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人‧文

度過逆境    盧添翼(中三丙)     

          

           冬季的夜晚總是寒冷的。房間裡,萬籟俱靜,書桌的桌腳總會放有一個陶瓷杯,熱騰騰的牛奶填滿其中,即使無法看見,仍能感受到它的溫暖。望著牛奶,我的心裡感慨萬千,即便多年以後,我已經長大,仍能夠清晰的記起幾年前那個最為寒冷的,最不如意的夜晚。

        書桌上,白花花的卷子印著鮮紅的分數,一筆一畫,如同鋒利的刀尖,讓我難以直視。右手攥緊試卷,彷彿要將它擰成一團。這成績讓我無法接受,自己這麼努力的複習了,為什麼卻是取得這樣的結果?我撇了撇嘴,一股失望的苦水將滿心的期待淹沒了,我伸出顫抖的手,咬牙切齒的將試卷扭成一團,舉起手臂,我用盡全力將紙團扔出,砸在房門上,滾到了角落。

        沖天的憤怒又轉變為無盡的苦水,在眼眶裡打轉,再匯聚成一滴滴淚珠,緩緩從眼角流下,滴在無力的手上。

        漸漸的,我平靜下來,我憤怒,卻怨不得人,這是我自己的無知,不努力。我難過,卻無話可說。

        我頹敗的坐回椅子上,門外傳來「噠,噠,噠,噠」的響聲和扭動門把的聲音,有人腳步輕輕的走進來,動作輕輕的撿起角落的紙團。       

                    我聽出她是誰了,剛想直接站起身訴苦,衝動又被腦海中的憂慮阻攔:「她會斥責我嗎?會說我沒用嗎會說我是所謂的「差生」嗎?⋯⋯」我沒有勇氣直視她的雙眼。

        一杯熱牛奶衝進我的視線,落在桌上,吹散我的愁雲。我轉過頭,卻不敢直視她,直到我的眼角瞥見母親的面龐。

        我的母親出頭,個頭適中,有一頭烏黑的秀髮,眉毛寡淡,卻微微皺起,流露出藏不住的關心;雙眼狹長,充滿愛意的眼睛反映出眼前兒子失魂落魄的身影鼻梁不高,嘴巴看上去欲言又止,只露出淡淡的微笑。我驚訝於她的平靜與關心,當那聲「沒事的」傳入我的耳中時,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淚水奔湧而出。

        窗外的雨,越來越密集,越來越猛烈,彷彿將我的愁苦一盡洩出。過了不知多久,我不哭了,她走上前,叫我先喝牛奶,我一飲而盡,心頭的苦水終於被熱流沖散我感覺身體發熱,卻有了力氣,有了精神。

         母親看到我冷靜下來,又拿出試卷,將它平舖在桌上,沒有一絲一毫責怪的之意,她左手抵在桌上,下巴靠在我的斜上方,我順著她的右手食指,目光在卷子上的錯題停留,「有什麼好哭的,大不了再來!我看了你的題目,其實你可以做的更好的!你看⋯⋯」我聽著話,看著題,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再度沸騰。

        母親的話讓那個夜晚像是一場夢。

       「怕什麼,大膽往前!」她說。充滿幹勁的揮了揮拳頭。

       「這點困難就哭鼻子啦,真的有點丟人耶⋯⋯」她說。輕輕笑起來,聲音像風鈴般清脆。

       「不服氣,就用盡全力跨過它!」她說。彷彿考砸的不是我,是她。

         我膽怯的說出自己被同學嘲笑,回憶起一些同學鄙夷的眼神,悔恨與羞恥再度的湧上心頭。她聽完後,什麼也沒說,只是默然的看著我,眼神中帶有慰藉。半晌,她把右手放在我的右手上,又是沈默不語,我感受到自己的右手被一隻溫暖的,有力的,親切的大手包裹,又慢慢的撫摸,像是在來回感受著心愛的玉寶。我靜靜的感受著這隻手的溫度,真暖啊,又像是回到了喝下了那杯牛奶的時候。一切都沒有變,她的溫度,她的關愛。

        「那他們肯定是嫉妒你啊,畢竟你之前考的那麼好,他們肯定羨慕的牙癢癢!」她說著,做出磨牙的舉動。

        我不由得破涕為笑,笑得很開心,透過眼淚矇矓的雙眼,我又看見她的笑容,喝那杯牛奶。一切又像是回到了考試前,什麼東西變了,什麼東西沒變。

        只記得在那抑鬱的夜晚,我沒有一蹶不振。只記得之後的我,不論再遇到怎樣的難關,都不會輕易低頭了。

       我拿起牛奶一飲而盡,一陣熱流湧上心頭。我忽然的明白了,無論怎樣的低谷,只是一時的阻礙。我不懼怕,也不停下腳步,因為我明白,我的身後總有一道身影一直幫助我砥礪前行。她不高大,不是百萬富翁,不是傳奇的發明家,不是有名的偉人⋯⋯她是我的母親,在我最失敗之時,她會遞給我一杯牛奶,明明只是一位最普通的人,滿世界卻找不第二個比她更愛我的人了。

        感謝她對我的愛護,使我度過逆境。  

長街燈下    梁晉(2022)


火車來了,噹噹噹噹噹——

         剛從火車下來,我捉緊爺爺的手,背着行裝。自幼住在農村的我,與爺爺相依為命。每次從進城回村,總要乘火車到鎮前,然後穿過長街回家。那時爺爺總會來接我放學,從街口的大車站走回家。哪怕從城中回來,夜闌人靜,長街燈下總有爺爺的身影在那裡默默守候。我倆沿著滿佈泥土的街,在長街燈下走回家。有時活潑的我總按捺不住,兩手脫下鞋子在長街的泥土上印下一雙雙足印。爺爺控制不住活潑好動的我,爽性讓我在長街裡光著兩腳奔跑。也許我體內好動的因子早從爺爺裡遺傳下來,爺爺也不時陪貪玩的我,光著雙腳走回家。夜深,群星閃耀,長街兩岸的燈光化成點點星光,照亮了漆黑的深夜——那是專屬我俩爺孫允進的深夜。我們挽着鞋,在長街的泥濘跑跑跳跳,一大一小的足印在長街燈下更加深邃。我們站在長街燈下,爺爺的影子拖得比我的更長更遠,那他的身影有如巨人,卻是令我如此安心,彷彿爺爺的身影能為我撇過刀光劍影,是我堅實的後盾。我倆爺孫在長街燈下的一個個足印和影子都刻在了我們彼此的記憶膠片,在回憶的長河恆久戍守。

         「神仙們在長街燈下也會現身嗎?他們會在街上留下足印嗎?」好奇的我總能發輝想像力,幻想諸神在我們的周圍。我眼睛對上爺爺的眼神,他臉上的笑容牽動着歲月刻印的痕跡,嘴巴微微張開,露出一副不太整齊的牙。他以慈祥的眼神回看我,我彷彿看到漆黑眸裡的光,一如夜幕裡的長街燈,發光發熱,為我帶來溫暖。他語重心長地回我:「不——神仙們用飄的。他們沒有腳印,沒有身影,在街燈下也來去無蹤。」   

火車到了,轟隆轟隆轟隆——

         長大的我再感覺不到附近打轉的諸神,學會了諸神只出現在紙張和墨水裡。也許是歲月壓上了腰,年輪拖累了腳,火車站街頭的燈下再找不着爺爺的身影。然而不懂事的我,調皮依舊,還是喜歡在長街燈下留下深邃的腳印。形單隻影,路上只剩下一雙足印。在燈光下,我的身影開始拖長,慢慢長得與爺爺一樣深遠,黑沉沉的足印在燈下愈見顯眼。然而孤單落魄的足印和身影,缺少了巨人的痕跡總覺不安。忽然,我踩中了鐵釘,它刺入我的筋肉,仿佛街燈被插在長街,難以拔掉。我拖着無比刺痛的腳回家,沿路赤紅的血跡在長街燈下更紅得刺眼,一道紅痕在長街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

    我終於走過深長的街道回家,爺爺見狀,他趕不及穿鞋,一把摟著我,再背起我在長街奔跑。爺爺的腳印在長街顯得更深更沉,燈光照著我留下的紅疤,爺爺深黑的腳印將它們 一一蓋過。爺爺背着沉重的我吃力地走過長街。我伏在爺爺的背上,街燈的數量依舊,我卻感覺長街的距離變得更長,一秒也成了一分鐘似的。我看着我倆重疊在一起的身影,在長街燈下仿佛又看到了昔日的巨人身影,一雙雙腳印依舊深邃。我在爺爺的肩上,與街燈的距離更近,我仿佛能感到街燈的溫度,一如爺爺的體溫。長街街燈照亮爺爺的前路,爺爺卻為我找照亮人生的路。

      火車進站了,蒸汽穿過鋼鐵長管發出了「滋——」的聲音。爺爺捉着我的手,身影兩旁放著一大捆行李。腳傷那天之後,爺爺也許免得我再次受傷,又或者看見我在長街燈下的身影早已變得無比巨大 ,決意放我到城裡生活。我倆在街頭火車站的燈下道別。看著爺爺在長街燈下等我的身影與現在重疊,看著看著,看得眼睛都模糊了。我登上火車,玻璃深處是爺爺揮手的身影。在長街燈下,原來瘦長的手在燈照下更顯幼細,爺爺的影子被歲月壓了上身,沒有了從前的高大強壯。他拿著小型燈柱似的手杖,站在長街燈下。 不久,玻璃中的風景節節後退。夜深,只餘明月如鈎。

同一款街燈樹立在不同的長街。到城中生活的我,早已找不到昔日的足印和身影:被混凝土取代的泥地街道,容不下任何足印;一棟棟更高更大的鋼筋水泥蓋過了一切身影,我走在長街之途,在五光十色的廣告招牌前停了下來。街燈照著我的電話——是爺爺久違的來電顯示,但裡面的聲音卻不是爺爺。「這是醫院來電,請問是傷者家人嗎? ……」電話裡的聲音比任何的燈更刺耳,原來是爺爺在家中跌倒,划破了頭。我的心有如昔日爺爺見我受傷般急切,我在長街燈下奔跑,只為盡快回村見他。

火車來了,噹噹噹噹噹——

剛從火車下來,昔日的長街燈下不見爺爺的身影,只剩燈柱在等待我回來。我趕快跑到醫院,只見爺爺坐在輪椅,他雙手扶著車輪,一如舊日慈祥,只是時光多留了幾道疤痕,白髮在燈下更覺顯眼。我用力摟著爺爺,眼眶的淚水彷彿缺堤一般洶湧而下。對爺爺的思念,更甚是對其身體的擔憂,一瞬間湧上心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爺爺沒有因我的淚水而驚慌,仿佛兒時已見過多多少少這樣的哭喊場面。他語重心長地說:「我們再到長街燈下走走吧!」

我扶著爺爺走在長街燈下,我倆的身影仿佛倒置了一樣。爺爺屈曲的身軀在長街燈下更彎。多年後回來昔日的長街,我已明白:雖然神仙們不用走的,沒有在燈下的足印和身影,但他們會再更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地方,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