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万岁!

Post date: Sep 2, 2010 4:42:14 PM

"微言"万岁!

林熙

文革一开始我被批斗后,在劳改中当然不能再做医学基础研究.但对一个爱做"研究"的人随时随地都有题目可钻,譬如过去工作人员都得参加政治学习,不少人很害怕,而我却是格外喜欢.因为我总是会发现其中有"妙题"吸引我乐于去研究. 被批斗后我在医院劳动,其实劳动中也有执时的研究题可做,譬如扫帚和拖把功的运作也有发挥智慧的天地. 批斗后尽管表面上看似乎"山穷水尽疑无路",其实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监管我劳动的工人,他是对我很好的,我在单位里没有群众的仇人.他出于怜悯我的处境而对我说:"林医生,你赶快把问题解决掉,你看,人家现在都不敢跟你说话,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多没劲!" 我回答说:"我每时每刻都有我奋斗的目标,我的日子过得难得地有劲,因为我现在追求的目标比过去做研究的更有意义.你放心,我一点也不感到悲伤和孤独,也可以说我活得比以前更有劲!" 军宣队----一位解放军也找我谈话:"你要走从宽处理的道路,问题解决后,我们还是使用的." "我不须要你们给我从宽处理,我有多大的罪,你们就判多重. 假使说不是信用的话,我劝你们还是不用为好." 后来人家告诉我: "军宣队向大家传达:"他的话是不多,看起来是很顽固的." 因为我有奋斗目标,有顽强的自信心,那时在我的思想里"没有任何东西还捨不得",所以我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是我的历史经验留给你们.

在"逆境"中,因为发"愤"而能产生强大的"能量",并转化为"动力",而是成功之母也. 这就叫做逆境造就人而成为"不幸之幸"的道理. 当我正在劳改中,我妹妹林坚从北京借"闯联"南下回老家福州,路过上海来看我,我们原本相聚的机会很少,而这次相逢是在我正处逆境的时候,所以当时才能作出一首我自认很好的七律给她,并带回老家让擅于做诗的母亲杨如璋女史过目,以示为儿並没被压服,仍然信心百倍在迎战中. 后来我把这首诗入印(见图) ,印面是"青山却笑古来霜",诗曰:"分飞弱少别家乡,半老相逢旧忆长. 眼里流光明世道,髪间飘雪话沧桑. 早年暮色才华露,晚志朝晖意气昂. 遮莫微言多困厄,青山却笑古来霜." 自古以来多少人因为讲了"微妙的好话"而获罪. 你们想想看,风霜怎么能压得倒青山呀!

看看图中那两方分别用阴阳文刻的"仍作孤窗春外人"二印,这两印记述了我在逆境中的一个"年初三"做的一首很好的七绝. 那天我当然按惯例被禁囚在宿舍里,我以"春思"为题,在这首诗的四个句子里于不同的位置都安排一个"春"字,诗曰:"四十春光盼吐新,春雷不破隔风尘. 南冠春雨添乡思,仍作孤窗春外人." 在这诗中我採用了一个典故----"南冠". 古代楚人被囚于北方秦狱之中,还戴着南方的楚帽. 后来"南冠'便成为"羁囚人"的代称,用通俗的话就叫"犯人". 我在春节里被羁囚在宿舍里,岂不是也就成为一个"南冠"了. 那天窗外绵绵春雨,更使我想起家乡. 窗外春天是到了,但是春天不属于我的,那时我只是做个孤窗春外人. 这首诗不但我自认是好诗, 被认为多面手的名家钱君匋老先生也认为是好诗,钱老还为这首诗书写成条幅,可算是"墨宝",以后也让你们看看吧! 我希望这些文革文物以后能得到有关机构加以保藏.

再看图中那对两面印,"节前院里无他事","买了麵包幽假期". 每逢任何节日,我都被禁固在宿舍里,所以节前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做,那就是到院外小店买好麵包,以供节日在宿舍里以白麵包和开水渡节. 这样渡节日,我共渡了十二年. "十二年"实在嫌短了,如果能有更长的年数记录,不是更有社会史料的价值吗?

总之, 劳改也好, 充作"南冠"也好, 做一个"春外人"也好, 在任何形式的"逆境"中,对"有志者"都不是坏事. 因为"逆境"反而促使"刚强的人"获得更大的"能量". 别的暂且不去说,至少能想出更多促进社会进步的"微言". 你们看!不论在任何的历史暴政中,"微言"总是源源不绝. 我看, 假使人们还有喊"万岁"的旧瘾, 我认为不妨就喊"微言"万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