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十记：傻子

傻小子爷爷在本村绝对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是我家族爷爷辈的人，生性耿直莽撞，智商略低，久而久之人们就不叫他原名了，改叫傻小子。农村本来就有贱名硬命的传统，所以也没人觉得奇怪，包括他自己。

傻小子爷爷傻但是绝不迟钝，一辈子干了两件大事，被我们这些后辈们代代传颂。1937年8月，我的家乡被日军攻占，直至1945年日本投降。因为津浦铁路穿村而过，八路军游击队没少干扒铁路炸炮楼的事，而日军的报复也是相当残忍。有一次，日军抓住了18名八路军嫌疑分子，当场挖坑活埋。埋到最后一个时，傻小子爷爷出现了。他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或者哪根筋搭的太对了---扑通跪倒嚎啕大哭：“你们不能埋他啊，他是俺舅啊！”其实他根本不认识被埋的人。日伪军知道他是个傻子，认为他不会撒谎，就把此人放了。这个捡了一条命的八路军解放后官至地区专员，也就是现在的市长，视傻小子爷爷为再生父母，一辈子尽孝。

傻小子爷爷更为传奇的经历发生在解放战争期间。1948年，济南战役打响，国共60万大军在济南展开一场血战。我们村离济南近在咫尺，老人们纷纷在夜晚到高坡上看纷飞的战火，映红了东南半个天空。战事吃紧，解放军下来征兵。家长们大多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上战场，有的入伍青年上路了都被拖了回来。傻小子爷爷恰好相反，兴奋得不行，自告奋勇要参军，他母亲怎么也拦不住，愣是跟着解放军上了战场。济南战役结束后，傻小子爷爷喜气洋洋的回家，带着一个战斗英雄的头衔---他是所在部队第一个攻上济南城墙的。部队当然把他当作英模宣传，但老家人还是想听他说说真正的战斗经过。后来人们总算从他啰里八嗦颠三倒四的话里问出了实情：傻小子爷爷彪呼呼的什么都不怕，战斗一打响就呼呼向前冲，冒着枪林弹雨第一个冲上城墙。但冲上城墙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因为一大片光着膀子血红着眼睛的国军士兵正杀气腾腾的举着大刀片反扑过来。傻小子爷爷虽然傻但也不想死，后退又不能，于是大吼一声第一个冲入敌阵肉搏，与后来冲上来的解放军一起夺下了城头。

傻小子爷爷一生无后，傻里傻气，简单随和，但在村子里乃至全县都尊崇无比。谁说老实人一定吃亏？傻小子爷爷这辈子，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