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夜空而巨大
南方的夜空而巨大
盛載著哀傷
白色的雲朵像一個個蘑菇
開在圓月下
夜色如舟
撐向宇宙的曠野
所有的時間
隱藏于某朵未知的星雲
我們之間的距離
該以光年計算
抹開厚厚的塵土
用時光的放大鏡
我在詩經裏找到妳
而我卻找不到那條鑰匙了
可以開啓時光之門
觸摸最純的感情
看少年的我們靜坐說話
我在南方的星空下
一遍遍臨摹妳的名字
如臨喪亂帖
望梅止渴的日子已經十年
黃梅天也錯過了十遍
我的記憶還不曾長出黴斑
但有一種保護色
在今晚失效
思緒潰如蟻堤
氾如月光
2001.6.25
東方明珠．軟紅塵
電的世界光之國度
鑾金的紫荊花和廣場
霓虹流轉不同的焰色反應
黃色招牌催化光合作用
在大富豪大都會
軒轅寶馬輾破紅塵
春宵千金千金散盡在
昔日遍地黃金的天堂
猶如琵琶女江邊低訴
詩人誕生於此是否悲哀天定
掰開夜色兩瓣妍媸互見
如政客之口沫橫飛
如慈善捐款之普渡眾生
大佛的巨掌輕輕一翻
夜色便當頭壓下
命運的審問不宣而判
青馬如白駒過隙奔過奈何橋
人工島上慾望如噴射機起落
夜歸的流鶯
消匿於血跡斑斕的晨色
2001.7.14
懷念雪
現在，盛夏的清晨
陽光以螞蟻的小足爬過窗台
在老家，村子邊上的竹林
蟬詠會像魔術師的鋸子一樣
神奇無比。大暑剛過
而我卻懷念冬天
陽光如細雪。細雪如陽光
鋪於光陰之上
冬夜裡，雪花離開天庭
摸黑趕至人間，她們的腳步
輕盈，足踏空氣的聲音
唯有在夢裡才可聆聽
那是飄自天上的白氍毹
青女下凡的嫁妝，在家鄉
十二床緞子棉被
曾是最豐盛的嫁妝
回想久遠的童年，冬天
在我居住的江南農村
雪落下時，萬物綿長的呼吸
似乎讓時間停止流動
在多少年前所堆的雪人
和所滾的雪球裡
雪，企圖以白色，純洁背後的
死亡，來征服世界
在一瓣雪的形成過程裡
我走完雙十年華
提前見證人世白頭
十年之後，記憶的南方
一場大雪從南半球空運而至
日子紛紛揚揚，我困坐
一瓣雪的中央，懷念雪
迷失於時間的六座出口
2001.7.30
瓜田十四行
在盛夏，冬瓜密密貯存著能量
並一點一滴地膨脹，然後
換上冬天青霜的膚色
瓜棚上扶疏些碧綠的葉子，多層次
光合作用悄悄進行，不影響世界的寧靜
葉下的蔭涼處，總有幾只小巧的金線蛙
皮膚斑斕，目光瑩瑩
在瓜田一角，悄悄製造場景
我回來了，那個十歲出頭的男孩
赤著腳，裸著上身，有著黧黑的肌膚
手拿竹竿，在篱笆之外
用未涉世的眼睛
在外公們經營了幾輩子的土地上
偷窺另一個世界的神奇
2001.11.21
故鄉十四行
思念明亮的午後，記憶之門朝著故鄉的小村打開
收割後荒涼的稻田，有麻雀在尋覓殘留的谷粒
一道野水的痕跡擱在田野。但老去了，輪迴的四季
最近的哪個春季開完了紫雲英便消失無蹤跡
思念明亮的午後，我站在南方
記憶的陽光祥和地照著遙遠的村庄，龜裂的稻田裡
有焚燒的稻草堆起的江南桑煙
在燕子過冬的地方
北回歸線像一根電線，燕子停在上面就可以眺望故鄉
而我卻不能。我朝著空洞的時空大聲吶喊──
故鄉的大山豎起耳朵聆聽
故鄉的大山攏起雙臂抱起那聲音
在雨燕呢喃的屋檐下，那迴音，多少年來經久不絕
並時時牽動我和故鄉相連的那根神經
1999-2001
2001.11.27完稿
在小雪和大雪之間，故鄉還沒有下雪
1.
下雪的時候天是乾的
下雨的時候天是濕的
2.
風從北方吹來
春色自南向北鋪展
我的江南故鄉
一夜之間
就會換上綠衣
3.
清晨，地上鋪了一層薄霜
在小雪和大雪之間
故鄉
還沒有披上雪衣
而父親的頭髮
已提早進入冬季
而真正的冬天，從不在四季裡出現
4.
村子外，是冬眠的土地
豐收時熱鬧的場景仍殘留著
如史前遺跡
現在，它要安靜入睡
一輛拖拉機啪啪開過
後面
拖來一場大雪
和一個新年
5.
我在南方，十二月
有幾朵向海山坡的杜鵑
偷偷開放
只要晚秋和早春各自伸出臂膀
就可以握手
6.
我們都沒有發覺，一顆星子
在天幕的閃亮登場
或神秘退隱
懷念一塊土地和一群人
他們在那裡生生不息
2001.12
回憶突然明亮起來
傷痛被溫煦的陽光包裹著
回憶突然明亮起來
心情以光纖的容量和速度
穿越隧道的黑暗和光明
並以天使的嗓音低低歌唱
在冬日明朗的九廣線
站台上。
2000.1.8於
香港中文大學
焚風
──歲初寄SW
冬夜，寂寞如彤雲之暗澹
思念，是一群意亂情迷的風
擄走壁上掛鐘的聲音
我夢見春天野火花畢剝墮落
如隕星之劃破天宇，我預見
來年春天十萬朵木棉燃燒
焚風的呼嘯如巨浪
我到海邊觀摩日出之磅礡
如彩雲追月之徒勞
唯信念不動如風。
2000.1.15
二月，給SW的一些絮語
1.
我摟著憂傷走過一個冬天
現在，它們已長出嫩綠的新芽
並顯得生機一片。
二月的春雷還沒有從天空滾下
春天，躲藏在料峭的風裡
露出一截衣角。
只是想告訴妳，我回來了
又回到學術天空──看書，聽報告，寫論文
再次成為生命三部曲。
2.
如晾在架上的冬衣
經過一個漫長的冬天
我們好應該在春天坦開心扉
認真面對，好好梳理
因為
最細心的雨只下在春天
3.
在時光循環的追逐裡
我和妳的相遇只遲了一圈
就要遺憾一輩子？
風拂樹梢時我想起
感情的洪流如春潮澎湃
而大禹不懂疏導
如何避免溺於漩渦
給愛一條生路
我問立春過後的大地
大地報以萬象更新
4.
冬和春的角力
是落在故土的幾場早春雪
是南方紅樹林裡
整裝待飛的候鳥
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明亮的廳裡
聽歌，望著窗外四季蔥籠的相思林
人傻傻地
時光計時器尚未啟動
思維在午寐後的一刻尚未醒來
心情卻坦然，面對翌日冷鋒南侵
或生命冰河期。
5.
罡風南下，鐵灰的天空
唯不死神鳥穿梭人間天堂
這裡有──
一百頭藍鯨浮屍的海面
一萬只墨魚排卵的海面
十萬支金箭射落的海面
如果我們還要等下個輪迴
那麼，原諒我今夜抽刀斷水
春盡時，我會把愛妳的心
放生於太平洋
6.
我知道愛如野草一歲一榮枯
失戀像感冒一樣在城市瘋長
春來時這裡有無數愛情故事
破土，但同時又有無數
愛情故事湮沒於時間之荒野
白骨累累。
然而，在冬與春的角力中
春終以百花競艷之姿勝出
如我相信人間還是有愛，我們
無緣相愛但愛依然存在
7.
陪著新生的希望我走在春天的原野上
我感受時光之神玄如千古未解的易書
2000年2月清水灣
憂鬱練習
1.
河水開始發亮
雨季來臨
雨水的群馬偷下天庭
提前於五月到達人間
雨水的天兵從天而降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撲滅大地上升騰的慾火
世界重回清涼
2.
去年預訂的一串憂傷，竟
剔透如吐露番葡萄
透著豐沛的雨水，彷彿背著一個盆地
斑斕的陽光。
自戈壁，自毛烏素沙漠
自悠遠的銅鈴聲。
我是憂鬱的孿生兄弟
誕生於最炎熱的季節
也是玉鳥銜自天堂的情種
跌落在地獄門口
3.
我不願夜宿人間
寧願化作月色，如水
滲進黑色的土壤
靜觀風雨
悲傷的風暴終將隨颱風季而去
絕望會像累累的果實
結在秋的枝頭。相信我
相信循環的四季
時間的測謊機永不失靈
2001.6
清水灣的第三個春天
那沾了花香的陽光
終於
飄動如杭州絲緞
風也變得乖巧起來
且善解人意
向海山坡的杜鵑
年度開放
時光計時器
校準
在春天
日子復又充滿希望
2001.2
奏鳴曲
聆聽時光
如雨打芭蕉淅淅瀝瀝淅淅瀝瀝
如腕上星辰表秒針移走
2001.2
對你們的思念像杜鵑花落
走在春天裡，總感覺對你們的思念
像杜鵑花落，繽紛了向海的坡
絳紫的，粉紅的，雪白的，花瓣們
閒閒落在晨露初凝的草尖上
就像我的思念。抬起頭望望呀
火紅的木棉已張開花苞，把燃燒的思念
固定在枝頭，以固態的血悼念愛之壯烈
然後義無反顧，斷頭。
這不是我，我的思念是淡淡的
如閒閒撒落一地的杜鵑花
紅的紅，白的白，紫的紫
任雀鳥啄食，雨水侵蝕
2001.3.14
大埔仔村
三月末的一天，一場黃昏的雨
即將過去，細細的雨絲如塵撣
拂著天空的灰塵。我起身離開
告別黃昏，無語走進薄暮裡的
清水灣。
一整條馬路，很多車子駛過
揚不起一縷塵土。有時候
人間也很乾淨，譬如在一場雨後
一整條馬路，只有我一個人
在行走。如果有人問我，
我說我在尋找春天
不是嗎？看那垂掛的薜蘿
篱笆上的無名黃花，以及
遍地的牽牛花。在這樣的春雨
和暮色裡，該有水牛載著牧童
走過我的想像
一只鷓鴣鳥飛下鷓鴣山
我恰好經過大埔仔村，村子旁
該有一條清潺的小溪吧
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天已放晴
且暗了下來
2001.3.27
夏歌
已是春末。
金色的相思徜徉於午後陽光
（那爆米花般香甜、油菜花般
璀璨的相思，明麗如大一女生
的笑聲，讓人目眩，且有點
疑幻疑真。）
花香一層層湧進，如春風駘蕩
身子仍在廳裡，思維經已午寐
這一刻靜得有些意外和虛幻
除了幾聲刺耳的鳥鳴，等待的
竟是一枚細針落地的聲音。
時光和大自然經過一個季節的
博弈，偶爾也換得片刻安寧
透過窗外相思林的金黃和碧綠
我看見了海的臉又生動如初
（然而，誰願做我的五月新娘
讓花轎穿過重重的花浪）
我看見了蟬鳴聲鋪天蓋地而來
我看見了城市一百萬部冷氣機
整裝待發，準備搶渡立夏。
而夏已一葦渡江。
2000.4.30
(五日後立夏)
出梅
ICQ裡，妳說明天出梅了
這時我的城市正下著暴雨
水聲如瀑流過屋外的溝渠
奔向山下多愁的海灣
記得去年的六月，這時候
蟬聲正烘烤著人的靈魂
而現在卻潛游在雨水底下
如潛水艇潛在記憶的
深海，橫跨過幾個大洋後
重新回到出發的軍港
水手上岸時已白髮蒼蒼
穿過熒屏白色的小窗
望見妳坐在房間小閣樓上
對著電腦敲打心情
陽光一行一行飄下來
是的，明天就出梅了
我輕輕唸著，彷彿看見
妳和妳的城市陰霾散盡
陽光與風手挽手走著
2001.6.27
懷念高原
從西藏回來，我就病了。
躺在床上，傾聽江水咆哮
由左耳流向右耳，流入大海。
懷念躺在席夢思上的山脈，
夢著二億年前海流溫柔的按摩
像此刻我躺在床上，懷念高原。
我夢想著有一天，
可以赤足走在高原上，像走在
人類知識的高原，已經年
懷念冰雪濾過的空氣，仍停於
某一朵肺葉。躺在床上
感覺自己是一面湖水
懷念那些貧窮背後藏不住的笑容，
他們像泥土一樣純朴、親切，彷彿
一伸手就可以摘取，像熟了的青稞。
「窗外下雨了」，我無端想起
天國的雨水，如何在夜晚
搬運到地上，流成河。
2001.8.27
於病中
倒數的心情
站起身。
重新坐下去的時候，兩年已一晃而過了。
出發時的興奮，以及孤軍深入時的忐忑
像眼前的事，剛發生
就鋪在面前的桌子上
任我翻閱，心情。
時間，像鏡子一樣，坐在對面
陪我重溫那些與書為伍的日子
並一一記錄、裝訂、封冊
如每天下午，陽光都將客廳打掃一遍
落日餘輝經低空的雲朵返照
海水發亮，竟有重回黎明的恍惚
織女在燈光璀燦的高爾夫球場揮杆
讀研的牛郎，仍困坐圖書館
苦思鵲橋的意義
午夜的歌聲點亮漁火
記憶焚燒空白
七月，夜航的漁舟
燈火一路踏水而去
在遙遠處，就升上了天
成為星空一部份
無火自燃
2001.9.3
新學年
埋伏
午後，陽光斜照在屋外的樹林
恍若虎背，地上斑駁一片
九月的秋老虎假寐著
我看到風兒吹過時
牠均勻的呼吸貼在背上
微微起伏著，起伏著
2001.9.25
鷹，停在秋天
1.
草原
由最初的形成，到為沙漠吞噬
始終盛載一顆
向望大海的心
窮其一生
都在尋找水之甘洌
2.
受傷後的鷹
總是在高空盤旋
唯有高速的氣流
才能
治癒牠內心的痛
3.
我們已預習多遍
牠翱翔於天空的姿勢
和想像如出一轍
且完美
4.
海上架起長虹
於新雨後的黃昏
斂翅
鷹，停在秋天
2001.11.6
剩下的秋天不多了
剩下的秋天不多了
一直想說說海灣那頭的燈火
如黑暗大地上流淌的
明亮河流
如夜行的長途火車
在秋風呼呼裡呼嘯著駛進燈火，和城市
如人工島上的機場
莫名的往事起起落落
紅燈、綠燈，碰撞，失事
如水寨失火
如一株結綵的藤蘿
盛開在午夜的星河，然後頹敗
如夜來香
2001.11.6夜
悲痛三行
無盡的黑夜，悲痛鋪滿了海面
風吹開皸裂的皮膚
滲出的血塗滿了糊塗的夜
2001年
麗江，關於一朵歌聲的記憶
那年冬天，小巷流水的深處
漂來一朵歌聲，我為歌聲吸引：
是一納西族少女，依著小河旁的柳樹
在縱情唱著歌謠
旁邊有幾個姊妹在靜靜聽著
還有路人、遊客、流水和我
她的歌聲高亢、明亮，低音處
藏有絲絲縷縷的哀愁
我聽出了少女對春天的向望
聽出了她對高原之外世界的向望
那裡的燈火輝煌，高樓像高山一樣摩天
她的胸脯和高聳的雪山
她的歌聲和亮晶晶的雪水
她頷首時千迂百迴的情愁
她站在高原上、雪山下
向著盆地、丘陵和平原歌唱
──妹妹，跟俺走吧！
2001.12.7
出水蓮
在小巴站看見她，曾經愛上過的大一女生
現在快畢業了
沒有了穿校服中學女生的感覺
像一枝出水的荷花，落落大方地盛開
在人群裡，我還是一眼就能認出她
女孩有雙溫柔的眼睛，平靜如高山的湖泊，波瀾不驚
她的頭髮長了，淺淺的束在腦後
她嫺靜地坐在小巴裡
和車外的我隔著一層窗玻璃
日子透明如陽光
2001.10.25重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