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簡介
今年(2014)將豐年祭收回舉辦,為遷移至中正部落後第一次在中正舉辦屬於自己的豐年祭期間也受到不小的挑戰。而這次豐年祭的目的,最主要是進行文化的傳承。然而在都市生活的原因,現在青年仍不會主動表示自己身為原住民,文化流失迅速,過了一二十年對身分認同的青年會逐漸減少,則部落時常舉辦活動,讓部落對自己的家有更多認識,也會更珍惜中正部落。接著也面對居住合約問題以及關於部落在都市的信仰和生活。
作者簡介
林冠役 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學生
羅萱 世新大學圖傳系學生
黃舒蔚 世新大學數媒系學生
高盈禎 世新大學數媒系學生
中正部落豐年祭
往年中正國宅丁區居民多參與聯合豐年祭(ilisin[1]),隨著新理事長(王儀光)與頭目(莊清溪)上任,經由耆老討論,今年(2014)將豐年祭收回舉辦,地點就在國宅前不大的小空地,是族人時常聚集談天的空間。
▲中正部落豐年祭。
原住民自然的凝聚力,以及方便事務的處理,原欲成立社區管理委員會,但並無法源依據,因而成立發展協會以及青年會、婦女會等組織。居民喜愛參與活動,以往中秋節也會舉辦類似豐年祭的晚會,邀請居民共食、共飲、娛樂,後逐漸發展成豐年祭。
今年為遷移至中正部落[2]後第一次在中正舉辦屬於自己的豐年祭,經由耆老討論、部落居民的參與,期間也受到不小的挑戰。現任理事長表示,因為是重新開始,困難重重,諸如整合與流程等,一開始因部分原因欲向政府尋求協助,但多數單位不願負責,最後由區公所主辦。
除了舞蹈要提前幾個星期在頂樓練習[3],整個豐年祭中的祭儀也盡力保留,包含青年飲酒成年禮,以及火堆的升起,告訴其他部落這裡正在舉辦豐年祭。直到耆老決定火堆[4]都要一直維持,豐年祭結束之時只見灰燼與火被推到會場中間,由耆老熄滅。
▲頭目莊清溪先生熄滅火堆。
一段段的婦女與青年舞蹈中可以見到各種不同的阿美族服飾,更顯示中正國宅部落族群的豐富性,雖然才剛剛起步,有許多儀式更待恢復,也需要與其他棟居民更多溝通,以使祭典更順利進行,但就如同部落保留未拆的瞭望台,都市中的中正部落有其強烈文化認同與部落主體性,隨著更多祭儀的恢復,青年的加入,阿美族文化在都市就如同海與溪流一樣能屈能伸,源遠流長。
▲婦女與兒童舞蹈。
國宅青年在參與祭典時的尷尬
關於豐年祭的目的,除了提供部落居民聚會之外,理事長說到最主要是進行文化的傳承。目前住在國宅的青年都漸漸成長,但不像從原鄉遷移來的長輩一樣,有原鄉生活的經驗,也不清楚為何部落遷移到這裡、如何建造、生根。在豐年祭的參與上也因此感到尷尬,沒有同樣生命經驗的累積,對於祭典不了解、沒有與長輩共同溝通語言,想參與也不知從何切入。
從國小到國中年紀的孩子都有,平常理事長多用母語和孩子溝通,雖然不會說,但已聽得懂大部分。除了從生活做文化教育,部落也有母語教學,若有母親節等節日也會舉辦活動請大家一起參與。因為在都市生活的原因,現在青年仍不會主動表示自己身為原住民,理事長也擔心的表示,文化流失迅速,過了一二十年對身分認同的青年只會越來越少,他們將會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為何而來,如何做一個pangcah(邦查)[5]。目前的青年多在叛逆期的年紀,對於文化的學習沒有熱忱,但部落致力於文化保存,今年將豐年祭收回舉辦便是一個良好的開始。
往年都會有一些大專生進行教育輔導,但資料多未留在部落。從部落帶走一些文化經驗的同時,理事長也希望可以有紀錄留在部落,以後對於青少年的文化教育有很大的幫助,讓他們知道自己的部落如何遷移、祭典的意義以及生活型態、文化活動。部落時常舉辦活動,如歲末也有提供部落居民同樂的聚會,就如同原住民喜愛聚集的文化,未來若有紀錄的發表也可用展覽、活動的形式,平常地下室也是兒童上課的場所,也許可以藉由這樣的空間展示,讓部落對自己的家有更多認識,也會更珍惜中正部落。
▲青年舞蹈。
居住合約問題(2014年)
2012年8月30日,部落多戶收到新北市原民局通知不符合承租條件,而合約從原本的三年一簽變成兩年一簽,合約內容每次都不同,讓部落居民感到憂心忡忡,居住變成壓力,擔心是否如以前一樣,對部落有感情後又被迫離開。原先居住條件為拆遷戶,後加入低收條件,原本拆遷戶可永續居住,但下一代需保有低收資格才能繼續簽約[6]。政府也派人調查居民收入狀況,為此理事長與部青曾至原民局協調,認為查帳侵犯隱私,希望政府改由網路等方式查詢,畢竟資料較齊全也不會打擾居民。但對於合約年年改變一事,理事長表示可能與房租欠繳有關,早年簽約條件寬鬆,近年則因政府需要更有力的約束而頻繁更改合約。理事長也與政府協調,希望若房租無法繳納,可改由輔導就職的方式,或者更加果斷執行,若不繳納房租就不續約。
▲原住民聚落位在中正國宅丁區H、F棟。
部落在都市
中正部落雖然身處都市,仍然保有原鄉的文化經驗,如公共空間的聚會、與鄰舍的友好關係等。理事長也提到,目前丁區每戶幾乎都相當熟識,沒有鹽巴或飯就去隔壁借,雖居住型態為大樓,但生活與在部落無異。部落居民也常常在公共空間聚集聊天,如一樓的廣場,甚至是電梯前的小空間都是聚會場所。為此其他棟居民曾表達不滿,並由總幹事進行溝通,但理事長表示他沒有辦法改變,這是原住民自古以來的天性。即使生活在都市,原住民一直以來的文化特性並未消逝,在中正部落可以明顯感受原鄉的氣息,不論是如同敞開的公寓大門,或者完全用母語談天。即便其他住戶不了解這樣的文化天性,認為原住民身在都市便要照都市的規則走,「我把你們當市民看」[7]言猶在耳,不過中正部落保存了部落的形式,在都市發展屬於自己的阿美族文化,也期待年年有更進一步的文化復甦與傳承。
丁區的族人喜歡在下班後聚集在住宅前空地,一起吃東西與啜飲,常使用母語交流彼此狀況。以女性長者居多,多為下班後或者出來散步休息的長者,也許與阿美族母系社會有關。族人從事以板模、園藝、回收、清潔、搬家等工作為主,閒暇時間也會維持傳統慣習上山打獵或溪流捕魚。與其交談得知,婦女們來自花東部落,例如萬榮、Tafalong[8],多為工作因素不得不離開家鄉到都市生活,但若原鄉舉辦祭典仍會回去參加,親戚也在部落。
社區有老人日托中心,課程包括族語歌、手工藝或義務教育基礎課程,因部落族人在年幼時因為經濟時間等家庭因素,幾乎沒有辦法接受義務教育。上課時間為平日一、三、五,還包括量血壓,地點在丁區地下室。對於長者的休憩與學習有良好幫助,並增進與族人交流時間。也有舉辦比賽,供各個老人日托中心參加。
▲中正部落ina。
在多次與族人交流的經驗中,第一代遷移到國宅的族人多會使用母語,言談間不難發現中文與阿美語的參雜使用,但第二三代族人已經不會說,甚至連聽都有困難。老人日托有母語教學,並包含羅馬拼音使用,加強美族語言的文字紀錄,但第一代與第二三代中間的文化銜接很顯然已出現斷層,「我和我老公會用族語溝通,但小孩都聽不懂,已經長大了也來不及了。」
也因為在都市生活等現實條件因素,族語的使用必要漸漸從生活中消失,長者感慨文化的流失,卻也可以見得族人在文化與現實中的拉扯,比如一位16歲便從萬榮上來台北的ina[9]便說,他們以前沒有機會讀書,因為自己知識不足而感到羞愧,因此無論如何都希望兒女能有良好的教育。這也顯示都市原住民第二三代雖教育程度較第一代高,傳統文化卻漸漸被遺忘的原因,是否是因為資本主義社會的主流價值所造成的?
▲老人日托前的空地為族人常聚集的空間。
丁區族人族群組成多樣,包含阿美族、布農族、泰雅族以及漢人,因此遷移來此的長輩,不僅在國宅有許多文化交流的機會,在花東、烏來等原鄉也有許多族群間長久發展,從部落耆老而來的口述歷史。例如泰雅頭目莊清溪先生便提到以前父親獵人頭的事蹟,不僅布農也有漢人都是被獵的對象,還有泰雅與布農間多次衝突,若男性便被獵首,女性則帶回,因此多有不同族群通婚的歷史。新店區總頭目也表示,族裡長輩也有獵人頭文化,別的族群甚至會從高處縱身一跳,直接獲取敵人的首級。傳統食物也是文化傳承相當重要的一環,比如泰雅族頭目便說以前都會將煮好的糯米打成泥,直接用手擰斷拿來吃,阿美族則多吃魚與青蛙。
原住民文化中重要的一位角色便是巫師,頭目也聽耆老說過巫師[10] 的故事。巫師分為好與壞,壞的下咒好的則負責醫治。有位老師不願嫁給巫師的後代,巫師便使其失去聲音,不能再當老師,一直到現在仍未嫁。以前也有透過接觸等方式下咒,必須找良善的巫師來解除。理事長也說以前不小心誤觸下咒的食物,導致長滿紅疹,良善的巫師醫治後,隔天紅疹馬上消退。另也有巫師用巫術蠱惑女子的歷史,最近有一位巫師過世,尤其現代信仰的衝擊,這樣的歷史文化只會越來越難保存。
另外提到與政府間的關係,從以前到現在政府仍用統治思維對待原住民,頭目提及以前仍在烏來居住的時候,那時多零散居住在老街,蔣中正來訪查,部落居民便被趕回屋內,連窗戶都不能開,任由漢人用高姿態踏過原本屬於泰雅族人的土地,拍照留念。頭目的父親也曾告訴頭目,以前族人都住在台北盆地,但後來便把原住民往山上趕,原住民只能越躲越裡面。
政府刊物也多有紕漏,與原先生活樣貌多有不同,但政府也無心訪問耆老,目前與長輩有共同生活經驗的族人也已經邁入中晚年,不禁令人擔心,這樣珍貴的歷史是否隨著耆老的入土一起埋沒,甚至連口述都更加困難,族群的傳統是否會消失在以後的族人記憶中。
▲老人日托關懷站豐年祭演出。
信仰與生活
族人間的關係緊密,不論是否為親戚,建立在阿美族自古即有的年齡階級制度上,長幼有序,有一定的監督效果,也因著與基督教或天主教信仰結合,族人平常經常在教會參與詩班與舞蹈。一位ina便說,以前曾在國宅創立婦女舞團,憑藉優異的舞蹈與歌唱表現,即使到現在已解散多年,仍有不少單位慕名邀約。雖然因現實等種種因素無法維持,但也為教會打下良好基礎,屢屢有讓人驚豔的演出。
教會幾乎取代原住民傳統信仰,都市中的部落也常常跟著教會參與各項活動,而教會中的信仰也成為族人一部分的準則,對族人有約束的作用,對於在成長路上感到迷惘的青少年是重要的規範,家人與族人間的支持照顧更是青年健康成長的支柱。
▲部落ina及其孫女。
未來
暌違二十年再度舉辦屬於中正的豐年祭,這是一個傳統復甦的起點,由上而下,由耆老的發想進而帶動整個部落,對於從小生長在都市部落的青年,已經習慣何謂「原住民」,自己本身的經驗與長輩所帶來的傳統的差異,這將使他們更清楚自己族群的面貌。
在生活型態已與原鄉差異漸增的時候,住在都市的原住民,失去文化實踐的場域,文化的執行會不會只流於形式,中間的差異也許只能靠長輩的提攜與年輕人的自我探索與覺察,將長輩與我族的意識內化到本身生活中。從言談間不難發現長輩對於青年的期許,不管是語言或生活,都希望能將屬於這個族群的經驗完整的交給下一代。縱使國宅生活型態與部落仍有某些共同處,例如敞開的大門、聚集公共空間、良好的相處關係,文化卻益發難以只靠生活來實踐,不僅長輩面對文化傳承不易的焦慮,青年也因無法銜接而陷入窘境。
中正部落位在都市中,沒有土地的滋養卻依然充滿活力,從家人與鄰居都有無法替代的緊密連結,像水與小米生生不息。即便生活辛苦,透過祭典的逐步恢復,將長輩的經驗與青年的探詢銜接,整個部落共同努力,一起面對主流體制的衝擊, 每位族人都是文化存續的參與者,既實踐文化,也是文化本身。
[1] Ilisin,Lisin在阿美語裡表示祭祀,而Ilisin則表示「正在祭祀」,傳統為慶祝水稻豐收而對上蒼獻上感謝大祭的重要祭祀慶典,並以此作為舊年的跨越與新年的開始。
[2] 環河快速道路的闢建及新店溪萊茵計畫之故,新店溪沿岸的「違建」遭受一連串的拆遷命運。1995年起,臺北縣政府開始將新店溪沿岸部分住戶遷入專案安置,新店中正國宅(丁區)的安置對象來源,包括早期在新店溪旁「違建」的秀朗(橋下)部落、小碧潭部落及溪洲部落。
[3] 中正國宅頂樓面積大,豐年祭前會在頂樓練舞,但平常沒有照明,族人較不會聚集在此。
[4] 火堆材料有木材或竹子,由族人自行採集而來,並有人負責顧火,直到豐年祭結束,由頭目熄滅火堆。
[5]阿美族自稱 Pangcah(音近:邦查),意為「人」或「同族人」。Amis是南部阿美族(馬蘭阿美與恆春阿美)的自稱,一種說法為北方的阿美族接觸到南方異族時的自稱,為北方之意;另一種說法為南方的卑南族對阿美族的稱呼。
[6] 當初搬進中正國宅的時候,政府與族人簽的合約,因趕著找地方居住,有些人其實並沒有看仔細,沒有注意到合約內容有兩個方案,分別是「安置拆遷的住戶」及「政府邀請的住戶」兩種類型,被拆遷安置的住戶有要求說要永續居住在這裡,但其他來登記的住戶,如果不是中低收入戶的話就必須離開。
[7] 馬英九在12月8日於北縣新店中正國宅舉辦的「打造原住民都市新部落」座談中,面對溪洲部落原住民要求原地續住的訴求,諄諄提出:「我把你當人看」、「原住民基因沒有問題,是機會有問題」等言論。
[8] 萬榮部落,位在花蓮縣萬榮鄉萬榮村;太巴塱部落,位在花蓮縣光復鄉西富村。
[9] ina 在阿美語是女性、婦女之意。
[10] 泰雅族的巫師一般都由女性擔任,巫師的類型有二種,一種是好巫,專門從事族人的醫療工作;另外一種則是壞巫,會取人性命以及專門施妖法。
參考資料
l 〈自己的祭典自己救─阿美族馬太鞍與太巴塱兩大社擊退廣西壯族表演團始末略紀〉
l 〈豐年祭〉
l 〈新店中正國宅〉
l 〈阿美族〉
l 〈新北市原住民專案出租住宅進住申請〉
l 〈萬榮部落【Rubas路巴斯】〉
l 〈太巴塱部落【Tafalong】〉
l 〈阿美族母系社會的今昔概況〉
l 〈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