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印》

五義 黃佩君

我的人生是一條沙泥滿佈的小路，上面有形形色色的足印，有的蹣跚，有的堅定。彷彿所有的情緒都能從足印中顯現出來。

也許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這條小路就已經構成，我左顧右盼，只見一男一女正在爭吵。最後男人無奈地走向我，將我背在肩頭，嘆了一口氣，正式踏上這條不易走，充滿泥濘的路。原來他是我父親，而母親卻在興建小路時背過身走向了其他地方。父親一開始哪懂得怎麼照料我，寸步難行，可他就是這樣一步一步，一步一個足印地將我撫養至大。我小學時，總會忍不住到處張望，很想問問父親，為甚麼路上總是只有你一個人，但我看着父親額上和背上的汗水，又噤了聲。

記得當時正直叛逆期，我總是嫌棄父親走得太慢，總是拿父親和別人比較。我聲嘶力竭地向父親發泄着我的不滿︰「為甚麼別人有這麼多零用錢？為什麼別人父母那麼寬容，你呢？」

我還記着當時父親被我氣紅了臉，可還是甚麼都沒說。我總是抱怨着父親不讓我下地行走，不給我自由。這種感覺一直到了我大學過半。我歡呼着我的路向終於能由我自己決定，能自由操控想往哪走。低下頭，卻非看見父親鬢角的白髮和蹣跚的步伐。

剛接觸地面時，我以為會是撲面而來的輕鬆，結果只剩沉重而邁不出的步子。我轉過身去，只見父親向我招了招手：「接下來的路該你自己走了。」我抬起頭望不見前路，這才知道父親的辛苦，我知道父親背不動我了。父親把我保護得太好，僅僅是一段小路就讓人想要落下淚來，是路太滾燙了。我的肩上多了學費、伙食、日常開支這些重擔，每日奔個𣎴停。但我轉念一想，我的父親肩上還多一個我。我的每一步都走的歪七扭八，留下了一個個滑稽的足印。我不禁想起曾經的父親，他也這樣徬徨過。失去父親的指引，我才發現我根本找不到路。父親會替我安排好一切，每一次的入學手續、每一頓飯、每一次開支。我渴望成為的大人原來是這麼難當。父親的半輩子都走在我的路上，卻從來沒有向我抱，也沒有喊苦喊累。這天放假回家看望父親，才發現他做了一桌的好菜在等我。我直接不管不顧的嚎啕大哭起來：「爸爸，對不起。」可我父親明顯不懂得應對這種狀況，只得站在原地。我向他訴說着這些日子被領導怎樣批評，學業上又有甚麼困難，又或是人際關係。爸爸卻只是對我說：「累了就走路回家吧。」我知道他不懂得表達，情緒也不外露，只希望給我一點慰籍，我心領神會地笑了起來。

許多年後，我看見父親頭髪花白，想讓他到我肩上來，他卻固執地說甚麼也不肯上來。我知道他明白背着一個人走路有多辛苦足印有多深。可我卻感到高興，我終於也是能被依靠的大人了，我終於能邁出堅定的步伐，只因我和父親的身份已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