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宗教與文化研究室」
原始佛教讀書會
【相應部選讀•第七單元:蘊相應‧2003/6/14】
主講人:祝平次
祝平次:
現在開始進入經文的閱讀,先從第七經「取著恐懼」開始,第一段是紀錄時間,漢譯的部分我整理出來了,對照起來比較容易,第二段「諸比丘我為汝等說取著恐懼,與不取著不恐懼,……」,這段看漢譯與英譯是比較清楚的,在漢譯、英譯是將「取著」當成恐懼的原因,看到漢譯「世尊告諸比丘:『取故生著,不取則不著。諦聽!』」,英譯865頁,「Agitation through Clinging」基本上是直譯,說明「取著」「恐懼」是有關係的。後面反覆地以五蘊來說明,五蘊就是色、受、想、行、識,接下來世尊就自問自答,你們認為為什麼會有取著恐懼呢?如果有凡夫「不見聖人之法、不順聖人之法、不見善知識之法、不順善知識之法」,這幾經在形式上的特色就是一種平行結構變成的反覆。現在讀佛經的偏重義理,可是可以去想像那個氣氛,義理的表面之意非常簡單,但是藉由反覆的誦唱,完成義理形式,一方面也有宗教的儀式在裡面。這也許是阿含經和其他經典比起來有趣的地方,並沒有去追求無上甚深的義理,而停留在比較淺的階段,在那個儀式中將義理交給每個人,可是沒有要去把義理深化,感覺像是現在去寺廟聽到誦經一樣,變化不大一再重複,產生和諧的感覺。這裡是三層,一是不見聖人,不知聖人之法,不順聖人之法,結果就導致「觀色是我」看到色就以為是我,「色」英文翻譯成「form」是指形式,「我以色有」所以我也因為色而有,「我中有色,色中有我」,我和色的存在是非常密切的,看到這之間的邏輯關係並不明顯,但可以看到四層「觀色是我,我以色有,我中有色,色中有我」,至於漢譯第四段「無聞凡夫於色見是我、異我、相在。」,這裡只有三個,所以我就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趙飛鵬:「相在」是指身心合一。
祝平次:就是指「我中有色,色中有我」。
趙飛鵬:對。
祝平次:所以還是四層。
蔡奇林:
這裡「相在」的那兩層是分開的:指或者「我中有色」,或者「色中有我」,但不是同時。譯成「相在」是譯者簡化的結果,並不是原來的意思。
祝平次:
所以英譯是比較準確的。這裡是講「取著」的過程,而「我」可以當成人的自我,或者指一般各個物的泛稱,英文是當成人的自我,是不是?
蔡奇林:
佛陀在使用「我」的時候,分成幾種情況,第一是一般的自稱,就是約定俗成的「自己」,另一個是婆羅門教所說的「實我」,是實存不變、具有實體性的「我」。經中的「無聞凡夫觀色是我」,指的是婆羅門教所說的實我,這是佛教所反對的。佛陀肯定的是作為主體性的自我,那是會變化的,所以只有主體性而沒有實體性。
祝平次:
用主體性的說法有點歧異,也許講主體比較好,因為一般用主體性有意思是說不受其他因素的影響,不過就是指稱,我大概懂蔡老師的意思。所以「我」和「色」不管是這四種情形哪一個關係,都是存在的,因為「色」和「我」有一個密切的存在關係,所以下面「彼人於色變異」就是變化、改變,漢譯是「若變、若異」就是改變成另一個形式,「彼人有色之變異、變異,隨轉攝之變異而識生,彼人有隨轉攝變異所生之恐懼,及法生起,以心永盡而住,以心永盡故,及驚愕、困惑、希望、取著而恐懼」,因為色和我有密切的關係,所以當色改變了,色無常,改變了以後「隨轉色之變異而識生」,色的改變識就產生,就是察覺到色的改變,識是一種分別,因為有這個察覺就有分別產生,恐懼惡法,隨著這個情況而產生,「心永盡而住」,漢譯「心隨轉,則生取著」,漢譯「攝受心住」,跟著這些變化帶來的恐懼及心理上的感覺,心感受到了就執取以為是真實,就有恐怖障礙及心亂,有種種情緒上的反應產生,取著恐懼第一段講「攝」,後面是重複的,那接下來就稍微停下來討論一下。
趙飛鵬:
今天講的「蘊」跟上次我講的「緣起」有密切的關係,因為佛陀談緣起的基本觀點是萬物存在的一個規則,解釋外在的事物用「緣起」來解釋比較好,但是如果講到五蘊身心時用「緣起」去討論比較容易產生困擾,因為一般人比較不容易去觀察到五蘊身心的事實,其實佛陀是強調要體悟生命的真相,必須透過日常生活去體證,由此去了解生命的真相,由此去了解「我」的問題。講到生命通常有一個先入為主的觀念,生命是存在,五蘊色身是存在的沒有問題,但是在此之外有沒有另一種生命的存在?這是比較會引起爭議的地方,所以佛陀講五蘊存在就是要破除常存的本我觀念,上次我提到「緣起」「無我」是一體兩面,佛陀講緣起就是要建立無我說,同樣五蘊的問題就是扣緊緣起的觀點來談,接下來才能談剛才說的主體性的問題,我個人的體悟也是有主體而沒有實體,但是講的主體還是緣起的問題,也就是說沒有常存不變的主體,事實上可以觀察到所謂主體性也會因為種種因緣條件來變化,主體也不是那麼容易破解出來,佛陀想說明的是因為不了解緣起而產生的那些問題苦惱,這些苦惱才是要去解決的問題,緣起和四諦說也是緊密相關,也許外在世界可以用緣起去解釋,但是內在世界則要用四諦說去解釋,四諦就是苦集滅道,用四諦去說明煩惱的生起及煩惱的還滅,事實上還是緣起的觀點,如果要了解五蘊也許可以用這樣的觀點去看。
另外,剛才提到有一個問題值得注意,就是讀《阿含經》時,感覺起來不是在追求一個甚深的意義,其實我認為這正是原始佛法的特徵,佛陀本來就不是要建立一套哲學理論,佛陀只是針對人的苦來說法,不是要去建立形上學,佛陀有些問題是不回答的,例如有沒有過去世、未來世、或永遠不變,因為和止息苦惱是無關的,所以佛陀其實不太贊成探討形上學,從這個角度來看佛陀不算是一個哲學家,應該是一個教育家,教育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如何止息苦惱,如何發現問題針對問題去解決?不像後來大乘佛教產生以後,對佛法的哲理化,最有名的龍樹提出中觀的觀點,事實上是把緣起哲學化,在原始佛教裡頭認為緣起的是日常生活中就可觀察到的,而不是哲學性的考察,但愈是平常的道理愈是難以去體會,佛陀講的是淺顯明白的道理,但是在生活中反而無法去體會,這才是佛法平易近人的地方,但也針對每個人共同的問題在談,佛陀偉大的地方就在這裡,不會講虛幻的道理,這是我的體會。
祝平次:謝謝趙老師,不知道各位對文字有沒有什麼問題?
蔡奇林:
元亨寺本的「永盡」,在巴利原文有兩個意思,有「盡」的意思,也有「纏繞」的意思,所以北傳漢譯有翻成「『攝受』心住」。
祝平次:
英譯大概也是這個意思,第一個是強調preoccupied心被佔據,另一個強調它的全面性,比較有問題的是倒數第三行「色變而識生」,漢譯也有,那這個「識」和受想行識的「識」的關係是什麼?
蔡奇林:
同一個「識」,在不同的脈絡中,所指的核心意義是不一樣的。例如五蘊的「識」,因為在心理方面分成「受想行識」,所以「識」不含「受想行」,就只是認識作用、憶持作用;可是如果說「此心、此意、此識」,那時的「識」是包括「受想行識」。所以這裡「識生」的「識」,大概就不是「認識」的「識」,而是心識、心理活動、心裡的恐懼。原文是說「識」是隨色的變異而轉變。
祝平次:
漢譯是「心亦隨轉」,所以識就比較類似心的意思。因為剛剛趙老師提到了五蘊,所以我就稍微解釋一下,在大乘佛典或唯識學裡,五蘊分成兩個部分,色是指外在世界,其他四種都是心理活動,受是感受;想是概念,是用來思維色世界的心理概念;行是造作,英譯是有意志的行為;識在英文翻譯成意識。我們對五蘊大概有這樣的理解。
蔡奇林:識的話,我個人的理解是,認識作用、分別作用、記憶作用。
祝平次:
這是我們對外在世界的感受,也解釋了我們的種種行為、業的發生,我們有感受、想法,就會有反應,反應的原因就是行,這就是心的功能,就是分別。這邊有沒有問題?如果沒有問題下面就知道,取著恐懼,第一色如果有取著的話,色和我的關係非常密切,當色改變的時候心就跟著有所反應,這裡如果看漢譯的話就非常清楚,漢譯把過程寫的非常清楚,我們剛開始有反應就有取著,就變成一個永恆的狀態。讀過莊子的就知道莊子對外在世界的描述也是如此,反應沒有止息的時候就好像變成一種永恆的狀態。如果漢譯第四,「心亦隨轉。心隨轉已,亦生取著、攝受心住。攝受心住故,則生恐怖。」,最初佛學是把情識和認識混合來講,不只是從色,還從受想行識,一方面是認知但認知會帶來心理的反應,就會取著然後產生種種的苦,恐懼是其中一種,這一經大概就是這樣。
後面就開始講「受」,這大概是我們平常經驗經常會有的感受,我們經常會煩惱外在世界帶來的感受,「驚愕、困惑、希望、取著而恐懼」,不曉得「希望」的原文?
蔡奇林:原文是「期待」、「希求」的意思。
祝平次:
大概是因期待所受的苦,在中文是比較正面的意思,漢譯是比較負面的意思。所以色、受、想、行、識都是這樣。第九就做結論,「諸比丘,取著恐懼者即如是」,因為取著恐懼的情況就是這樣。負面講完就講正面的例子,「諸比丘,何為不取著,不恐懼」,因為不取著所以不恐懼。正面的例子,「不觀色是我」,就是在負面的例子上加上一些否定詞就變成正面的例子,來念一段,第十一,「諸比丘此處有聞之聖弟子,見聖人知聖人之法,善順聖人法,以見善知識,知善知識之法,善順善知識之法,不觀色是我,我以色有,我中有色,色中有我」,「不觀」通貫下面四種情況,「彼人有色之變異,隨轉色之變異,而識不生」,識不生就不會有種種惡法,「心不永盡,不取著不恐懼」是比較正面的情況,十六就是結論。
我的問題是五蘊之我,一個是指人的自我,一個指物或他人的自我?那五蘊之識是解釋人的自我而已,還是解釋了世界的我?
蔡奇林:
五蘊的識是指「有情」或「人」的,不指外在的「無情」或「器世間」。不過即使是「無情」,他也一樣認為「無我」,例如椅子雖然沒有受想行識,只有色,但是一樣無我。因為其實分析更細的話,他不只是用五蘊講有情的構成,每一個蘊都還是因緣生,例如色是地水火風,所以它就沒有不變的我。
祝平次:
所以識只有「有情」才有,苦也是只有「有情」有。第一經還有沒有什麼問題?
吳文璋:
我補充一下,在《阿含經》裡我們讀到佛陀不是要建立理論,而是遇到什麼苦他告訴你如何解脫,我們都能理解但是做不到,要如何從痛苦當中不取著而得到解脫,這是不容易的,又從色受想行識當中去觀察而想解脫就更不容易。上次我跟蔡奇林老師提過有一個小說家宋澤萊,他自己也有修行請教聖嚴法師等等,寫了《被背叛的佛陀》等,裡面就提到他有過一個經驗,他去問聖嚴法師,聖嚴法師說這叫做五蘊脫落,我就很訝異什麼叫五蘊脫落?因為我還沒到這樣的境界,可是這邊佛陀告訴我們當你可以從五蘊當中解脫,現在我們是理論上的探討,下次是不是可以請宋澤萊來解釋一下他的修行經驗?到底什麼是五蘊脫落?色受想行識是怎麼脫落?可以請他來做一個報告。
趙飛鵬:
再補充一下吳老師提到的,開學時曾經提過除了課堂上之外,我們也希望帶一些其他的活動,像實修、參訪之類,剛好這邊有一個機會,最近佛光山的法師聽說有這樣的讀書會就想跟我們交流。所以我現在的構想是下學期九月份的時候,其中有一次讀書會我們就安排到佛光山舉辦,一方面進行讀書會正常的活動,結束之後就參觀訪問,另外有時間的老師也可以留下來在山上過一夜,參加他們的活動,早課、打坐,因為他們那邊的環境非常好,一個人一個禪房。這不是我們主動去找,反而是佛光山主動跟我們連絡,我想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如果大家都覺得可以的話,我就跟智學師安排一下下學期的活動,那後續是不是要跟佛光山合作就再看情況,至少有一次的讀書會可以到佛光山來舉行,不只是理論的探討也可以去實修看看。怎樣去觀察五蘊身心的實際狀況,這東西理解基本上大家都可以認同,就要去觀察才行。
祝平次:
理論是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當然是有疑義的,從文化傳統中就可以看到不是,就儒學的立場來講儒學也看到人世間的變化,變化是生命的本質,是在肯定生命的本質,認為這些變化表現出宇宙剛健之生命,那是另一種世界觀。我的意思是說,理論就是信受,要信才能受,當然我們在不同的世界觀中去理解世界,這裡我是覺得飛鵬和文璋說的不無道理。例如我儒學的背景,對這些可以理解、欣賞,但到底是什麼狀況呢?真的很難體會,也許有時要實修一下。
那趕快進入下一篇。因為剛才已經有五蘊的概念了,這裡要解釋的是五取蘊,漢譯的話「蘊」翻作「陰」,意思剛才趙老師講過了,「蘊」比較強調集和積的意思,蘊就是蘊藏很多東西,而這些都是因緣所生,世界的觀想、內心的種種感受,如果翻成「陰」的話就比較強調「隱覆」的意義,不去注意的話就非常隱微,苦和煩惱和解脫的關係,就是這樣的關係,可是就看你能不能悟,看到後面的真理。
我想五蘊和五取蘊差別就是一個取字,所以第三段世尊就說了,「諦聽」,什麼是五取蘊?要解釋五取蘊之前,就先解釋五蘊,先看第五,「諸比丘,所有色之過去、未來、現在」,這是一般世俗時間上的延續,「內外」是空間上的,「粗細、劣勝、遠近」,這是對色本身性質的描述,這些種種就名為色蘊。文字表面上很簡單,實際在講什麼不是很清楚,我自己的解讀是從蘊去看,聚集有很多種種因緣,但是取了幾個代表,色有很多複雜的因素,有複雜的受想行識,五蘊裡都有這些集聚,過去、未來、現在、內外、粗細、劣勝、遠近,第十「諸比丘此等名為五蘊」。解釋完五蘊就解釋五取蘊,五取蘊就是在五蘊對這些色而有漏所取者,名為色取蘊,基本上色取蘊對我來講就是一個態度,對種種色有不圓滿,但卻執著於不圓滿,這叫色取蘊,下面也是一樣叫想取蘊、受取蘊等,就是五取蘊。有沒有問題?
趙飛鵬:我是覺得五取蘊是不是對我們產生秩序。
祝平次:可是有漏是怎麼來的呢?
蔡奇林:漏通常分三漏,欲漏、有漏、無明漏,漏是煩惱的意思,執取五蘊而產生煩惱。「欲漏」是「欲望」方面的煩惱,「有漏」是希求永恆「存在」的煩惱,「無明漏」是錯誤的認知所產生的煩惱。
祝平次:有沒有問題?所以漏和取的關係是什麼?
蔡奇林:應該是由執取而產生煩惱,「取」也有分成很多種,有見取、欲取、戒禁取、我語取,「我語取」是見解上執取「自我」。
趙飛鵬:上次說的因緣相應後面就有提到四取,戒禁取就是說有一些不合正法的忌諱;我語取就是因我見而生的語言。
祝平次:
那我們就趕快進入後面兩段,159頁第三經討論我剛才提到的問題,有一個叫焰摩迦的比丘非常執著於一種看法,看第二段,在世尊的解說下他非常了解世尊所說的法,「漏盡比丘,生壞命終,而斷滅無有」就是透過修行而一切煩惱都沒有的比丘,具體的生命結束的時候就一切都歸於無有,主要就是在討論這個問題,文字並不具有文學性,可是想像的場面就是非常有文學性的表達,所以就看到一大群人移動就因為一位比丘的信念,第三段就看到一大堆比丘跑去問焰摩迦是不是有這樣的看法?第四段就是有很多情節性的描述,第五段就問他是不是有這些說法?這就是我覺得很有趣的地方,在括號裡有「謂」就是在頌唱的情節裡有一段經文被不斷引述,如果看到下面一經更是複雜,兩個天神跑來跟佛陀講什麼事,佛陀就跟比丘講兩個天神跑來跟我講什麼事,這群比丘就跑來跟跋迦梨說佛陀說兩個天神跑來跟他講什麼事,然後佛陀跟我們講要怎麼來跟你講什麼事,其實這裡面有很多重複有很多好玩的形式。第六段焰摩迦就說我是有這樣的想法,第七段就是那些很關心他的人覺得他的想法是惡見,就是在知識上認為他是一個惡見,「有,焰摩迦故作如是言,勿纏誣世尊,纏誣世尊者不善,世尊不曾如是說」,說的就是重複前面「漏盡比丘,身壞命終,而斷滅無有」,就是世尊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下面就是諸比丘用道德勸說也沒有用,他還是認為自己的信念是對的,第九段就是他們沒有辦法了,沒有辦法就到另一個舍利佛去。這個「具壽」是比丘裡階級比較高的?
蔡奇林:不是,只是一般的尊稱,禮貌性的稱呼。
祝平次:沒有特別的身分?但他是一個比丘。
蔡奇林:並不一定是修行比較高的,這是從「壽量」ayus那個字來的,它的來源是這樣,可是並沒有限制用在修行比較高的。
祝平次:是泛稱。
吳文璋:但是不是被當成一個權威?
蔡奇林:不是,經文裡面有一些被稱為具壽、尊者的,但其實很笨。
祝平次:
漢譯翻成尊者,不知是不是很笨,但是有堅強的信念。這些僧團就跑去跟另外的具壽,就是舍利弗講,請舍利弗去勸導焰摩迦,到焰摩迦同樣又開始一次,我的朋友焰摩迦我聽說你有這樣的說法…,是真的嗎?焰摩迦就說,對是真的。然後就開始進入正題,這一經的高潮就在舍利弗如何解決焰摩迦的惡見,從第十四節開始慢慢地用五蘊導引他,「色是常耶?是無常耶?」,焰摩迦回答就是無常,第十九和二十省略後句子不太容易看懂,「是故於此處乃至,如是觀者即知,不更受後有」,這個在漢譯裡也對不太上。不過基本上是肯定五蘊的無常,從五蘊的無常而推出來更受而後有,就是受想行識集聚的狀態,像五取蘊的狀態就不再存在,接著就進入另外一個話題,就是講如來,「焰摩迦汝亦如何?見如來之色耶?」不是,如來是受想行識嗎?也不是。這就和前面所說,「色是我,我以色有,我中有色,色中有我」,同樣應用在如來身上。這裡的「如來」指的是世尊嗎?還是指?
蔡奇林:這裡的「如來」指的是一個「實存的眾生」或「實存的解脫者」,類似前面的「我」。
祝平次:可是是佛陀比較反對的我?
蔡奇林:對。
吳文璋:可是如果是指眾生為什麼不用眾生?而用如來?
蔡奇林:經典有幾個地方「如來」有特殊的用法,例如指阿羅漢、善逝,至於爲什麼這樣用還要再研究。
祝平次:你怎麼決定他是這樣用?
蔡奇林:從他的脈絡當中去判斷,例如這裡前面並沒有提到跟佛陀有關係。
祝平次:
利用五蘊的說法,就可以把一般執使眾生的自我破除,那這一段裡面有一些邏輯的問題,在33~34,從受想行識五蘊否定掉以後,怎麼跳到正面的論述,就是這些五蘊都是無常,五蘊裡面都沒有如來,怎麼跳到焰摩迦執使著惡見,這是困難的地方,其實我是跳不太過來。
蔡奇林:
焰摩迦的「斷見」,認為阿羅漢死後就不存在,其實他的「斷見」是「我見」的另一面,背後是執「眾生實際的存在」。他以為:阿羅漢解脫者,他已經滅了煩惱,也就把「實際存在」滅掉,所以他死後就是「不存在」。現在就是說,舍利弗否定「實存的眾生」,根本沒有實際存在的眾生。阿羅漢即使解脫,並不是滅了存在。所以34說「此處有見法真實」,「現法」是一個特殊的詞,是指「現世」或「此生」,在我們看得到的現實世界,「實存性」的存在是找不到的,從「真實」的角度要去找尋這樣的「如來」或「我」是找不到的。所以從前後的脈絡可以看到,舍利弗要滅的是「真實」這種不變東西。焰摩迦以為:有煩惱的人就是「實存」,沒煩惱的人就是「實滅」,可是就佛教或舍利弗的看法,不管解脫或未解脫的人,都既非實存也非實滅。所滅的是「煩惱」而非「存在」,這個存在本來就不是實存的,所以也就沒有實滅。
釋智學:所以焰摩迦就是二分法?
蔡奇林:對,他就是在「有」跟「沒有」之間擺蕩,他本來執「有」,以為這「有」的煩惱滅了,就是「無」。但這個存在本來就不是「有」,所以不是滅了煩惱就「無」,本來就是「非有非無」的存在。
祝平次:
不曉得各位還有沒有什麼問題?後面舉了一個比喻,難度超高,這經的後面焰摩迦的想法改變以後,就做一些正面的陳述,就是如果將來有人問你會怎麼回答,他就有一些新的看法,焰摩迦原本認為我見和斷見是兩種不同的境界,可是舍利弗就認為他這樣的斷見就是從我見來的,等於就是把我見消除了才會有斷見,他的說法就是利用五蘊把我的真實性否定,當我否定以後要斷的是什麼就是一個問題,所以焰摩迦就了悟了,這是蔡老師爲我們解釋的。
接下來看到跋迦梨,原文如果和漢譯比較的話有一些東西不見了,這些東西不見的話對整個脈落的理解,困難蠻大,我們先簡單看一下,在171頁,主題第二,「其時具壽跋迦梨住桃師之家,患重疾病而甚痛苦」就是一個高僧生病非常痛苦,想見世尊就託其他人請世尊來,就在第九173頁,世尊就問他的病情是愈來愈嚴重,還是愈來愈輕,生病所帶來的痛苦能夠忍受嗎?結果跋迦梨就說,「不忍」,痛苦還沒到極至,可是我已經受不了了,在生命的最後階段非常痛苦。後面世尊就問他,你在這種情況之下對以前的種種修行、不完足的地方,有沒有什麼要懺悔的?結果這個得道高僧,什麼懺悔都沒有。讓我想到基督教一個人要死了,就趕緊找個神父懺悔,得到進入天堂的鑰匙,第十二段提到世尊說如果你沒有什麼要懺悔的,那要我來是怎麼一回事?拔迦梨就說,我一直都很想見你。重點就在第十三,就說「何彼見此爛壞之身,得見法者則見我,見我者乃見法,見法者乃見我」。接下來世尊要開脫他了,同樣用五蘊說為他超脫,「色是常耶?是無常耶?」,「受想行識是常耶?是無常耶?是故於此處,如是觀者,則知不受後有」這文句和上一經的某段是一樣的,如果看破五蘊的話,就不再受後有。如果看漢譯就知道這是世尊替跋迦梨開導,世尊離去以後,他還是想自殺,痛得受不了,對生命最終的抉擇要做一決定,可是,世尊在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就有兩個天神來報告,第一天一個天神來跟世尊報告跋迦梨想要解脫,這裡的用詞非常含蓄,在漢譯裡比較清楚,第22,「世尊,尊者拔迦梨疾病困苦,思惟解脫,欲執刀自殺,不樂久生。」。第二天又有天神來報,南傳174頁23,就說跋迦梨善解脫而解脫,說他已經完成自殺的動作,從敘述上看不太懂,但是後面世尊就派人到跋迦梨的地方看看怎麼一回事,跋迦梨還沒有死,不知道是不是天神預見跋迦梨自殺成功的事件,所以兩個天神就不見了。175頁第25,世尊派比丘到跋迦梨的地方,跋迦梨聽到世尊派人來,就要從床上下來,認為在床上聽世尊教誨不太尊敬。這是南傳的。如果是漢譯的,情節就複雜很多,例如跋迦梨可能正要進行自殺的行為,世尊派的比丘可能正好出現,所以暫時中止自殺的行為聽世尊,怎麼兩個經典會相差這麼多?
不過基本上如果看176頁,世尊聽兩個天神的報告然後加入自己的見解,來勸導跋迦梨。世尊派去的比丘報告完兩位天神的話,才說世尊要我們跟你說「汝之死,非惡,汝之命終,非惡」,這裡不太能理解世尊的態度是什麼?如果就中文的角度來說,你的死不是壞事,你生命的結束不是壞事,跋迦梨的回答在30,就跟他說色是無常,受想行識都是無常,所以於此「無欲、無貪、無愛、而不疑惑」,應酬完跋迦梨就繼續自殺去了,諸比丘就回去跟世尊報到,32,「世尊離去未久,具壽跋迦梨以執持刀」。敘述手法非常現代,比丘回去跟世尊報告跋迦梨自殺的狀況,可是跋迦梨同時在進行自殺的計畫,後來跋迦梨就自殺完成,世尊就跟這些比丘回到跋迦梨死亡的地方,178頁,世尊繞著跋迦梨的屍體,繞的時候就有一些現象,黑影、闇影,世尊跟在場的比丘說,你們有沒有看到這些黑影?他就說這是惡魔,「魔波旬覓求善男子跋迦梨之識」,「謂跋迦梨善男子之識止住於何處耶?」,「諸比丘,跋迦梨善男子其識不止住而般涅槃」。漢譯比較好理解而且蠻戲劇化,世尊繞著屍體知道魔鬼要來抓他的靈魂,世尊就對魔鬼大喊他的靈魂已經進入涅槃你找不到,很有趣。剛才我講的是大概的事件,但我的疑惑還是沒有解除,世尊對跋迦梨自殺這件事,或以現代角度來說安樂死,的看法如何?
漢譯是比較清楚,但還是很多對不上。
吳文璋:
佛陀對於安樂死到底是贊成還是不贊成?這不是一般的情況,因為生病雖然了解無常,可是他聽完以後還是要自殺,這不是一般人自殺是安樂死,第一佛陀到底贊成安樂死還是反對安樂死?第二跋迦梨自殺之後到底是有進入涅槃還是沒有?第三佛陀真的講話了?還是後來記述者宗教上的自我掩飾?
趙飛鵬:
這邊提到魔波旬來抓他的神識,表示還是有一個神識,這跟我們剛剛講的是有一點矛盾的地方。
蔡奇林:
這一經是很多問題,可能很多人對這種經的看法也很歧義,看到中國佛教的得道高僧的死都是非常安詳的,印象中的解脫者是有能力去克服痛苦的,那爲什麼他卻克服不了那種痛苦,而世尊卻又印證他是一個解脫者呢?這裡有重重的問題,可是我個人片段的了解,對自殺的人,世尊的態度可以區分為幾種,如果一般人自殺絕對是反對的,世尊早期講觀五蘊的不淨,到後來有很多比丘覺得這個身太厭惡了,就在世尊不在的時候自殺,阿難就勸世尊說以後不要再講不淨觀了,世尊就不再講,所以表示世尊不贊成在一般的情況下自殺。在特殊情況下自殺世尊有沒有贊同?例如安樂死的問題,如果他不是由於觀念的錯誤,也不是由於不良的動機,只是知道這個身體已經沒有用了,留下這個身體並不會好,可能還有負面的作用等等,這個情況贊不贊成?這個問題,可能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佛陀主要講的不是「身」的問題,主要講的是「心」的問題,阿含經裡講「無我而善終」,就是「沒有執著而安詳死去」。一般講的安詳死去是比較偏重「肉體上」的,但是佛陀講的是「無我」,解除了心理上的問題,即使身體被打成肉醬之類的還是算善終,因為不在於他的死狀有多悽慘,而是心裡有沒有煩惱。如果從這一個角度來看,似乎可以推到說,這是我自己推的,至少佛陀應該不反對安樂死,如果那個人的心理狀況是明白清楚的,動機不是不好的,然後他知道這個身體的價值已經到一個地步了,因為這個身只是一個工具,主要是讓生命能持續有價值的活動,如果這個身已經沒有辦法承載這個意義的時候,這時候選擇要結束這一期生命,佛陀也許不會反對。如果是這樣問題就比較簡單。
王美霞:在漢譯36提到「有遠離之色」,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蔡奇林:
可能是翻譯的問題,如果從巴利文來看,似乎是屈身的意思,因為是拿刀自殺,所以死的時候好像是彎曲抱著身體,大概是北傳漢譯的「遠離」和「屈身」這兩個詞原文是很接近的,因為一個是描述身心狀態,一個是描述身體的形狀,也許是傳誦時有一些差誤,傳誦者也會加進去一些自己的解釋。
經典上有關自殺的不少,情節也很像,似乎表達當時許多人解除病苦的方法。如果從現在看的話,也許是有可能的,因為當時的醫護水平沒有現在那樣發達,一般人遇到特殊的病苦,很難得到像現在一樣的照料跟緩解的。
祝平次:
如果看另一個版本的漢譯就會看到,他身患重病,臥在大小便上,就是他行動非常不方便,其實是一種痛苦。
蔡奇林:
還有,如果沒有比較好的止痛方法。這裡比較大的問題是,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一個解脫者如果在這樣一個極大的痛苦當中,是否一定要到自殺的地步,如果由世尊的例子,佛陀晚年要入滅前,病得很重、很痛苦,他也說,如果沒有「滅盡定」的話,他也是受不了。所以我想有可能,因為一般的阿羅漢不一定可以到禪定的境界,可能有初級的定,但還不能把「受想」滅除,所以心裡雖沒有起煩惱,可是身體的苦還是很現實的。
吳文璋:根據蔡老師的說法,跋迦梨是不是有進入涅槃?
祝平次:
這可以參考另一個譯本,就很強調死的剎那,其實死的行為是有漏的想法,在死前阿難原本以為他是一個凡人無法忍受痛苦,可是世尊告訴阿難,「然有漏心未得解脫,我今可求刀自刺。是時,彼比丘臨自刺時,即思惟如來功德。捨壽之日,思惟五盛陰,是謂此色習,此色滅盡。」,戲劇化地在自殺的剎那對自殺的動作有一個超脫,所以才可以得到涅槃。另外的這個譯本十分強調死的這件事,重點在後面的部分,世尊甚至帶領弟子在屍體旁邊說法。
今天的讀書會就正式結束,第三經的比喻還是不太清楚,但是因為時間的關係還是先結束,如果有成員要討論的話再留下來。
蔡奇林:
關於那個比喻,其實是很單純的,就是:一般人都認為五蘊是好的東西,可以帶來快樂的感受,但是就像如果有人要殺我們,一定會先給我們甜頭吃,而不是苦,所以佛陀就比喻,雖然我們平常是透過五蘊在享受,可是這些樂的背後是會害人的,要我們觀察這種危險。
祝平次:
好,今天就到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