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十记：血洗

泽正伯的人生改变于1938年春天的一个下午，这是他牵着毛驴赶集回家的时候才知道的，当时毛驴上坐着泽正大娘和他们年幼的儿子黑蛋。

泽正伯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姑娘灵灵，人如其名，水灵灵的人见人爱，扎着一条大辫子，两个小酒窝，非常懂事，大家都说不像是庄户人家的闺女。泽正伯也特别疼爱这个姑娘，每次出门都会给灵灵带好吃的东西。

泽正伯家在王字庄，我们村往正西走十里路就到。津浦线从村庄附近通过。1937年冬，日军全面占领山东后，在这里建了一个火车站，济南、德州、聊城等地的很多军用物资在这里调度转运，是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此时山东的各路抗日武装已从正面抗战转为敌后游击。扒铁道拔线杆炸炮楼，这里成了八路军和日军争夺的一个焦点。

日军又一次在夜里被扒了铁道，很多车皮的物资在站外排起了长龙。日军华北驻屯军下狠心要报复，当天中午突然包围了村庄，将村子里的男女老幼集中在打麦场里，四周架起机枪，逼问是谁干的，有通敌不报者，全部杀光。整日生活在日军眼皮底下的老百姓哪会私通抗日武装，一阵机枪过后，142人遇难，包括灵灵。

很多幸免的村民是因为当时正在地里干农活没被包围。日军撤离后，村民们哭声震天地从打麦场的尸堆里找寻亲人的尸体。当然，泽正伯也找到了他血淋淋的灵灵。

从这一刻起，泽正伯生活里就只剩下了报仇一件事。他找出了藏好的猎枪，把劈柴的大砍刀磨得雪亮，准备把泽正大娘和黑蛋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再杀几个鬼子远走高飞。

总是有很多事发生的很突然。日军再一次包围了村庄，全村人再次被赶到了打麦场上，包括泽正伯一家三口。因为在村子附近发现了几名失踪日军的尸体。这次日军更是红了眼，翻译官的声音都在打颤，让乡亲们知道谁干的赶快说出来，不值得为了土八路送命。这次可是真的屠村了。

没人站出来。不是因为坚强，而是真的没人知道是谁干的。日军的耐心已经到了头，开始拉动枪栓。泽正伯看了看老婆和黑蛋，出来认领了，他想保住自己剩下的亲人，虽然这几个日本兵不是他杀的。他同时也救了全村。

泽正伯死前想的是：“可惜灵灵的仇没法报了”。村里所有的人到现在都记得泽正伯，但没人谴责自己家的男人当时为什么不站出来。也许只是一刹那的冲动，才成就了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