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谷囚鬼案落幕,在判官大人毫無情緒起伏的宣布下,黃泉府終於正式迎來淡季。得知今日隘口閒暇,右官便邀你一同喝茶說往事。
黃泉府佔地遼闊,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忘川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昨日午後你便是在忘川河畔的酒館與右官小酌,卻沒料到自己會喝醉,還因此意外得知生前你倆的關係。
今日右官見你好不容易從蛾谷回來,因時辰尚早,便邀你前去喝茶。
茶館距離黃泉路有些距離,位處一小坡。
你們沿著一條通往茶館的小路穿過花海來到坡上。由此處放眼望去,能夠見到整片彼岸花海,豔紅色綻放著的花朵一路延伸至天際,隨風輕晃如血色翻浪。
茶館的小二遠遠看見你們的身影,便親切地來到茶館門外接待。
「左官大人、右官大人,好久不見啊!你們前陣子可真忙,最近終於見到你們休息了。平時都只有兩個醫官來我們這裡呢。啊,兩位想坐哪、點些什麼呢?」
你仰頭一望,茶館有兩層樓。
你指著二樓一個臨窗的小隔間說:「右兄弟,我們坐那裡怎麼樣?」
右官隨著你指的方向抬頭望去,點頭道:「包廂啊,挺不錯的,就那裡吧!」他彎著眼,笑意柔和。
小二領著你們來到樓上那可以臨窗觀景的隔間,讓你們入座。右官向小二要了一壺青草茶,小二應了聲好,讓你們稍待一會兒,接著便迅速下了樓。
「聽說是孟婆特製的配方。」見你對小二唸出的茶名有些疑惑,右官給出這般解釋。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沒想到孟婆也有這種閒情逸致。那配方有什麼特別的嗎?」你問。
「剛剛小二推薦的,說是能安定心神。不過,主要就是青草茶的香氣,我知道你挺喜歡的。」他道。
「你記得可真清楚,」你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開臉,視線在空無一物的桌面上亂竄,努了努嘴,試圖也說些什麼:「右兄弟點自己喜歡的不就行了。」
右官笑笑,手撐著臉,一雙深邃雙眸盯著你看:「我更喜歡酒呀。」
你瞄了眼右官,每每他跟你提起酒,臉上總是那開心的模樣。只是現在你聽見酒這字,就會立即聯想到昨日喝醉一事,以致於在他那投射過來的視線中,總覺得多了點你無法捉摸的心思。
再讓他這樣看著你,你都要害羞得想找地方躲起來了。讓右官說點什麼別的吧,別再讓他提酒了。
你捏了捏手裡玉佩,看看他:「說好的,聽故事。那一碗孟婆湯下去我什麼都忘了⋯⋯」
右官也把他手裡和你成對的那一個置於桌面。這對玉,只有其中一枚繫著結,另一枚早就沒了上頭的繫繩。
「嗯,那就先和你說說玉佩的事吧。左兄弟想先從何處聽起呢?」
成對的玉佩,一枚落在河床屍骨堆中,另一枚與刻著你們名字的魚符深藏在暗門之後多年歲月。
這應當是你與右官的重要之物,但你的記憶早已被掏洗殆盡。從何而來?為了什麼原因而有了這對玉?又是誰贈與誰的呢?除此之外,生前的你們又曾經歷什麼故事⋯⋯有許多想知道的事情。
「唔,我想知道這玉佩當初是怎麼來的。這一趟去蛾谷回來,也只知道我們倆大概是死在了谷裡,其他什麼也不知道。」
這時,小二給你們端上茶,右官替茶杯注滿茶水,推了一個到你面前。青草茶的清香隨著蒸氣撲鼻,隨後窗邊入的風又將這水氣吹歪了一邊。
「其實這塊玉,是左兄弟你親自挑選的。」右官眼裡滿溢著懷念之情,他停頓了一會兒,輕輕笑起來:「我從沒想過,會在這件事上慢你一步。」
「左兄弟可知道,當時你將這對玉佩其中一個遞給我時,還說了什麼?」右官笑瞇瞇地看著你,要你自己猜。
你端起小茶杯,邊啜著茶邊咕噥道:「現在的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嘛。」
本來想這樣還能拿茶杯擋著你半張臉,只是你兩隻眼睛還是對上右官那道滿是柔情的視線。茶桌不大,你與右官也並非對坐,而是隔著一個桌角的距離,稍稍前傾便會碰到額頭。
你終於放棄遮掩。右官伸手牽住你輕觸玉佩的指尖,湊近你的臉:「『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沉穩嗓音落在你耳畔,與你因緊張而略為混亂的思緒纏繞在一塊兒,若有似無地勾著你的神識。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那時笑說,你藏謊話也藏不住幾分,送玉佩還要拿北境的戰事作藉口。不過,這對你我來說或許兩者皆是吧。」右官這麼道。
「我真這樣說了?」
「真的,我沒沾到一滴孟婆湯,什麼都還記著呢。」他笑,鼻尖碰到你的臉頰:「後來我們從北境凱旋,不久就去了蛾谷。」
「我當時很慶幸左兄弟曾說了那樣的話,然後將玉佩塞到我手中。因為之後便沒機會聽見這句話了。」
聽他笑著說著最後一句,你有點五味雜陳。
此時你蹭蹭他的臉,說:「右兄弟想聽的話,我還可以再說一次。」
「當然想,身在陰間這些年月,我從未敢奢望左兄弟的一句話,只想著能待在你身邊越久越好。如今可終於讓我盼到了。」你聽見右官的聲音難得顫抖,想起他昨夜的夢話。
是啊。你也未曾想過自己會在蛾谷閉上眼,將他的深情遺落在陽世這麼多年。
右官勾緊你的指尖,你也牽住他另一隻手,細語詩詞。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如今你們所見天地間的紅浪已不再是多年征戰的血河,僅僅是一片將你們與陽世永隔的絳紅花海,沒有誰真正身在所謂的彼岸。
即便是陰曹地府,你們擁有神識、擁有軀體,宛如真實,抑或此即真實。
右官抬起本埋在你肩窩的頭,薄唇輕輕在你額頭落下一吻。
「那天左兄弟將玉佩交給我的時候,我們也像這樣在茶館角落的包廂裡,倚著窗邊說話。你總喜歡往高處跑,當時也讓茶館老闆留了二樓的位子。」
「那時候窗外是什麼樣的景色啊?」你好奇道。
「綠草如茵,花木扶疏,夕日絢爛。」右官向你形容當時的風景,說那茶樓裡靜悄悄地,像是整個世界只剩下你們倆。
他說夕陽將你們倆手裡的茶染成了金色,就像你們在忘川河畔那樣。
「我是不是其實挺會看氣氛的?」你忽然開玩笑地說道。
「排除左兄弟會對閻王大人直言不諱的話。」右官捏捏你的臉。
你輕推他胸口:「說什麼呢。右兄弟今早不也是嗎!在大殿上和閻王大人說什麼疼愛不疼愛的。」
右官滿面喜色。
他飲了口茶,說:「還有每年元宵,左兄弟都要拉著我去賞燈。本來有一年我想搶在你前頭邀你,沒料又被你先問了去。」
「那一年你跑去猜燈謎,猜到之後找了藉口把燈塞給我。那燈我到最後都留著。」
「哎,那肯定是我當時手上的燈太多了。」
「就說你謊話藏不住,左兄弟與我共度元宵的前幾年不曾主動猜過燈謎。都是在吃遍了大街小巷之後才被我拉去的。」
右官說到此處,嘴角不自覺上揚:「你當時確是這麼說的,一字不差。但你手裡總共也只拿著兩個燈,分給我之後就剩一個。」
「那也許我就是想著,這麼多年了⋯⋯表示一下?」其實你不能確定當時心裡想的是什麼,也無從知曉。就是想像現在的自己若要送燈給右官,會是如何。
「左兄弟可知道,你當時猜得的那兩個燈的寓意?」
你頓了頓,想憑著你對燈謎的了解在腦袋裡翻找答案,卻聽右官對著你緩緩道:「長長久久。」
右官那雙眼裡承載著你的一切,他看見的、他記得的,於你是一片陌生汪洋,你卻能在那之中尋得一絲睽違已久的熟悉與眷戀。
長長久久⋯⋯
你想起自己初入陰間的那些年月,其實自己是一個人守在隘口的。當時並沒有所謂的左右官。他是在你之後好些時間,才來到隘口。
他伴你身側、他待你好,不曾明說,讓自己假裝與你重新相遇,深怕任何人察覺他的異狀。
越久越好。右官是這樣想的嗎?你在心裡猜測。
你想如今的你甘願沉淪在那深沉之中,即便回憶將你淹沒,也全然接納。但是這些年右官不曾要求你隨他一起墜入深海,他是涓涓細水,輕柔地撫過你的心口。
你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抱右官,動作有些笨拙,於是右官便摟著你的腰將你拉近、輕扣在他胸前。你索性坐到他身側,兩個人互相挨著坐在一張長凳上,面對窗外遼闊風景。
望著那片景色,你忽然想到一件事。
過去也有過淡季,就在你剛到隘口任職的時候,黃泉府也像陽世那樣舉辦了一些活動。或許這次也能邀右官一起。
正思索著要如何跟右官簡單介紹黃泉府淡季期間會有的慶典或儀式之類,你便從窗邊瞥見抱著一疊東西的小鬼差朝著茶館快步走來。
沒過多久,便聽見上樓的腳步聲。一轉頭,店小二一邊跟你說著抱歉打擾一下一邊從桌角邊遞來一張紙卷。接著便又匆匆忙忙地下樓去了。
你見那紙的材質有些熟悉,和黃泉府上下到處貼滿的來自閻王夫人的公告是同一種。
右官湊過來,下巴靠在你肩上,好奇問道:「那是什麼?閻王夫人又發公告了麼?」
你默默地攤開那張紙,鬆了口氣。好在上面並沒有類似閻王又被趕出房門、不准借宿,又或者誰收留閻王就扣錢的這種無用又令人感到丟臉的訊息。
倒是在上頭有大大四字寫著:歌唱大賽。
你疑惑地皺眉:「這什麼東西?」
除了歌唱大賽,那紙上還寫著幾行字,簡單地介紹了內容,此外也有跟著大賽同時舉辦的一些附屬活動,讓陰間府官和各部人員自由選擇參加。
雖然你只遇過一次黃泉府的淡季,但上一回辦的是酒席,單純犒賞一下府官們的勞苦奉獻,若要說有什麼特別的也就是給大家玩了許多天煙火。本以為這次也會是這類活動,不過事實總能超出想像。
你繼續往下讀,有幾個項目吸引了注意。
紙張下半瀟灑的字跡寫著:
大獎——成為一日閻王
裁判——大殿之閻王夫人與忘川河孟婆
底下更是寫上了奇怪的附註:
大獎含一日份閻王薪水,若遇審判則有判官大人與閻王夫人協助。最後一名有懲罰,保證闔家歡樂、無傷大雅。
最後在那紙張角落,甚至看見一道筆劃極為不甘願的硃批。判官大人有時會替閻王代筆,明顯就是判官本人的字。
倒是辦活動的人⋯⋯沒有寫明。
你覺得自己隱約明白了什麼。
但無論真相如何,這活動終究是會辦的。上頭說報名方式直接和黃泉府各茶館酒館飯館等,簡單來說,誰遞給你這張紙,向他報名就行了。
其實仔細想想,不只大獎,二三獎和後續其他獎項也都不錯,儘管不知道為什麼這大獎居然還包含登堂判案的部分。附屬活動也算有趣、能做的事挺多,而且接連著幾天都會舉辦,有空就能參與。
至於大賽頒獎儀式是在這一連串活動的最後舉行。
最終,附屬於歌唱大賽的酒席舉辦的拚酒比賽,從眾多各具特色的活動中脫穎而出。因為在那底下列出的獎項中,你看到第一名獎品竟是酒館的百年份免費酒券!
「右兄弟你看,拚酒比賽!」你興奮地指著那行字,表情像是發現了寶藏:「這回活動酒館也提供獎品了。」
右官見到那獎項果然眼睛一亮,對於這比賽極有興趣。要論酒量,右官自己也是頗有自信。他笑說即便最後沒能贏得大獎,比賽過程中也能品嚐美酒,絕對值得參加。至於歌唱大賽,你們可以前去當觀眾捧場。
瞧了瞧比賽規則,得知比賽是團體制,有意報名者可以尋找夥伴組成一組,至多三人。比賽時會讓人數相同的組別優先進行,若是人數不同也可現場尋找得力助手,或挑戰以少勝多的刺激感。
由於提供獎品的是酒館老闆,自然是酒館方擔任裁判,酒館以外黃泉府的任何人都可以參加。比賽時間自明日午時至酉時,在開始前尚有許多時間尋找隊友。
右官首先拉著你說要和你一起。
右官邀約,你二話不說用力點頭答應:「當然一起!哪次不一起!」
右官見你這反應更是開心地笑了起來,你聽著他爽朗笑聲,不禁臉熱而心跳加速。那笑臉和話聲總是這般勾人心魄。
「這比賽是團體制,左兄弟想找其他人一起嗎?」他側過臉詢問你的意見。
你思索了一會兒,提議道:「判官大人平日辛苦,又負責批准這次活動,不如邀他一起參加?」
「右兄弟比我晚來黃泉府,可能不知道,判官大人也算喜歡喝酒。上回淡季擺設的酒席,他可從頭喝到尾呢。」你這麼向右官說明,右官聞此,感到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若是如此,確實是個好戰力!」他點點頭。
「而且他平時就是精神太緊繃,一放鬆就喝得特多。」
談論之間,竟聽聞熟悉而嚴肅的話聲自茶館一樓傳來。你與右官不禁瞠目對視,往樓梯方向一望,片刻後,那全身上下透著冷氣的熟悉身影果真出現在眼前。
「說、說人人到啊⋯⋯」你盯著他,身體忽然一陣哆嗦,剛才說的話不知是不是被他本人聽見了。
判官大人顯然是處理完一堆雜事後決定來茶館放鬆小憩,臉上倦色意外地讓他那張冷冰冰的臉稍有人味兒了點。
他踏上二樓正想找個位子坐下,卻恰恰與包廂裡的你和右官對上眼。他面無表情地瞅著你們,視線悄悄地往下移,見你們相互摟著對方腰際,便默默轉開眼,走向茶館二樓另一個角落的包廂,卻在包廂門口停下了腳步。
你們跟著探頭一看,那兩個總閒著沒事的醫官竟然就在那包廂深處卿卿我我。他們很安靜,以致於你和右官完全沒注意到他們什麼時候來的,他們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你們也在二樓的事。
陰魂不散啊⋯⋯怎麼每次你和右官一起,總會見到他們呢。
判官大人見狀,一語不發地轉過身就要下樓。
你立刻叫住他:「判官大人!」
雖然表面故作鎮定,但判官很明顯地被這呼聲嚇了一跳,緊緊抓著扶手、一腳踩在階梯上。
「大人,拚酒大賽一組吧?」你問。
判官瞪著你,眼角抽蓄,冷笑道:「呵,左官倒是對工作外的事特別積極啊?」
一如往常地刻薄,真是一點也不意外!你哈哈乾笑了幾聲,無視判官的言語攻擊,再次向他提出邀請。
「您和我們一組的話,我們三人就能拿大獎啦。」你說。
判官一點也沒有被你的邀請理由給打動。見你走向他,他立刻退後、往下一階,皮笑肉不笑地回應道:「我更想試試誰的酒量比較好。」
「啊?您也太死板了吧。」你脫口而出。
「我就死板怎麼了?」判官冷哼了聲,又道:「拚酒不是就該讓酒量好的人相互對峙才夠刺激麽?」
你見他這般堅持,便不再勉強他加入。
但你突然對判官大人是否有參加拚酒比賽以外的任何活動感到好奇,便順口問了一問。而判官大人是什麼話也沒說,對你神秘一笑,便轉身下樓了。
判官大人拒絕了你的邀請,甚至還成為你和右官的勁敵。
怎麼辦呢,就倆人一組嗎?
想了想,覺得還是再增加一個夥伴好一些。兩人有兩人的戰術,三人自然也就有三人的。
你拉住右官的手,勢在必得:「右兄弟,我們去找孟婆吧!」右官一想,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便立即站起身跟著你離開包廂。
下樓之前,你往醫官們所在的角落瞥了一眼,發覺兩個人像熊似地緊緊相擁,還幾乎整個人跨坐到對方身上去了。心中不禁疑惑,他們那包廂椅子那麼多,怎麼就不好好坐呢?
右官也見到那包廂深處的情景,但他只是從你身後伸手蓋住你的雙眼,笑道:「人家親熱有什麼好看呢。」
「哎、我不是⋯⋯」你正想反駁什麼,但右官快速地牽著你的手讓你和他一起下樓去。
茶館的老闆跟你們結了帳,得知你們要參加拚酒比賽,便告訴你們,找到了隊友後直接向酒館報名也行,不用再另外跑一趟。
你們倆興沖沖地跑向奈何橋邊。幾乎片刻不離橋的孟婆正在煮下一鍋孟婆湯,你們遠遠便嗅到了酒香。孟婆正用小碟子盛了點嚐嚐味道。
整個黃泉府上下,也就只有孟婆能那樣喝孟婆湯了。這是你在黃泉見過最神奇的景象之一。
孟婆見你們並肩走來,盛了碗湯就遞給右官:「喝湯嗎?」
你嚇了一跳,立刻把右官推到一旁去,然後湊到爐灶邊悄聲阻止孟婆那邪惡的舉動:「您別開玩笑了!我們不是來喝湯的。」
「那你做什麼呢?」孟婆朝鍋裡撒了幾把奇怪藥草、攪動大勺,然後將勺子擱在鍋邊,擦了擦手。她轉過身,雙手撐著腰站在爐前挑眉問:「不是來問待會兒我請客的大餐吃什麼吧?那還有一個時辰呢,現在太早了。」
「不是,我和右官找您參加拚酒比賽,目標是酒館百年份酒券。您意下如何呀?」你雙眼發亮,滿臉期待。
孟婆一聽,不以為然:「這麼想喝那些湯湯水水的,不如喝我的湯。」說完,又拿勺子在鍋裡轉了幾圈。
「您煮的湯哪能喝那麼多遍呀。喝一碗就不得了啦。而且瞧您說的,湯湯水水,這不就是說那酒館的酒對您來說跟水沒兩樣,簡直是小菜一碟?」你使出渾身解數,極力勸誘孟婆。
孟婆被你這麽一捧,忽然覺得有點輕飄飄,竊笑起來:「左官倒是挺會說話的嘛。」
見她一副等你多誇幾句的模樣,你又接著說:「而且我們倆剛才和判官大人成了對手,他說拚酒比賽就是要酒量好的人互相較勁。上回淡季您和他不是才在酒席上打了賭,看誰能喝到最後,結果也沒分出個勝負來。」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真想起有這麼回事。」孟婆又舀了湯到碟子裡嚐。
「不如孟婆您就和我們一組吧。有您和右官,肯定能一路領先,最後也許就有機會和判官大人相互較量。」
孟婆聽聞這一番話,本來沒興趣的她開始有些動搖了。
這時就聽右官從旁插了一句話:「即便最後沒能得第一,我和左兄弟也能藉此在比賽中享受美酒。若是有幸得到大獎那是最好,若是可惜輸了比賽,倒也沒有什麼關係。」
孟婆聽了,磅地一聲將手裡小碟倒按在爐灶邊上,瞪大了雙眼揚聲道:「說什麼呀!參加了比賽就得贏,想輸也只能輸在氣勢上!」
孟婆的氣勢確實是整個府裡數一數二強的⋯⋯另一位大概是閻王夫人吧。你暗想。
「行,我加入你們!判官大人大概找不到什麼夥伴,選擇以寡擊多的可能性很大,上回分不出勝負,這回我肯定要贏了。」孟婆拍拍你們倆的肩,信心十足:「贏了就再請你們吃一頓啊。」
她這一開口,你與右官連連道謝。
「不用謝,江湖道義、小事一樁!對了,既然判官大人參加拚酒,那麼酒賽期間我猜黃泉府大概沒什麼事要處理,你們可以好好地喝啦。」孟婆和你們分享這喜訊。聽見明日午後也放假的你們,簡直不能再開心。
「至於歌唱大賽,你們參不參加呀?我與夫人做裁判呢。」
「這個嘛⋯⋯我們打算當聽眾捧場去。」
「啊?你們不參加?獎項不是挺豐厚的嗎,有閻王大人那一日的薪水不是?」
「我們對唱歌不是很熟練。」右官有些尷尬地笑笑。
你是不熟練,但右官說的話不知是否為真。你沒聽過他唱歌,至少在你僅有的記憶中沒有。
「哎多可惜啊,我還想聽聽各位的好嗓音呢。」
「閻王夫人本人和無常兄弟都參加了呀。」孟婆這麼說,但你卻對她提及的人物感到有些疑惑。
「裁判本人還能參加比賽?」此外你從沒想過那個幾乎不出聲的黑無常也會參加歌唱大賽,難不成是被白無常逼著簽名寫字?你胡亂猜測,不由得覺得那畫面充滿了白無常對生命的挑戰,但事實究竟如何你也無從得知。
「到時就反過來由在場觀眾評分,或者經過參賽者同意後由另一名裁判也就是我,自行打分數。畢竟是娛樂性質的大賽,規定沒那麼嚴格嘛。」她擺了擺手。
「那她要是拿大獎能幹嘛呢?」
「誰知道呀,也許夫人根本不在意薪水的問題。喔對了,除了無常和夫人還有一人確定要參加。」孟婆一邊煮湯一邊和你們閒聊著:「啊,這還是先當作驚喜保密吧!今晚有歌唱大賽第一輪,有空的話就來聽聽吧。」
你轉向右官,他莞爾一笑:「今晚原訂的行程就先順延吧。」
距離午飯時間還有一個時辰,孟婆告訴你們府裡的鬼差們正在協助活動的事前準備。
約莫未時就會將附屬歌唱大賽的酒席所需的桌椅擺設完成,那之後開始佈置大賽現場,以及黃泉府各個角落。
接下來的這些活動多少需要一些人手幫忙,雖然鬼差們會負責完成,但若是嫌太無聊也可以前去提供協助。若是不想,佔地遼闊的陰間自然也有許多你們未曾或鮮少到訪之處值得一去,又或者與同樣閒暇的人自行找事做也行。
你仔細思考了一番後,決定給鬼差們探班去。
鬼差們總是那般辛苦,府裡大小雜事都由他們打理,就連舉辦活動,這種各官都能放鬆不管事的時候,他們也得負責準備和善後。
於是你拉拉右官的袖子,告訴他這個想法。右官沒多想便也答應了,接著便被你拉著往黃泉府外一條街的小攤走去。
「我們給鬼差們帶幾樣吃的去吧。」你說。
右官聽你語氣充滿期待,笑道:「左兄弟這麼興奮,聽起來像是自己要吃似的。」
「才、才不是呢!誰看見美食還能心情不好呀。」你帶著他來到平時最喜歡的攤子,並拉著他讓他靠近點看。
這小攤冷熱食都賣,小攤老闆見到你,熱情地招呼一句:「喲,左官大人歡迎啊!真是常客了呢。右官大人也歡迎,您會來這裡真是稀奇,我聽說府裡沒什麼人見過你吃飯呢。」
老闆邊說邊將一個擺著幾個糕餅的盤子遞到你面前,跟你介紹一番,說是最新推出的甜點。你試吃了一口覺得挺不錯,順便跟右官分享心得。
右官見你嚐了甜點整個人都開心地像是要飛起來似的,笑說你生前也是如此,最喜歡各式各樣的小吃和甜食了。
看你吃得開心,右官說他也要。
你沒多想便把咬過一口的糕餅遞給右官,他微微低頭,就著你指尖咬下一半送進嘴裡,唇瓣輕擦過你皮膚,搔癢感使你下意識縮縮手指。
你望著那距離極近的臉龐,見他垂眸、舌尖淺出舔拭嘴角邊沾的糖粉,不禁神魂蕩漾。
片刻後,右官滿意地微笑,向你說了聲謝謝。
「⋯⋯右兄弟別客氣。」你腦袋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地將剩下那口糕餅丟進嘴裡。
「挺好吃的。」他讚道。
「那我們帶點這糕餅,和一些包子怎麼樣?」糕餅和糖一下子在嘴裡化開,甜滋滋的。
「嗯,我覺得挺好。」
於是你們向小攤的老闆要了足夠份量,並向他借了一個大盒,將點心和熱包子都給裝進去。為了不讓那包子皮被悶得太濕,你將蓋子虛掩,付了錢後便與右官一同找鬼差去。
去找鬼差的路上,你們這才想起方才忘了問孟婆鬼差們在哪裡擺設桌椅。於是你只好拉著右官和你一起到前一回黃泉府辦酒席的地點,看看鬼差們在不在那兒。
上回酒席辦在大殿旁的廣場,一到那裡卻不見半個影子。
「還換地方了?」你詫異道,還以為會辦在同一處。難道是怕府官們覺得在同個地方沒意思,所以又特別選了新地點?
四處張望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經過的鬼差可以詢問。半天不見人,索性離開廣場往別的地方找。黃泉府各條路上空蕩蕩的,看來府官們也都各自放鬆去了。
你們接連找了好些地方都沒見到鬼差,不知不覺時辰已近午。那盒裡的包子香氣四溢,令你忍不住抓了一個起來吃。包子一個不大,你又想自己買了許多,便又在路上多拿了幾個解饞。
右官也嚐了一個。
最後,你們終於在最初喝茶的茶館後頭一處林子旁,見到正在忙碌的鬼差。
你們才一踏上林子邊的小路,向來敏銳而機靈的鬼差們遠遠地就注意到有人接近,一回頭邊看見你抱著盒子和右官站在一起。
「哎!左官大人、右官大人!太好啦,你們是來做幫手的嗎?」一名小鬼差見到你們,很是開心。
接著又立刻發現你手裡那盒子是外街的小攤老闆給的,紛紛眼睛一亮:「還帶吃的來了啊?」
鬼差們彷彿能夠心靈相通似的,這一開口,其他本來在搬運桌椅的立即轉向這裡。
你想先拿一個包子給最近的鬼差,卻沒想到伸手往盒子裡一探,竟是硬邦邦的四面木頭,什麼也不剩。你嚥了口口水,尷尬地笑了笑:「呃⋯⋯不小心被我給吃完了。」
鬼差默默地看了眼右官,又盯著你瞧,捉弄道:「您倆大人是來炫耀的吧?放假就算了,成雙成對的,還偏要來露個面。」
「我,我就是有點饞,不小心就吃完了嘛⋯⋯我本來想給你們探班,真的。」你如實陳述,卻惹得右官在一旁偷偷笑起來,鬼差們也哈哈大笑。
「要論左官大人能吃的程度,那是黃泉府上下都見識過的。」離你最近的鬼差道。
他拍拍身上灰塵,彈了彈衣袖,說道:「好啦,我們這裡還忙著清掃,沒什麼地方給你們二位大人坐,還請見諒。」
你點點頭說了聲沒事。
「那你們就⋯⋯加油了。」你給予他們精神上的鼓勵。林子邊的鬼差們聽了,道了聲謝便默默繼續工作。
你身旁的這一個看看你們,輕輕敲敲你們胸口:「倆位大人就好好地享受吧,我們兄弟們都知道您倆過去很不容易。右官大人也是受盡了地獄折騰,好不容易才到黃泉府來的。」鬼差簡單地打過招呼後就接著回去搬桌子。
一個經歷豐富的上午就這麼過去了。
孟婆找到你和右官之後,便將你們雙雙拉到飯館裡,依約定請了你們一頓午餐。剛入肚子裡的小吃和甜點還有一半沒消化,午餐你也就吃得少了點。
右官自入府以來也不大有進食的習慣,吃得也不多。孟婆笑你們倆不懂得把握時機,有免費的午餐不吃實在可惜云云。此外,順便和你們討論了隔天酒賽的策略。
吃飽喝足,眼皮有些沉。右官問你要不要回房小睡一下,畢竟早上也在陽世奔走了兩個時辰。
他這一提,蛾谷一案帶來的疲憊瞬間席捲上來,加上昨夜沒睡好,這才忽然覺得自己是有些硬撐過頭了。終於得以放鬆的心情,使你一回房後沾床就睡。
意識迷濛之間,你從衣襟下把玉佩和魚符拿出來放在床頭,想著晚點起床後再處理。
右官見狀,替你將那魚符收進他的抽屜,然後拿起玉佩輕聲留了一句:「左兄弟好好休息吧,我去請人給玉佩換上新的結。」
但你伸手胡亂一抓,抓住他的袖子,迷迷糊糊地道:「晚點再說⋯⋯」
右官被你拉住袖子,便依著你坐到床邊,搔搔你的鼻子:「好吧,我在這陪著你。」
被他搔得癢,你向前撲住那隻手,緊緊捉住右官的手臂。他被你這一下給拉倒在床鋪上,驚呼了聲倒在你身側,輕笑起來。
你抱住右官,然後雙眼一沉,深深墜入夢鄉。
沒多久,綿綿的夢話便化成各種小吃甜點的名字,從你唇間飄忽而出。
右官聽你口中唸著的那些,想起那些滿是回憶的日子,憶起第一次他從你手中咬下半塊糕餅的時候,你的臉也如今日紅得像春日桃花,接著便同樣愣愣地把剩下的糕餅吃進嘴裡。
見你睡得香甜,他悄悄地喬了身子整個人和你面對面躺臥在床鋪上,一手摟著你後腰,另一手偷偷地在你下頷點了一下。
那一刻你們倆之間的距離僅有一個掌心那麼寬。
右官垂眼靠近你,就在即將碰觸到之前,頓了頓、眼睫輕顫,似乎在思索著這麼做好不好。
然後,他在你綿軟的嘴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這一吻,是多年未曾嚐到的柔情蜜意,是他盼望已久卻曾以為再也不會有的緣分。
如今他想自己是得到了,只要你們都在這裡,只要你是現在的你,沒有記憶也罷,他會將你不得不遺落在橋頭那三生石上的一切,一點一滴地帶回來給你。
他微微一笑,安心入睡。
你睜開眼的時候,視線正對上了右官的胸口,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抱著他睡著的,而右官早已注意到你醒來,寵溺地摸摸你的頭。
你抬眼對上那雙眼睛,想起自己在夢中夢見了右官。
自夢中初醒的你對自己睡夢裡所見之事還略有印象,於是你和右官分享自己好像在夢裡和他一起度過燈節、還品嚐了許多甜點的事。
右官問你是不是夢見今早的事了,你搖搖頭說那不一樣。
「因為我還夢見右兄弟最後⋯⋯唔⋯⋯」說到一半,你忽然耳根一熱,立即打住。夢裡的畫面使你心跳一下子加速,如巨大鼓聲咚咚咚地響個不停。
右官湊近你輕輕勾起你下巴,笑問你夢見了什麼。你視線落在他唇上,支支吾吾好一陣才終於坦白道:「我、我夢見你親我了⋯⋯」
「我若說那是真的呢?」右官笑著在你嘴角邊落下另一個吻,說道:「我在你睡著時偷偷親你了,怎麼辦?」
「你、我⋯⋯你問我這幹嘛呢!」
「我想知道呀,不然左兄弟和我說說在夢裡被我親那一下是什麼感覺?」右官顯然是看你這表情有趣,又想繼續捉弄你。
你被他那麼一親,臉和脖子都在發燙,腦袋一片空白,什麼夢什麼燈節什麼點心全給拋腦後去了。哪裡還有心思去回想什麼夢裡的感覺。
你把頭埋進右官胸口,整個人鑽進他雙臂環繞的擁抱裡。
窗外午後斜陽灑進窗櫺。藉著擁抱,右官的身軀替你擋下了半片天光,你倆身影在暖光細膩的勾勒下與窗櫺紋樣一同映照在牆面。
就這樣維持了好一陣子,你才小小聲地開口:「⋯⋯親了便親了吧。」思索那麼久,你也不敢真的將那夢裡那吻描述給右官聽,彷彿要將你的心思整個攤露在外頭那般令人害臊,於是只好拿前一個問題來回應。
日色悠悠,情語綿綿。
你們生前未能完成的,如今都在這裡了。那夢裡是什麼感覺,無需奢想,右官剛才那一吻才是比夢境更溫柔的真實。
你望著那雙眼睛,張了張嘴卻又閉上。右官眨眨眼等待你說話。
可你什麼話也沒說,僅是靜悄悄地捧著他的臉頰,稍稍仰首,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你在右官略帶疑惑的眼神下,與他鼻尖相碰,然後你微微偏頭,緩緩將自己的嘴唇貼上他的。
你感受到右官停頓了一下,興許他是對你的主動感到些許吃驚吧,你暗想。胸口因緊張而怦怦地跳,可你到這裡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應該張嘴嗎?那兩個醫官在酒館邊好像是這樣的,可是實際上應該怎麼⋯⋯
這時候,右官微啓雙唇、舌尖輕柔地滑過你唇瓣之間,微涼手指若有似無地勾著下頷,使你不由自主地仰首張嘴。右官柔軟的嘴唇捕捉著你的,綿密而細長的觸感一下下在嘴角邊擴散開來,細火般地竄過耳根。
你垂眼,任由他細細琢磨,將你所有思緒描摩成他的模樣。
溫軟濕潤的舌鑽入口中搔刮上顎,那一刻你的呼吸紊亂起來,心臟跳得厲害,甚至覺得自己全身在發燙。他時而輕勾舌尖,時而吸吮,似是能從那呼吸間將你徹底融化。
你下意識伸手環住他,將他拉近。而右官則輕撫你的側頸,拇指勾勒著你的耳廓。在那綿長細膩的深吻中,神識逐漸迷濛,直到你倆幾乎要喘不過氣,才甘願將彼此放開。
你與右官輕喘著,蹭了蹭臉,右官又在你眼角輕啄了幾個吻。
思緒尚且朦朧之間,鬼使神差地,你悄悄附著右官耳畔小聲問了一句:「右兄弟⋯⋯」
右官應了聲:「什麼事?」
「我就是、有點想知道,我們以前有沒有⋯⋯做過?」你把半張臉埋在他肩上,略帶輕喘的聲音幾乎被悶在他胸口。
右官彎起那雙迷人的眼,笑意盈盈地望著你,柔聲道:「給你猜。猜對有獎賞,猜錯懲罰。」
聞言,你詫異地睜大眼:「猜、猜、猜這種事還有獎賞和懲罰呀⋯⋯」卻越說越小聲,最後幾個字幾乎聽不見了。
右官笑笑,一手撐著頭側臥著,一手搔搔你的鼻子:「隨便猜猜嘛。」
你默默地往被子裡鑽,只留兩隻眼睛在外頭,看著他道:「猜錯了懲罰是什麼?」
右官想了想,對你說:「等會兒現場報名歌唱大賽?」
「啊?我才不要唱歌呢!」你駁回這個提案。
「那⋯⋯平常陪我喝酒時要多喝一杯?」右官又說。
「這算是懲罰嗎?」
「那不然就唱歌吧。」
「不不,還是喝酒好。」
你搖搖頭,又往裡縮了縮:「⋯⋯那獎賞又是什麼?」
右官聽了你的問題,那臉上是欣喜不已。你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高興,明明什麼都還沒猜。
對了,畢竟你猜錯的懲罰是平時多喝一杯酒,那在右官眼裡就是能多看一些你酒醉後眼神迷離的模樣。他總是喜歡拿這點逗你玩兒。
仔細回想才發覺不只昨日,過去在黃泉府他也總喜歡拉著你喝,你每每想著看右官喝醉是什麼樣子,卻總比他更快敗陣下來。
右官貼近你的臉,悄聲問道:「你想要什麼?」
你從被子兩側伸出手捧著右官的臉道:「我想要的已經在這兒了。」
「那怎麼辦,沒有獎賞了?」右官捏捏你的手,戲笑道。
你嘻嘻笑起來,又說:「我才不要浪費機會。我想吃右兄弟做的菜。」
「左兄弟怎麼知道我會不會下廚?」右官揚起眉毛打趣道。
「感覺呀。」你毫不猶豫地回應。
「好吧,我是會一些。可是你得先猜對才有得吃啊。」右官偏要你自己猜答案,看你露在被子外的耳尖越來越紅像桃子似地,就覺得特別有趣。
「我猜就是⋯⋯」你又把手縮回被子底下,直盯著右官那雙深邃的眼眸看。你眨眨眼,視線飄向別處,試圖分散注意力。
憑著剛才那使你整個身子發燙的深吻,你覺得或許有。然後你又想起右官在大殿上那番話,細思一番才驚覺可能話中有話,搞不好真的有。可就這些線索你又能確認什麼呢?不過都是些瞎猜罷了。
就算真的有或其實沒有⋯⋯
想著想著,你居然整個人縮到被裡去,把自己給裹得像個包子似地。右官見狀不禁覺得好笑。
他掀開你被子一角,從你身後貼上來,雙手環住你腰際,與你十指相扣:「好啦,逗你玩的呢,不猜也沒關係。」
右官又把頭埋進你頸側,附耳細語:「左兄弟想要什麼,我都給。」
剛才那番戲弄之後,即便不去細想,此話在你耳中也是別有深意。
此時,門口傳來叩門聲以及說話的聲音。
門口的人敲了敲門,又自顧自地交談起來。他們說話聲並不大因此隔著門聽不大清楚是誰。隔了幾秒,又敲了敲,似乎非常篤定你們就在房裡。
你和右官對視一眼,右官說:「你猜是誰?」
「我猜是那兩個醫官,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總會自己出現。」你回答。
「我也這麼想。」他道。你們倆不禁失笑出聲。
「我們去看看吧。」右官放開你,你們從床上起身,稍稍整理了下衣襟、撫平衣上皺摺。接著你快步蹦向門邊打開門,果真見到站在門外的兩個醫官。
那倆醫官一看見你和右官,意味深長地盯著你瞧,下一刻忽然快速說了一句:「左官大人,失禮了!」然後倏地拉過你一隻手,四指按在你腕上。
你一臉茫然,問道:「幹嘛呀?」
那醫官立刻收手放開你,笑而不語。另一個就說:「沒事,好奇!」
「好奇什麼?」你皺了皺眉,沒搞清楚他們在做什麼。
醫官擺擺手,隨便找了個理由糊弄過去,接著才提出前來打擾的原因:「我們是來拉票的!」
「拉什麼票?」
「您不知道?歌唱大賽的消息都發了呀。現場除了裁判評分,觀眾也可以投票,兩位大人還請多多給我們捧場啊。」那倆醫官誠懇地道,看上去真的很想贏得比賽。
你腦袋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脫口就道:「你們不是要情歌對唱吧?」
醫官聽你這麼提了,便又道:「雖然實際情況稍有不同,但左官大人果然能明白!」
「實際情況是如何?你們又唱什麼曲呢?」你追問。
醫官笑笑,說你們晚點去現場就知道了。
距離歌唱大賽以及附屬的酒席還有半個時辰,醫官們和你們分別,前往大賽現場進行準備。你則打算先去吃點東西,再帶一些去大賽現場。
右官問你是不是吃膩酒席上的菜,你說那不一樣。
「愛吃鬼。」右官說。
「我就愛吃。」你不以為然地撅起嘴。
聽你這麼回應,右官是更開心了。他抱著你揉揉你的肩,說道:「那我陪左兄弟一起,順便去給玉佩換個新的結如何?」
「走吧!」
於是你們倆簡單地打理過後便離開寢室,下樓前往黃泉府外的小吃街。
你們來到一個從來沒見過的攤位前,讓攤販老闆隨便推薦幾樣。
桂花糕、白糖糕和鳳眼糕,全是甜食,此外又喝了一壺老闆請的茶,他說是看在你作為第一位光顧的客人的份上,想請你給些評價。
右官看著滿桌甜點,說這些糕點你們從前不曾吃過,倒是挺新奇。
「真的啊?」當初一碗孟婆湯下去,黃泉府什麼甜點什麼菜色,對你來說都是新的事物,因此生前什麼吃過什麼沒吃過,是一概不記得。
這麼說起來,也難怪這攤販看上去頗面生。
你們滿意地將那些茶點全吃完了,離開前還不忘向老闆帶了一些其他糕餅。
來到茶館後的林子邊,找到了擺設完成的酒席。遙遙一望,那一張張擺滿碗筷的桌子已經坐了一半以上的府官和各部人員。
整齊排列的桌子中間空出一個大圓,有個檯子,應是待會兒參賽者較量的地方。
你往林子後方偷偷瞄了眼,隱約看見有些女官正持著琵琶,還有人帶著琴和簫,其他樂器你不大記得名字,但大約知道它的聲音。
看來不只歌唱,樂曲的演奏也是這場比賽中值得期盼的重點之一。於是你趁著位子還未被佔走,拉著右官坐到了最前排的位置。
過了好一會兒,前來觀賽喝酒的府官和鬼差們越來越多,眾人話聲混在一起、現場一片吵雜。負責主持的鬼差正向林子角落招手,不知是不是在呼喚用來鎮場子的樂官。
今早聽孟婆說,除了無常兄弟和閻王夫人要參加歌唱大賽以外,還有一人要參加,卻沒說是誰,只讓你們記得來聽聽。
或許是接下來即將上場的人物?
那些女官應是準備參賽的,那麼鎮場的人又會是誰呢?你和右官不禁期待起來。
這時候,從林子後頭走出來的人,竟是你們今日不知已說過多少句話的人物——孟婆。
孟婆?你本以為自己應該知道這次歌唱大賽幕後主辦的人是誰,現在孟婆出場,你反而越來越糊塗了。
她靜悄悄地踩上檯子,邊上的鬼差本要介紹孟婆即將唱的曲名,但看起來是沒半個人在聽他說話。
聽坐你左側的鬼差所說,孟婆唱的是名為《竇娥冤》的戲曲第三折,說是一名受冤屈的女子遭斬首的故事。
而真不愧是黃泉府中氣勢數一數二的,一開口,便是震懾全場。一人演飾全角,將那戲曲中的冤與恨唱得深入人心。檯下一眾府官靜了下來,各個將注意力集中到孟婆身上。
而林子邊等待上台的其他人,更是鬥志昂揚。
此時,你眼角瞥見右官動了動。偷偷地抬頭一看,發覺他對此戲曲似乎感觸頗深,微微皺著眉。
見右官聽著聽著,又低下頭捏了捏自己眉心,似是不忍再多看臺上演得逼真的孟婆。
你站起身來、壓低身子緩緩移動到右官面前擋住他的視線,伸手掩住他雙耳然後低跪在他身前,讓他注視著你。
「右兄弟還好嗎?」你悄聲問。
右官輕扣你手腕、抿著唇好一會兒,才深吸了口氣低聲應到:「——就是想起蛾谷的事,想到你。」
蛾谷的事你早沒了記憶,那點破碎畫面並未令你想起太多。但右官記得,記得一清二楚。
你無法想像那些過往如今在他心裡成了什麼樣,對右官來說,那也會是恨嗎?恨著那個官兵、恨著蛾谷谷主、恨著更多更多下手陷害你們而得以繼續活在陽世的惡人。
他望著你的臉,搖搖頭垂下眼簾:「我對不起你。若是我再早一步⋯⋯」
你與他額頭相貼,就像昨夜他對你的那樣。他說希望審判之後能與你再相見,而今日,你是把他好好地留在黃泉府了,往後的日子也會如此。
你輕聲安撫他,道:「現在我們都好好的在這裡了不是嗎?」
右官點點頭,試著穩住自己的呼吸。你聽見他吸氣時有些顫抖,卻仍破涕為笑道:「嗯,說的也是。」
「明明和左兄弟說好不提蛾谷的事,我卻自己提起來了。」他有些難為情地以手背遮住半張臉,在眼角邊按了按。
「抱歉。別擔心我,過一會兒就會好了。就是孟婆太會唱罷了,接下來的比賽肯定會很精彩,左兄弟可別因爲我壞了興致。」他彎彎嘴角,將你扶回座椅上。
你乖乖地坐回去,靠著右官的肩繼續聽曲。
孟婆鎮場結束之後,和眾府官鞠了個躬,由鬼差簡單地介紹了接下來歌唱大賽的流程和細節。大約是說每一組參賽者上台演唱自己挑選的詩詞歌賦、不限種類、不限長短、是否有樂器演奏也不受限,只求帶給現場觀眾最好的氣氛。
每一組人皆上台過後便是第一輪結束,在場觀眾每個人皆可投票,最終將裁判與觀眾的票共同計算,選出第一輪勝出者,隔日同一時間進行第二場較量,並在所有淡季活動結束後公佈名次。
至此,歌唱大賽正式開始。
第一組上台的是幾名女官。是你剛才在林子邊看到的那幾位,她們各個彈得一手好琴,悠揚樂聲撫平眾人方才被深深震撼的心情,堪稱扣人心弦、餘音繞梁。
第二組是無常兄弟,他們分別一身黑衣與白衣齊肩而行。本來你不相信,但真的看到黑無常出現的那一刻,你實在再吃驚不過。
主持的鬼差給他們唸了他們要吟誦的詩名——《將進酒》,聞此,你不禁懷疑黑無常是否真的會開口。
結果,黑無常竟真的開口吟誦詩詞了。
那聲音鏗鏘有力,抑揚頓挫俱全。
由於平時幾乎不會聽見黑無常說話,以致於在場眾人誰也沒敢發出聲音,就連為此事出現一點騷動都沒有,想是反差過大把大家都給嚇傻了。
若不是你和無常兄弟同行過,在座之人多半以為黑無常是個啞巴。
除了吟誦詩詞的無常兄弟本人,他們身後還有兩個鬼差正以琴音相伴。在竹林之中,一派風雅,毫無平日追捕鬼犯亡魂的凶戾之氣。
後來幾組人你不大熟悉,就是見過面,但不曾交談過。
再接著是那兩個不久前還找你們拉票的醫官上場。
醫官兩個人果然是在對唱,可是你和右官壓根兒聽不懂他們到底在唱什麼,你左邊的鬼差也是一臉迷茫。
你猜他們倆大概是用他們的家鄉話在唱歌。在場也許有人聽得懂,但看來距離有點遠,無法立即跟你們解釋他們在唱什麼,至少台上和附近左右的鬼差都不行。
這下好了,待會兒還怎麼投票給他們呀?你不禁苦惱起來。聲音好聽是好聽,可是聽不懂啊!
這時候,倆人吟唱的詩歌來到最後一句。其中一位醫官高亢而俐落的收尾後,忽然對著另一名醫官喊了一句。
這句話你總算聽懂了。
「不愁命短,只願雙魂並。」語畢,倆人搭著手,深情對望。
另一個點頭接著道:「今日這酒席,就當你我婚宴。台下眾人,皆是賓客!」
你愣了愣,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們在說什麼。
不、不是吧,這酒席不是閻王大人辦的麼,怎麼就給你們順勢當婚宴去了?而且一言不合就讓整場聽曲的人當賓客又是怎麼回事,未免過於隨便了吧。
醫官兩人難道還是喝醉了上台的?
胡思亂想的同時,那人便拍拍對方的肩說道:「你這話聽起來倒是顯得太沒誠意了。」然後一邊走下台。
台下傻愣著好一會兒的觀眾們這才紛紛大笑起來。
你望向醫官,他們朝你們的方向眨了眨眼,然後從觀眾席後方繞到你和右官身後的位置坐下。
「你們不是真把這酒席當婚禮吧?」你忍不住問。
那醫官睜大了眼回應:「當然不,我們倆要是辦婚宴,肯定要先給各位發喜帖的。」
說完,便又是一個熱吻。
你默默地轉頭回去看臺上。幾個人上了台唱了歌後又下了台。
不知不覺間,整個比賽第一輪來到了尾聲,閻王夫人上台來了,底下府官們紛紛正襟危坐。
難道閻王夫人很會唱歌?
過了幾秒,又見另一身影從林子後頭走了出來——那人竟是閻王本人。
望著閻王大人,你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那張紙卷上,判官大人心不甘情不願的硃批,以及大獎中提及的,遇到審判會有閻王夫人和判官協助的部分。
⋯⋯這歌唱大賽,不會是閻王本人自己想辦的吧?
你悄悄地環顧四周,竟看見判官一個人坐在角落,手裡拿著生死簿正在一頁頁查閱,對著一疊簿子在寫字,眉頭深鎖。
真、真是辛苦判官大人了。你心裡暗道。
此時,閻王夫人開口——
那是聲如洪鐘、盪氣迴腸,令舉座屏息。
閻王接著夫人唱下一段,可那歌聲一出,令你和右官嚇了一大跳。
那竟是一道清亮女高音!
你倆吃驚地對視一眼,錯愕地轉向附近其他府官們。只見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的閻王夫婦,各個都是豎起了耳朵仔細在聽曲。就連不知何時也坐到你們附近的無常兄弟、身後的醫官也不例外。
那判官呢?你朝方才判官坐著的方向一看,發現他緊皺的眉頭好像有那麼一點舒展開的跡象。雖然他還是在寫個不停,不知是不是趕著在明日之前處理完那些簿子。
顯然在場之人只有資歷最淺的你和右官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兒。
閻王的清亮女高音將整場觀眾的注意力緊緊捉住了,接著夫人又是一段氣勢如虹的歌聲,再接著是閻王⋯⋯
數段曲詞之後,一個回神,竟又換了過來!閻王改唱低沉渾厚的低音,而夫人的吟誦宛轉清脆如黃鶯出谷。
閻王夫婦的表演,一時間竟令你激動得有些頭皮發麻。
你想你終於知道為什麼整個黃泉府上下那麼多人,包括無常兄弟和醫官都要報名這次的歌唱大賽了。他們先前大概是見識過閻王夫婦唱歌技巧之精湛,被激起了挑戰欲,這次一聽要舉辦歌唱大賽,便立刻報名。
閻王夫婦演唱完畢後,整片林子響起一片熱烈掌聲。倆人歌聲似乎仍縈繞在耳畔,令人難以忘懷。
黃泉府還有誰真的不會唱歌的嗎?除了你自己,肯定是沒有了。你不禁這麼想。
右官也在鼓掌,想是對這比賽頗為滿意。看見他淡淡的笑容,你也感到欣慰許多。
歌唱大賽結束後,鬼差們極有效率地給各桌上菜,一道道佳餚被端上來,令你口水直流。閻王夫婦宣布酒席開始,眾府官們彼此歡呼起來,接著便聽四處觥籌交錯。
醫官們移動到你和右官在的這桌,無常兄弟也過來了。你們紛紛拿起碗筷夾菜,也不忘給彼此倒酒。
歡騰的氣氛中,你瞥見坐在角落的判官仍然在寫簿子。
你和同桌的夥伴們說了一聲便暫時離席,來到判官大人坐的桌前,看看他的進度。這一看,才發現他坐著的凳子上也堆了一疊已經查閱過的,看起來是從歌唱大賽一開始就在趕工了。
判官大人注意到有人接近,影子還擋住他簿子一角,眼角抽了抽,頭也不抬便道:「左官有什麼事嗎?沒事的話請你退後一點,你擋著我了。」
「判官大人不一起吃嗎?」你無視他冷漠的言語,這麼問道。
「左官是在邀請我與你們同桌嗎?」判官大人瞥了眼你和右官的桌位,側過頭將視線轉落到你身上。
你本來想著跟你們同桌有什麼不好,但想了一想發覺,判官大概是對於有你和右官以及兩個醫官,感到抗拒。畢竟今早在茶館他一看見你們便落荒而逃。
「我本來是這麼想的呀,只不過想到早上⋯⋯嗯,或許不大好。」你想起判官大人當時的表情,應該真可以稱那是逃跑。
「早上的事確實在我意料之外。不過左官現在如此誠心地邀請我,我也不好直接拒絕。」判官毫無情感地說出這句話,你幾乎無法分辨他究竟是在高興還是在生氣。但他接著便將毛筆擱在硯台邊,緩緩起身。
「各位不介意的話,我便去打擾一下。」他說。
你沒聽出判官刻意加重打擾二字,只是開心地應道:「不介意!」接著便領著判官到你們桌位。
醫官們一見判官來到桌邊,說著判官多日晚睡、連日勞累,又道他精神緊繃眉頭皺得太緊,應該趁這酒席好好放鬆一下,便各自給他夾了一盤堆得像小山的菜,推到他面前。
判官伸手取酒杯,醫官就壓住他的手,說:「判官大人,先吃一口飯才能喝酒。」
判官大人眼角又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明白了。現在你給我把手放開。」
那醫官賊賊一笑,這才放開他。
酒席之上,你們大吃了一頓,配茶配酒,和樂融融。
大家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便有鬼差借了中間那台子,給大家比武助興,只不過是以筷代劍,點到為止。
鬧騰了許久,散場的時候,已是子夜。
你和右官忽然想起傍晚時忘了給玉佩換結,可時辰不早,便又將此事延後至明日再辦。協助鬼差們稍微收拾之後,才回房去。
你們在房裡談論著鬼差們比武時的精彩表現,回過神時已是丑時,匆匆洗漱後終於睡下。
一夜無夢。
醒來的時候是早飯時間。你是餓醒的。
明明昨日吃了一整天,卻不知道為什麼早上到了時間還是餓。你猜想或許是後來吃得差不多的時候,也和鬼差比了幾場、活動過身子,所以才會餓吧。
窗外天色明亮,天邊飄著幾片薄雲。微風入室,臥房內漫著一股慵懶氣息。你轉頭一看發覺右官還熟睡著,胸口微微起伏。
你不想吵醒他。一覺好眠對他來說是多麽難得的事情,你是知道的。
過去相處的日子裡,有時你比右官早起,會撞見他從惡夢裡驚醒的畫面。他會躺在自己的床鋪上,用手臂遮著眼,卻拳頭緊握。
那時候你還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畢竟黃泉府官們並沒有足以令自身感到恐懼的記憶。你也曾開口問過他都做些什麼惡夢,但右官總說他醒來後便不記得,你也不好多問。
直到前天夜裡、甚至昨日早晨你才察覺,那或許是和蛾谷有關的記憶,只是他未曾透露。
你試著小心翼翼地下床準備出門覓食,盡可能地不驚動睡夢中的他。
然而你才翻身,大概是下意識地當自己是從舊床鋪起身,竟一個沒注意,整個人碰地一聲摔到床底下去了。
你一邊揉揉自己慘遭撞擊的手肘,一邊悄悄從床邊探頭,察看右官的反應。
他翻了個身,但沒有醒來。
昨天右官也上台比武,又和你聊了那麼久,或許還要好些時間才會醒來,就趁這個時候出門吃個早飯,順便給右官帶點東西回來吧!
這麼決定之後,你套上外衣,躡手躡腳地出門去了。
一如往常地來到黃泉府外街尋找美味。
你來到賣小籠湯包和豆漿的攤位,向攤販點了兩籠湯包和一碗豆漿,便找了個位子坐下。結果屁股才剛碰到板凳,你便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說話聲,轉頭一看,又是那兩個醫官。
他們倆立即發現你,朝你招招手,然後快速走過來,也向攤販要了兩籠湯包和兩碗豆漿。二話不說直接在你對面坐下來,以奇妙的眼神打量著你。
他們同桌你是不介意,但盯著你看半天,你神經再大條也沒辦法無視。
「你們倆到底要幹嘛呀?」你忍不住說話。
「左官大人,您現在還有腸胃困擾嗎?要不再給您把把脈呀?」其中一個醫官問。
你一聽,想到前天早上找醫官問腸胃狀況的事,便點點頭道:「行啊,反正順便看看。」說完,就伸出手給醫官按了按。
那醫官道:「真不愧是左官大人,這一放假,什麼問題都沒了。」
「聽起來挺好的。」你說。
「很好呀,左官大人就該每天這樣。」
「你瞎說什麼呢,我就是每天站在隘口,還是被判官大人盯得緊。要我放假,你們倆就來替我和右兄弟站隘口罷。」
醫官笑著說他們才不要,站門口跟奇怪的亡魂撞上了才可怕。
你們又隨便聊了幾句,過一會兒攤販給你們端上了湯包和豆漿。你快速地吃完後又向老闆要了右官的那一份,跟醫官們打了聲招呼便回房去。
上樓前,你特意繞至黃泉府平時貼告示的地方,上頭有著判官大人今早寫的公告,說是今日沒有需要拘捕與入黃泉的亡魂,各府官放假一日。
你開心地踏上二樓,靜悄悄地摸回房。回到房間的時候右官正好醒了,你說你帶了早飯,讓他趕緊吃免得涼了不好吃。
右官起身,看見你帶的是小籠湯包和豆漿,面色欣喜地向你道謝、並接過碗筷,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左兄弟今天起得可真早,竟給我帶早飯回來了。」右官吃了一個小湯包,說。
「就是⋯⋯餓醒。」
右官一聽,想起什麼似地輕輕笑起來:「果真是餓醒的呀?怪不得左兄弟會比我更早出門。但是你怎麼不叫醒我呢?」
你望著他精神飽滿的雙眼,坦言道:「就是覺得右兄弟終於能好好睡一覺了,不忍心吵醒你。就自己出門先去吃早飯。」
「其實本來打算睡到中午再起床的。」你坐到床角,摸了摸軟硬適中的床墊。
「右兄弟昨夜還做惡夢嗎?」你關心道。
右官搖搖頭,說他睡得很好,很久沒有這種感覺。雖說能睡好是好事,但一時間居然有些不習慣。
你一聽,本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大好,於是作罷,轉而提起待會兒要不要出門閒晃一下或者去哪裡渡過一個上午,再去參加拚酒比賽。
你們打算出去走走,畢竟外頭風和日麗,一早就待在房裡不出門也是可惜。今日舉府上下都在放假,假期第二日大家應該都會出門透氣。
沒想到,才剛踏出房門一步,就聽隔壁房咚隆一聲,有什麼重物撞到地板上的聲音。接著房門立刻被打開,是白無常拖著黑無常走出來了。
「阿黑兄,快起床了。就叫你昨夜早點睡你偏不睡。」白無常將黑無常拉到走廊邊,將他晾在太陽底下,自己站在陰影處納涼。
你和右官一臉茫然地望著這幕景象,不禁懷疑平日總比你們早起一兩個時辰的無常兄弟,是否每天都是這麼折騰。
白無常一看見你們,便道:「兩位早啊。我和阿黑兄今日要去湖畔賞花,你們要跟嗎?」
「閒來無事,我們就一塊兒去吧!」你拉拉右官的袖子興奮地說。
右官點點頭道:「當然好。」
白無常聽你們答應了,說那湖畔偶爾有雨,讓你們倆帶上一把傘以免下了雨便要一身濕著回來。於是你和右官一前一後回房去把傘拿出來,回到走廊上。
此時黑無常總算是醒來了,大概是被太陽曬得熱,才悠悠地睜開眼。白無常讓他趕緊去打理,別耽誤了賞花的好時機。
片刻後,無常兄弟也準備完畢。於是你們跟著兄弟倆離開黃泉府,走過奈何橋經過河邊的酒館,往更遠一處樹林前去。路途一片寧靜祥和,偶爾聽見黑白無常低聲交談幾句。
你與右官並肩而行,右官默默地拉過你的手心,輕輕牽著你。掌心與掌心相觸的那一刻,心中波盪不已。
你偷偷看他一眼,右官僅是溫柔一笑。
無常兄弟帶你們來到山色環繞的湖畔,當視線沾到那波光瀲灩的湖面時,一股似曾相識的情緒在你心口化開,像那湖上花瓣飄落,引起一圈圈漣漪。
右官停下了腳步望著那片景色,清澈雙眸泛著湖光。你在他眼裡看見隱約愁思,更多的卻是懷念。
此時,白無常走過來,遞給你們那個白色小銅鈴,道:「你們倆要離開的時候就搖鈴叫我們。我和阿黑兄去另一邊賞花,就不打擾你們。」
你還沒明白為什麼你們來賞個花還要用到無常兄弟的鈴,無常便一把塞到你手裡,快速地溜了。
你將無常給你的小銅鈴收好,晃了晃右官的手臂,說道:「右兄弟在想什麼呢?莫非是我倆還在陽世時的事?」
他眨了眨眼回過神來:「⋯⋯蛾谷臨行前一天,我們生前最後的假期,也是去湖邊散步。」
右官一手持著傘,一手與你十指交扣,踩著悠緩步伐帶你走進那似錦繁花。桃花帶著淡淡的紅,映在湖面如暈染開來的胭脂。
興許是微風帶來天邊薄雲,落雨沾在你們肩上。右官撐起傘,與你更靠近了些。
「那時也像這樣下著綿綿細雨,山色空濛宛如薄墨在紙上漫開。」他望著那湖畔,頓了頓,接著道:「那也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當時你獨自坐在亭子裡,望著湖畔吹風,過一會兒竟靠著椅邊枕著手睡著了。醒的時候不知為何還從椅子上摔下來,把我給嚇了一大跳。」右官說到此處,呵呵笑了起來。
「蛾谷前一日,也是桃花正盛。我們前去賞花,當日你在那亭子裡做了一模一樣的事。」
「右兄弟該不是因為這事發生了兩次才印象深刻的吧?」
「可不止因為發生了兩次,雖然能遇上兩遍確實神奇。那畢竟是你我初遇之日,我又怎麼可能輕易遺忘呢。」右官莞爾。
「可初遇是初遇,後來我們是怎麼說上話的呀?」你問。
本沿著湖畔漫步的你們,此時恰好經過一處涼亭。那涼亭也是無人使用,右官便收傘和你一起移動至亭中。
「我就是見你那一下摔得不輕,想你會不會受傷了,就上前關切。那長椅和地板可有段距離啊,還好當時沒摔傷。」他笑說你那一摔,摔得可響亮。
你撅著嘴,又問那後來怎麼樣。
「那時正是春遊時節,我帶著一些點心前來賞花。想著自己吃著沒意思,便想和你分享,正巧你也喜歡吃那些糕餅。你當時雙眼發亮,看到滿盒子的甜食可開心了。」
右官述說著你們初遇之日的故事,眉開眼笑之間,再也找不到那纏著他多年的憂慮愁情。
「若真細究原因,想是我在看見左兄弟望著湖畔的那一刻,便將身旁一切瑣事全給拋在腦後了。」右官微微抿唇,笑得靦腆。
你聽他那最後一句,耳根又是一熱,視線亂轉了轉,索性盯著那片湖。
飛花紛落,波水盪漾。
「這湖和涼亭,和當時很像嗎?」你好奇地問。
「應該說——分毫不差。」右官應道。
此時,雨聲漸響,在湖面上掀起陣陣漣漪。湖畔開始下起小雨,你們所在的亭子,雨水沿著亭簷滴滴答答地落在石階上。
「那後來也下雨了。」右官仰頭看了看亭外的天,淡笑道:「當日我們倆都沒帶傘,便乾脆繼續坐在亭子裡等待雨停,欣賞雨中桃花。」
「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你們坐在長椅上,右官摟過你的肩,頭輕靠著你。
你抓著右官的手東捏西捏,嘴裡喃喃道:「右兄弟喜歡欣賞湖景的話,我們下次再來吧?還要帶一些糕餅或右兄弟愛吃的⋯⋯」
右官蹭了蹭你,應道:「那肯定要帶酒了。」
「右兄弟只要有酒就能渡過一輩子呢。」你嘻嘻笑起來,把玩著右官因為握刀多年而帶著些繭的手。
你的手上也生著繭,聽說即便入了黃泉府,生前身上的特徵會一點不差地轉移至在陰間獲得的軀體上,就像是仍活在陽世一樣。至於傷口雖會痊癒,卻會在皮膚上留下淡色的痕跡。
你曾經在右官轉過頭去的時候,看見他的脖子後方有類似野獸咬出的一點點傷痕,儘管那只是你看得清楚的部分。
偷偷瞄了眼右官,但這個角度衣領恰好遮住他的脖頸,因此即便你再多看一眼,也沒能看出其他端倪。
右官注意到你在觀察他的手,便任由你將他的手掌翻過來翻過去。但右官的右手上沒有痕跡,他另一隻手心又蓋在腿上,你什麼也沒發現。
你從他肩上抬起頭,試圖不被察覺地偷看一下。
這時,右官卻忽然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脖子。你覺得他的動作極為可疑,於是咻地伸手捏住他手心,雙手都捉住右官的手、不讓他動,像隻小動物似地半個身子撲在他身前。
「左兄弟在做什麼呢?」右官被你抓著,一雙清亮的眸子盯著你瞧,嘴角噙著笑。
「我就瞧瞧,你別亂動。」你說,準備鬆手。
可右官此時反過來迅速扣住你雙腕,不讓你得逞。你一時掙脫不開,便開始探頭探腦、試圖從另一個角度看看他脖子上究竟是不是有你想的那種痕跡。
「左兄弟可是想看我衣服底下留著什麼傷痕?」他笑笑地回望你,悄聲續道:「若是如此,何必急於此時?以後看的機會可多著不是嗎?」
「這亭子四處透風,湖畔任何一角都能看清這裡,這時候脫了衣服恐怕不大好吧。」他說著,輕輕在你側頸落了一吻。
你當即滿臉通紅地掙脫開來,摀著被親的脖子處邊快速後退邊大喊:「誰誰誰說要在這裡脫你衣服我只是想看一眼你話不能亂說等等你說以後機會多著是什麼意思呃啊啊啊啊!!!」
意識到右官那句話聽來大大不妙,混亂的腦袋竟轉得飛快,你一口氣喊出好長一句話。然而話語方落,沿著椅子後退逃跑的你,背碰著了涼亭的柱子。
方才那軟軟的吻一貼上,便令你全身一陣酥麻發軟。你此時只覺無路可逃。
整個人都在發熱⋯⋯不,豈止是熱,簡直在發燙,像是血液正沸騰似地。你不敢想像自己的臉現在有多紅,只是愣愣地盯著右官,然後摀著脖子把臉埋進胸前。
右官與你拉進距離,一隻手鑽進你雙膝和胸前的空間,搔搔你下頷讓你抬起頭。
你對上右官那雙笑意盈盈的眸子,還沒來得及想右官要做什麼,他便一手繞過你腰際按在椅上,自己側坐在邊緣,將你整個人環在長椅角落。
右官的臉湊過來,又是一吻。
那是緩慢而醉人的短暫的吻。
溫軟濕潤,柔情似水。
右官稍稍退開,對上你的視線:「左兄弟的眼睛,此時就像湖水一樣。」
「遇上左兄弟之後,我曾經想,如果世間千萬人只有一人能得美夢成真,」他眼裡載著笑,溫柔地道:「那個人肯定是我。」
你望著他,愣了好一會兒,忽然故作嚴肅地道:「右兄弟錯了,美夢成真的人不只你一人。」
「還有我。」你微抿著唇,面色得意。
右官似是為這句話感到很開心,捏了捏你的臉。接著他伸過手摘下你腰間銅鈴,道:「我們回去吧。」
「回去?要去參加拚酒比賽了嗎?」你把頭探出涼亭,看看天色,雨水打濕了你的臉。沒看出個所以,於是你縮回頭,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將臉上的雨水擦乾。
「嗯,時間似乎差不多了。 方才在湖邊散步走了不短的時間呢。」右官說。
你點點頭,說那便離開吧你已經等不及要拿到百年份酒券。右官聽了哈哈笑起來,接道:「那左兄弟可得努力喝了!」
「哼哼,放馬過來吧!」你氣勢十足地說了一句。
右官輕輕搖晃白色銅鈴,銅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片刻後,你們便聽見涼亭外樹林一側也接著響起一道細微鈴聲。朝那方向望去,就見黑白兩股霧氣逐漸凝聚成人形,再一眨眼,無常兄弟已現身湖畔,邁步朝你們走來。
「兩位要走了嗎?」白無常撐著傘,黑無常與他並肩而立。
你們點點頭,起身來到涼亭邊,右官替你撐起傘。
「回去參加拚酒比賽啦!」你興奮地道。
白無常一聽,挑了挑眉,看了黑無常一眼,又轉回來看你們:「那麼待會兒就要見真章了吧,看看黃泉府上下最能喝酒的是什麼人。你們二位可別因為入職資歷尚淺,就手下留情啊。」
「我和阿黑兄一組,屆時肯定要搶下大獎。」他聽上去極為自信,勢在必得。
說完,黑白無常便領著你們沿原路走回去,出了樹林之後又回到酒館後那條寬敞的路上。遠遠一望,酒館邊已經將比賽的場地準備完畢,最佳幫手孟婆和你們的勁敵判官判官大人也都在那裡。
你們一行人來到酒館邊,酒館老闆見人差不多到了之後,便對聚集在現場的鬼差們和府官宣布比賽規則。
酒賽的規則很簡單,限時內喝比較多的勝利。
以三分鐘為一局,五局中先贏三局者為勝。比賽每一輪兩組上場,進行淘汰制,直到冠軍與所有排名皆出,比賽就結束。
比賽後半段則是額外的個人賽,對團體賽不夠滿意者,可以在個人賽中試試身手,拿一點別的小獎勵。酒館老闆說屆時再宣布規則。
酒賽現場眾人喧鬧不已,每一個都期待著喝好酒甚至能贏得比賽,你和右官自然也熱血沸騰起來。孟婆走過來,拍拍你們倆的肩,說待會兒要加油。
酒館老闆將所有器具準備完畢後,找了幾個在旁湊熱鬧的鬼差做幫手,讓他們待會兒幫忙將一旁的碗都倒滿酒作為備用。
不一會兒,比賽宣布開始。
你們這組有右官和孟婆,自然戰力十足,一路將人數相同的組別先贏了個遍,目前已經贏了九組。
接下來當你們對手的是閻王夫人一個人。
夫人挑戰以寡擊眾,你目前為止仍然非常清醒,覺得自己還可以喝上好幾輪。既然你還清醒,想必酒量比你更好的右官和孟婆,面對這局比賽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夫人首先贏了一局,然後你們三人在後面三局取回優勢,閻王夫人終於敗陣下來。夫人獨自一人就在第一局贏過三人隊伍,仔細想來也是挺驚人。
當然,在你們對上之前,夫人自然也是把其他一人上場的各個擊破,除了判官大人以外。他們兩人是最後僅存的一人隊伍,比拼到了第五局竟然還分不出勝負,在同樣數量的湯碗前停下了。因此老闆才讓他們等其他兩人隊伍比完後,各自和你們比一場。
你們在等待其他組比賽的時候,還看見不知何時冒出來的醫官,一直往判官大人身邊湊過去,問他要不要和他們倆一組,說是三人隊伍的話比較吃香。
不料在他們熱情邀約之下,判官大人卻還是冷漠無情地搧搧手讓他們滾遠一點兒去,他說他可不想跟兩個瘋瘋癲癲的情人當隊友。
然後在下一輪比賽中,判官大人便輕輕鬆鬆地送兩個醫官下場了。
你不禁暗想,判官大人也太過孤僻了吧,難怪孟婆昨日說他找不到夥伴,你認為這已經不是找不找得到的問題。
胡思亂想的同時,下一局即將開始,又輪到你們上場,而對手則是無常兄弟。
站到滿桌子湯碗前的時候,酒氣鋪天蓋地而來,你忽然覺得有些昏昏的,好像差不多到一個坎了。
抬頭看看身邊兩個夥伴,他們身體可站得直了,看上去一點也沒有酒醉的跡象,雙目清朗眼神閃爍著光輝。
真不愧是右兄弟和孟婆⋯⋯真能喝。你在心中讚嘆道。
現場氣氛十分熱烈,呼喝聲圍繞著你們,敗陣下來的鬼差們喝其他府官並未直接離席,而是選擇留下來繼續觀賽,所有人都十分好奇究竟誰比較能喝。
望著無常兄弟一黑一白的身影,你總覺得自己彷彿又看見他們像煙霧一樣飄忽的身體。接下來再喝的話,應該只會越喝越醉。
好在兩個夥伴代你喝了好幾碗湯,最終仍是贏過無常兄弟。
判官大人接著上場和其他組別相互較勁,也真不愧是上一回酒席和孟婆喝得不相上下的判官大人,贏了一場又一場。一旁圍著看戲的觀眾們似乎也想起他們先前尚未分出勝負的往事,情緒激昂地談論起來。
判官大人將其他隊伍送下場時,冷冷隊伍朝你們這邊暼了一眼。
接著,你們各自都在等待其他先前敗陣下來的隊伍彼此比過一輪,分出排名先後。其他小小的組別很多,比起來相當耗時,不過觀賽畢竟也是一種樂趣,你邊吹著午後的風邊讓自己稍稍清醒一些。
過了好一陣子,你開始覺得自己站得雙腿發痠的時候,又輪到你們三人上場了。
這一回,是最終殘餘下來的兩組參賽者。
敵手是判官大人。
你沒想到他真的就這麼憑一人本事一路贏上來,不知他是不是就連現在也精神緊繃所以根本不會醉還是怎的。
無論如何,判官大人此時直挺著腰站在桌子對面,你不禁一個哆嗦。
酒館老闆宣布最後一輪團體賽,第一局開始。
第一局,判官大人一人喝了四碗,而你們卻只喝了三碗。
你對著空碗發愣,然後左看看孟婆的碗,右也看看右官的碗。三碗?就三碗?你眨了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
酒館老闆宣布第一局由判官拿下。
不會吧,免費百年酒券要離你們而去了嗎?你眼巴巴地望著孟婆和右官,但是卻說不上話,身體有些搖搖晃晃的。
孟婆此時拍拍你們裝作是在安慰,同時悄悄和你說了一句:「別擔心,這是策略、策略。左官大人你就慢慢喝,我和右官大人會算好時機。」
孟婆看出你快不行了,於是出言給了你一些提點。
時機⋯⋯什麼時機啊?你盯著判官面前四碗湯,覺得自己隱約察覺了什麼。你猜想判官大人恐怕也在使用相同的戰略——
那就是在決勝局之前,絕不多喝無用的份。
畢竟比賽規則只說了時間內喝多的贏,那麼即便只是多喝半碗也還是能拿下那一局。
難怪判官大人能夠一路贏過來,恐怕前面的比賽,他也是使用相同手段吧。
酒館老闆宣布第二局開始。五分鐘後,就在時間剩下數秒的時候,孟婆與右官在判官大人面前各自又灌了一碗湯下去。你們最終以八勝六拿下第二局。
第三局和第四局,勝負各半。
判官大人果然觀察敏銳至極、反應極快,明明只是一個人,卻能緊緊抓著你們不放。
最後的第五局終於到來。
你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差不多要停了,再喝一碗是極限,現在整個人醉醺醺的。若不是比賽現場的緊張氣氛使你尚能保持理智,你或許又要和前天一樣胡言亂語。
孟婆自然不用說,平時喝酒當喝水,還嫌棄酒館的酒太清淡。那右官呢?你偷偷瞄一眼,想看看他的表情。
右官神色自若,好像才剛喝下第一杯酒似地。
因此當判官大人第一碗黃湯下肚時,你跟著追了一碗,接著你將空碗往桌上一放,雙手拍了拍你兩個夥伴,嘴唇動了動說:「接下來⋯⋯就交給右兄弟和孟婆吧。我不行了⋯⋯」
然後你半個身子趴在桌上,眼神迷濛起來。
判官大人又喝空一碗。
只不過,不知為何判官大人喝完那一碗的時候,孟婆只喝到半碗、右官甚至半碗不到。
你意識朦朧地看看他們,卻不見倆人眼神露出任何慌張之色,倆人專注地盯著判官瞧。難不成還有什麼你昨天沒聽過的計策?
接著判官大人喝了第三碗。
孟婆算算時間,趁此機會追上一碗湯,而右官也補了半碗上去。
這麼一來,目前就是你們略勝一籌了。
眼見現場氣氛越來越熱烈,呼聲越來越高,居然還有人開始下注打賭究竟是誰會贏。你回望他們,偷聽了一下那些鬼差們和府官開的賭金,竟發覺那加起來金額也不小。
想到被閻王大人扣薪水的事,又聽見有人賭你們會贏,你忍不住回頭說了一句:「要是⋯⋯我們贏了,到時贏的人可得把賭金分我們一半啊!」
眾人笑起來大聲說好啊,還不忘給你們加油打氣。
右官見你這模樣不禁失笑出聲,差點把酒給灑在了桌子上。他笑了一聲道:「我們倆還沒那麼拮据啊。」
「唔⋯⋯這不一樣,他們賭我們會贏呢,要蹭蹭喜氣。」你胡亂說了一句,但你也不知道那句話究竟合不合道理。
右官拍拍你的臉頰,笑著說:「哪有人這麼蹭喜氣的呀,那該是我們分他們一些酒券才對,不是嗎?」
你捉住他的手,將自己因喝了酒而發熱的額頭貼在他手背上,靠著右官稍微低一些的體溫,給自己當冰塊。
右官被你這麼一抓,另一手更加小心地扶著碗。
他們一碗接著一碗,判官大人自然也沒有鬆懈。你這才知道原來判官大人除了工作以外,還有別的事能引起他的興趣。看來判官大人也不會輕易將拚酒大賽的大獎拱手讓人。
賽局雙方保持著同樣的差距來到時間來到最後十秒鐘。右官和孟婆謹慎起來,將判官大人得行動盯得更緊了。
最後十秒,判官大人接連快速地灌下好幾碗,你也跟著緊張起來,卻是再多一點也喝不了。
這十秒之中,判官左右開弓一碗碗快速下肚。你一臉錯愕地望著判官宛如神乎奇技的灌酒方法,而他居然就這麼喝了十八碗湯!
等等、都到這種時候才突然加速未免太奸詐了?
而右官和孟婆緊緊追擊,在酒館老闆咚地一聲敲響不知從哪兒被鬼差推至現場的大鼓,酒賽的最後一局就在眾人屏息凝神之下劃下了句點。
右官和孟婆在最後十秒總共喝了十七碗。加上之前雙方的數量——
竟以些微之差、大約僅僅半碗多一點的量,輸給了判官大人。你們看著酒館老闆將那最後剩餘的酒水倒至同一個碗中,惋惜不已。
判官望著你們仨,冷笑一聲,拱手道:「承讓。」
判官大人冷冷的眼神宣告你們敗陣的事實,醉醺醺的你軟軟地往右官懷裡一倒,口齒不清地呢喃著:「嗚,百年份的免費酒券——」
右官接住你,一手抱緊你一手摸摸你的頭:「沒關係,酒館老闆說我們得了第二呢。」
「雖然沒有百年份酒券,還是有其他獎勵的。」右官雙臂圈緊你,抱著你左搖右晃。被他這麼晃,你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小舟上隨波飄搖,踩著地的雙腿沒什麼力。
「第二名有什麼?」你半睜著眼問。
「第二名有雙人份的溫泉旅行,似乎還能住宿一日。我們倆正好可以一起去。」右官的語氣聽上去滿是期待。
溫泉啊,黃泉府一年四季都頗涼爽,就是有陽光的時候也不怎麼覺得熱。如此想來,確實不錯。雖然知道地點可能就是在陰間某個你們先前不曾去過的角落,不過既然是酒館準備的獎勵,也就不用煩惱那麼多。
此時,酒館老闆對現場眾人宣布,接下來休息半個時辰,讓他們稍微收拾收拾,好準備下半場個人賽的擺設。
他讓圍在現場的人都先到酒館旁的樹蔭下,而右官也攙扶著你移動至一邊。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啊?」你悄聲道。
酒醉的你臉靠著右官肩膀,手挽著他的臂膀,半個人掛在他身上。右官摟著你的腰,笑著應答:「你想什麼時候?」
「我⋯⋯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都可以。」你說。
「聽你說接著幾天黃泉府也辦活動,我們就在結束之後好好去享受如何?」右官提議。
你二話不說應了聲好。
然後你又開口問:「右兄弟⋯⋯待會兒要參加個人賽嗎?我是不行了,你怎麼這麼能喝呀。」
右官想了想,笑說道:「個人賽就先不參加吧。即便我喜歡酒,也不能成天喝呀。」
「說得也是。那我們留下來觀賽麼?」
右官看著醉得東倒西歪的你,決定還是把你帶回房去。
「我還是帶左兄弟回去休息一下吧。」他說。
「嗯⋯⋯也好。」你應了聲。不勝酒力的你此時意識片片斷斷,雖然聽得懂,實際上根本沒怎麼思考右官說的話,反正他說什麼你都覺得很好。
孟婆在一旁看著你們卿卿我我,還說要倆人一起去溫泉旅行,竟把她這個戰友給拋腦後去了。
於是她默默走到右官背後用力一拍肩,輕咳了聲:「右官大人現在是選擇性失憶了對吧?」
她雙眼微瞇,盯著右官壞笑。半刻後又瀟灑地說道:「不過嘛,其實我不是很在意。我對溫泉沒什麼興趣,你們拿去享受正好。」
然後她湊到你們面前,悄悄說了一句:「如果能和我分享你們都做了什麼更好。」然後她神秘一笑,拍拍你們的肩讓你們回去好好休息。
你和右官愣愣望著孟婆的颯爽英姿,奮力思考著你們去泡個溫泉還能跟她說什麼。
右官本想直接帶你走回去,畢竟距離挺近,要扛你抱你或者背你對他來說都不成問題。
不過正當你們要從酒館離開時,正好有鬼差駕著軺車停在酒館正前方,說是來給酒館老闆送東西。那鬼差將不多的貨品卸下時,看見右官攙扶著你,便問要不要將車借給你們。
還沒等右官回應,那鬼差就蹦跳著把韁繩塞到了右官手裡,說是用完之後停在你們寢所一樓,他再去取就行了。
右官也不好拒絕對方的好意,道了聲謝便將你扶上軺車,自己則坐上來負責駕車。你一路挨著他,倆人終究是回到寢室樓下。
「左兄弟,我們上樓吧。」右官跳下車,歪了歪頭朝你張開雙臂。你笑了笑撲到他身上,右官穩穩地接住你,順便親了你臉頰一口。
你挽著他、踩著歪斜的步伐來到寢室門口,右官推門而入。
門帶上的那一刻,室內靜悄悄地。
傾灑入內的午後暖陽將室內照得明亮,在牆面上映著窗櫺素雅紋樣,偶有微風輕拂,樹影搖曳。
就像昨日你們剛醒來時那般清靜祥和。
此時,你迷迷糊糊地拉著右官的衣袖來到床沿。右官低頭看看你,見你不說話以為你是要睡著了,便想替你寬衣讓你好好休息。
他的指尖才剛碰觸到你腰後,你卻忽然一個沒站穩往旁一晃,手拉著右官一起摔在了床鋪上。
右官半個身子壓在你胸前,臉與你貼得很近。
迷濛視線中,右官纖長睫毛輕顫、像是蝴蝶振翅那樣輕盈而優雅。那雙眸子裡帶著些許吃驚,以及微不可見的動搖。
即便你正酒醉酣熱,仍透過彼此緊貼的胸膛感覺到右官逐漸加速的心跳。
右官的面龐如此勾人,你不禁跟著心口躁動。
他小心翼翼地微微撐起上半身,俯身在你面前,有些慌亂地道:「左兄弟這樣⋯⋯很危險。你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你神情略帶茫然地問是什麼事。
右官微微垂眼,一隻手繞至你腰後。
你感覺腰邊一鬆,便見下一刻他將你腰間衣帶解了下來。
衣帶從床沿落至地上發出細微聲響,右官的手留戀在你衣襟,一會兒那微涼的掌心便撫上你的頸脖和胸口,指尖游移,一點一點地撥亂你的呼吸。
他低下頭將臉湊至你耳畔,輕聲呢喃:「這種事情,一旦開始便不會輕易停下了。」那聲音勾著你的思緒,鼻息搔刮著耳根。
然後你感覺到右官的唇在你左側頸落下一連串綿密的吻,細得像搔癢,又如試探。
右官凝視著你,身體緩緩壓上來,附耳低語:「這種事情,左兄弟可知道?」
「到底是知⋯⋯道的?」意識到右官所指為何的你,迷醉的眼回望他。
腦袋裡忽然閃過昨日午後你詢問右官的事情,可那問題你最後也沒得出個答案。清醒時的你那般害臊地縮在被窩裡,此時酒酣耳熱之際,倒是少了些許緊張感。
右官下一個吻落在你的鎖骨上,你輕輕一顫,心怦怦亂跳起來。
你輕觸右官的臉,他因你的動作匍匐至你面前,手肘微微撐起身體,深邃眼眸中載著世間最柔和綿長的眷戀。
你捧著右官的面龐,想與他親吻。他在你細微卻略顯笨拙的動作中捕捉了你的思緒,於是他以指尖輕抬起你下頷。你仰首,嘴唇輕碰,然後試圖像昨日午後他給你的那樣,回以一個又深又長的吻。
濕潤唇舌糾纏之際,灼熱化在心口。右官此刻的吻比昨日更顯飢渴難耐,可他仍然溫柔而小心翼翼地待你,將你視作世間最脆弱的珍寶,疼惜地捧在手心。
右官與你十指相輕扣,另一隻手輕撫著你耳根,你便又不自覺地張嘴,任由他在你口中汲取。
你感覺到右官細微的喘息落在你唇瓣上,緊接著是一連串細膩的吻沿著側頸落至喉結。
濕溽而帶著淡淡酒氣的鼻息沾附在彼此身上,你擁著右官的手移動至他腰後,未曾有過經驗的你只能有樣學樣,悄悄地將右官衣帶解開、任由它垂落。
右官察覺你的動作,帶著淺笑在你額角又是一吻。
他指尖探至你衣襟下,輕撫你的胸膛。像是早已將你看穿似的,他每個動作都撩撥著你,每一次觸碰都使你不自覺身體輕顫發熱。
你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身體貼上他。
而後便是一場雪月風花。
裏衣解落,唇齒細吟,被翻薄浪。
日色絢爛,樹影婆娑,一室旖旎春光。
結束的時候,面頰潮紅的你摟著右官,留戀那番溫存。
殘留在肌膚和體內的感覺這時才緩緩地跟上神識,你總覺得身體還在微顫,甚至雙腿發軟,連勾一勾腳趾的力氣都沒有。
你望著右官,雙眸如有霧氣氤氳、迷濛眼裡泛著淺淚,這模樣在右官眼裡簡直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你微喘著氣,抿了抿唇,睫毛輕顫的時候眼角一滴淚滾落下來。
右官疼惜地親吻你的眼角,問道:「左兄弟怎麼了?還好嗎?」他俯在你身前,肌膚相貼的溫度令你身體竄過一陣陣酥麻感。
穩重柔和的嗓音像細絲纏繞在耳畔,勾得你魂神蕩漾,你總覺這種時候若是再聽上一句,便又要把持不住。
你輕閉著眼,濕潤眼眶裡的淚水漫開,可你沒說話,你不知是否該告訴右官你是因剛才那般纏綿,才有如此反應。
而右官嘴上雖然這麼問,眼裡卻是帶著淡淡笑意的瞭然。他摸摸你的額頭,將額前散亂髮絲撥至額角,又親了一下。
接著,右官略帶捉弄的語氣傳入耳裡:「左兄弟今早說,想看我身上的傷痕,這樣一來可看得一清二楚了?」
此話一出,你渾身一顫,滾燙蔓延。
你往右官肩上撲,惡作劇地朝他後頸用力咬一口。
可你到底是個人⋯⋯至少是個陰間府官,不同於地獄那些鬼怪妖魔和惡犬,即便咬得再用力,也就是在上頭留了個牙印子,沒什麼殺傷力。
右官煞有其事地唉叫一聲,笑著翻過身去,笑咪咪地捏住你臉頰肉:「左兄弟既能在我穿著衣服時看見野獸留下的傷,就不怕現在你在同個地方咬了個牙印,我出門時給別人見著了?」
「人的牙印和野獸咬傷的痕跡可差多了,那倆醫官肯定一眼便能看出來。」他又戲笑道:「雖然我也不怕給人看見。」
你突然意識到什麼,用手擋著自己脖子和鎖骨附近,紅著臉道:「你、你現在倒會擔心讓人見著了。」
「我不擔心,但我知道左兄弟會擔心。」他伸手在被子底下戳戳你側腰,道:「所以只留在衣服遮得住的地方。」
你望著那張笑臉,心中悄悄鬆了口氣。
然而下一刻卻又發覺哪裡不大對勁,當即驚呼一聲,整個人往被子裡縮得只剩下頭在外面:「⋯⋯我我我什麼都沒說過,右兄弟如何知道這種事情!」
聞此,右官彎彎嘴角,僅僅說了一句:「感覺呀。」
至於那句話究竟是真是假,你嘗試問出什麼答案,他便是笑而不語。細究右官的表情,也是不得而知。
你們躺在床鋪上,又談起些許往事。大都是你聽右官敘說,畢竟你什麼也不記得。
他還告訴你關於他頸後那痕跡,是小時候被丟在山裡,撞見一隻幼虎而受的傷。
他說當時附近有個和他看起來差不多大的孩子,意外放跑了一隻雞,結果那幼虎立刻轉而衝著那隻雞去,這才讓他得以脫險。
那孩子當下沒發現有人被咬傷,倒是因為林中忽然竄出兇猛野獸而嚇了一大跳,大哭著就跑不見了。右官笑說以為自己那時會死在山裡,還好附近後來有戶人家把他撿回去,那之後,他才被好生養著。
也是那後來,才做了官兵。
往事本如煙,如今卻似織錦。
右官看見你的表情,猜到你為自己喝了孟婆湯感到可惜,但他說這樣也好,他說他從未想過你恨著一個人的模樣。
過了好一會兒,右官起身替你煮了一壺熱茶,說是讓你解解酒。你雖然覺得自己早已酒醒,仍然道了聲謝接過茶杯,啜飲幾口。
你捧著茶杯,靜靜思考著他所謂的恨究竟是如何,不覺沉默下來。望著窗外逐漸昏黃的暮色,好半晌才將視線轉落至坐到你身邊,與你一起欣賞夕陽的右官身上。
你悄悄地靠過去,倚著他的肩。右官身體晃了晃,把頭靠過來。
這時,你瞥見窗櫺邊擺著兩枚玉佩,不知何時上頭的結已經換成新的,顏色成對,本來殘留的沙土也被細心地清理過。
你忽然想到今天早上,右官比你起得晚了不少。你猜他是在你睡著的時間裡,自己一個人偷偷辦好了,想給你驚喜。
看著那玉佩,你想起右官說過,那一日窗外如茵的綠草襯著扶疏花木,絢爛奪目的夕日讓整個世界成了金色。他說那時,世界彷彿只有你們倆。
他說,那一句話,他一輩子都記在心裡,不曾遺忘。
此時,右官牽起你的指尖,輕輕地握在手心。
一如當日你對他那樣。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你想,如今是能實現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