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沒想到護衛長也喜歡這種童趣的活動。」奇獸飼育主管達寇推了推眼鏡,帶著調侃笑意。


  雷輕哼。「是有人硬拉我來的。」


  他一連應了幾聲是,將隊伍號碼牌跟一份遊戲規則交給雷:「兩人一組,遊戲時間到晚上十點,先蒐集齊七顆真彩蛋的前三個隊伍獲勝。」


  雷低頭閱讀起遊戲規則,眉頭微皺:「規則真多,塔拉這幾天關在書房就在想這些?彩繪奇獸蛋有真有假,放入隊伍籃子裡的不可武力搶奪,但可以自行決定以遊戲決勝進行交易……第三名提供小額獎金,第二名可以獲得名家奇獸雕塑,第一名獎品是『鬥獸場主人的贈禮』——這是什麼?」


  「就是和塔拉大人有關的秘密獎品。」


  「……真會吊人胃口。」


  達寇將蒐集彩蛋用的竹籃遞給拉奎爾,小聲補充:「雷的競爭意識很強,別讓她太欺負其他參賽的孩子。」


  拉奎爾敲敲自己胸膛,表示包在她的身上。


  迎春儀式的會場在西北側的戶外競技場,由環狀座位區圍繞鬥獸場地組成,與主建築物比起來規模小上許多。不過,要在幅員遼闊的會場裡蒐集到七顆真彩蛋,遠比想像中困難。


  「真是喪心病狂。」雷靜靜吐露內心話。


  拉奎爾不得不同意。放眼望去,無論是人潮洶湧的活動攤位區,還是周遭幾層樓高相對冷清的觀眾席,無處不充滿了五彩繽紛的奇獸蛋。


  她們一開始毫無章法地進行地毯式搜索,每顆假的彩蛋拆開來,裡頭都是一張繪有真彩蛋所在的地圖碎片,碎得令人絕望。依照這個進度,大概在日落前能找到一顆真蛋都是神祈庇佑。


  不過拉奎爾不是很在意。手繪的奇獸蛋殼令她著迷不已,每一顆都擁有獨一無二的圖騰,有花有草,有獸有人,有些則是幾何圖案或抽象線條。彩蛋表面塗上了某種特殊的法術顏料,在陽光底下不斷變換著色彩。


  「第五張,一模一樣的線索……別說笑了。」雷把重複的地圖碎片揉成一團、塞回蛋殼內,把假蛋扔回草叢,拽了拉奎爾就走:「這樣不行,我們必須建立一個有效的系統!」


  拉奎爾搖晃手中繪有蝴蝶的彩蛋,將它高舉在雷的眼前炫耀:漂亮吧?


  雷停下腳步,做了個深呼吸,抓起拉奎爾提著籃子的手——裡頭裝盛著滿滿的彩蛋——威嚇:「你要是再把假蛋裝進籃子裡,我就把你栓起來。」


  栓起來?拉奎爾不高興地瞇起眼睛:你試試看?


  雷一愣,像是想起了纏繞拉奎爾手臂的神鏈痕跡,抿了抿唇,鬆開她的手。「我認為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鎖定籃子裡已經有真蛋的隊伍,用遊戲方式把蛋給贏過來。同意嗎?」


  拉奎爾壓下不悅,點頭附和,仍把蝴蝶彩蛋小心放進籃子裡。


  她們馬上展開行動。雷很快就展現達寇所警告的競爭意識,更令人折服的是,她是個競賽型的遊戲高手,不論是比腕力、猜拳、射靶、跳遠、打水漂,或是更多奇奇怪怪的民俗遊戲,她都以壓倒性的比數取得勝利。


  最讓拉奎爾驚嘆的是,雷完全不顧對手是不是小孩子,依然痛宰對方。念及達寇的囑咐,拉奎爾及時制止了幾場可能讓孩子留有心靈創傷的比賽,心疼地送出她沿途精心揀選的美麗假蛋,聊表安慰。


  「雖然沒找到真蛋,但能蒐集齊地圖碎片,那兩個小鬼很有一套。」雷支著下巴研究那張精心黏好的圖紙,語氣充滿讚賞。


  你這個冷血的魔鬼!拉奎爾用粗體字寫在冊子上。


  雷瞟了她一眼,輕蔑笑笑:「遊戲如戰場,我對所有對手一視同仁。走吧,地圖上標示的地點就在前面。」


  抵達藏寶處,她們卻發現那是一個熱鬧的攤販,桌面擺滿了冒著七彩煙霧的裝飾品,各式各樣的芳香味充盈空氣,令拉奎爾癢得打了個噴嚏。


  雷大步跨上前,一言不發地掀起桌布,引起一陣譁然。


  「發生什麼事了?」


  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響起。拉奎爾吃驚地扭過頭,一抹夜色映入眼裡:全罩面具,令人聯想到夜空的深藍長髮,馳騁於鬥獸場上的帥氣馴獸服——是一身幻術偽裝的塔拉。


  她手裡輕捧打開的真彩蛋,身旁站著替兩人撐著陽傘的克萊兒。


  「有人在找這個嗎?」塔拉掂掂手中彩蛋,語中帶笑,大有挑釁的意味。


  雷放開桌布,打直身子,雖然不明顯,但拉奎爾很確定她跟自己一樣震驚。克萊兒以慵懶嬌媚的眼神打量她們,親暱在塔拉耳際以不大不小的音量說:「鷹和兔,這奇怪的組合看起來想搶奪我們的寶藏呢?」


  塔拉靜默片刻,喚來一陣風將蛋殼闔上,接著——拉奎爾差點把手上竹籃摔到地上——將克萊兒半摟進懷裡,隔著面具吻了吻她的額,柔聲說:「親愛的,你要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圍觀的群眾此時鼓譟起來,拉奎爾聽見此起彼落的口哨聲,簡直就像是在觀賞什麼有趣的戲碼。


  這是怎樣?拉奎爾戳了戳雷的側腰,她卻毫無所動,死死地盯著那對不知道在演哪齣的姐妹瞧。就在她想提出遊戲的邀約時,耳尖地捕捉到群眾裡飄來的熱烈討論:


  「傳聞是真的?」


  「杜納革的二當家和她的馴獸師情人!」


  「竟然真的是馴獸技出神入化的午夜,我好仰慕她……」


  「別想了,競爭對手可是杜納革的克萊兒耶。」


  「據說午夜看不見,那是真的嗎?」


  拉奎爾的心跳漏了一拍。塔拉究竟想做什麼?她不該出現在這種隨時可能暴露身份的場合才對?腦袋資訊有些過載,正要拼湊出什麼,拉奎爾卻忽然被雷拉近身側,籃子險些翻倒。


  「小兔子要找彩蛋,我說什麼都會幫她拿到手。」


  此話一出,原本差點被掀掉的攤販主人搓著手,樂陶陶地自薦起桌上五花八門蒸騰著煙霧的擺設:「客人,如果要以遊戲決勝負,不得不推薦您這組輪盤酒具,玩法簡單、公正刺激!」


  在眾人起鬨之下,兩組人馬就這麼順理成章地玩起了輪盤酒遊戲。盤面有著精緻雕花,邊上共擺了二十只小酒杯,紅黑相間,杯面字母分別對應中央的輪盤,玩家必須一口飲光和指針停駐的字母顏色相同的酒杯。


  「那麼,先喝完五杯己方隊伍顏色的獲勝。」塔拉說罷,紳士地比了個請的手勢:「兩位先請。」


  雷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塔拉,拉奎爾實在不明白那張黑漆漆又有些嚇人的面具有什麼好看的,倒是依偎在塔拉身邊的克萊兒讓她不太自在——她總覺得桌上的氣氛遠不只是為了搶奪彩蛋。為了打破尷尬,她伸手轉動輪盤指針。


  黑色,敵方隊伍的酒。克萊兒對她嫣然一笑。


  不就一杯小酒嗎?拉奎爾哼了一聲,抓起對應的酒杯就要灌,卻被雷一手搶過,仰頭飲下。


  那是我的!她用力捶了對方一下,換來雷的俾倪:「你懂喝酒?」


  拉奎爾正要回嘴,克萊兒輕笑,意有所指地按著自己的嘴唇,以外人聽不見的音量低語:「別把她當小孩子,雷,她吻技可好了。」


  那天的記憶襲來,讓拉奎爾感到臉頰一熱。雷先是錯愕,接著惡狠狠瞪向克萊兒,酒杯鏗鏘敲擊桌面。戴著面具的塔拉看上去平靜無波,伸手摸索兩下,撥動輪盤指針。


  接下來的輪盤遊戲,勝利之神艾耳弗格似乎拿不定主意,雙方纏鬥許久,直到桌上幾乎擺不下空酒杯,祂才打定主意站在塔拉那隊。過程中,塔拉沒有挪動半次面具,都是克萊兒代為飲下,決勝之酒下肚,她面色酡紅,比平時更為明艷動人。


  「你贏了。」雷趴在桌上,彈了下酒杯,它骨碌碌滾倒在空杯堆中:「你贏了,克萊兒,開心嗎?」


  「開心哦……」克萊兒軟軟地貼著塔拉,闔上眼睛,撒嬌似地呢喃:「最愛姐姐了。」


  塔拉輕按妹妹的側臉,似在提醒別洩漏真實身份,接著抬頭對她們說:「這顆彩蛋我們就拿走了,祝你們接下來尋寶順利,我的朋友。」


  群眾隨著塔拉二人的離開而散去,夕陽暖烘烘地曬著飄有濃厚酒味的桌面。


  拉奎爾拾起一枚空酒杯,嘗試性地舔了一下……噁!她整張臉苦得皺起來。正想起身去討杯水來漱口,手腕卻被扣著往後扯,跌到雷身上。


  「就你這樣還想喝酒?」雷輕笑,仍舊趴著,側過身捏起拉奎爾的臉頰,她無聲喊疼,反倒讓對方勾起得逞笑意:「真好玩。」


  拉奎爾嫌惡地拍掉肆虐頰肉的手,雙手抱胸,伸長腿搖晃著椅子,悶悶地吹著自己亂翹的瀏海,用餘光盯著醉得有些朦朧的同伴。她不介意輸掉遊戲,彩蛋再找就有了,只是她不喜歡雷現在這副模樣,莫名令人難受。


  「……對不起。」


  拉奎爾驚訝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雷用修長的手指撥弄著空杯,嘴角帶笑,眼底卻毫無笑意:「我不該帶你回來的。在河邊發現你的時候,你渾身濕透,奄奄一息,看起來好可憐。我忍不住想,塔拉當年發現我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


  塔拉?發現她?拉奎爾一時困惑,但雷一點也不體貼地自顧自說了下去,音量愈來愈小,幾乎像在對自己說話:「她是不是也曾經後悔帶我回來?伯父伯母呢?是不是也後悔把我養育成人?他們對我視如己出,我卻帶著他們的寶貝女兒離家出走,我好對不起他們……都是我的錯……」


  雷講得有些哽咽,倔強地抹著泛紅的眼眶,最後索性把整張臉都埋進臂彎裡,沒再說話,也不曉得是不是睡著了。


  克萊兒在眼前掉淚的時候,拉奎爾都沒有現在這麼慌張,至少她沒想過像雷這樣自負的人也會對自己示弱,酒精真是可怕的東西。


  腦袋裡嘩啦啦轉著這些沒用的想法,拉奎爾有些僵硬地屈身向前,笨拙環繞住雷寬闊的肩,側臉貼上她的後頸。雷明顯震顫了一下,但拉奎爾忙著回想會場裡的大人是怎麼安慰哭泣的小孩,沒有理會。也許再拍拍背?她想了想,收回手,用輕緩的節奏拍著雷。


  沒有預期中的抵抗,雷只是靜靜趴著,原本紊亂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緩。穩定的起伏,溫熱的接觸,雷的背躺起來不會過於柔軟,也不太過堅硬,反而讓拉奎爾漸生睡意。真舒服……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她是被幼獸尾巴的倒刺給戳醒的。嗶——嗶——精神抖擻的凡矯捷跳上桌面,追逐著自己長長的影子玩耍。


  「總算睡飽了?」


  雷略顯沙啞的嗓音從身體底下共鳴過來,震得拉奎爾麻麻癢癢。她連忙坐直身子,看著雷僵直地從桌面起身,伸展著筋骨;除了表情有點痛苦之外,她看上去精神還不錯。


  氣溫明顯掉了下來,拉奎爾環顧周圍,落日已然沈沒在山的那頭,夜色侵蝕,只餘一些夕陽餘暉。她們的酒桌位在場地邊緣,攤販主人不知何時把攤位挪到幾尺之外,只有偶然幾對賓客經過,對她們投以好奇的目光。


  入夜的迎春慶典依舊美麗燦爛。空氣裡的棉花糖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漂浮的螢光球,指尖輕觸,它們會彈往不同方向、相互碰撞,分裂出更多不同色澤的螢光微粒,極為夢幻。


  正要整裝出發繼續尋寶,拉奎爾嗅到一股誘人的食物香氣,肚子咕嚕嚕嚕叫了起來。雷瞥了她一眼,想笑又忍著似的,故作冷淡地問:「想吃什麼?」


  要拿出紙筆來寫字太麻煩了,於是拉奎爾直接牽起雷的手,頭也不回地循著香氣來源直奔而去。


  烤肉的攤子前排了長長的人龍。肉汁滴入炭火發出美味的滋滋聲,色澤油亮,表面香脆,光是看著前排的賓客咬下一口,就足以讓拉奎爾口水直流。圓滾滾的鳥蛋串在一起,逐漸披上金黃色澤,逸散出迷人香氣,她餓得開始想像它們在口中破開時的口感,下意識舔了舔嘴唇。


  同伴異常沈默,她抬頭起來,發現雷怔怔地盯著自己發愣。大醉一場,感覺對這個侍衛長平時的敏銳程度大有減損。拉奎爾對她投以同情的目光。


  這似乎引起雷的不悅,粗魯地從手中水果拼盤揀了片西瓜塞進她嘴裡,在她奮力大嚼的時候,有些支吾其詞地開口:「那個,克萊兒說的……」


  此時,有個人冒冒失失撞了上來,拉奎爾正想踹對方一腳,卻發現緊抓著自己雙臂的正是飼育主管達寇。


  瘦弱的青年氣喘吁吁,神色驚恐,壓低的嗓音帶著顫抖,奮力想擠出完整的句子:「屍體——奇獸——還有人——」


  「好好喘口氣,達寇。」雷鎮靜按住他的肩:「發生什麼事?」


  達寇婉拒拉奎爾遞上的西瓜片,努力咽了幾下口水,才小聲說:「鬥獸場,往飼育區的東側走道,到處都是奇獸跟人的屍體。兇手被現場逮住了,你們得趕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