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斯拉小提琴

英國廣播公司的電視劇集《新.福爾摩斯》剛於一月上映了第四季,當中令筆者最印象深刻是大結局中舒諾克(Sherlock)與妹妹歐羅絲(Eurus)合奏小提琴的一幕,亦令筆者對丟低了差不多十年的小提琴產生了一點的嚮往。這十年間,大部分的時間都放在鋼琴上,偶爾把小提琴拿出來時都只是胡亂拉一番,過一過手癮;然而,在小提琴上「亂拉一通」,其實能夠把你解放,給你帶來自在無拘的感受。

舒諾克在第二季的第一集中,亦有一幕拍攝他呆呆的拿著小提琴亂拉一通。當時他以為他的對手兼情人艾蓮.亞德萊(Irene Adler)已經過了身而感到沮喪,終日無所事事,對拍擋華生的說話充耳不聞,只顧拉琴。又有另一例子,是國家地理頻道新節目《天才》的廣告:

滑稽地帶出愛因斯坦與他的小提琴的緊密關係。這些鏡頭似乎只會在小提琴上出現;當然電視或電影中亦常會用上鋼琴或鋼琴聲,譬如《沈默的羔羊》就用上了巴哈的《高爾堡變奏曲》,但鋼琴的出現多數是用來襯托老謀深算的性格,並非像小提琴那樣著重自在無拘的音樂。

在鋼琴上,不能像小提琴一樣亂彈一通,當中原因有兩個。首先,一部鋼琴就像一隊交響樂團,兩者的運作都是有規有矩,井井有條的。如果樂團的樂手全部都各顧各而不跟隨指示,便只能奏出令人厭惡的噪音;彈鋼琴,必須出口成文。第二,就算你像大偵探舒諾克一樣有驚人的運算速度,能夠在剎那間計算到每一隻手指可以亂彈些甚麼,就算是這樣,你所做的其實與在電腦的鍵盤上作一篇文分別不大。作文,在電腦上作以及用紙用筆去寫,所得的結果雖然是相同,但若論當中的過程,則用筆墨寫出來的樂趣會大得多。再打個比喻:彈琴就像放飛刀,手指彈了下去之後,等如你的刀已放了出去,不再受你控制,你想繼續玩便要再放多次刀;相反,拉小提琴就像舞劍,琴弓每一刻都與手臂連成一體,你只要掌握到它的彈性、平衡點,便可像令狐沖一樣,喜歡的話就以獨孤九劍的心得去模仿恆山派的劍法,求其的時候亦可用市井流氓的方式去使獨孤九劍。練飛刀,練的是準繩;練劍卻是一種對身體舞動的探索及享受,所以小提琴可以亂拉而鋼琴不能亂彈。

舒諾克的第四季,被批評定位太接近007鐵金剛的打鬥場面,而背棄了前三季令人著迷的推理場面。筆者認為,第四季的定位確實與之前相異,但其相異之處在於理性與感性的比重,而非打鬥場面的多少。德國思想家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著有一本《悲劇的起源》,書中將古希臘悲劇的衰落歸咎於蘇格拉底所提倡的邏輯思維的冒起。尼采認為,藝術分為兩種,一種旨在令人忘我(如悲劇),另一種旨在令人獨立、個別化(如彫塑或哲學:「我思故我在」)。諷剌的是,蘇格拉底雖然一直都不理解悲劇的意義,卻在自己臨死一刻放棄了哲學的思想模式而寫了首詩。舒諾克在第四季的經歷與蘇格拉底相似,他的妹妹歐羅絲更甚:歐羅絲的推理能力比舒諾克再厲害得多,並且到達了一個無視社會倫理的地部,不斷設計玩弄舒諾克;最後她輸了,沒有再跟任何人說話,舒諾克卻理解她的處境,帶了小提琴去探監,兩人一起亂拉一通,放下推理的頭腦。音樂不同語言;音樂並沒有實質的意思,亦不須模仿塵世的任何一部分,是以尼采認為音樂比悲劇更容易令人忘我,而歐羅絲於最後便正是處於這麼一個忘我、解脫的天地。

2017年2月

原文刊於 Goocla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