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詩穎】
發財車行駛在顛簸的路上,平穩的柏油路段老早在進山前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我第一次去那瑪夏,跟著一群對土地有期盼、有熱情的扎根營朋友來完成他們的營隊作品。上山的路途中,目尼、阿德以及舞賽,每個人或長或短的分享著對於作品的期待。談話間不難聽出他們對部落的喜愛和對土地的珍惜,時而深鎖的眉頭更是顯露出他們對於這片土地的真切關懷。相較於這些優秀的夥伴,我反而像上錯車的觀光客,懷著莫名的興奮跟期待。
呼嘯而過的風聲彷彿在問:「孩子,妳為什麼而來?」是啊,我為什麼而來?我應該來,因為我是扎根營的工作人員。或者,我必須來,因為我是原住民。我-到底為什麼而來?持續不斷的問句像海水般將我淹沒,那些沒有答案的問句使我的不安佔滿整個肺。望著被塵土瀰漫而模糊的路,在窒息前,我選擇閉上眼,更大口的呼吸著。
黑暗中,我跟著車身搖晃著。然後,我聽到前方駕駛座的人喊著:「小心,我們要回家囉!」那不是陌生的聲音,是外公那厚實又溫暖的嗓音。伴著兒時記憶中那溼溼的芒草味鑽進我的鼻腔、耳朵,充滿全身。我記得,小時候和弟弟喜歡跟著外公一起上山砍草,要拿回去餵羊舍裡大大小小的羊隻。我記得,砍草的時候外公會邊告訴我們什麼樣的樹好燒適合當木柴,什麼樣的草是餐桌上曾經見過的食材。我記得,綁草的時候外公最愛哼的那幾首古調和童謠。我記得,當我和弟弟趁他不注意在山裡四處冒險時,他會扯破喉嚨的叫我們,回音在山谷裡碰撞像是多重唱一樣惹得我和弟弟發笑。後來,為了防止我們再度調皮冒險,外公還對我們編造山裡的鬼怪故事,成功喝止我跟弟弟好玩的心。然而,所有的事情中,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外公常常瞇著眼,遙望著山的另一邊。他告訴我們:「那是我以前的家。」我每次都會問為什麼不要那個家了,而外公的答案總是只有一個,沒有別的答案。「危險。」他說。
我睜開眼睛,原本明亮的天空被逐漸西落的太陽渲染得像一大片充滿橘子色的畫布,點綴著零零落落的星星和隱約可見的月亮。風聲依然,但是胸口的起伏不再劇烈,取而代之的是規律而平穩的呼吸。我反覆的咀嚼回憶中外公的最後一句話,既使危險,卻不能停止的那份思念,既使危險,也不能隔絕想回家的那份情感。人對於土地的羈絆,我想就是這趟旅程給我的第一份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