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台灣的中國傳統發明
以武俠小說中醫療知識的建構為例
[轉載]
投入武俠文學創作的本省籍作家中,要以田歌為最早。他在六二年發表《天下第二人》一書後便深受相當數量讀者的喜愛,從此創作不輟。我這裡舉例的書是他在六三、六四年間所發表的《武林末日記》。之所以選用此書為例,著眼於其書名很能彰顯田歌及其追隨者的共同關懷、以及這一群作家的武俠書寫特色。田歌的武俠書寫旨在建立速成武學這樣的理念。田歌推翻了一位武者要歷盡艱辛並累積多年修為,其武功始有進境的說法,更顛覆了武術界的輩份倫理。一位普通少年遇到一位蒙難中的武學宗師,並蒙這位宗師贈以數十年功力。田歌發明出內功可以轉輸給他人這樣的觀念。這好比內功就像血液一樣,可以由甲身體灌輸給乙身體。所不同地,施功者最後力竭而死。這樣,一位普通少年就可在旦夕之間成為絕代高手,而且他還具有崇高的輩份。
......
田歌發明出內力儲蓄的身體部位叫:「七星靜脈」。
......
田歌一派的武俠書寫至少有兩位作者追隨這種風格,即晨鐘和陳青雲。陳大約從六三年開始寫作,到九○年代猶著述不斷。晨則不然,七○年代起即不見形跡。本文只想舉證陳氏文本,晨鐘的暫置勿論。陳的主人翁個個身負血海深仇,在報仇行動中不惜血洗江湖。這就使武林末日不已。陳氏七○年代有個文本,其故事結構幾乎是田歌《武林末日記》的翻版,只除了人物姓名改變罷了。
[ 轉載 / 盧建榮 ]
戰後台灣的中國傳統發明
以武俠小說中醫療知識的建構為例
2012-04-01
盧建榮
一、前言
武俠小說是攸關想像中國傳統的一種文類。一九五○年以前的台灣社會並無這種文類,更遑論存在過依附這種文類從事文化消費的讀者群了。一九五一年台灣當局因政治理由以新聞檢查制禁止外省大陸人士閱讀五○年以前的大陸出版品,作為消遣之用的武俠小說亦在禁書之列。(當然這一行政命令也同時約束本省人士)這刺激了旅台大陸人士親自下海產製武俠文本,由於稿費優渥連帶幾位本省人士亦加入這武俠寫作行列。絕大多數的本省人士於戰後才實際接觸到中國文化的活樣板──大陸人士正是中國文化的載體──而國民黨威權政體在文化政策上正在從事拯救本省人受日本文化毒害的大計,再加上武俠文本的製作又非有一定的中國文化素養不可為功。以上三條路徑鋪天蓋地而來,使本省人無所遁逃。
於中國人認同這個網羅。在這三條通往中國人認同的路徑中,專以武俠文本的流行這點而論,本省武俠作家的出現代表的是本省人士自願地對中國文化的模擬行動。然而他們這樣的文化行為其出發點不是政治,而是經濟。這是本文的一個前景。
武俠小說充滿著可供想像中國傳統的質素,舉凡中國的地理(山川形勢和名勝古蹟)、歷史、價值規範、以及特有的文化項目(如中國功夫和中醫醫療)等,都是小說的時代背景上不可或缺的道具。本文只著重中國特有的文化項目這一因素,用以觀察它如何在文本中被賦予生命力,馴致加強了中國文化烙印在讀者心版中的作用──在文化認同上栽培出「文化中國」的可欲性。
人們透過傳統的發明往往是為了驅使自我、並動員與自我較有親近性的人,共同強化文化屬性上的我群疆界。自來論者對傳統的認識,多著重經自然演變而形成的這一面向,①惟對傳統有經人為操作,並強自發明的另一面向比較忽略。後一種面向的傳統於一九八三年幸經一群學者加以發掘,逐漸引起注意,並且在人文社會科學界引起廣泛討論的熱潮,迄今猶未衰息。②國內對這課題的研究尚未起步,本文的嘗試期能帶動這方面的研究。
本文要提問的是:
第一,在武俠文本的製作上,省籍因素是否有作用?若然,它的作用何在?
第二,武俠文本中的武俠書寫究竟如何進行中國傳統的發明?
第三,當台灣本土意識抬頭之後,政治因素是否在中國傳統發明的武俠文本中發生作用?底下筆者就試著解答。
二、武俠小說中的「中國性」
武俠小說一方面是雅俗共賞的讀物,另一方面就菁英文化口味而言,又難登大雅之堂。因此,長期以來武俠小說的閱讀人口雖維持一定數量,但它一直被摒棄於文學殿堂之外。台灣在日據時期並無武俠小說這一文類,武俠小說的引進是隨著國民黨潰敗到台灣才被夾帶進入的。就在國民黨政權對台灣本土進行政治再教育—─以中國人認同強加台灣居民身上—─時,③饒富中國傳統文化意涵的武俠小說卻在不為官方所知情形下向台灣本土社會滲透,居然迂迴地完成上述中國人國族論述的政治目標。吊詭的是,國民黨情治單位以取締黑色書刊標準賤視武俠小說的存在和流行。④此處,我要強調的是,透過武俠小說,台灣在冷不防狀況下邂逅了中國。台灣本地社會不僅破天荒出現了武俠小說迷,而且更奇特地產生本土武俠作家。武俠小說的場景設限在中國大陸,而故事又一定發生在過去,而且是非中國歷史的過去不可。這對讀或寫武俠小說的本地人士而言,是否在進行一場類似自我認同中國的洗禮過程呢?而另一方面,武俠小說作家是以外省人士居多,就讀者而言,他們在閱讀癖好上是無作家省籍界限的。所以,不論作家還是讀者其實是在不分族群地參與一場政治嘉年華會—─炮製中國國族主義。這是因為武俠小說中充滿著中國情懷或中國傳統的質素,可挪為建構中國國族論述之用。許多外省籍武俠小說家在社會屬性上屬於文化菁英,這意味著他們較諸常人容易取得管道去接觸中國傳統文化,或是說,他們本身就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承載者,他們本來在文學創作上有用得著中國傳統之處顯得格外得心應手。這些外省作家在從事武俠小說創作上有需要借助傳統充作道具之處,的確非本土作家所能望其項背。本土作家在中國傳統文化支援意識上顯得相當貧弱。然而他們在作品中所展露的俗民文化色彩倒也讓他們在閱讀市場中站有一席之地,不至潰不成軍。換言之,撇開作品的藝術成就不談,作品中所蘊涵的「中國性」份量的多寡並不成為讀者選擇讀物的重要依據。因此,菁英、抑俗民文化這條界線自始就與
武俠小說的市場佔有率沒有多大關聯。不過,本文在論述過程中為了要指出作家的省籍因素在傳統的發明所產生的不同作用,因此需要有所分殊。底下筆者要先考察外省籍作家所製作的文本。在做此事之前有必要先講一點武俠小說對傷殘書寫,因為這無關省籍。
三、傷殘書寫
武林人士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莫說面對死亡為日常生活常態,受傷更是常有之事。小說中那些俠客/俠女們受到輕重傷在小說中出現的頻率相當高。受傷之後緊接的情節不是沒法自療就是延醫就治。古代的醫療知識在醫療史研究尚未提上日程表之前,這類醫療知識在史學界尚屬有待開發的未知天地,遑論武俠小說作家乞靈學界以獲知古代醫療資訊了。所幸所處現實作家世界中,中醫儘管在西醫的宰制世界中仍有存活空間,他們尚可透過一己的聞見之知去揣測古代醫療知識。這大概是武俠小說家們創作刀光劍影的世界之餘,對古代醫療術多少尚可著墨一番的源泉所在。
武林人士一旦負傷,不僅戰鬥力削弱,而且尚使自身身陷生死關頭的危機當中。這將導致傷勢一日不癒,便有如臨江湖除名的緊張況味。有的傷可以自療,有的傷需要靈藥、名醫、甚至氣功高手為助不可。一位武林人士受傷,指的是該人身體在行使武藝能力上受阻。傷勢依其嚴重程序,可分成皮肉之傷、重度傷殘、經脈受損、以及腑臟受傷。在皮肉之傷方面,一般小說都描寫說,敷以上好金創藥,即告自然痊癒,可無足深論。在重度傷殘方面,通常是斷手斷足,或是眼瞎。這種手、足、眼有殘缺的人,倘若發生在書中主角或主要配角方面,卻產生殘缺為美的戰鬥效果。如溫玉(按:並非真正作者的筆名,後來掛名古龍)《獨臂雙流劍》中的主角,東方白《白衣紫電》中的第二男主角等,都是精於左手劍的俠士,他們都因禍──被斷右臂──而得福,練成左手劍絕藝,而在武林中大放異彩。田歌《武林末日記》的男主角是位拄杖的跛足英雄。有的小說家覺得讓主角斷手殘足未免過於殘忍,僅叫他的主角斷個一、兩截手指意思意思一下,也是有的。如冷楓《藍鷹神劍》及其續集《沉劍潭》的男主角,就是被人削掉二根手指的輕度殘障人士,這竟成了他發奮圖強的動力來源。有的小說更是安排瞎眼高手來諷刺一眾睜眼群英。如古龍《蝙蝠傳奇》中的蝙蝠公子在黑暗場合中對敵予取予求,更予大俠楚留香極大威脅。又如司馬翎《極限》(冊一,頁12-13)中,鬧市算命師竟然是名刀手「燭影搖紅」秦聰,是位城市俠隱為男主角提供情報。而上官鼎《七步干戈》中塑造一位藥物學大師(本身武功亦高)的唐瞎子,成為天下毒門的剋星,而且扮演的正是男主角在從事探案過程中的華生醫生角色。更有的武俠小說乾脆安排殘障人士合組幫會,叫什麼天殘門、地缺幫的,成為江湖中一支不可輕侮的隊伍。
處理傷殘情節最奇特的莫不過於雲中岳《草莽芳華》一書了。江湖凶殺事件層出不已,傷殘人士自是有增無減。從來武俠小說裡的聚光燈絕不打到重度傷殘的那群敗兵殘將身上。如今雲中岳不此之圖,他特別設計兩位俠女在某山區設置一所場殘收容院。凡前往居住者完全享受兔費待遇。該院對待申請人完全不問傷前所為是正抑邪,只要變成殘廢而不具戰鬥力的武林人士都可前往居住。而該院經費全憑兩位院長四出劫掠所得。這兩位女善人的非法義舉贏得許多武林退隱前輩的肯定,紛紛出山免費為該院當警衛,以防止被劫苦主來山索財。武林人士的職業是具有高風險性的,對每位行走江湖的人而言,不是殺人,就是被殺。如今險惡江湖有這種社會福利設施,真是讓那些「江湖跑久,膽子變小」的老江湖們窩心不己。書中男主角感動之餘,自願成為該院的贊助人,恐怕是基於上述老江湖的顧慮吧?
至於臟腑受傷,依其輕重分成移位和碎裂兩種。前一種傷可賴氣功治療,後一種傷則為不治的絕症,雖有靈丹妙葯亦無所助益。武林世界的死因十大排行榜當以臟腑碎裂居榜首。這樣的死亡書寫在武俠小說文本中可說千篇一律、比比皆是,不須在此絮說。
四、神秘的「玄關」——經脈話語的重心
以上所說雖說有趣,但只是觸及本文邊緣,攸關本文宏旨的倒是經脈氣運之說。台灣的武俠小說的醫療/身體書寫約莫以六○年代末為分水嶺,在此之前大量複製真氣運行經脈說。如所周知,中醫的人體十二經脈之說奠基於秦漢之際的《黃帝內經》這部書。十二經脈說一經確立,且廣為人知之後,升級為中醫理論中的主流論述。可是戰後台灣的武俠小說家所經營的人体經脈話語,一般說來,或說「奇經八脈」,或講成「奇經百脈」,前者可以司馬翎為代表,後者則以雲中岳為著稱。兩者僅差一字,而「八」與「百」雖字形相異,但音趨同。但無論是八或百脈,再加上所謂「奇經」云云,都與正統十二經脈說相違。這可能與小說家之於中醫知識出於道聽途說,乃至輾轉抄襲有關。這類的經脈話語且讓筆者徵引兩例以助說明。先引一段司馬翎的,如下:
只覺每一次走遍奇經八脈,便發生一種飄飄然的異樣感覺,甚是有趣和舒服。(《焚香論劍篇》,冊一,頁 77)
這是透過一位十二歲兒童口吻在練氣功時對於內力(真氣)的感覺,是傾向正面的「有趣」和「舒服」。同樣是十五歲兒童練氣功的感覺,在不同作者詮釋下則是偏痛苦感覺的:
起初並無困難,不久便感到體內奇經八脈皆似欲爆裂,疼痛難當,血液遲滯,真氣似不受指揮。(《劍海情濤》冊一,頁 180)
上引文中痛感倒在其次,奇特的是該名兒童可感覺血流緩速,似有今日機器檢測的異能。
雲中岳另一文本中敘及男主角為女主角治療其所受到的塞毒時,男主角一方面以口對口方式將陰功真氣度入該女經脈之中,另一方面以雙掌運陽功助該女真氣導引。這次是以男子觀點具體描寫如下:
他知道她得救了,全神運功引導她的氣血運行,逐漸加力,也逐漸加熱。體內真氣如得神助,運轉如潮,直下姑娘丹田,導行於奇經百脈,幾如怒潮氾濫。(《霸海風雲》冊三,頁763)
這次的描寫是施救者──男主角──感受到被救者──女主角──體內真運行情況,其活動勉強以「怒潮氾濫」的形容來告知讀者。接著行文轉到女主角本人感知的描寫如下:
姑娘只覺耳中噓噓作嘯,靈台空明,渾身一震,生死玄關豁然而開。先天真氣衝開了生死玄關,像中電一般,卻又渾身舒泰,飄飄然如羽化登天,真氣活潑地任意所之,直抵經脈末稍,經外奇穴亦無遠不屆。(同書,頁765)
行功之人不但可以主觀感知某些身體部位,諸如「生死玄關」和「經脈末稍」等處,如何任由真氣受力情形,抑且以主觀的形容告知讀者說,經驗上有如「觸電」和「羽化登天」。前一種是屬於行為者對自己身體內視的能力,我沒有意見。後一種則是作者透過書中人物設法傳遞給讀者的體驗書寫,這就有點問題。首先,古人不可能具體對「電」有物理學知識,其次,「羽化登天」屬於道教的想像文化,不是實際經驗圍之物。這種描寫是有敗筆的。
不過,綜合上述兩位作家對身體內真氣其物的描寫,讓讀者獲知真氣在身體感覺系統中有舒適和疼痛雙重性。武俠小說對於激發身體潛能的描寫,重點不在真氣給人感覺苦樂與否,而在於具備內力最大蓄積量的速成捷徑。此處涉及人體十二經脈的不均質性問題。十二經脈中,任督二脈的及早打通與否,是關係到一位武者內功是否快速大成的關鍵。在關於打通任督二脈的話語上,筆者經常讀到身體內部的神秘部位,或稱如上引文所說的「生死玄關」,或有稱「秘鎖玄關」的。
雲中岳有一文本,其中如此描寫男主角於少年時期便因得遇名師助其打通任督二脈,從此一步登天而躋身高手之林的:
逸雲只覺渾身一軟 ⋯⋯ 全身三百六十五穴中 ⋯⋯ 他只感到全身氣血翻騰,如被火炙,痛苦難當。 ⋯⋯ 終於他昏了過去,不久,百脈回春,他又悠悠蘇醒 ⋯⋯ 渾身氣血在玄關衝擊。驀地裡,逸雲感到耳中「嗡」一聲響,似乎覺到宇內萬籟俱寂,靈台空明,似乎連自身也不存在。 ⋯⋯ 逸雲只覺一道暖流自天靈直下丹田,迅抵湧泉,復又向上提升,全身奇經百脈已豁然而貫,任督交流,目中異采攸隱攸現,耳中但聞氣血輕嘯,片刻重又萬籟俱寂。(《霸氣風雲》冊一,頁63-64)
以上引文在敘述上是綜合書中角色主觀感受和作者以敘事者立場直書體內體外變化而成。
雲中岳的另一文本在講男主角打通任督二脈過程則稍為緩慢,並未一次一舉完成。先是讓他的先天真氣在經過一年半的築基訓練下,到達「十二重樓」這一初階:
不到一年半,不但真氣正可直貫十二重樓,舉手投足之間,似有一種無形力道外向迸發。(《劍海情濤》冊一,頁102)
這句話是以作者充敘事者方式道出的。後來男主角因中毒,反而因禍得福。他為將毒排出體外,反而意外讓他的真氣差點通過「生死玄關」。此一情節,雲中岳是由十五歲之齡的男主角用其主觀內省透露給讀者的:
先天真氣剛循環一週天,他突覺渾身炙熱如焚,真氣循環如潮洶湧,上達神庭,下抵尾閭,在生死玄關左近逡巡徘徊,大有豁然貫通之概。(《劍海情濤》冊一,頁246-247)類似雲中岳強調真氣透過「生死玄關」才是成為內家高手的唯一法門,亦出現在司馬翎的文本中。所不同的,正如前述,司馬翎稱「生死玄關」為「秘鎖玄關」;其次,尚須輔以神奇外物或外力才可以為功,不能全賴武者自身行動所能「江山底定」。司馬翎有一文本提到男主角因誤食「紫府禁果」而造成體內內力翻騰不已,因此意外讓真氣直通任督二脈,且一舉貫通「秘鎖玄關」。惟男主角需平白受四十九天寒熱相煎之苦。(《飲馬黃河》冊一,頁27)
司馬翎另一文本則安排男主角與水中怪物──水蜃──比拼力氣,費經兩天三夜,使其體內內力逐漸增強,再加上一位異人的協助而使內力更上層樓,如下:趙岳但覺後背穴道上 ⋯⋯ 片刻之間,這道熱流已衝破了那道雷池般難以逾越的「秘鎖玄關」,頓時全身的百脈賁張,熱血沸騰。(《鐵柱雲旗》冊一,頁 115)
這種敘述是經由書中角色主觀認知在進行的。司馬翎異乎雲中岳之處是創造一些
奇異動植物來作為跨越「秘鎖玄關」人體禁制的觸媒,這是增長讀者想像空間的手法。
要之,要有外力為助才可望一舉突破人體體能極限,而進入一個具有超級內力的無上境界。關於秘鎖玄關的話語中,還有一些文本所安排的外力,是武林高手以其本身強大修為來產製武林高手的。像司馬翎有一文本講到,女主角父親將己身數十年功力輸入男主角體內,而助其打通「秘鎖玄關」的。(《掛劍懸情記》冊中,頁462-463;466;495-496);而雲中岳文本中,亦有男主角為女主角療傷,順便以其強大內力打通心上人的「生死玄關」的情節設計。(《霸海風雲》冊二,頁341-344;冊三,頁762-764)
同樣是衝破玄關的故事,司馬翎在情節設計上就比較變化多端,而不流於單調。在上提司馬翎文本中,透過人物對話,得知玄關是個由五個氣血不及的穴道所構成,他稱五穴為禁穴。這位武林異人告訴男主角這種造就超級高手的方法要需時七晝夜不斷輸入內力,而且中途不得干擾,否則功敗垂成,施受兩人都會落得終生殘廢。因此在這七天輸「力」過程中,先是兩位自己人不明就裡的干擾,險些發生意外,最終關頭又不幸讓仇家找上門來,經過一番鬥智才化險為夷。這樣的情節設計就避免了衝破玄關所予當事人體內體外描寫的陳腔濫調,轉而著重外魔干擾的克服了。(《掛劍懸情記》冊中,頁462-466;494-507)
五、氣功醫療話語
當武俠小說千篇一律大量生產衝破玄關的話語時,即是讀者見多看膩之時。氣功書寫在面臨這種困境之下,轉而寫氣功醫療不失為一種因應措施。氣功醫療主要環繞在以下兩個賣點:其一英雄救美情節上,氣功醫療是暴露女性身體的合法性基礎;其二英雄落難情節上,不管尋求自療或他療方式都會讓神奇的氣功醫療術再生產一番。以上兩點中,第一點涉及性與性別的課題,非關本文論旨,可以勿論。
與醫療有關的英雄落難戲份中,英雄身體的受損不外指涉兩個方面:其一經脈毀壞,其二穴道被制。司馬翎有三部書以主角重傷需要治療當成故事重心。其中一則故事幾乎是所有武俠小說襲用的老套:主角被人擊落懸崖卻大難不死。這個俗套後面要帶動的下一情節,不是另有奇遇以致因禍得福,便是療傷過程曲折離奇。司馬翎的一個文本中,一位名醫在針對被救自崖下的主角傷勢時,訂出療程三關卡,其中第二關便是真氣療傷術。這位名醫認為,只有結合八大內功高手合力為這位傷患打通全身經脈,方能挽救性命。這八位高手的任務分配相當奇特,文本中是以作者充敘事者這麼說出:
除了奇經八脈由一影大師、歐大先生兩人分別負責之外,尚有十二經,二十六穴,分配與其餘六人施功打通。(《飲馬黃河》,續上冊,頁117)
這裡顯示,當中醫經脈論述碰到武俠作家的經脈話語時,讓今天醫療史家難以斷定,小說家是如何將既有主流論述和自創話語打造出一副醫療圖像的。還有,這次的真氣療傷書寫異於前述打通玄關書寫之處,在於不再絮講真氣運行體內情形以及体外所受影響的外觀。取而代之的書寫則側重有外敵干擾之虞的草木皆兵、或是為防外敵入侵的鬥智鬥力場面。
司馬翎另一文本敘及的受難英雄其延醫過程幾乎貫串全書。主角傷癒反倒是進入故事尾聲。這次經名醫診斷後的療法更是奇特:需要純陰的女性身體和陰性真氣來為這位男性傷患療傷。我們這位英雄相當幸運,在一個封閉的空間—─魔教總壇—─中迭遇兩位女性自願助其療傷。前一位女子除了將自身內力源源不斷輸入傷者体內之外,甚至尚得犧牲色相到一連七晚必須以赤身裸體抱住傷患。據云,如此是與陰陽相濟之理相吻合。(《人在江湖》,冊下,頁601、606-607、720)這樣的情節安排已將敘事重心從醫療往女體窺視傾斜。而我們這位久傷不癒的英雄最後總算可以誅奸除惡以總結全書。
同樣用真氣療傷,雲中岳在情節安排上就只是就醫言醫,他不會像司馬翎筆鋒一轉,不是去拖延危機而大寫打鬥,就是去暴露女性身體以滿足男性讀者的偷窺慾。雲氏於此在書寫策略上轉而介紹各種氣功破壞力特性和相應療法的講求。八○年代初的一個文本寫到男主角受八名內家高手以武器合圍的致命一擊,雖經全力反擊卻不支倒地,幸經女主角搶救而遠離鬥場。作者接下去寫的是覓地療傷的情景。先是說男主角傷勢有兩處劍傷流血不止之外,如此談其內傷:他的皮膚出現一星星淤血般的血斑,那是用勁過度,真氣突然受外力的重壓,而壓制迸發時的必然現象。這是說,受力的部位毛細血管因而迸裂的結果。(《大刺客》,冊四,頁3)
至於醫療過程則被一筆帶過,重點反而變成傷癒後醫者和傷患的病情討論,如下:
「 ⋯⋯ 你怎知我練的是玄陰真氣?你的推拿導引術十分高明,但如無相似的陰柔內力相輔,仍然無法助我導氣歸元,你練的是 ⋯⋯ 」
「女性的先天秉賦不同,練的當然是純陰氣功。」
「如果與你交手的人內力再渾厚一兩分,你的氣機便永遠無法復原了 ⋯⋯ 」
(《大刺客》,冊四,頁5)此處顯示,並非只要是氣功高手就可以使用真氣療傷術,醫者所會氣功的性質倘若與傷者所受內力性質不對應,即使想施救亦力不從心。同屬八○年代的另一文本亦藉男主角受傷一事直截講出這層道理:
武林奇技形形式成,不管其變化如何,傷人的基本原理大同小異。但其中有些標新立異確也令人莫測高深,著力點各有專精,毀肌、傷肉、損筋、折骨、腐髓、斷脈 ⋯⋯ 或者含毒斃人,有些則誘發生理突變。總之,那些奇功絕技如果不知根底,醫治不得法反而早促其死,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不懂其中竅門,最好不要妄行醫治。(《碧血江南》,冊一,頁114)
這次是一種叫九絕誅心掌的掌功使男主角受傷的。這種掌功的特性是由男主角親口道出,如下:
「那是一種陰毒無比的邪門掌功,但練法卻是以正宗內家氣功打根基,基成而後變,可在剎那間導力或分力,聚散由心的霸道掌功, ⋯⋯ 」(《碧血江南》,冊一,頁113)
雲中岳又一文本中敘及男主角的受傷,是由佛道巫三教共有六人以法術合擊之下造成的後果。而這次男主角所依據的治療原理是誘發體內自療機能。(《虎嘯金陵》,冊四,頁786)至於如何誘發体內自療機能,則又是氣功導引術莫辦。這就有點違反作者所樹立的氣功醫療原理了。這樣不能自圓其說的破綻在其他文本也看得到。
這次是英雄救美的劇碼。女主角受陰功所傷,依理練有陽功的男主角照說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男主角在擬用真氣療傷術之前說服女主角的一番話其實是說給用心的讀者聽的:
「陰神的冷魂掌,世人皆以為是純陰(按:誤作「陽」)之毒,其實大錯,陰極陽生,勢如潛龍,以純陽的內功疏解,反而早促 ⋯⋯ 」(《莽野龍翔》,冊四,頁755)
施救前的對話極費篇幅,以上引文只是摘錄重點罷了,臨到施救反倒是如下一筆就結束了:
雙掌徐落按向姑娘腰眼命腎二門 ⋯⋯ (同書,頁756)
底下又是一番安慰傷者的話,以其文繁茲不贅引。要使一位武者喪失戰鬥力不必然只有傷其經脈一途,亦可用某種手法使身體局部經脈氣血受阻以致內力失靈。這種手法或稱閉穴術,或稱制脈術。然而這種手法倘不及時解除禁制,重則導致殘廢。一位武者行走江湖難免遭人禁脈閉穴,這時反制之道無他,即採行真氣衝穴術。不過,這得是內功高手方可為之,而且有時亦難免無濟於事。這是因為閉穴、制脈之術手法繁多,有些獨門手法只有施術者方可解除禁制。關於真氣衝穴術的書寫,在一眾作者之中,要以雲中岳最稱大家,底下就以他的文本為例加以說明其中梗概。
雲中岳七○年代的一個文本講到男主角遭人暗算,且被縛綁於炎陽之下受到刑求;他於夜晚趁人不備,想用真氣衝穴術解開其受制的「脊心穴」,卻苦於無法得手。這時作者適時出面為讀者解釋其中緣故,如下:
全身的穴道雖多,真正重要的有卅十六大穴。這卅十六大穴主宰全身的經脈,可以用輕重不同的手法,任意控制死、麻、軟、暈、啞。他被制脊心,這裡不易用真氣衝穴術自解穴道。說不易並非不可能。可是,痛苦令他無法定下心神,更難凝聚真氣。獨門手法所制,以真氣衝穴術恐怕也無能為力,稍受驚擾甚至可以致命,錯一分厘也將抱恨終身。(《草莽芳華》,冊四,頁1321至1322)此處透露採用真氣衝穴術的兩點限制:其—、並非所有被制穴道都可憑賴衝穴術加以解禁的;其二、有些獨門手法不是衝穴術應付得了的。雲中岳七○年代又一文本中,又讓讀者對於衝穴術多一層認識。該文本中提到一種理念:制穴術手法繁多,而解穴術亦有講究,有高級手法和一般手法之分。話說女主角遭敵所虜,對方給她雙重禁制,一是餵以定時發作毒葯,另一則制其氣海穴。男主角予以施救,而女主角不察,以為只解了穴,而毒葯猶未解,遂引起男主角抗議,道出底下一番話:
「我用三十六天罡解疏脈手法替妳解穴,那是玄門至高無上的絕學秘傳,妳的先天真氣進境可能猛晉一分半分,還用得丹丸嗎? ⋯⋯ 」(《草野奇人》,冊一,頁200)
到得九○年代,雲中岳所揭示的制穴和解穴知識愈發周全,在其中一文本以夫子自道的口吻如此說:
要想自解一般的制經穴手法,練氣術需下廿年苦功;要疏解獨門秘學手法,下卅年苦功或許可以派用場。 ⋯⋯ 制經點穴術種類繁多,各具手法各有絕技。但不論何種手法,不論師承何門何派,基本要求是必須下苦功勤練,練十年八年方能小有成就,手指如果沒有凝集白十斤力道於一點的能耐,妄想制穴不啻痴人說夢。(《矯燕雄鷹》,冊一,頁159)
同樣是制/解穴術話語,筆者倘將此一文本對照七○年代那兩文本,就會發現前後精粗有別,不待深論。雲中岳於九○年代所提的制/解穴術話語還不止是上一文本例証的情況而已。他還有更細緻的文本例証,出現在男主角誤中陷阱,慘遭酷刑猶是小事,嚴重的是他的穴道被一種獨門手法,叫「七星聯珠鎖脈術」,所制。他起先不知厲害,妄想以一般解法予以破解:
但開始試運內功,便感到氣血一陣洶湧,接著突然中斷脈動,人似乎覺得正向萬丈深壑急沈,然後猛地停止,氣血重新開始運行,心脈吃力地搏動,咚咚有聲。非常不妙,他已成了普通的花拳繡腿五流混混。(《魅影魔蹤》,冊二,頁410)
「七星聯珠鎖脈術」究係何所指,由以下敵我對話透露些許:
「你被制經脈的絕技,出於王屋丹士的秘法,稱七星聯珠鎖脈術。在任督兩經脈的三處要穴中間,長度僅四寸左右,佈下七處封鎖氣血的關卡,每一關卡僅容許微量氣血通過,不至於毀掉兩脈。如想疏解,必須有另一位內功巳臻化境高手相助,前後同時行功內導。這是說,世間無人可疏解這種制脈絕技。勉強輕試,鐵定會成為活死人。」
「唔!七星聯珠 ⋯⋯ 七星聯珠鎖脈術 ⋯⋯ 我想起來了,那是說,即使王屋丹士和另一位內功高手,同時前後行功疏解,也不可能一次疏通兩脈,必須分七次進行,每日子午進行,前後需四天。當然,這是王屋丹士的說法。」
(同書,頁412)
男主角於獲救後才有餘力面對解除禁制的難題。關此,由於文本中經脈名、穴道名紛飛,而且耗費相當篇幅,無法徵引於此。總之,他經過兩日夜不斷嘗試,用盡種種法門,而且受盡無數折磨,最後終於讓他給解開了。
從以上氣功醫療話語所作析論看來,並不是具有深厚功力者便能對所有傷患行功救治這麼單純。功深者勝只能適用於打鬥範圍,醫療不見得如此。內家高手有能力對受內傷者予以施救,只是對氣功醫療的一般方面來說的。還有,武俠小說文本中的經脈話語是與中醫經脈論述處在一種曖昧不明的關係上,這點值得注意。再進一個層面說,身體的性別和氣功的陰陽屬性都攸關氣功醫療的療效。這是說,陰性的女人身體有助於陽性的男人身體,而為陰功所傷的人只有純賴練陰功的高手予以施救才有效。然則第二層面的說法又有例外。有一例外是說,對於承受一種奇特、而又破壞力強的掌功而負傷的話,加上內家高手亦束手無策情形下,只有訴諸傷者体內自療机能。又一個例外是說,一個人要是為極霸道陰功所傷,施救之道不是仰賴練陰功的高手,反而是需要一位將陽功練到極致的高手。這有點像太極的生生不息、含藏不盡之意。我認為這兩個例外可望將氣功的傷人和療效書寫推到一個蘊藏無限可能的天地中去。筆者文中稱其針對第二層面的破綻云云,說不定反倒是皮相之談呢。
武俠小說中叫人嘖嘖稱奇不迭的,除了令人眼花撩亂的各種劈空掌功書寫之外,針灸的醫療行為更是不可或缺,可以說到了幾乎無部無之的地步。針灸是因應中醫經脈論述的一種醫療技術。這種技術的奇特產生出使中國傳統蔚為奇觀的宣傳效果。武俠小說在這方面不無推波助瀾。關此,本文只能舉數例於下,不敢說道盡武俠小說的書寫針灸之妙。
在絕大多數針灸書寫的文本中,要數雲中岳六○年代的一個文本最為精彩。書中敘及兩位針灸高手(其中一位是主角)較量醫術,他們是以醫治病患作為較量的法門。茲抄錄相關部分於下:
中海(按:即主角)店起一枚員刺針,輕叫:「擦汗。」兩僕替馮略(按:即傷患)擦汗,他將針放入口中溫針,手一場,半分不差刺入馮略的環跳穴,先搓,後燃。馮略不在乎搓,搓就是所謂轉針。但等到燃,他的下身開始抽搐,動了。
「準備留。」中海冷靜地叫。開始取穴,他先前激動的神情已完全消失,目前,他是一個冷靜的醫生。留,就是炙穴。冷冰(按;綽號叫「神針」的醫者)命小童整理炙穴的薑片艾火等物,目不轉瞬地留意著中海的手法。中海換了長針,刺入馮略的陽陵泉,一面說:「如果要早起沈可,可加取少商穴,可退臟熱利關節。但少商屬十三鬼穴,得小心些,不可留,前輩可以權衡利害取決,晚輩就此收手。」(《大地龍騰》,冊二,頁283)
這段針灸術書寫呈現出一種很具體的寫實風格,作者於此表現一副針灸行家的架勢。大部分文本的針灸術書寫是一種偏抽象的寫法。雲中岳後來亦採抽象寫法。雲中岳八○年代初的一個文本就是抽象寫法的代表,徵引於下:
方士廷對療傷術造詣頗深,他對四人用金針導氣疏經術,助葯力行開,也用推拿術相輔,一陣好忙,他熱心地替眾人療傷,替他們護法。(《劍底場塵》,冊五,頁157)
以上引文中,讀者既看不到何種型針,也看不到用針法門,更遑論穴道及其所在的身體部位了。
我們瞭解到,絕大多數作家均非針灸行家,他們非寫針灸不可的話,只能採用點到為止的抽象寫作策略。而雲中岳似乎是少數可用白描手法寫針灸的寫手之一。連他都不輕易用具象手法去處理針灸情節了,大多數武俠小說文本充斥著抽象針灸術書寫,其中道理——實寫難於虛寫——也就可以思過半矣。
司馬翎在針灸(術)書寫方面,像大多數對針灸不甚了了的作家一般,不敢深入去寫。然而,他在這裡卻創造出許多醫療奇跡的情節。像他在六○年代有一個文本,從所創造的一位神醫角色向一位患者說的一番話:
「 ⋯⋯ 世上所傳的針灸之法,只能醫治肉體上的病痛,老夫卻能醫治心靈上性格上的病苦。」(《飲馬黃河》,冊二,頁582)
可知作者是在馳逞其想像力,這優於他必須忠於醫療知識這樣的認知。你道這位患者身染何疾嗎?這位患者是在遭人暗算之後變成一位凶殘的暴徒。有一次這位神醫與男主角商討,在治癒這位凶徒事上,究竟要採一次治癒,抑以針灸術加以控制使他數日心靈寧恬即可?男主角主張採取後一醫療步驟。(同書,冊二,頁584至587)此後這位凶徒的暴戾之氣就操控在男主角針灸術下,等於宰制一位不怕打殺的打手兼保鑣。後來有一次男主角受傷無法施術,這位凶人已馴服到由主角教以自行施針利刺穴的地步。(同書,冊續上集,頁274)有人中毒,男主角以針灸術幫人去毒。(同書,冊三,頁762)假如同樣情節出現在他書的話,已教人嘆為觀止了。無如本書己將針灸書寫發揮到可以改變人性格的地步,針灸萬能可以解毒,已不算什麼爆炸性情節了。
六、本省籍作家的邊緣發聲
五○到七○年代,台灣約有三百多位武俠小說作家從事創作,並靠著約三千家的租書店所提供的流通網絡,撐起了餵養無數讀者的文化工業。在這裡,本省籍作家居何種地位和扮演何種角色,以及本省籍讀者閱讀口味是否與外省籍讀者在文化消費上有所分殊等問題,迄未引起學界關注。本文只能處理,少數本省籍作家在參與這場由外省作所主導的經脈/醫療論述或話語製作上,究竟有何表現,以及他們的表現有何特色這一問題。
投入武俠文學創作的本省籍作家中,要以田歌為最早。他在六二年發表《天下第二人》一書後便深受相當數量讀者的喜愛,從此創作不輟。我這裡舉例的書是他在六三、六四年間所發表的《武林末日記》。之所以選用此書為例,著眼於其書名很能彰顯田歌及其追隨者的共同關懷、以及這一群作家的武俠書寫特色。田歌的武俠書寫旨在建立速成武學這樣的理念。田歌推翻了一位武者要歷盡艱辛並累積多年修為,其武功始有進境的說法,更顛覆了武術界的輩份倫理。一位普通少年遇到一位蒙難中的武學宗師,並蒙這位宗師贈以數十年功力。田歌發明出內功可以轉輸給他人這樣的觀念。這好比內功就像血液一樣,可以由甲身體灌輸給乙身體。所不同地,施功者最後力竭而死。這樣,一位普通少年就可在旦夕之間成為絕代高手,而且他還具有崇高的輩份。
《武林末日記》這一文本的絕代高手就是在三個時辰之內製造出來的。在老師傅用單手將一生功力傳輸給男主角過程中,作者這樣描寫男主角的主觀感受:
幾個時辰後,熱氣停止,按在他天靈蓋的右手也滑落。(《武林末日記》,冊上,頁49)
至於內力在體內通經穿穴方面,作者只能現身說法了。田歌的敘述重點與前述論及雲中岳處,沒有不同,他也是講沖破「生死玄關」。唯一不同點是,田歌發明出內力儲蓄的身體部位叫:「七星靜脈」。書中故意安排,這次男主角的武學境界只是「內力極為雄渾」(頁55)這麼強大內力要能作有效發揮,還得等到任督二脈打通之後。而打通任督二脈的描寫,則無甚可觀。只見施功者向男主角低喝說:
「心歸神,神歸虛,勿分心他念,揉和我功力,倒引「七星靜脈」真元,循經各處經脈⋯」(《武林末日記》,冊上,頁220)
該文本有多處涉及療傷的情節,但主要都靠靈藥,氣功只是輔助。而講到氣功處,都只是空汎地講用手拍穴,然後運氣。其中有一次受傷至為嚴重,到了內肺皆碎的地步,結果,靈葯加氣功就痊癒大半了,只是:
但一時之間,功力卻無法恢復過來。(《武林末日記》,冊中,頁582)
這大概是我所見過少有的醫療奇蹟了。一位內肺皆碎(按:請注意皆字,表示是複數,而肺疑作腑,理由是肺只是腑的一部分)的武者,在一經治療之後,破碎的內腑可以很快復原,只是武功一時不能恢復而已。這樣的醫療技術令人嘆為觀止。
田歌一派的武俠書寫至少有兩位作者追隨這種風格,即晨鐘和陳青雲。陳大約從六三年開始寫作,到九○年代猶著述不斷。晨則不然,七○年代起即不見形跡。本文只想舉證陳氏文本,晨鐘的暫置勿論。陳的主人翁個個身負血海深仇,在報仇行動中不惜血洗江湖。這就使武林末日不已。陳氏七○年代有個文本,其故事結構幾乎是田歌《武林末日記》的翻版,只除了人物姓名改變罷了。
陳氏在經脈話語方面,一則混用「百脈」和「八脈」,二則繼承「玄關」為武功進階的關鍵說,三則不知十二經脈論述——這點與田歌相同。先說他的玄關書寫。文本中處理到男主角武學進階之處有兩處,每次都讓他通過「生死玄關」。通常的武俠小說只用一次就夠了,但陳氏則比他人多用一次。所以,玄關對陳氏而言,就不是內力進階的關鍵所在——具有一經突破便躋身高手之林的神奇作用。它似乎有著重復使用的「幫浦發動」效應。如此一來,「玄關」的重要性就為之降低不少。男主角墜崖受傷,卻遭異人救起,灌以真元,並蒙第一次打通玄關。這種情景,文本如此敘寫:
⋯⋯ 只覺一股奇強的熱流,滾滾從「命門」大穴之中注入,興起一念道:難道我沒有死?
耳邊一個聲音道:「心神歸一,運功接引!」司馬明忙收斂心神,以本身真元接引,熱流愈來愈巨,身形不自覺的震動起來。
「透重樓,過紫府,叩生死玄關!」
⋯⋯ 當他再度醒轉之際,但覺週身舒暢無比,百脈暢通,微一用力,內勁如泉而湧。(《血劍魔花》,冊二,頁448至449)
這是結合人物主觀感受和以客觀觀點敘寫体內經脈活動的筆法,與上章論及的各人文本相彷彿。不過,這裡有個小改變。那就是內力在体內經脈活動部分由施功者用言語指示受功者,而傳達給讀者的。還有,人體經脈系統中多了個叫「紫府」的東西,這大概類同田歌「七星靜脈」之類的小發明吧?
上引文中,筆者發現陳青雲有「百脈」之說。文本中他處另有百脈的描寫。
(冊三,頁六七五)可是,陳氏在敘寫男主角搭救一女子時,狀及傷勢則是說:
全身八脈己將全毀 ⋯⋯ (《血劍魔花》,冊三,頁875)前面指出,在個別創發的經脈話語上,有些作者採「百脈」說,有些則用「八脈」說。但無論如何,各有持說卻不混用。如今陳青雲則混為一談。陳氏的百脈也好,八脈也罷,具體究為何物,經筆者翻遍全書,只發現以下兩脈名:「陽維」和「陽蹻」。這是男主角為一受傷女子施救下提到的。(冊一,頁274)
男主角歷次受傷之重,以走火入魔(以致半身癱瘓)和武功被廢這兩次最為嚴重。按說這樣的傷勢只有退出江湖的分,報仇之事不啻奢論。然則陳氏為了成全男主角宿願,還是刻意安排兩次醫療,好讓我們的英雄重履江湖。治癒走火入魔那次,是說醫者以氣功和「乾元開穴續脈大法」雙管齊下的傑作。什麼是「乾元開穴續脈大法」呢?看起來又與氣功醫療無何不同。請看:
王芳翠在司馬明十二大穴之上,猛擊數掌,然後⋯兩隻手一按「命門」,一按「天靈」,兩道熱流透穴而入。
⋯⋯
熱流挾以行雷走電之勢,撞向封閉穴道。在沖開三處穴道之後,司馬明已因這巨大的接擊而昏死過去。及至醒來,但覺百脈暢通⋯(《血劍魔花》,冊三,頁675)
至於武功遭廢後被異人治癒的情形,陳氏無法可想,只能用「⋯」這樣的標點符號,略而不提。(冊四,頁1142)半身不遂和武功全廢在武林世界中意味著與死無異。如今陳青雲在醫療上突破了既有極限,也使一些人體毀損的不可復原性予以逆轉。
東方白於七○、八○年代始投入武俠文化工業的生產工作。他於九○年代憑著發表《浪淘沙》一書,儼然成為台灣國族主義的發言人。這對照他前此透過武俠小說去建構中國傳統,其所形成強烈之對比,足以讓人懷疑「東方白」是不同
兩人使用同一筆名呢。繼《浪淘沙》之後,《芋仔番薯》亦屬台灣論述的文本,書中特別針對「數典忘祖」和「血濃於水」兩詞語所支持的中國國族主義論述,加以大力批駁,已在拙作《分裂的國族認同》中有所討論,此處不贅。然而,筆者回溯東方氏在八○年代武俠文本中竟然為「數典忘祖」和「血濃於水」兩辭大張其目。(《白衣紫電》冊三,頁677、696)這種前後判若兩人的行徑代表著國族認同的翻轉或改易。倘若臺灣國族主義的信眾赫然發現其先行者竟曾有過政治不正確,筆者很好奇想知道的是,這將會是何光景?可惜武俠小說作者的東方白和具台灣文學典範頭銜的東方白各有不相統屬的讀者群,上述問題似乎很難被人提出。
且回到本文正題。東方白八○年代一個文本中,敘及男主角決鬥懸崖(又來了),遭人暗算,卻幸而只是負傷未死,經長期服葯治療都無法痊癒。他正打算返回師門求助,不想巧遇乃師友人;他的師執輩於得知事情原委後,則阻其前往。此事牽涉女醫生難為男患者治療的性別問題。原來男主角的師父是位女性,氣功療傷難免需要身體接觸。這位患者的師執輩乃自願請纓,權充醫者。東方白的氣功療傷術與眾不同之處是,不是醫者將內力透過手掌因接觸患者身體穴位傳將進去,而是醫者的內力要分從自己鼻、嘴、以及肚臍眼等三處體位,往患者同樣三處體位傳輸進去。這方式,他名之為「三竅通」。然觀其實際療傷書寫則毫無出奇之處,只見:
開始不久小唐就像在蒸籠中蒸著,大汗淋漓。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燠熱漸退,然後變涼,由涼變冷,由冷變寒,由寒變酷寒。唐耕心咬緊牙關忍耐酷寒,像陷入冰窟之中。又過了約一個時辰,寒退熱來,如此冷熱循環三次,真氣己能通暢了。然後再持續一個半時辰,才告完滿。(《白衣紫電》,冊一,頁174)
一般寫內功療傷都是說熱的感覺,很少像這裡寫到冷熱交加的情形。東方白在經脈方面,主要是依循醫家的十二經脈論述。這在他透過文本中一
位醫者敘及某種強絕一時的功夫時說:
⋯⋯ 醫家的所謂「命門穴」,命門旺,十二經皆旺⋯(《白衣紫電》冊二,頁489)可以證明。不過,這位醫者又說,道家氣功要臻上乘,「玄關」開通與否成為關鍵:
「道家內功通過玄關,煉精煉到精 充足,產生真一之 ,玄關自開。⋯」
(《白衣紫電》,冊二,頁488)可知文本中這位醫者認知到有兩門內功心法,一是以十二經脈說為基礎,是所謂醫家者言,另一則是道家之說,屬於視「玄關」為生命泉源的一種理論。
文本中敘及有人從懸崖下救回男主角,在延醫療傷的敘事裡,有位醫者尚未見到傷患者,只光憑他人口頭描述,說及「太陰脾經」和「少陽三進經」有所滯礙難通,便斷定該名患者為任、督兩脈已通的內家高手。(《白衣紫電》,冊一,頁69至70)這一情節再一次透露,東方白於經脈運氣的認識上,是以十二經脈論述為主,另外再輔以殘缺不全的主流武俠書寫中的經脈話語,像「沖破玄關」、「打通任、督二脈」之類的,但卻不及更核心的十二經外的一些經脈——不論是八脈說、抑百脈說。基此,筆者可以推論說,東方白是不在正統武俠書寫演變趨勢下亦步亦趨的。
東方白文本中的醫療書寫更大的成分是受現代西方醫學的啟發而來,並以此附會中國傳統醫學。像有以活人解剖來觀察特種武功的內力運行啦(冊二,頁485至489)、為毀容者整容啦(冊四,頁1071至1081;1097至1098)、以及以吸毒來激發身體潛能啦(冊三,頁630)等等,都已使中國傳統醫學較諸西方現代醫學瞠乎其後久矣。此舉不能說對中國國族主義毫無作用。
筆者要介紹的最後一位本省籍作家是奇儒。奇儒從事武俠創作是很晚的事,一九八五年以《禪翼刀》一書打開知名度,迄今已有十餘部作品。他是位懂氣功的作家。他曾在一文本中忍不住跳出行文脈絡,大談「佛乘宗」——他所皈依的新興佛教宗派,當時還只是信徒,如今則是掌門人——的氣功表演,如何震驚中國大陸武術界云云。(《柳帝王》,冊四,頁167至168)他認為,內功是一種超異能之物。但他的武俠氣功書寫則混合十二經脈論述和奇經八脈之說的經脈話語,走的是繼承正宗武俠氣功書寫的傳統。
文本中有一個情節處理到一位被男主角廢了武功的邪派女子、為了報答男主角迴護的善意,竟然還可發功,而向突襲男主角的一位殺手攻去。這豈不是玄之又玄的武打情節嗎?撇開武打場面不提,且回到這位失去武功的女子如何可能幫助男主角力抗強敵一事上面。這個疑問在文本中是由該女子自行解答而解開的,值得徵引於下:
「你不明白是嗎?」潘離兒咯咯一笑,道:「當你傾洩我的內力廢掉武功時,有沒有想過那些由雙掌流洩出來的氣機(經)我的雙腳可以收回來,雖然會損失了一半左右⋯」但是只要奇經八脈沒有毀掉,不用多久又可以補回來。(《柳帝王》,冊四,頁167)
這比起陳青雲將武功廢去又復寫得如同兒戲來,雖然有點匪夷所思,但至少作者說得出一番道理。
倘若筆者再從奇儒行文有點稚嫩、且用典不大嫺熟,展現他的中文不太精純這點而言,他是有仿學典雅中文的用心。他在一次有人訪問他時,亦不諱言受古龍和金庸的影響。⑤這點似可作為上一論斷的一個旁證吧。
綜觀以上四位本省籍作家不管是在經脈話語、還是在氣功醫療話語的經營上,可以看出,他們針對正統武俠書寫潮流的親近性如何,決定了他們所制作的建構中國傳統文本中「中國性」的厚薄。上舉四位本土作家中,以奇懦最接近由司馬翎和雲中岳為代表所打造成的正宗、且主流的中國武俠書寫文化。奇儒的經脈和氣療話語中,結合十二經脈論述和「奇經八脈」說的痕跡相當清晰可見。離中國武俠書寫文化稍遠一點的是東方白。他主要延用十二經脈論述入書,一些主流作家所自創的經脈話語則甚少學步,書中凡一見,且無具體事例可資驗證。而田歌和陳青雲的「血洗江湖」派距離中國武俠書寫傳統相當遙遠。他們恐怕不知十二經脈論述為何物。此其一。第二,他們在所自為的經脈/氣療方面,表現出一副粗糙的樣態。而在這樣的樣態下,他們在細節上有所增減,卻對正統武俠書寫的身體觀所具備的秩序有所破壞。武學可以速成、氣功醫療極限可以枉顧等情節的屢屢出現,堪稱對中國文化(由傳統醫療所具現的形式出現)施加革命了。他們的作品不受文評家青睞,原因固多,中國文化為他們所摧殘這點,可能也不無關聯。
最後,這四人有一共同點:在經脈或氣功書寫上,他們既無法像雲中岳般掌握充分中醫知識,表現出一種寫實派筆法,也不像司馬翎自知中醫不通,改而在小說趣味上下功夫;他們只能把練武和氣功醫療有關的情節,用一種類似瞞混過關的手法予以應付。在此,說本土作家的文本其「中國性」較為貪弱,是說得過去的。
七、結論
經過以上著重省籍因素的討論,可以確知,同樣是中醫醫療文本,外省籍作家的的確與本省籍作家的有所區隔。在外省作家的文本中,氣的身體觀告訴我們讀者:人體的生命之所賴在於氣的作用。練氣是練武的正宗途徑,而武功高明之士就在於內力充盈體內,即令偶有病傷都可進行氣功治療──無論是自療,還是他療。所以,氣功一方面是武術的一種,同時也是醫療資源。氣的路徑是不具解剖學基礎的「經脈」。對此,外省作家們除了秉承具有二千年歷史的中醫十二經脈論述之外,又在這十二經脈之外主張另有其他特殊的經脈,而共同打造出個別的經脈話語。在此,筆者發現,當文本敘及醫療行為時,所涉及的經脈和穴道一定是十二經脈論述這一體系中物。當文本說到武功躍進的關頭時,多半是說這十二經脈以外的奇特經脈。從理論上說,此處原可以發展出人各一說的。然而,事實上則不然。一眾作家往兩個分野集中:或主「奇經八脈」,或提「奇經百脈」。但有趣的事,不管脈的多寡,好像從沒有人發明出具體哪八脈、和具體哪百脈的。其次,本文又指出外省作家所經營的經脈話語在時序上有所演變。這大抵以六○年代末為分水嶺。之前作家們為要誇飾練武成功的情節,就發明出人體有個神秘部門的「玄關」,一位武者唯有將氣打通該處,才可望成為一位內家高手。這是所有武者的夢想──直如中了大獎,但只有極其少數才能圓夢,男主角一定
是這極少數中的一位。玄關通了之後,怪的是換成十二經脈論述這一體系的說法,就是任、督二脈也就通了。這好像是說,一般人的氣只能穿行於十條經脈,別留任、督二脈,專待有心人士去試圖穿通用的。這就文本製造者而言,筆者說它是在從事會通、或是混用十二經脈論述和各家創獲的經脈話語的工作,皆無不可。
六○年代末以後,在男主角學成戲碼變成陳腔濫調之後,主流武俠書寫策略轉而主打男主角藝成下山冒險戲碼。冒險難免受傷。這時醫療的情節變成重頭戲。在此,作家對中醫造詣的好壞無關這齣重頭戲的成敗。中醫素養高的作家大可採寫實手法,直書中醫療務。中醫素養差的作家則不妨藏拙,不無有可利用醫療場所,經營出熱鬧非凡的打鬥情節的餘地。
本省作家在因應主流武俠寫作潮流上,我有兩點觀察:第一,有的作家依舊炒作武學在於速成,無須勤練這一理念;第二,在能跟上潮流得作家中,原本設計為重頭戲的醫療情節在文本中變得無關緊要。以上第一點尚須綴言一二。這些作家著迷於少年英雄在練武上大功告成這樣的故事,而不虞有朝一日這一主題被炒爛以致吸引不了讀者。但不論速成武功、還是傷重醫治的情節,平情而論都不是本省作家擅長書寫的所在。他們之中有的對古代十二經脈論述一無所悉,有的在個別創發的經脈話語上,多半拾外省作家之牙惠,鮮能自出杼機,即有也無關緊要,根本無力與主流武俠書寫相頡頑。最奇之處,他們可以寫到跳脫人體極限、以及傳統醫療限制,猶不罷手的地步。此舉反過來對中國文化意外造成破壞的效果。
最後,我想作一推論。在文化上,本省作家對外省作家而言,是一種邊緣隊核心的態勢。這是一種結構性存在。在參與特定文類的操作上,出身俗民文化的本省作家絕難與外省文化菁英寫手爭鋒,固必矣。然則有些出身菁英文化的本省作家何以無法抗衡外省作家群呢?這是因為武俠文類先天地決定了中國文化素養不高、或不純的人,如本省文化菁英,他們在想像中國文化傳統的文化工程上,本來就不是適任的工程師。有人因經濟因素,而不理文化因素投身武俠寫作,但東方白和奇儒可不是因為稿費而去寫他們不熟悉的題材,他們為的是什麼?這需要另文探討。
以上是對本文提問三題中前兩題的解答。至於第三題則暫時無解。從理論上看,台灣本土化運動是一種去「中國性」的運動,而武俠文本的製作則是一種非擁抱「中國性」不可的文化活動,先天上兩者是有牴觸的。本文所舉四位本省作家中,到了九○年代只奇儒一人尚著述不斷,餘均停筆。這是否可以這麼認為,不從事「中國性」文本製作的行動本身便是表示對本土化運動莫大的支持?這恐怕還得作進一步觀察。
*盧建榮:台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著重傳統自然演變形成面向的研究很多,當以 EdwardShils 為其中翹楚,他的 Tradition 一書迄今仍受稱道。
EricHobsbawm 主編的 The Invention of Tradition(London:Cambridge Univ.,1983)論文集,研究主題囊括大英帝國的本土和非洲、印度等殖民地的範圍。而 Hobsbawm 特就十九、二十世紀之交的歐洲為例,論證大眾傳統的由來。
關於國民黨從事中國人國族主義論述,可參閱陳奕麟,〈國民の創造かり想像の國民 ── 戰後台灣の未完成の革命〉《思想》823(1993.1),頁108-26;楊聰榮,〈從民族國家的模式看戰後台灣的中國化〉收載於吳密察等著《建立台灣的國民國家》(台北:前衛,1993),頁162-7。
參見葉洪生〈從美學觀點比較港、台武俠小說之異同──以梁羽生《白髮魔女傳》與臥龍生《飛燕驚龍》為例〉發表於中研院文哲所主辦「國家政策與通俗文化」第二次研討會上(1997 年 1 月 6 日),頁 1,特別是註 ①(見該文頁 20)。
參見林保淳〈武林新瑰寶奇儒訪問記〉《佛乘世界月刊》22期(1999年12月),頁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