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地亞哥
1.
半夜，汽笛聲撞破窗玻璃
巨大的黑色陰影
在星光下的聖地亞哥灣漂動
時差還沒反應過來
再南移半哩
夢，就到墨西哥了
2.
……咖啡香
在室內瀰漫
這個凌晨，彷彿有人相陪，促膝說話
雪應該是說下就下的。
三十年之後
我要回到故鄉
3.
寂寞，是沿著地球峭壁的弧線飛行
上有加州陽光，下有舊金山的雨
背後是白令海峽的冰山
4.
客棧裡那些亮著的燈火
是和我一樣的失眠人
泳池內只剩三盞燈在潛游，
空無一人。
海灣上的風在集合，變陣
切換速度，以適合明日海鷗飛行
5.
同樣時間，下午五點
我又來到海濱長堤看大海吞噬日落
太平洋彼岸此時是翌日早上九點
──你的日出就是我的日落
你的天空月亮隠形
我的左手正悄緩呈現。
2004.1.2-5
at San Diego
新歌
五年了，每天
我都留意窗外的相思林
何時招來彩蝶、蟬鳴、風和雨
何時綻放出金色的香氣
迷惑大地蠢動的情意。
木棉樹上的新生葉子
在陽光下呈現透明的脈絡和綠意
時光的伸縮術，葳蕤的春意
藏在張開的枝幹裡。
雨過天青，海灣在寒風裡裸游
我抬頭望著乾淨的天空，沒有雲
冬防的鷹群揚翼
心情突然隨著桃花燦爛起來
感覺世界的每一步都海闊天空
──喜鵲們叫我professor to be。
2004.1.21歲晚
腹語
春天來了
體內的小河流回暖，有風吹過便掀起漣漪
天使懷揣幸福降臨的人間
有我們。--多年以後
我終於聽懂隱藏在空氣中的腹語了。
大塊大塊的黃金和白銀飄移
鳳山腳下一支綿長的戀歌
在十七年後的春天，
精確到漢字最小的單位：愛
無以代替。
2004.2
還鄉
電話裡，中學同桌描述的故鄉
我已無法感應，並還原成消失的稻田，崛起的樓群，環城的大道
以及纏繞其間濃濃的鄉音
那個愛上我的女孩她結婚了嗎？
──想到這裡，故鄉在心裡慢慢復活了。
離鄉以後──
我丈量過北方大海一樣遼闊的平原
攀上過青藏高原，眺望山勢漸緩在故鄉拓成平地延伸入海
我在日本坐子彈火車穿梭冬春二季
在地球的另一壁，行走於金髮碧瞳朗朗的英語聲裡
而我始終鍾情於手掌之上一方隠隠的青山綠水
故鄉的容顏何曾蒼老，
故鄉的人們何曾蒼老，
還鄉是夜夜藏於枕底的夙願，三十年眨眼便過
我還鄉只需心情，何需衣錦！
2004.2.20
戀歌
這是今年的第一個倒春寒
這是我在清水灣的最後一個倒春寒。
在春天土地學會邀請樹葉篩選造訪的陽光
而我只想尋找醉臥花蔭的理由
那管明晨花葉上躺著的是露水還是淚水
──因為想著即將到來的遠行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理由。
窗外黑風呼呼踩在相思林的頭頂
寒窗十載的日子就這樣嘎然而止？
直至凌晨我仍無法入眠似心有所牽
可是因為白沙堤上迎春人的心情？
木棉掌燈為我引路，照亮多少年前的自己
懷有夢想，青春，熱情和愛的少年。
柳絲往下垂的時節
記憶的拱橋於虛幻的水面團圓
只是夢裡的情節已遭拆遷，物是人非。
木棉樹列隊等待麻鷹空中檢閱
大頭茶又一次挽手站在海邊高唱春暖花開。
──春暖花開。
一夜醒來我驚覺昨夜露水打濕枕頭
床上有淺沙貝殼有潮水隠退的痕跡
三月，注定要失眠的。
2004.3.4
雪國：早春二月
收到來信時，我剛讀完川端康城的
《雪國》，猜想
新幹線兩岸的峽谷，雪線，可能已爬上了半山腰
滑雪場關了。
櫻花開了。
魚野川豐盈了。
那時，子彈火車穿過山肚子，衝出隧道
我便為
漫山遍野的雪所震撼。
「這裡是日本著名的雪鄉」，
網頁上如此介紹。「常年的雪厚達兩米」，
餐桌上，今夏退休的老教授說。
他愛上了這裡的山，這裡的水，和空氣。
「今年有大量的申請者，你很優秀，
但……」，
加藤的信這樣說。
白色的信紙，使我想起大和町的原野
整個冬季白茫茫一片
覆於其上越積越厚越積越白的雪。
真正的雪野，
原來人無法行走。
2004.3.19為IUJ作
暖春
下午四點半，陪母親
看完專科門診回來
陽光淡淡的，
黃槐的花瓣在隨風飄落。
鐵軌旁，幾株高大的枇杷樹
已結出果子，伸手可摘。
苦榴樹開出一樹紫色的花
細細碎碎，香氣繽紛滿地
小時候，
好多個春天，母親陪著多病的我
從鄉衛生所回來
一路上都是白花花的河水
和河邊金燦燦的油菜花。
這麼多年了，
春天一直都濕漉漉的，
但溫暖。
2004.4.6-9
通往懷凱特的路途（兼致蔡老師）
想要背水一戰，但海洋在我腳下
──題記
羊群起飛了
草原和牧場起飛了
飛過赤道、星空和凌晨
──這是南半球的秋天
楓葉，燒紅了通往懷凱特的路途
我想起居住的歐亞大陸
潮濕而溫暖的南方，木棉
剛燒完春天的大火。
在北回歸線以南，在南回歸線以北
在萬米高處鑽石仰望的星空
有多少候鳥，可以像機隊一樣
唱著歌謠在滿天星空下飛翔
越過菲律賓、印尼、澳大利亞
南中國海、馬魯古海、阿拉弗拉海、珊瑚海
……
一覺醒來
已斗轉星移。
下弦月在機艙左側掠過
淒冷無比
空姐在黑暗的機艙裡走動
如何穿越赤道上空的心情
在春和秋之間擺渡
化左手五彩落葉，為右手
拈花的微笑
時間啊……
淮河是一道長長的傷口
掩埋往事
把我擱置在深秋的新西蘭
我和我的淚水猝然相逢。
「宿命麼？」
偏偏遇上了熱氣球節
和羅多羅亞湖上的煙火，看
未散的硝煙，化作天邊的白雲彩
向赤道招手
2004.4.14-21
淮河：Waikato River，新西蘭最大河流。
寫在答辯的日子
1.
上帝創造陽光和雲朵
是讓我們在陰影裡行走
世界的傷口在擴大，裂變
2.
暮春，氣候仍大開大闔。
故土遙遠，懷想童年
屋簷下滴嗒的梅雨時節
毛毛蟲在磚牆上爬走
龍光火在村後高山上閃現
發霉的日子我們困守屋內向望院子外青翠的田野。
電線上的燕子，牠們來自多年後
我居住的南方；多年後我又將離開南方
越過赤道。
3.
崗上的蘆花開了
一千支白色的槳搖動山巒
向著海洋
而蟬鳴就是飛濺的浪花
4.
紅月亮自海岬那邊昇起
所有的小獸都關在裡面
我想哭，我想哭
5.
清風吹過時，我的雙腳已經
踏過青康藏高原
2005.5-7
出中環記
──向十三年的香江歲月致敬。
1.
中環在下暴雨
氣象預報說，兩小時後即成澤國
魚蝦會在行人天橋上
涉水而過
2.
每天上班途中
我都要檢視
一站站的歲月，一段段的心事
無數次我問自己
在高樓的陰影底下
可曾找到那個南下少年的影子
3.
叮叮的電車聲傳來
每每有耶誕又至的恍惚。
坐在開往調景嶺的地下鐵裡
想著杏花邨的情人
和她家樓下的小吃店
4.
七夕了，
所有的高樓都點起了燈
目送我攜帶我的心趕往
盧山錦繡谷
赴來世的約定。
5.
秦俑列隊從風平浪靜的地方走來
虛構的鐵達尼
愛情，永沉在大西洋底
成為珊瑚
6.
中環是一場懷舊電影
求學年代，我曾為
申購新股而排在長長的人龍裡。
風暴來臨的年代
中環的街道上躺著
一隻隻股票的屍體
……
沿著自動扶梯拾級而上半山
看中環、上環和西環
環環緊扣──
文武廟、古董街
蘇豪區、蘭桂坊
陸羽茶室，鏞記酒家
皇后大道……
我西裝革履冒充白領
混跡街頭。
7.
……
一個長長的夏天
在投資交易室
聽進進出出的下單電話
看四熒屏彭博機上的世界
戰士衝鋒陷陣。
搖旗吶喊聲已經埋在電纜裡
提早進入歷史。
祇有我在我的國度佔山為王。
8.
我向望中環的日子就是我向望圍城的日子。
我離開中環的日子就是我突破圍城的日子。
雷暴警告已經懸掛
狼煙在國金中心二期點起
八月的颱風在體內刮起
我乘著地鐵高速撤離
沿途向一棟棟高樓握手告別
看中環淪陷。
2004.6-8
十月十六日
十月十六日，一整天都在盼天黑
秋天像一條曬得松軟的被子
風，靜止不動。
因為我的思念，窗外的相思林
開始擺動，枝葉婆娑
海灣行走在一年最美的光景中。
太陽落山後，
你就沿著光纖而來
看我倒數你到來的日子。
2004.10.16
博弈
山林，狩獵的陽光分批進駐。
衹是那隻獸早已躲起
在雪線之上。
葉子分成五彩，迷惑
狩獵隊伍。它們
困住一個色弱的人
溪澗塞滿了等待出山的獵物
陽光踏在葉子上像花樣滑水
雲低低地飛過。
花兒一朵比一朵清醒。
一路上大家都不說話。
2004.10.25
秋歌：辭清水灣
1.
秋天了，
決定寫信給所有的親友
告訴他們
我要啟程去另一個秋天。
2.
九月，我要去的地方己經
春暖花開。
懷凱特平原打開錦囊
所有的花草都跑出來
我看見來年春天
我們開車在一望無際的綠裡
前方是湖，兩岸是海。
3.
坐在秋天給你寫信
雨水，人間的思念
從天而降
4.
秋天，在遙遠的海灣
想起家門口的稻田
漸漸飽滿下墜的谷粒
心裡溫暖。
因為，我們的果子
也快熟了。
5.
秋天了，
雲朵越垂越低，
那些雲很低很低
貼著我的眼皮和手掌飛過。
6.
秋天了，
在光影間的行走
更加明亮
心裡暖暖的
思念，在中秋月圓之前。
2004秋
入冬有感
屋外的風越扯越緊
涼意，只要打開一絲窗縫便充斥整個房間。
而海灣如此寧靜，藍。
遠處傳來地盤打樁的聲音。
相思樹繞過季節
為我的遠遊而再度垂下金色的小絨球
──我終於選擇在臨近中午時份
完全打開窗子，
觀看冷風，杯中綠茶冒出的白煙
一遍遍閱讀遺失在途中的你的來信。
2004.12.8
同學會
十八年後的同學會
二十個烏合之眾
像雨後的春筍突地冒出：
班主任顯得比學生年輕
孩子們已完成爬行到奔走的蛻變
再次走進教室。
七十年代出生的人
個個愛上懷舊。
這是霧
這是消失的稻田加記憶
這是一場在錯誤時空發生的愛戀
但精采絕倫。
機場。野合。
延誤起飛的精子
迷失在高速公路上的思緒。
我回溯的江南，和流動的江南
像圓和圓的交接
空白甚多，像中國畫裡的留白
不著痕跡。
2004.12.17寧波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