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醫生
清明之後梅雨季節到,雨下得又大又急,讓我想起大甲娘家;北有大安溪橋、南有大甲溪橋。每當大雨過後,娘家常傳出橋斷或受損,爸爸和大哥都得去修橋當橋醫生。
家人去南邊田地都要過溪,從小媽媽就教涉溪安全概念,她説:「平地無風無雨,但是山上有時會下大雨,過溪要看水清見底,才可以涉水過溪。」我和弟弟也常在溪底戲水。某天帶弟弟到菜園找媽媽後要返家,我佇立在岸邊看見溪水混濁,橋已被冲斷而大哭。正在菜園工作的媽媽,聽見我的哭聲,誤以為弟弟被水沖走,不顧自身危險,衝入下游尋找弟弟,看不見溪底,媽媽在湍急的濁水中,用她的双手拼命撈,邊哭邊喊弟弟的名字。我聽到媽媽哭喊,大聲叫媽媽,我和弟弟在岸邊。後來媽媽看見我們想衝上岸,卻寸步維艱,好不容易才平安上岸。
沒電視,只有聽收音機預報天氣的年代,有時無風無雨的平地,深山卻無預警下起大雨,偶而濁水夾帶沙石沖刷急下,要過河卻沒有水泥橋,人們僅靠麻繩、鐵絲牢綁在樹頭或石頭上,簡易搭成的竹橋、木橋不堪日日承載農夫重担,一經急流沖擊被沖走,或是一邊繩索斷裂,橋墩傾斜掉入急流中,有如兇猛的魚逆勢浮游。
如果爸爸看到了,就會跟大我九歲的大哥説:「橋又被沖斷了,明天我們來醫醫。」我一聽去「醫醫」,天真的問,「你們要當醫生嗎?」爸爸摸摸我的頭説:「是啊!我們是橋醫生。修好了橋,鄰居阿伯、叔叔們就不用涉水過溪。媽媽、阿姨也可到菜園拔菜啊。」爸爸如此輕鬆回答,讓我覺得修橋是利益衆人的事,而不是危險的工程。
那時的我好像是爸爸的小情人,除了上課之外,上山採藥、看歌仔戲或電影,造橋也常跟著。看著爸爸、哥哥在自家後院挑選成熟竹子,再把竹枝像削甘蔗那樣,削去竹結竹枝平順不會扎腳,三兩下已削成竹篙。竹子長度不夠,大哥把竹篙頭倒尾插方式,再鋸粿樹的粗枝,做成軔度高的橫樑,再用鐵絲紮緊綁牢間隔架橋。造竹橋、木橋都很耗工,但橋面平隠好走。
為了省錢,父子倆經常取自家後院的粿樹。鄉下婆婆媽媽凡是做紅龜粿、包仔粿,都取材自黄槿樹,俗稱粿樹的葉子,我媽媽有時也會取自家種的香焦葉當粿葉。粿葉取材容易且無毒性,洗淨蒸煮後,有一種天然的植物香氣。而爸爸跟哥哥造橋,也都取自後院的粿樹和竹子。才半天時間,他們已經熟練的把十幾公尺的溪橋架好了。
八七水災重創我家,原本富足的家庭,一夕之間田地變成了溪埔,家已無農耕種菜的經濟來源。那時爸爸已身故,我在台北工作,二哥在台中上班,弟弟讀國小。田地重劃家園開墾,苦了媽媽及大哥勞心勞力的煎熬。重建歷經二年多,故鄉的田地、溪流路徑改變,有了更完善設施。水泥橋取代竹橋、木橋,鞏固了村民的對外交通,爸爸、大哥造橋醫生的背影,成了村民的歷史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