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相應

國立成功大學中文系「宗教與文化研究室」

原始佛教讀書會

【相應部選讀•第十單元:受相應‧2003/10/11】

主講人:趙飛鵬

 

趙飛鵬:

今天原本是施懿琳老師主講,但是我臨時被她抓來代打,準備不週全的地方請大家見諒。今天要討論的單元「受相應」,講義上選了五段經文,這次比較大的問題是漢譯和南傳的差異蠻大,待會兒再一起來討論是翻譯還是版本的問題?「受相應」討論「受」也可以引申出很多義理上的討論,講義上選了五部經5、6、7、11、19,第五經「當見」265頁,我很懷疑是否是完整的經文?因為從前面看來,完整的經文都有佛陀說法的時間、地點、結尾,這一小段幾乎完全沒有,我很懷疑是不是其他經的後面一半夾雜在這,我核對了一下像漢譯的467、468經後面都有類似的經文,所以我想這大概是別的經文後面的一半,反倒是第四「嶮崖」比較完整,所以這兩段可以做一個對照。

請看第五「當見」的經文,這段我也找不到相應的漢譯,「諸比丘!此等之三者,是受。」,有三種情形被稱為受,「以何者為三者?」,是哪三種呢?「乃樂受、苦受、非苦非樂受是。」,把受分成三種,樂受、苦受、非苦非樂受,非苦非樂受也有翻成不苦不樂受,樂是快樂,苦受是苦的感受,非苦非樂就是中性的,既不是苦也不是樂,指一般的感覺,「諸比丘!樂受者,當見為苦。」可是在佛陀看起來,樂受也好、苦受也好都是苦,「見」就是看作是苦的。「苦受者,當見為箭。」苦受的就把它看作是箭,因為箭射到身上是很痛的,有的翻譯把射箭的箭翻成寶劍的劍,不曉得是原文就有出入還是翻譯的問題?

蔡奇林:

是翻譯的問題,原文就是「箭」或標槍的「槍」。

趙飛鵬:

如果翻譯成寶劍的劍是…?

蔡奇林:

比較不完全。

趙飛鵬:

所以苦受感覺上就像被箭射到一樣,當然很痛苦。「非苦非樂受者,當見為無常。」,為什麼說非苦非樂呢?應該就是因為無常的感覺吧!這段就是佛陀深入分析所謂的受,受在六處相應或五蘊的時候,都有牽涉到這個字,都是指感受,可以分成心裏的感受跟身體的感受兩方面,這裡把受分成三種是包含這兩類的。但是佛陀看起來都是無常的,「當見為無常」應該就是佛陀主要論點所在。底下「諸比丘!比丘之樂受者,當應見為苦。苦受者,當見為箭。非苦非樂受者,當常見為無常。」這是重複前面的話,為什麼要這樣講?「諸比丘!此比丘由斷除渴愛,毀滅纏結,滅除憍慢,故稱為盡苦際。」把受視為無常的,主要目的就在斷除受的渴愛,因為人的苦惱來自於渴愛,渴愛是因為喜歡去追求樂的感受,所以就要針對受去了解它的無常性,所以稱為盡苦際,盡苦際就是講解脫的狀況,把苦惱完全斷除。「見人之樂為苦,見苦為箭,見非苦非樂之存在為無常。此正見之比丘,能知受,達此最上智彼岸之法住者」,比丘修行的結果如果能達到這樣,就能達到最上智彼岸,「能知苦,於見法無漏,由肉身滅壞後,不再於入生身之數。」,不再於入生身之數就是不受後有,這個地方待會可以討論一下,佛陀所謂的涅槃修行境界,所謂不受後有,到底是什麼涵義?如果照一般說法,就是不受輪迴之苦,不在生死當中輪迴,但是之前也談過名色到底能不能取消?那這是「當見」這一段,因為很短所以比較容易討論。

下面這一段,第六「箭」,相應的漢譯是大正藏470經,我在補充的講義上也有發給大家,這要謝謝施懿琳老師,因為施老師原先有收集一點材料就轉給我了,我發現這很方便,直接到大正藏的網站去檢索。第六「箭」,這段闡述對受分析跟觀察的結果,266頁,「諸比丘!無聞之凡夫,亦感於樂受,亦感於苦受,亦感於非苦非樂受。」無聞之凡夫就是指一般人,但是「諸比丘!有聞之聖弟子,亦感於樂受,亦感於苦受,亦感於非苦非樂受。」,有聞之聖弟子就是佛陀的聖弟子也會有同樣的感受,差別在哪裡?「於此,諸比丘!有聞之聖弟子與無聞之凡夫,以何為特異點?以何為特相?以何為差別點耶?」,「大德!我等之法,以世尊為根本……。」就是諸比丘的回答,請佛陀給我們一個明白的指示,「諸比丘!無聞之凡夫,觸於苦受,至為憂、疲、悲、搏胸、哭泣之迷惑。彼感於二種之受:乃屬於身受與屬心受是。」,就是剛剛說的感受可以分成兩類,身體的感覺、心裏的感覺,這種觀察都是我們一般可以體會得到,一般的無聞凡夫遇到這種苦的感受就會擔憂、疲倦、傷悲、搏胸、哭泣的表現,搏胸大概是搥胸。底下是佛陀進一歩來分析受形成的過程,「諸比丘!譬如以箭刺人,於其人又以第二箭相刺。」這段有點奇怪,在大正藏漢譯第七行裡是說,「增長二受。若身受、若心受譬如士夫身被雙毒箭。極生苦痛。」,雙毒箭就是中兩箭,南傳是被射一箭其人又以第二箭相刺,那這是怎樣呢?不太能理解,翻譯有點奇怪,如果從漢譯就比較容易理解。「諸比丘!如是此人感受於二支箭。」,這人就感受到被兩支箭所射,「於此同理,諸比丘!無聞之凡夫,觸於苦受,至為憂、疲、悲、搏胸、哭泣之迷惑。彼感於二種之受:乃屬於身受與心受是。」,那這是重複前面所講的,不管心理的感受還是身體的感受都是苦惱。「若觸苦受,彼則有瞋恚,為苦受彼則懷瞋恚,由苦受所生之瞋恚隨眠而存止。」,如果一般人遭受痛苦就會有憤怒的感覺,「由苦受所生之瞋恚隨眠而存止」這我就不太懂,意思是說這種由苦受所產生的憤怒在睡眠中就會消失嗎?還是會存在?

蔡奇林:

瞋恚的心念產生之後不會就消失,而是會沉澱下來,以後如果遇到類似的情境,還是會跑出來,在沒有跑出來的這段期間,就叫「隨眠而存止」,就像睡覺一樣。

趙飛鵬:

「隨眠」好像是幾種煩惱之一的專有名詞?叫「隨眠惱」。那這段的意思是由苦受所生的瞋恚會變成一種煩惱,隨著生命繼續下去。「彼觸於苦受而喜悅於欲樂。」,一般人感受到痛苦之後反過來會喜歡欲樂,「欲樂」後面會提到也是專有名詞,還有無色界樂等,「何以故?諸比丘!無聞之凡夫,將欲樂置外,非不知於苦受之出離耶?彼喜悅於欲樂,如是存止於由樂受所生之欲染隨眠。」,這好像是一個反問句,難道他不知道苦受是可以出離的嗎?而樂受也是一種苦惱。「彼不如實知此等諸受之生起、滅沒與甘味、患難之出離。」,他沒有如實的知道這些感受的生起、滅沒及甘味和患難的出離,「彼不如實知此等諸受之生起、滅沒與甘味、患難之出離,如是存止由非苦非樂受所生之無明隨眠。」,那這種非苦非樂受的情形也是一樣,因為對樂受的了解不夠清楚,所以非苦非樂受也變成無明的隨眠。「彼若感於樂受者,則感於為此所繫縛。」,如果感受到樂受就會被樂受所繫縛,「若感於苦受,則感於為此所繫縛。」,如果感覺苦受也是同樣會被繫縛,「若感於非苦非樂受,則感於為此所繫縛。」,不管是苦受、樂受、非苦非樂受都是會被煩惱所繫縛,「諸比丘!此稱為無聞之凡夫,由生、由死、由憂、由悲、由苦、由惱、由絕望所繫縛。余謂此由苦所繫縛。」,這就是前面所說佛陀認為的由苦所繫縛,這可以系聯到四聖諦中的苦諦就是一切皆苦,不管是什麼感受,就算是快樂卻是短暫的,本質還是一種苦,為什麼是苦?就是前面所講對這種現象的不如實了解,所以產生種種苦惱。

有聞之聖弟子情況就不一樣,「諸比丘!有聞之聖弟子,觸苦受不至為憂、疲悲、搏胸、泣哭之迷惑。彼唯一之感受:乃屬於身受,而非屬於心受。」,聖弟子跟一般人在心苦這方面的情況是不一樣的,不會產生憂悲苦惱的感受,唯一的共同性是身受,身體的感受聖弟子跟一般人是一樣的,但是心靈上的苦跟普通人不一樣,有受但不是苦。底下也是舉例,聖弟子的情況就不一樣,「諸比丘!譬如以箭刺人,更不再刺第二箭。」他不會受到第二箭,佛陀比喻身體上的苦,聖弟子就不會再受到心理的苦,就不會再受到第二箭,剛剛說漢譯比較好理解,是受到雙箭的苦,但是聖弟子是受到一箭,第二箭的苦就可以避免,「諸比丘!如是此人,唯只感受一箭。」,「於此同理,諸比丘!有聞之聖弟子為苦受所觸,不憂、不疲、不悲、不搏胸而哭泣,不至迷惑。彼唯一之感受:屬於身受,非屬於心受。」,因為他不會迷惑,知道苦受是很自然的,「彼雖為苦受所觸而無瞋恚,不為苦受而懷瞋恚,故彼不存止由苦受而生之瞋恚隨眠,」,聖弟子可以擺脫由身苦帶來的心理的煩惱,「彼雖為苦受所觸不喜悅於欲樂。」,他雖然有了痛苦的感受卻不會因此而想要快樂的感受,其他的經典也提到苦就是苦而不會附帶有情緒的反應,聖弟子也會有病痛但不會有另一重心理上的苦惱,他感受到身體的苦但知道這是身體的因緣產生的,不會再去加上心理的負擔。「何以故?諸比丘!有聞之聖弟子,將欲樂置外,非知於由苦受之出離耶?」,這意思我也不是很清楚,跟前面好像也差不多,「彼不喜悅於欲樂,不如是存止由樂受而生之染欲隨眠。」,跟無聞凡夫的差別就在這兒,不會產生染欲隨眠,「彼如實知此等諸受之生起、滅沒、甘味、患難之出離。」,「如實知」是關鍵,聖弟子明白這種苦惱的生起、滅沒,底下甘味、患難之出離好像是一起的。

蔡奇林:

這邊有點問題,「甘味、患難之出離」的「之」應該去掉,改作是頓號,總共應該是五項,生起、滅沒、甘味、患難還有岀離,這是常講的「五種如實知」;對「受」要從五方面清楚地了解,受是怎麼來的,受是怎麼消滅的,為什麼會貪著受,受的危險性在哪,怎樣得到受的岀離,這五種都有定義。受是怎麼來的?因為有觸;滅沒就是,觸滅受就滅;受的味就是貪愛;受是無常、苦、變異,這是受的過患、危險;岀離就是對受要斷掉欲貪。「將欲樂置外」前後兩句都翻得有問題,「無聞之凡夫,將欲樂置外,非不知於苦受之出離耶?」,原文本來的意思是:「無聞之凡夫,不知道除了欲樂之外,還有苦受之出離」。因為無聞凡夫對於苦受會有瞋恚,為了捨掉苦受就會轉而追求樂受,佛陀就問為什麼?因為他們「不知道除了欲樂之外,還有苦受的岀離」,以為只有兩種,不是苦、就是樂,所以不要苦,就追求樂。但在佛陀看來,世間不只是苦和樂,還有超越苦樂之上的,就是解脫,就叫出離。

趙飛鵬:

底下「彼若感於樂受者,則感於離此繫縛。若感於苦受,則感於離此繫縛。若感於非苦非樂受,則感於離此繫縛。」,意思是聖弟子如果能如實地了知樂受的生起的話,就能夠離開繫縛。同樣的苦受、非苦非樂受都是一樣。「諸比丘!此稱為有聞之聖弟子,謂:由生、由死、由憂、由悲、由苦、由惱、由絕望而不被繫縛。余言由苦而不被繫縛。」,在佛陀來看,雖然有苦但不會為苦所繫縛,但是強調的身體上的苦而不是心理上的苦。

蔡奇林:

267頁的翻譯也是有問題,「彼若感於樂受者,則感於離此繫縛。若感於苦受,則感於離此繫縛。若感於非苦非樂受,則感於離此繫縛。」,原文的意思是:有聞之聖弟子是沒有繫縛地去感受苦受、樂受、非苦非樂受的。

莊雅棠:

267頁倒數第三行「出要」是什麼意思?

蔡奇林:

「出要」就是「出離」,古代翻作「出要」,可以等同解脫,就是超越的意思。

施懿琳:

苦、樂、不苦不樂都是苦,這要怎麼解釋?

蔡奇林:

根據佛陀的觀察,苦就是苦沒問題,為什麼樂也是苦?因為樂是會變化的,在感受樂的當下樂會不斷消失,而且即使還沒消失也會緊張,怕它消失,雖然表層心理感受到樂,但深層心理卻感覺不安穩,所以是苦。不苦不樂也是,因為不苦不樂也是無常不穩定,既然不穩定,就會變化成苦、變化成樂,所以佛陀所說的苦是一種深層心理的苦。

莊雅棠:

所以佛陀要的是一種常樂嗎?

蔡奇林:

可以這麼說。是完全沒有不安穩的悅樂。

莊雅棠:

有這種東西嗎?

蔡奇林:

涅槃就是這種東西,就經典的意義是存在的,我們也相信是存在的,雖然我們達不到。但這不是猜測,因為從很苦到不苦中間是進階的,人都會體會到從苦到不苦的過程,既然有這種趨勢,雖然還沒達到,但是知道這是可能的。就像爬山,雖然還沒到山頂,可是距離山腳下比較遠了,距離山頂近了,所以相信是有路可以上去的。

趙飛鵬:

佛經上法流的比喻,任何一條河流,只要進入這條河流,順著河流的方向必然是流向大海,所以雖然還沒到大海,可是可以從水流的方向判斷一定是流向大海的,所以雖然還沒達到解脫的境界,可是可以知道方向是正確的,跟剛剛奇林說的比喻是很像,但這樣比較不會有其他的誤解,所以我覺得法流是很好的比喻,上次我們說聖弟子有一個階段是入流,進入法流之後方向就是往涅槃解脫去,不會再回頭。

莊雅棠:

我能了解苦、樂、不苦不樂,可是現在講的是連「受」都沒有的,不管用山或河流的比喻都還是有「受」?

林朝成:

這一經來講比較重要的是「不生」,從身跟心來講佛教認為你會有種種的情感一定有其他因素,身苦為什麼會轉化到心苦?因為受、愛等等的作用,不加這些作用就不會繼續再生,身苦就會心苦,心苦就生,有各種心理作用加上才會轉變成心苦,交給他的東西要切斷,身苦就是身苦不要加上各種心理作用,內涵不生就不會因為人心的作用,身心裡頭就是反正都是緣起,條件去除就是心理的作用,才會從心理現象轉變為生理現象,就是從身苦轉變到心苦。有聞聖弟子身苦就是身苦,不會轉變為心苦就是因為不會加給他,停在現象的,就會安穩。

方素真:

意思是說涅槃是屬於心靈上的平靜?

蔡奇林:

對,可能肉體生病還是很痛。

林朝成:

所以佛陀還是需要阿難幫忙。

趙飛鵬:

所以後面有一段經就是講到疾病,上次朝成也有提到,即使是阿羅漢病得很厲害也會想要自殺,從這個經典裡面大概也可以去了解一些,身已經很苦了,痛不欲生,就問佛陀可不可以自殺,後來發現疾病這一經雖然收在受相應裡面,但是在大正藏是在很後面,所以後來我回去翻的時候就發現它是在1028經,在後面有一個病相應的部分。前後那些經典有談到這個問題,身體很痛苦的時候,可不可以自我了結?因為阿羅漢的解脫應該是很平靜的。最主要是還會增加別人的負擔,因為在僧團裡面生病的人大家會集中照顧他,病的越久照顧他的人就越辛苦,所以就會想乾脆早點解脫,那別人就不會那麼苦惱,這樣的問題別人是不是可以這樣做,結果佛陀的態度是贊成還是不贊成?好像還是不贊成。經典裡說佛陀去跟他說法也沒有說可以還是不可以,就走了。

蔡奇林:

他自己決定的。但是也沒有責難,還是肯定他是一個解脫者。

趙飛鵬:

也的確有比丘自殺的。

翁文嫻:

身體的疾病是由心理產生的,那修法的人氣應該很通暢了,為什麼還有氣的阻礙呢?那有沒有心跟身的關聯?

蔡奇林:

當然有關聯,因為佛陀講的是中道,但不是絕對只靠心就夠了。所以心當然是有關連,但是其他物質性的,例如空氣、髒的水、吃壞東西,很多條件也都有關,因為佛教講「緣起」而不是「唯心」;可是佛教也不是講「唯物」,說生病一切都是物理上的、環境的因素;是講心和物等一切因緣和合,所以心當然有影響,可是不是絕對的。所以即使佛陀是一個解脫者,他也是病得很嚴重,他的病很多是喝的飲水、吃的食物造成的。

翁文嫻:

他沒有講原因?

蔡奇林:

因為那是在般涅槃的三個月中,他已經很老,身體很差,走不太動,在路上好像是傷風,生病病得很重,口很渴,就叫阿難去幫他拿水,那時河流的水就是髒的,阿難一再請佛陀稍微忍耐,等到前面一點有乾淨的河再喝水,但佛陀還是要阿難去拿水,因為實在很渴受不了。然後他有接受純陀的供食,他就交代說那份供食不要給比丘們吃,他自己吃,大概佛陀知道這些食物會造成身體的問題,但是因為那些食物是出於純陀的好意,就接受了,吃了之後身體就更糟糕,但是他沒有抱怨,還交代阿難,如果僧團有人責怪純陀,說他把食物拿給佛陀吃,卻無意中造了大惡業,讓佛生病、般涅槃,要阿難替純陀說話,說純陀沒有造惡業,是造大善業,來世可以生天,得大福報。表示佛陀身體雖然生病,很痛苦,可是心裡沒有任何怨恨、罣礙。所以從這些描述身體、心理的情形,可以知道,至少佛陀是沒有罣礙的。

釋智學:

剛才翁老師提到氣的問題,佛教好像沒有特地用氣來討論,不曉得印度佛教在談氣的時候有沒有特別的描述,因為在打坐的時候有身體上的禪定及心理上的禪定,不曉得印度佛教在談這些東西對身體的影響時怎麼討論?

蔡奇林:

可能在印度教派中是有,但是在佛教裡頭,至少原始佛教裡,從來沒有這樣談,但並不是說佛陀完全不重視這個東西,至少就禪坐的姿勢是很講究的,例如脊椎的姿勢對於神經各方面的影響會很大,對於打坐的氣息、身心調整是有幫助的。可是就氣的導引部分,似乎看不到,因為「氣息」是用來當作禪觀的對象,「息」是身的一部分,可是息是很微妙的,是介於身跟心的交界,因為息如果很緩慢、舒暢的時候,身也可以放鬆,所以利用息的緩慢自然調身。可是最重要的目的是,息是觀的對象,作為禪定的所緣,利用息作為一個目標,把心綁住,讓心不要亂跑,主要目的在這邊。

釋智學:

但是他很明確地感到息是到了鼻端,到了哪種部位。

蔡奇林:

對,那個感受的目標是要培養「念」,我們如果沒有目標,「念」會跑掉。

趙飛鵬:

如果說心理會影響生理,心理如果非常平穩也會影響到生理狀態,會比較健康,不太會有病痛,剛剛奇林講的確也跟環境有關,因為印度古代的托缽,很難說托到什麼食物,所以難免會有些病痛,也許再加上年紀大了,都有可能。即使是解脫的聖者,也不可能不生病,只是疾病的狀態至少可以肯定不是由心理影響,如果由環境、食物所產生的影響,尤其古代的衛生條件又不好,也有一定的問題。

釋智學:

所以古代出門有隨身的八物,有濾水囊,過濾水中的蟲,甚至預防被蟲咬的或者野外的昆蟲、動物的遮飾等,這些外在環境的困擾或身體的痛苦、疾病的狀況。

蔡奇林:

經典還有一經,提到有位居士生病很嚴重,舍利弗就去探病,探視的過程教導他佛法,法講完他的病就好了,有這樣一部經,可能他的病主要在心理,所以聽完病就好了。

莊雅棠:

在佛陀的生平事蹟中有沒有為人治病?

蔡奇林:

佛陀沒有幫人治病,但是常去探病,探病就說一些法,但沒有作一些氣功療法、或灌頂什麼的,因為在初期佛教,灌頂的意義就是說法。

方素真:

所以他去探病其實是作心靈治療。

趙飛鵬:

在原始佛教看來,人的問題還是心理來得比較嚴重,生理的疾病只要有藥和適當的治療,大概還可以痊癒。心理造成的苦惱就比較麻煩,佛陀主要從這方面去著手,生病的人,佛陀去不是作治療,而是作心理的開導。

蔡奇林:

佛陀去的目的不只是要讓他心情變好,所以他是針對解脫作開導。而且在佛陀的觀念,並不會把生病、死亡看得很重,當然不是說就放著身體不管,還是要吃藥的,但就是把它當成是很自然的,不是很嚴重的事情,是自然的生命過程,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要用什麼樣的態度去看待這個疾病,怎麼樣藉由觀察這個疾病而解除貪愛、嗔恚,獲得解脫,在佛陀看來這是比較重要的。

趙飛鵬:

剛才268頁後面還有一段,「諸比丘!有聞之聖弟子與無聞之凡夫,以此為特異,以此為特相,以此為差別點。」前面講的凡夫跟聖弟子的差別就是身苦跟心苦,底下對前面的論點作一總結分成三點,「有智多聞之人,皆無感於樂受、苦受,此乃賢者、善者之於凡夫之大特異。」有智多聞之人跟凡夫的差別就是對苦受、樂受的無感,就是已經出離了苦惱的繫縛。

蔡奇林:

這裡沒有特別講,但指的是心不是身。

趙飛鵬:

二「亦熟知於法,亦觀此世、彼世,得快樂之有聞聖者心,不為諸法所騷亂。由無快樂,故不陷於嗔恚。」,好像有點怪怪的,「亦觀此世、彼世」,是指前世今生嗎?

蔡奇林:

「觀」其實是瞭解、洞知。就是他對此世、他世都清楚瞭解。有的人會愛樂此世,有的人會追求他世,有智慧的人不會執著此世,也不執著於他世的享樂。後面的翻譯有問題,原文意思應該是:令人喜愛的法、或可愛的法,不會擾亂他的心,而不可愛的法也不會讓他生氣。

趙飛鵬:

所以後面的意思是說有聞聖者不會因為快樂的諸法而擾亂,也不會陷於不快樂的瞋恚,這樣翻譯會比較好。

林朝成:

並不是喜歡不喜歡,是可愛。

趙飛鵬:

第三「彼之隨順、背逆皆消散、滅盡而無存在。彼達於生有之彼岸,離塵,而知無愛道,能證知涅槃。」,這大概是講結果了。

蔡奇林:

「無愛道」是印錯的,應該是「無憂道」。

釋智學:

「隨順」「背逆」中間的逗號應該是頓號。

莊雅棠:

「隨順、背逆」是什麼意思?

趙飛鵬:

就是順境、逆境。

蔡奇林:

對他而言沒有什麼順境、逆境。

趙飛鵬:

這種觀念都已消散、不存在。所以才能達於生有之彼岸、涅槃的彼岸。這一經比較長,大家的討論也比較多,底下第七經「疾病」,在漢譯阿含經裡是在另外一個部分,後來我作比對時發現專門有一部份在談疾病我就找到這個部分,那來看一下他的內容。「爾時,世尊住毘舍離城,大林之重閣講堂中。」「時,世尊於日暮,即從冥想起,赴病者室之處。」就是我們剛剛講的世尊會去探訪生病的比丘跟他們說法,「而坐於所設之座,坐已,世尊告諸比丘曰:『諸比丘!比丘應以正念、正知而度時日。此乃我為汝等之教誡。』」,比丘應該以正念、正知來生活。

蔡奇林:

「度時日」是一個慣用語,它的意思是「等待死亡的到來」,不用懼怕死亡、拒絕死亡。

釋智學:

原始佛教有沒有預知死日?

蔡奇林:

佛陀的死日似乎是跟魔王約好的。在『大般涅槃經』講到,佛剛成道時魔王就勸他入滅,佛陀卻說還不能入滅,他開出很多條件,要等到弟子都很成熟了,等到正法在世界上普化了才行。過了很久,在他八十歲時,魔王又來了,說,你的弟子都很成熟,正法也很穩定,你應該要實現約定,後來他就答應魔王,可是有三個月的期限,三個月以後就離開人世。所以好像是預知死日,但這是傳說,並沒有很多經講到。

趙飛鵬:

為什麼要跟魔王定這種約?是不是也是一個比喻、象徵?很多佛經都說大修行者都有預知的能力。在儒家經典裡,連孔子都有這種能力。『禮記』裡說孔子預先夢到自己要走了,所以就跟弟子說。這很奇怪,大概比較難理解,不過一般人都對自己的生理情況多少可以理解、多少有點預感。在佛法裡什麼時候走,好像不是最重要的,以正念、正知來生活做準備是比較重要的,反正時間一到就一定要走。底下說「諸比丘!比丘如何為正念耶?」,「諸比丘!於此有比丘,於身觀身而住,精進正知、有念,以抑止此世之欲貪憂戚,於諸受觀受而住…於心觀心而住…於諸法,觀法而住,精進於正知、有念,以抑止此世之欲貪憂戚。諸比丘!比丘如是而為正念。」這段主要還是要抑止欲貪憂戚的心理,「住」是什麼意思?

蔡奇林:

維持。就是持續那種狀態,「~ 住」是巴利語常用的說法,指處在那種狀態。

趙飛鵬:

「觀受而住」住的是那個「觀」還是「受」的狀態?

蔡奇林:

「住」在巴利文就是類似助動詞一樣,主要動詞是「觀」,「觀察」「受」,然後處在「觀受」的狀態,因為在生活當中一直維持在「觀察」的狀態。

趙飛鵬:

重點還是在「觀」的狀態,只是觀的對象可能是心、法。底下「諸比丘!比丘如何而為正知耶?」「諸比丘!此有比丘,於進於退皆以正知而為,視前方、視四周亦以正知而為,四肢之屈伸亦以正知而為,持僧伽梨衣、鉢、衣亦以正知而為,或食或飲或嚙或味亦以正知而為,乃至大小便利之事亦以正知而為,行住坐臥語默亦以正知而為。」在生活中的任何一個部分都保持著正知,那「正知」是不是和「正念」一樣的意思?

蔡奇林:

有些人的理解是「正知」跟「正念」不一樣,但我自己的理解,二者大概是類似的。

釋智學:

如果以八正道來說,那是不同的。

蔡奇林:

可是這裡的「正知」還是跟「正念」相近,不是一般的「智」,主要是「覺了」、「醒覺」。

釋智學:

不是知道意念在所謂的狀態。

蔡奇林:

不是,大概是清醒、清清楚楚,它有分成很多層次,第一個層次是清醒,第二個層次是洞察,後面第六段以後。因為佛典常常會用重疊詞,用意義相近的重疊詞,可以讓意義更加強,這種重疊詞是很常見,有時用好幾個。

趙飛鵬:

如果和前面正念對比,「念」在生活中很主動地去觀察,後面「正知」只是保持一個正確的態度,在生活中保持一個「正知」,但是好像沒有做什麼觀?

蔡奇林:

所以這就是深層、淺層的問題,念也有淺層的,「正知」這段正好是身念處的一個,所以兩個是互相重疊的,但是「念」不只是身念處,因為身念處是透過身來維持「念」,可是進一步受、心、法,然後要斷煩惱,所以由淺到深的「念」,都可以叫正念、正知,但是不同階段不同作為,這裡是先概略提一下,如果繼續分別,才會詳細去說。

趙飛鵬:

還有「僧伽梨衣」是什麼意思?我好像有印象比丘有三衣還是四衣?僧伽梨衣是其中一種。

蔡奇林:

我記得應該是大衣,就是特別的場合,如出去應供、入王宮等,所穿的。

趙飛鵬:

禮服、正式的。

趙飛鵬:

在原始佛教裡頭就有區別,可是看南傳的比丘好像是一件到底?

蔡奇林:

還是有區別,我有一個學生,是泰國來的比丘,他還示範給我看,他說他們還是有分,如果有需要,還是會換比較正式的。

方素貞:

梨衣是不是有代表顏色?

蔡奇林:

我不太記得意思,不過不是「梨衣」,整個「僧伽梨」是音譯,好像是savghati。顏色的話,像「袈裟」這個詞,就是從顏色來的,這個詞原文的意思就是「黃色」,變成形容詞就是黃色的,名詞是黃色的衣服。

釋智學:

難怪泰國的比丘都穿黃色的。但是出家人衣服的顏色到了中國、日本立刻完全不同,不同顏色的衣服,代表不同的身份階層。其實原本講壞色衣就可以,並沒有一定要怎樣,就是別人不要的衣服用樹枝來染,不是顏色鮮豔的衣服就可以,不要引起別人各種好的感覺的衣服就可以。

趙飛鵬:

好,底下「諸比丘!比丘應以正念、正知為度時日。此為我對汝等之教誡。」「諸比丘!此比丘如是住於正念、正知、不放逸、精進專心,若起樂受者,彼則如是知」這就講如何觀察樂受的生起?「『我起此樂受,此樂受為由緣而起,無緣則不起。何者為緣耶?以此身為緣。然而此身為無常所造作,為由緣而起者。緣無常而所造作,依緣所起之此身,依緣所起之樂受,何為有常住耶?』」,身體是因緣而生,因為身體而來的感受也是因緣而生,都是恆常,這中間都是沒有所謂恆常不變,「彼於身又於樂受住觀無常、住觀消止」,「住觀消止」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蔡奇林:

「消止」原文是vaya,就是變壞,一直壞掉。

趙飛鵬:

「住觀離欲、住觀滅盡、住觀捨棄。」。就和前面一樣是住於那些觀察?「彼於身又於樂受觀無常而住,觀消亡而住,觀離欲而住,觀滅盡而住,觀捨棄而住。於身與樂受之染欲隨眠皆所捨棄。」,如果比丘能以正確的正知、正念去觀察這些生滅、變化,最後就能捨棄煩惱,「諸比丘!此比丘如是正念、正知,住不放逸、精進專心,若起苦受,彼如是知:『我起此苦受,此苦受多有緣而起,無緣則不起……何為有常住耶?』」,跟前面的敘述也是差不多的,主要是前面是樂受但這裡是苦受,底下第八節觀察非苦非樂受也是同樣的情況,觀察受的生起和消滅都是無常,受有一個過程我們去觀察受的生滅變化都是無常,因為觀察無常所以能遠離對它執著。因為時間的關係我就跳過,重複的部分就不再提,第九節「彼若感於樂受,則知其為無常,知無戀著、知無喜悅。若感於苦受……,若感於非苦非樂受,則知其為無常,知無戀著,知無喜悅。」,因為通過觀察知道是無常,就沒有喜悅、戀著的感覺,「彼若感於樂受者,則感於此離繫縛。若感於苦受者,則感於此離繫縛。若感於非苦非樂受者,則感於離繫縛。」,這是翻譯上的問題,應該是瞭解了苦受、樂受的感覺,就可以遠離這種繫縛。「彼感於身所際限之受,了知『我感於身所際限之受。』」「感於身所際限之受」我也不太瞭解?

蔡奇林:

原文有兩個意思,一個是這裡的「際限」或限定,另一個意思是終了、終結,所以大概可以解釋成:身體存在,才有一些受,受就是身所際限的,隨著身體的終結,身體沒有了,受就沒有了。

趙飛鵬:

所以是他感覺到由身體而來的感受,明白知道是因為身體而得到感受,「感於命所際限之受了知『我感於命所際限之受。』」命就是生命,「於是壞、命盡時,了知『於此處一切之所感受所喜悅者,悉皆冷卻。』」,這跟剛剛奇林說的一樣,當身體破壞、消失,命盡的時候,那這些因為身體所帶來的感受都會冷卻。冷卻,應該是消失、沒有?用冷卻形容也蠻奇怪。

蔡奇林:

原文就是冷,冷卻這個詞常常被拿來形容涅槃。

趙飛鵬:

我想到冷卻這個詞會不會是因為我們已經明白了,所以原本的執著就會冷卻下來,因為知道這些感受隨著身體的命盡就會消失,所以本來覺得喜悅的心就會冷卻,會不會是這樣?

蔡奇林:

大概可以這樣去解釋,但是可能跟後面的譬喻有關。

趙飛鵬:

那我們看後面「諸比丘!譬如,緣於油又緣於燈心,油燈則燃起。」這是比喻,因為有油跟燈芯所以燈才會亮,「因油與燈心之盡而無食,油燈則消失。」,無食大概是沒有再補充、沒有再加進去,「同此,諸比丘!比丘感於身所際限之受,了知『我感身所際限之受。』感命所際限之受,了知『我感命所際限之受。』身壞、命盡時,了知『於此處一切所感受之所喜悅者,悉皆冷卻。』」,所以從這裡看冷卻就是指身壞命盡。讀到這我就想起莊子所說的「薪盡而火傳」,是不是佛陀所說的生命觀當身體消失的時候生命也就消失?這裡有幾個問題可以討論一下,例如死亡的真相?我自己這幾年的感受也是,到底佛陀對生命的看法是什麼?我們講輪迴,到底在佛陀的教說裡有沒有蛛絲馬跡?佛陀到底如何去看待?這很值得去推敲,因為他用這個去比喻苦受、樂受,苦受、樂受的消滅,就是因為身所際限的狀況而產生的,狀況消失了受就沒有,是不是可以用這個比喻?

蔡奇林:

這個問題可能是原始佛教最大的問題,但是在經典裡,佛陀對這個並沒有給正面的回答。一個沒有解脫的人,身壞命終之後,還會有另外的生、受,可是對於一個解脫者,沒有添加材料,解脫之後是怎樣的情況?之前我們讀過一個經,焰摩迦比丘他所瞭解的是,漏盡阿羅漢身壞命終「更無所有」,他的意思不是「不受後有」,「更無所有」是消失不見了,可是那是一個惡邪見。所以佛陀是不認為身壞命終就不存在,可是,他又不受後有,又不來此世,那他既不是不存在,又不是我們這種存在,到底是怎樣的存在?至少佛陀沒有給一個正面的答案。

好比上次提到自殺那經,跋迦梨自殺之後,不是有魔王來找尋他的識嗎?佛陀就說,有沒有看到黑影在那裡竄來竄去?那就是魔王要找尋跋迦梨的識,但是魔王找不到的,因為他的識不住東西南北,不住任何地方,「無所住而解脫」。那又不是不存在,又找不到,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就沒有正面回答。

釋智學:

可是至少從這一經裡可以看到,佛陀承認有識存在,存在哪裡不曉得,但是是存在的。

蔡奇林:

可以這樣說,因為要說不在東西南北,就要預設有一個存在,不然就沒有所謂住不住的問題。這個生命結束,下個生命是靠識來,對解脫者而言,他是怎麼存在?存在哪裡?沒有解釋。

趙飛鵬:

問題是識的承認是一回事,但存在在什麼地方?有這個身體?還是沒有了,識也會存在?這個要先釐清楚。

蔡奇林:

涅槃就大乘來講是很具體,是存在的,可以來來去去,乘願再來等等,沒有消失不見的問題。但初期佛教就有,像婆羅門教或印度教的解決就很簡單,就是「梵天」,梵天是一個大我,每個人是一個梵天所創造的小我,大我是常,小我也是常,解脫之後就回到梵天。那佛陀既然講無我,又不承認梵天創造這一切,解脫之後又不是不存在,可是又不受後有,就留下一個問題,這個在經典裡面看不到明白的答案。

趙飛鵬:

佛陀的理論有留下一些問題,這些問題不知是故意不說,還是本來就不容易說清楚,所以部派還是大乘佛教就是針對這些問題來講,例如上次講「我」的問題,「無我」究竟是怎樣的無我?用緣起可以推出無我的結論,可是「名色」的部分要怎樣去解釋?那個是緣起,其他的部分是不是能消除的,身體消除了其他部分就不用再談了,那這個問題要怎麼去解決?我是相信佛陀有他的一個瞭解,但在經典裡沒有講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這就很難去推測,可能有講而沒有流傳下來,還是刻意避開,這也很難說,因為有些時候答案是很驚人的,如果講出來,很多人就受不了,所以乾脆就不直接說。

釋智學:

佛陀其實是講了,從他的描述當中,因為我們的境界還沒有到,體會不到背後的含意,畢竟語言有侷限,描述好像很難完全去表達,例如看經典第一次看跟第二次看,一年前看跟幾年後看又都是不一樣的感受,慢慢覺得是自己理解的問題,不一定是佛陀說的問題。

趙飛鵬:

當然我們也可以這樣看,經典的詮釋,要怎樣去理解是一個關鍵,那剩最後一品很快地來看看。276頁「獨坐」這一品「時,有一比丘來詣世尊住處,禮拜世尊,坐於一面。」這經有很大的問題,在大正藏474經來看,事實上這邊講的是阿難,「尊者阿難獨一靜處禪思。念言。」,所以說比丘而沒有說是誰就蠻奇怪的,事實上在大正藏有說比丘就是阿難,為什麼不翻譯出來,這也蠻奇怪,不管是阿難或比丘,他來禮拜世尊提出一個問題,「坐於一面之彼比丘,向世尊曰:『大德!我獨坐靜思,心起如是念:『世尊說示三種受,為樂受、苦受、非苦非樂受是。世尊說此三種受。然而世尊!又如是說如何感受,亦為苦,凡如何感受,亦為苦者,此世尊依何而說耶?』』」這經就是直接請教世尊為什麼苦受、樂受、不苦不樂受都是一種苦?這等於也是替我們問這個問題,底下世尊回答「比丘!善哉,善哉!比丘!余說三種之受,乃樂受、苦受、非苦非樂受是。余說此三種受也。然而余又說任何之感受,亦皆是苦。凡任何之感受,皆是苦者,比丘!余乃依諸行無常而說。」依照諸行無常的道理來說任何受都是苦,「比丘!凡任何之感受皆是苦,余依此說諸行是破壞之法,消亡之法,離欲之法,滅盡之法,變壞之法。」,為什麼說諸受是苦?因為諸行都是會破壞、消亡、滅盡、變壞。那「離欲」是什麼意思?

蔡奇林:

其實這個詞有兩個意思,一個是「離欲」的意思,一個是「離」的意思,跟消亡、破壞是同義詞。

趙飛鵬:

所以這邊不是「離欲」,是著重「離」的意思,因為諸法都是會破壞、消亡的,所以這個感受應該都是苦,「然而依此,比丘!余亦次第說諸行之滅盡。逮達初禪者,言語滅;逮達第二禪者,尋伺滅;逮達第三禪者,喜滅」這一大段可能跟四禪八定有關係,因為很專門,所以我也不太懂,不敢隨便地來解釋,可能請奇林幫我們解釋一下。總之,這段是說修行達到某個階段以後,自然而然體會到煩惱消除的狀態,初禪是言語滅,二禪是尋伺滅,三禪是喜滅,四禪是入息出息滅等等,這是一個過程,到最後可以達到受想滅,「漏盡之比丘,貪欲滅,嗔恚滅,愚癡滅。」,三毒止息,所以這是佛陀在次第地講這個過程,我在閱讀的時候不太能體會真實的情況,只是講過程如何如何,至於詳細的名相就是什麼是初禪、二禪、三禪,還有識無邊、非想非非想處,這些都大概可以在一般佛學辭典上查得到,我在這邊就沒有做詳細的說明,奇林像這種是不是只有比丘才能去體驗這種修行的情況?

蔡奇林:

他們大概才能體驗到具體的,但是就理論的話,還是大概可以先作個理解,如果說具體的體驗,像南傳的據說就是這樣一禪一禪的修行,所以台灣很多人就對這種實際的東西很感興趣。可是這邊從經文,可以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原文是什麼?為什麼要這樣?這邊佛陀是在講說一切都是苦,諸行都是破壞,講那些諸行的次第息滅,這裡的關鍵就是「一切行都會破壞」,但「行」分粗糙的行跟細的行,如果我們生活在粗糙的行中,破壞的情況會越嚴重,如果捨離越粗的行,進入越細的行,當然還是破壞,可是破壞是很微細的。禪定的原理就是這樣,次第滅掉粗的行,進入細的行;越高的禪,行越細,壞滅的程度越細。所以初禪比一般世間沒有入禪來得樂,二禪比初禪要樂。初禪是言語滅,大概指的不是不說話,而是心裡的語言,因為心的語言是比較粗糙的,心的煩亂、動盪、思考,就是心思的運作,對於禪定這是一種擾亂,如果心裡一直嘀咕、各種心思、爭辯,根本不能入禪,所以初禪要言語滅。二禪就是尋、伺滅,尋是粗的意念,伺是比較細微的,『清淨道論』就有一個比喻,好比敲鐘,敲得很大的那一下,就是尋,然後剩下的餘韻,就是伺;又如我們思考時,會先抓一個目標,然後在那個目標裡面,仔細地去觀察、分析,也就是比較粗、比較細的思考運作。到第三禪就喜滅,初禪是有「尋」、「伺」、「喜」、「樂」、「心一境性」五支;二禪就尋、伺滅,剩下喜、樂、心一境性三個,「心一境性」就是心安住在一個對象沒有跑掉,這是禪定的基本要素;第三禪是喜滅,剩下樂跟心一境性;第四禪就是連樂也沒有了,這裡還講到入出息滅,所以四禪就沒有一般由呼吸道而來的呼吸,所以整個人就會以為是死掉了,因為一般從呼吸道的呼吸是粗的,到四禪息雖然屬於身但是是介於身跟心之間的,當心越穩定,息就會越來越細,到四禪那個很粗由呼吸道的呼吸就止息了,當然不是缺氧,只是並非那麼粗糙靠肺,大概身體其他部位的那些氣體代謝的功能就會起來運作。

方素真:

這個階段是不是已經進入胎息,用皮膚呼吸呢?

蔡奇林:

有可能,理論上還是具有氧氣的功能,大概有其他的機能替代,就好像小孩在肚子裡也是一樣。

趙飛鵬:

如果這樣講胎息不是用皮膚,是用臍帶。

方素真:

我看過的資料說用皮膚呼吸。

趙飛鵬:

皮膚呼吸是不是等於胎息?

方素真:

因為我們不可能再用臍帶,所以變成用皮膚細胞來呼吸。

趙飛鵬:

這種狀態我們就把他比喻成胎息。

方素真:

我記得是這樣。

趙飛鵬:

我知道有一種氣功叫龜息大法,龜息還比胎息更粗糙,龜息也就容易理解,因為像烏龜一樣生理活動降到最低,胎息以前聽到不是很能理解,胎兒不是用皮膚呼吸,甚至可以說沒有呼吸,養分都是用臍帶,所以一生下來就要打他讓他哭,讓他使用器官呼吸,否則本來是沒有呼吸的,所以胎息很微妙。

方素真:

我也覺得很好玩,雖然息是一種,呼吸法也很特別。

趙飛鵬:

所以這個問題問得很好,我也一直有這個疑惑,剛好提出來,像這個入息出息滅,可能不是停止,只是很細或者是很久才呼吸一次,我看過一些記錄提過,像龜息,隔很長的時間才吸一口氣。

方素真:

是感覺不到,他根本就沒有讓你感覺到他吸一口氣。

趙飛鵬:

但是他也不是完全停掉。

方素真:

非常細微,細微到常人是發覺不到的。

蔡奇林:

所以看滅的定義是在那邊,到底是完全停止呢?還是在察覺不到的意義底下滅呢?

林朝成:

譬如說寂滅,第七段是說「輕安」。

蔡奇林:

「輕安」是沿用古時候的翻譯,這個詞原意就是「滅」、「止息」。

趙飛鵬:

「輕安」就是止息。

蔡奇林:

原意就是「止息」,翻作「輕安」是就結果來看,因為止息,所以產生輕安的結果,就是把身心粗糙的東西越來越平,所以越來越輕安,其實原本的意思就是停止。

趙飛鵬:

那這一經大概就是這樣,285頁還有一段經文,跟漢譯還有一段距離,漢譯「瓶沙王」南傳是作「建築師」,就不清楚是翻譯的問題還是來源的問題?因為這顯然是不一樣的。

蔡奇林:

這是因為編輯、傳誦的過程,法及事件的核心內容是收錄得比較好的,可是人名、地名就可能有所出入。

趙飛鵬:

第十九「般奢康伽」,「時,建築師般奢康伽來詣尊者優陀夷之處,禮拜尊者優陀夷,而坐於一面。」先跟優陀夷討論佛陀所說的道理,後來爭執不下,好像討論有一些出入,就去請教阿難尊者來替他們解釋,在286頁第七、第八節,阿難尊者聽到他們的問答就去請教世尊,應該是世尊來解答這個問題,第九節就講到世尊的回答,也是在說受的區分的問題,「阿難!余以理亦可說二種之受,余以理亦可說三種之受,余以理亦可說五種之受。余以理亦可說六種之受。」甚至可以說十八種受、三十六種受、百八種受,「如是者,余乃以理說法。」,感受的區分可以從最簡單的兩種「受」細分到一百多種,就是前面所說的三種受是不是很好的一種分別,佛陀說不管二種、三種或多少種,從理論上來說都是可以的,問題是佛陀的立場是止爭,所以在第十節的地方「余如是以理說法,不予肯定,不予贊同。不能隨喜自他之善說、善語者輩,唯有期待使之生鬥爭、起諠譁」,說幾種分別是看狀況,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說法,善說者是不要引起鬥爭、諠譁,要讓他們可以「和合、相喜悅、無相諍、如乳水,互以喜眼相見。」,大致上可能這樣去理解,底下十一、十二節以後,是在分析受的層次,從初禪、二禪、三禪不同的情況來分析,說法是一種辯證性的,288頁到289頁就是這樣一個推論的過程,一直到二十節超越非想飛非想處達於想受滅,這已經是最高境界的想受滅樂,二十一節就是結論,「阿難!外道普行沙門之徒,作如是言:『沙門瞿曇說想受滅(定),而且以之施設於樂,彼者為何,又如何施設耶?』應亦有如是說理。」,回答外道沙門疑問的時候如何說明受想滅定,可以從前面初禪、二禪一路分析下來,這樣對方的理解可以更清楚一點。「諸比丘!回答如是言之外道普行沙門,應如是言:『汝友等!世尊並非唯對樂施設於樂受。諸友!無論於何處,樂之所獲處,無論於何者,是即如來於樂所施設。』」,簡單的說不是只有談樂受這件事,苦受、不苦不樂受,世尊都有明確的分析,因此當我們在回應別人的質疑的時候,應該作一個完整的敘述,起因是有兩個人在爭辯佛陀的三分法或二分法,究竟是不是很恰當,世尊就回答說,這只是其中一種說法而已,真正嚴格地說應該是分析得非常細微、清楚,這樣才能夠解答這個問題,這經很長其實中間很多重複,相同的論點一再說明,只是針對不同情況初禪、二禪、三禪來講,那看看大家有沒有什麼問題?

蔡奇林:

第二十一段是要解答第二十段的問題,第二十段佛陀說「想受滅」是最樂,想受滅大概只有佛教講,其他四禪八定外道都一樣。外道弟子會來質問,就說為什麼施設有「想受滅」?又說「想受滅定」是超越大家所知道的四禪八定,而且想受滅,既然滅了,還有什麼樂?想跟受,受也都沒有了,還說是最快樂的?佛陀的回答就是,把樂、受分開,把樂擴大了,樂可能是有感受的樂,也有一種是無感受的樂,想受滅的樂就是無受之樂,佛陀施設樂不只在感受中施設,只要任何方式可以產生樂,他就可以施設說那是樂,不一定在感受的範圍裡,任何方式,想受滅是一種方式,但是是透過受的止息產生的樂,超過受的樂,大概意思是這樣。

趙飛鵬:

290頁的「無論於何處,樂之所獲處,無論於何者,是即如來於樂所施設。」,就是其實世尊所要講的樂是超越這些之上。

蔡奇林:

任何情況的樂,他都講,有感受的樂他也會講,沒感受的樂他也會講,任何方式可以產生樂他都會施設。外道認為樂就是有感受的樂,所以會對想受滅所產生最大的快樂會懷疑,從四禪就已經不苦不樂,四禪上到了八定全部都是不苦不樂受,不苦不樂受還是一種受,可是到了第九,想受滅的時候,就超越了受。

釋智學:

就是有一個讓你感受的對象,從這個感受的對象所產生出來的樂、不苦不樂,是比較粗糙的,可是從沒有感受對象中所湧現的感受,是佛陀這邊想提到的。

蔡奇林:

意思是這樣,但是實際經驗是怎樣?至少外道連這個詞都沒有,第九「想受滅」只有佛陀、佛的弟子有經驗。一般的「想」就是取相、概念,無論具體或抽象,從這個「想」衍生出來的種種想,也是「想」,所以佛經裡有很多想,如欲想、恚想等。尋、伺還是比較粗的,到了非想非非想定,都還有一個想,好比第一個空無邊處,空是虛空,以虛空為相,作為觀察的相。

趙飛鵬:

其實到了「受想滅」應該沒有樂和不樂的問題,這裡說「此樂更殊勝更微妙」,就表示是方便說,可見這個地方所講的樂是隨順大家的講法,佛陀的講法無所謂樂或不樂。

蔡奇林:

註釋書的說法是針對苦來比較的,對於其他那些還是有樂、有受、有行,所以那些樂還是在變化,雖然很樂,可是都還在變化,還在變化當中所以就隱含了苦的成分,可是「滅受想定」已經把想、受滅掉,所以不落在四禪當中,就沒有敗壞,就沒有苦的意義。

趙飛鵬:

剛才說「受、想」都還是行蘊,所以受想滅還有行,這樣的話,受想滅還不是最高境界,真的涅槃還要更進一層。

蔡奇林:

禪定有兩條路線,一條路線是用「壓」的,讓他維持鎮定下來,可是解脫道是用「斷」的,這是兩條路線。禪定的滅是現行滅,不是真正連根拔起的滅,現在沒有現起,可是隨眠還在;至於解脫,講的是連根拔起。兩條不同的走法,這個走法是暫時的,可以利用禪定力的增強,讓那些干擾減少,在比較輕盈的狀態,比較有力量可以轉化,可是如果只是透過這個方式去得到樂,那是不長久的,因為根沒有拔掉。佛陀要的其實是第二條路。第一條路因為還可以讓心不在憂煩當中,讓心處在一個好的狀態,在那個狀態裡去觀察,因此可以說是很好、很有力的方便,可是這條路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因為有的不需要初禪就可以解脫。禪定的滅是隨眠沒有斷,只是暫時消除而已,這個是透過心的集中於所緣,一個比喻就是轉移目標,透過除去貪、嗔的對境,而暫時除去貪、嗔的現行,就可以體驗到假相的涅槃狀態。

趙飛鵬:

那今天的讀書會大概進行到這邊,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