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十记:饿殍

1961年,这是一个阴郁的下午,太阳从铅灰色的云层后用力挣扎出半张脸,旋即又被张牙舞爪的乌云按了回去。三年的涝灾已经摧毁了这个村庄的元气,所有的庄稼都在灭顶之灾中荡然无存。疯长的唯有不可食用的野草,也在及膝的雨水中耷拉着脑袋。我时年27岁的大娘蹒跚着从田地里走回家,两手空空,连一棵能吃的野菜也没找到。面如菜色的她一路想的是怎么面对家里嗷嗷待哺的儿子。

经过勤农奶奶家门口时,大娘听到一声轻若游丝的呼唤:“是大成家里的吗?”大娘霍然回头,没有见人,走近门口,发现勤农奶奶倒在自家门槛里面,脸朝院内,她居然通过脚步声就能知道是大娘。浑身浮肿的她把破旧的衣服撑得很可怕。

“婶子,是我,你怎么躺在这里了?”

“躺在哪里不一样?”

大娘明白,勤农奶奶已经快死了。

“大成家里的,能让我吃个鸡蛋吗?我要是能吃个鸡蛋,死了我也闭眼了。”

…鸡蛋...多么奢侈的名词。整个生产队都没有一只鸡了,村庄内外几乎没有剩下任何可吃的东西。每户家庭都在死亡线上挣扎,在地里刨食,出去找活干,拼尽全力在可怕的饥馑中活下去。能够吃到鸡蛋…这是一个将死之人多么卑微但又多么遥远的请求。

“婶子,哪里都没有鸡蛋了,我扶你回屋吧。”

“好了,没事了,你回去吧,我再躺一会。”

当天傍晚,勤农奶奶饿死在自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