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為之一場好的演奏?

聽音樂需要用上時間及精神,屬於一種付出;當付出與收穫不相符的時候,這遊戲便不好玩了。筆者去聽音樂會時,若感到失望便會閉目養神,免得浪費了珍貴的時間。一場好的演奏跟一場好的演講一樣,它會助你聚焦到課題上,讓你深切體會到一些東西。不過,能令聽者聚精會神的聽,卻是談何容易呢?

人於日常生活中,對很多事情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們的周圍,每一刻都有過量的資訊湧現:筆者坐在琴室裏寫文時,窗外面一直都有不同的汽車聲音傳入來;貨車、巴士、小巴、跑車、哈里電單車,甚至是直升機,夾雜著間中幾下輪胎踏上了渠蓋的聲音;然後另一邊的門外,就會有升降機開門關門的聲音、鄰舍的談話、鎖門、門鐘。這些只屬聽覺的資訊,若在街道上則還要加上各種視覺及嗅覺的資訊。無限的資訊,不斷地湧過來,若果你每一樣都要細心觀察,那你可不用活了。於是乎,人有很多時候都心不在焉;筆者有幾次在街道上碰到自己的學生,但就算揮著手喊了名字,他們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莫講話是對著一班人的演說,就算是一對一的課堂,或者與朋友一對一的談話,也可以是聽而不聞的,就是因為我們習慣了會下意識地過濾去沒有用的資訊。然則,如果你想別人把你說的話,及彈的音樂聽入耳,就首先要想想你所說的或所彈的是有沒有功能、有沒有價值的東西。

教學生彈琴,其中一個最難的地方就是,要讓他們思考究竟自己在彈甚麼。若果彈琴只停留在肢體上的動作,樂譜寫著做甚麼便做甚麼,缺乏創作的過程,那乾脆把一個音重複彈一千次、一萬次,更加省精神。音樂的價值,來自它的不存在性;每一首音樂,只存在於你彈奏它的時刻,所以理論上,一首樂曲每一次彈出來,或者由不同的人彈出來,都應該是一個獨特的感受。不過,有價值的東西,處理不當的話也會變得沈悶。大學的課堂,多少也是有點作用的,但學生仍會缺課,因為講師所教的,全部可以在筆記中或課本中學到,所以可以省功夫,而不用老早的起床上學。但有些講師能夠把課題講得格外生動,比自己看書本更有效;這些課堂便會較受歡迎。

在某程度上,演講是一場講者與聽者的鬥智:聽者會評估講者的底子,看看他其實知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以及是否不用聽下去都會知道他會說甚麼。若果講者夠高超的話,就算他不知自己在說甚麼,也可以令人聽得入神。英國廣播公司有個搞笑節目叫 Just a Minute(畀一分鐘我),當中參與的幾位諧星會被設一個題目,如「數獨」:

而該講者須盡量用一分鐘時間,即興發表有關該題目的說話,期間若所說的字眼有重複(題目本身的字眼例外)、說話離題、或說話時猶疑,便會被其他參與者挑戰而搶去了話語權 :

這些講者每一次發言的時候都肯定是靠「吹」的,他們不會對題目有學者般的認識,所靠的乃是急才及創意。上面講數獨的片段,幾乎是完全跟數獨沒有關連的,但各人都被他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吸引著了。

但話說回來,彈音樂的人,真的應該這樣去渴求聽眾的注意力嗎?筆者認為這不過是遊戲規則的一部分;那些諧星在日常生活中應該也不會無端端的,花一分鐘在諸多限制下說一個無關痛癢的題目,但你參加遊戲便要按遊戲規則玩。音樂的遊戲規則就是你需要讓它從紙張上活起來。這活起來的方式,跟廚師把一道菜煮好有點不同。食材,就算是一粒飯,本身就是有味的,只要你夠細心便可品嚐到;廚師的工作是要把各種材料的味道調校好,混合成新的體驗。音樂的材料,本身是無味的,一切都存在於音與音之間的變動;要讓音樂要活起來,就要讓它自由地變易。變易本身是引人入勝的東西,因為它像諧星的即興講話一樣充滿未知數。諧星會參加「畀一分鐘我」,是因為這講話模式會為觀眾帶來歡樂;音樂家會玩音樂這遊戲,是因為在這重重的變易之中,可以找到最原始的靈性。

2018年1月

原文刊於 Goocla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