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这次回国,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去最后看看老房子,因为规划建设,村庄要搬迁了。回到国内,因为其他安排,并没有立即回家。有一天在其他城市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说昨天房子已经拆了。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顿时心里像是堵了很多东西,很复杂。之前很多次都说要马上搬迁,但一次次的狼来了让我也没特别关注这一次。

父母都已经搬到了县城居住,回到家的当天晚上,父亲带着我回到了村庄里再看看。初进村口是几家私人企业,没有任何变化,连灯光也一如既往的亮着。越过这几家企业,一个静悄悄的大废墟出现了。残垣断壁,寂静无声。村民们都已搬走,只留下一地的瓦砾待收拾。凭借家外的几棵树,我们找到了颓圪的家,堂屋已经没有了,直接从北墙走进去。所有的门窗,檩条都已被拆走,原本平整的地面已无下脚之处,到处是碎砖石块钢筋,只有院门和几间厢房还完好无损。在院门上,我们父子合作完成的对联还在,我的词,父亲的字。院门外,我给老家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回到院内,给堂屋原来的位置磕了三个头。这里承载了我几十年的记忆,也承载了父亲和祖辈几百年的记忆。

听父亲说,拆迁那天,老村长家是第一个动工的。他在自家院门外烧了几刀黄纸,磕头拜别。几百村民来围观这个对他们来说绝对属于大事件的时刻。老村长边磕头边向祖先告白:“老的们,我们要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但我们还会照样供养你们。”供养是方言,也就是祭拜的意思。然后继续向其他亡灵告白:“村里没家的孩子们也都散了吧,找个好人家去托生吧,我以后不能再领你们回家了。”老村长有一项特殊本领,四里八乡逢有因惊吓而啼哭不止的孩子,都来请老村长去叫魂。他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在孩子额头摸一把,这孩子一定会安静下来。最关键是他几十年如一日不收费,逢饭点或许在主家吃顿饭,不是饭点就自己回来。大人因为惊吓也会去找他,有一位出嫁多年的本家族姐姐,也是经常嚎哭不止,但老村长的一念一摸也会让她奇迹般的安静下来。

母亲一直不肯回来看,怕触景生情难受。村里的女人们也都不肯回来,拾掇了几十年的家,被砸成这个样子,看了肯定不好受,回来看的都是各家男人们。这就是发展,虽然触动记忆,但终归要前行。村子搬迁了,但建成新的小区后,还是在一起。中国强大的宗族和血缘观念让我们历经很多灾难依然能将血脉瓜瓞绵绵的传续下去。这就像特修斯之船,航行几百年后,所有的部件都被换掉了,但主体性没有变,所以它依然是原来那艘船。有人的地方才是家,才是记忆最终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