲的老鄰居說，二十多年前，我家右鄰主婦（早已他遷而去）為始作俑者，從農夫市場買回一株小竹苗，愛其婷婷玉立之姿，遂在其後院籬邊種下。幾年之後，竹群成排，向著左右兩鄰的後院長驅直入，分頭並進（老鄰居用了” MARCHING”這個字，同時她用手在空中一揮，以壯竹兒行軍之聲勢）。她家在其左，吾舍在其右，都首當其衝。她長歎一聲，兩手一攤，作無可奈何之狀，深以竹災泛濫為苦。

不過，咱們華夏禮儀之邦，一向對「四君子」之一的「竹」頗具好感。譬如說，竹桿兒「多節」，象徵「有氣節」；竹兒「節節上湧」，有「飛黃騰踏」之兆；竹桿兒「中空」，則是「虛心、有肚量」。

史書中與竹有關的故事真多。晉有「竹林七賢」，個個才學淵博，避世隱居，與竹為伍。東晉書聖王右軍的＜蘭亭集序＞是「永和九年」，在「茂林修竹」中一揮而就，成為書法史中的至尊極品。唐人王維「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的竹林豪情令人神往。宋人蘇軾曾在《東坡集》中說：「庇者竹瓦，載者竹筏，書者竹紙，戴者竹冠，衣者竹皮，履者竹鞋，食者竹筍，燃者竹薪，真所謂一日不可無此君。」接著又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使人俗」。清人鄭板橋更是竹中絕手，所繪竹景，無不栩栩如生，令人嘆為觀止。他的「六分半書」寫得瀟灑而有個性，詩也作得妙，請看他那首借竹敘懷之作，曰：「衙齋臥聽簫簫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令，一枝一葉總關情」。真是愛竹又愛民的好縣官！

竹，對國人具有上述種種特殊的聯想與感情，愛之敬之則是很自然的的事。不料，前不久外出小遊歸來，赫然驚見，在咱們小紅莓園裡，已衝起十幾株三人多高的新竹。這下子可把我對竹敬愛之情，一掃而空，付諸東流。

於是，舉大剪，斷其桿，用鐵鏟，刨其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順著泥土六寸深處，拔出一條丈餘長的竹根。再繼續用鐵鏟向四面泥土中探視，發現大勢不妙矣！方才使勁兒拔出的那條狀似青蛇躍淵的竹根，只不過是冰山之一角而已。竹兒早已在地裡撒下了天羅地網，四通八達，一旦天陰雨落，立即衝土而出。

我把偵察所得的驚人結果向女主人報告，特別強調事態之嚴重性。沒料到她居然毫無一點兒懼色與憂心，老神在在地說：「不要慌，不要忙，本人自有道理。」又說，「君不聞西語有諺曰：” If you can not beat them, join them.”嗎？遇強敵若不能勝，則啖之」。我有點兒迷糊了，便問：「這個 join怎麼譯成”啖”字了呢？”啖”不是”吃”的意思嗎？」她露出「夢娜麗莎」般神祕的微笑說：「不錯，妙就妙在此一字之別，足可在《孫子兵法》原著第十三章之外另補一章。」

殲敵之策既定，即依囑趕緊把衝鋒陷陣的傢伙一一備齊，專待雨後出征。

果然天如人願，一夜滂沱春雨，次日雨過天青，正是出征還擊的好時機。午休之後，整裝待發。頭戴鴨舌運動帽，足登高統厚雨靴（一則可防潮，二則怕蛇咬），左手拎個五加侖容量的大吊桶、右手緊握小尖鏟。組成二人突擊隊，一前一後，向竹林進發。女主人在前，余則尾隨在後，小心翼翼，步步為營，輕輕撥開濃密的竹葉向林陰深處怯怯地窺視。哇！好一片「雨後春筍」的景象。

「雨後春筍」常是用來形容事情發展之多之速。此時此刻，身處竹林之中，眼前或高或矮，千千萬萬的竹筍，正印証了竹兒雨後快速的成長。上尖下圓，似一把厲刃，由泥土裡悄然衝刺而出。女主人緩緩蹲下，右手用小尖鏟在筍根處輕輕一戳，左手將截斷之竹筍一一置入桶中。余則左蹬右踢，竹筍應聲而倒，也一一撿入桶中。不到一個時辰，兩個大桶都已盛滿，擄獲豐碩，滿載而歸。

如何來處理滿桶的竹筍呢？女主人滿懷信心與耐性。她把竹筍尖頭向上，緊緊平握在左手掌心裡，右手持小尖刀，從上到下在筍殼上深劃一刀，再用雙手十指把筍殼使勁掰開，一層一層剔除，嫩白的筍心即現。那層層寶塔式的筍心，晶瑩剔透，潔白如玉，由尖頂向下慢慢逐漸增大，塔層環環相扣，節節互牽，具有世上最完美的幾何結構，似乎只有大自然造物者，才能創造出如此婀娜多姿的形狀。

就這樣一筍一刀、掰之又掰，艱苦地進行著，直到夜闌。竹筍數量龐大驚人，但收取的筍心，與拋棄的筍殼相比，不到五分之一，耗損量極大。這五分之一的筍心卻成了無價之寶。

先把它們置入清水中煮沸，取出待乾，裝入冰凍袋中，放入凍箱，以備享用。或與紅燒蹄膀小火慢燉，或與雞湯同熬，便可啖之矣！

滷筍入口剎那間的滋味──香、脆、嫩、泌，稍嚼即化，乃人間獨一無二之美味！

隨後，把取筍、滷筍的秘訣傳授給老鄰居。她一試而成，果然發現了筍之美味，無以倫比，哈哈大笑，快活似仙，從此就不再為竹災憂心抱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