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器之王管風琴

達聞西

話說周星馳的《國產凌凌漆》之中有一幕講到發明家達聞西，終於成功研發了他的超級武器霸王，就是集西瓜刀、單車鏈、硫酸、炸藥、毒藥、手槍、手榴彈及三角銼等武器於一身的「攞你命三千」。管風琴被譽為「樂器之王」，某程度上是因為它跟「攞你命三千」一樣，集合了弦樂、銅管樂及木管樂的聲音於一身，只須按個制，便能把鍵盤連接上百多種組合的聲音。更重要的是，「攞你命三千」終究是不碪一擊，但管風琴卻能做出一些令人口瞪目呆的特技：

當然，能否在管風琴上彈星球大戰主題曲，對一個巴哈迷來說並不重要。巴哈的管風琴作品與其它的作品相比，主要是多了一種空間感。空間感這個概念，在建築學或視覺藝術是很重要的元素，但在音樂上較少會留意到。對比一下兩首練手指的前奏：

鋼琴：

管風琴：

所謂的空間感，並非鋼琴家高德奏出來，音與音中間斷開的空間；高德的那種，其實是空隙，或者是一個個的窟窿。空間是無間段地伸延開去的，就有如一望無際的大海，又或者是無邊的太空。早前筆者跟鋼琴家蔡崇力先生做了個訪問 (訪問詳情見文末連結) ，他曾跟指揮家Celibidache學習，蔡先生憶述説：「跟他學習，最大的得著就是學到了甚麼是空間。」同樣地，管風琴教識了巴哈如何去運用空間。

那種無間段的伸延，對賦格曲來說有格外的意義，因為賦格曲旨在以不同的手法將一個短短的主題（旋律）重複，一個接一個的，織起來而形成一首曲。在鋼琴上彈賦格曲，極其量也只能把那些主題砌成一浪接一浪的聲音，做不到管風琴那綿綿不絕的廣闊，因為鋼琴在結構上是以敲擊發聲，桘仔每敲完一次弦線，聲音就會逐漸消失，消失了就不能延續。相反，管風琴以機器泵氣到管裏，只要按著琴鍵，風就會繼續從管裏泵出來，聲音亦不會走，再按多幾個琴鍵，更能夠做到漸強的效果。當你需要的時候，管風琴能夠把整座泰山擺在你面前，到時就不得不承認「這就是道路、真理、生命」；在鋼琴上，只能限於一個昇華的階段，永遠逗留在一個爭取的過程，卻不能真正成仙。讀者可比較一下用管風琴及用鋼琴奏同一首賦格曲所得出的不同感覺：

既然管風琴那麼好，為甚麼還要彈鋼琴呢？其中一個因素，是你究竟是否真的願意不食人間煙火而升仙？管風琴手不會出名，亦鮮有機會彈音樂會，平時是坐在教堂中隱蔽的閣樓，默默地在彌撒前後彈些音樂讓教眾入定。試想，筆者四歲已開始習琴，但要等到廿四歲才真正接觸到管風琴的音樂，可見管風琴的隱士作風。另一個原因，就是當你面前擺著整座泰山，你只能感受到它的宏偉，卻不能欣賞它細微奧妙之處；管風琴不能像鋼琴般精彫細剢的從多聲部音樂中把個別旋律帶出來，只能夠大刀闊斧的塑造個輪廓。

即使最終不選擇跳船做管風琴手，彈巴哈若果未感受過管風琴所賦予的空間，便很難掌握他音樂中撞音及和音交替的節奏，因為這些撞音很多時候是須要把前面的音留下來然後讓下一個音與留著的音衝撞之後和解，但鋼琴經敲擊發出的音，沒有多少是可以留得住的。巴哈的音樂不抒情卻動人，是因為這撞音及和音鬆緊交替之間縕含了人世間各種的變卦，而鋼琴的本性不會乖乖地把空間送給你，這一點，甚至是古鍵琴都較它優勝的。

註：蔡先生的訪問載於 www.vantagemusic.org/publication.html 2017年1月的英文期刊。

2017年1月

原文刊於 Goocla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