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kura Crush 禁足賞櫻記

前言

2019年頭，我和16戴同窗老友共兩對夫婦同遊星加坡巡航麻六甲海峽，此路歴史豐富，先有三保太監鄭和下西洋，後有國父 孫中山先生奔走南洋鼓吹革命，沿途不乏珍貴古蹟、風景優美、人文薈萃之處，撫今追昔，老友説若能藉一禿筆記下旅遊心得多好，當下乃心生一念，有“閒時”他日當若是也！

2020年金豬轉錦鼠之際，新冠病毒全球大爆發，看著今年旅遊計劃就這樣泡湯了。友人傳來一則民間幽默，說是如今疫情嚴峻，所謂禁足在家就是客廳來回走動，上下樓梯則當遠足，若是能到院子裡繞一圈的話那就算是環遊世界了。這話說得也是，外面李花梨花都已開過，窗前櫻花初綻正欣欣向榮，是賞花的時候了，於是整裝出門就到了“日本”。

賞櫻

觸眼一見即是一棵染井吉野樱，日本每年櫻花季節大概自二月底到五月初，從南往北，由平地到山上，這種櫻花最多，東京上野公園是賞櫻聖地，花開時一群群人一大早就搶進公園，佔據一棵櫻花樹下，鋪上一床草蓆，便當盒子裝滿美食，抬來一桶清酒，戴歌戴舞，非得盡興不歸。前年我們也去了上野公園，但已是三月底東京花季尾聲，雖然還是人山人海，花已飄零，只剩不忍池畔還有一排櫻花盛開，有一株大島櫻幽雅脱俗站立小坡側向池畔，半邊櫻花伸至水上，頓成為衆人聚焦之處，拍照如儀後我們就往皇居東御苑移去。

櫻花本身花期很短只有七到十天，但是如果規劃得宜，不必都一定要長在我家，這邊謝了那邊又開，地勢有高低，氣候兼冷暖，舉國一心，一個花季就可以展延到五六十天，全民皆感確辛。譬如說從東京搭特急快車往山梨縣觀富士山，沿路山櫻俊秀，西湖是富士火山爆發時産生的一個堰塞湖，旁邊有一個重建的古老村落合掌村是一個遠眺富士的好地方，但因地勢較高，所以還沒有見到櫻花的影子，但到了河口湖這邊許多的溫泉會館渡假村裏頭，日式亭園之中，梅花方謝，櫻花半開、松、竹、柏、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花草陪襯，背後是白雪覆蓋的富士山，又是一幅景像。時地不同，有對照，多方看，才能感受前人美意。

「春城無處不飛花」，東京城裏皇宮御苑，淺草寺，出城往富士山，箱根地區，鐮倉古都，鶴岡八幡宮等地，再從關東到關西，站的、坐的(垂枝櫻)、插的、單的、雙的、成排的、成群的、粉紅的、淡白的、淡黃的、到處都是櫻花。許多人喜歡京都，因為是古都，文化遺產豐富，附近賞花赫赫有名之處不勝枚舉，二条城，京都御苑，嵐山，天龍寺，金閣寺，八阪神社，清水寺，円山公園，等等，上有琵琶湖，又離奈良、神戶、大坂不遠，櫻花類別可以達到七八十種，十天半月都看不完，所以有各種賞櫻「攻略」，愛花的都有福消受。

八阪神社已有一千四百年的歴史，周遭都是保存完整歷史充分的傳統建築群落，日式婚禮經年滿檔，排不上的也會來這一帶拍攝婚照，這裡靠近一條貫穿京都的主河名鴨川，又連著一條小河叫白川，有櫻花有柳樹，整齊的兩層樓居家店面建築，古意的石坂巷道內時有著傳統日式禮服的佳偶拍攝婚照。如此人物比花嬌，古典與現代的結合，晨間在此遛連彷佛時光靜止，老夫老妻若能尋得一處小橋流水櫻花樹下，相倚相靠共數那水面流過的片片花瓣，雖然無法真讓時光停住，但也足夠使人陶醉留戀，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如果對1957年櫻花戀（英文名莎喲娜啦）這部電影還有印象的話，片中馬龍白蘭度和高美以子常約會的民宅是他老下屬的家，前面是一條河。白蘭度第一次約到以子時又興奮又緊張，帶著一束花和一瓶威士忌先來民宅等，下了車一群小孩看到一個老美下來也很稀奇，一擁而上，帶著他過橋到河這頭來一直送到民宅門口。白蘭度把帶來禮物送給主人夫婦之後就心不在焉，等以子出現後起初是語無倫次不知所措但後即漸入佳境，修成正果。

鴨川的樣子長的就像那條河，旁邊一街之隔另有一條十來呎寬平行的小運河叫高瀨川，唐，李商隱：「櫻花永巷垂楊岸」，運河兩岸夾著楊柳樹間疏有秩的種著各式櫻花，綿延數哩，花容遮日，一望無際。白天來此遊人行人穿雜，景緻雖甚美但往來為生活奔波而無暇他顧的人也多。夜幕低垂，華燈初上時，同樣是店家林立，行人如織，但在燈光之下，白晝猶如一羣花團錦簇的少女，此刻的櫻花卻是嫵媚成熟，在河道上探照燈照射及古意街燈的旁襯下，更顯的雍容華貴，星月無光。徜徉花間，找尋那株完美的櫻花樹，瞻前顧後，不知西東。借用辛棄疾那首描述上元節賞花燈的「青玉案·元夕」一詞來形容京都夜櫻美景一點都不超過：「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櫻[星]如雨。⋯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樹[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花前燈下，顧影自拍，河邊酒屋，橋上情人，這頭走向那頭，那頭又走回這頭，這是京都夜櫻的浪漫景象，可知這都是前人延續多代經營遺惠後人的結果？

櫻花本是出自古老中國的喜瑪拉雅山脈，秦漢時即已出現宮庭裡，唐人「折枝花贈行」(元稹)有詩描寫「櫻桃花下送君時，一寸春心逐折枝。別後相思最多處，千株萬片繞林垂。」櫻花也大約是從唐朝那時傳到日本的。這種說法可能會引起幾個國家不快，但那不是重點。今天世界可賞櫻花的著名景點許多，可是要論全世界最愛櫻花的民族，那非日本莫屬。日本人欣賞櫻花、廣植櫻花、崇拜櫻花、愛戀櫻花，不只在盛開時的燦爛，那是一時的，而在花瓣開始紛紛飄落時，撇去「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那種感嘆，仍在櫻花雪(雨)的美景之中沉醉回味，這是一世的。今年櫻花謝了只是暫別，好像每日早起後要先喝杯咖啡一樣，先賞完櫻花再開始這一年的打拼，明年面對櫻花時才可以有所傾訴。日本人不只是欣賞櫻花的外在，也喜歡以己身比擬櫻花的內涵。是以即便季節已過，櫻花仍然綻放於日常文化當中，如同櫻花戀戲裡不光是以子的舞台、頭飾、服裝，白蘭度的下屬後來為愛殉情，以子最終為愛突破傳統放下身段下嫁白蘭度，都有櫻花那純潔、高尚、乾淨、甚致有點代表「武士道」的精神。六十年代看櫻花戀時只覺的歌好聽，來美四十餘年才逐漸理解到異國戀在二戰結束初期對當時日本社會是如何衝激之事，且不論其它。櫻花是土生或移植已不足道，重要的是歷經逾千年的努力，能生根孕育成為一深植人心代表立國情操的文化，那是無法模仿取代的，文化對立國影響之深遠由此可見一班。

旅遊的好處是可以從人民、歷史、文化的角度去了解一個國家。這些元素經過長時間互相效力而成就出來的結果不是一時政治、經濟、社會方面的種種可左右的。臨江仙 (楊慎)：「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這是我秋天時從武漢出發游長江三峽上行抵達白帝城時的感受。白帝城城本是一面靠山三面環水之勢，如今則是四面環水，江輪可泊岸直入，但白帝廟仍保存良好，「詩城」之名猶在。長江已經不再滾滾，神女巫山依然無恙，秋來瞿塘楓葉紅，春臨武漢時，武漢大學不到百年則是中國大陸著名的賞櫻景點了，也跟別國一樣有各種季節預報，旅遊指南，中間還牽涉到一段歷史，每年逐花者衆，詠櫻佳評如潮，然與彼之千年醞成的文化，經歷終究還是有所不同的。

黃鶴樓歷經烽火，修了又毀，毀了復修，現在看到的已經不是建在舊址之上，但還是崔颢、李白、白居易、贾岛、陸游等人的黃鶴樓。而櫻花源自華夏，發揚於日本，後又回植武漢。不到百年，中逢歷史劇變，引出尖鋭爭議，武漢大學櫻花幾遭被全數摧毀的惡運，幸好歷史文化有其天數，得花神眷顧，乃以保存至今日盛況，再過百年，不知又是如何？所以說天最大，孔子：「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聖人之言。」當今世局混濁，禁足事小，失焦事大，如何自處？一趟賞櫻，豁然開朗，俗話說「行千里路勝讀萬卷書」是有道理的。

悟

我又回到我家那棵染井吉野櫻下，雖然不比華盛頓波多馬克河畔，洛麗也是櫻花林立的城市，平時生活忙碌無暇多顧，退休後才開始留意打點，乍看還覺不錯，但去遊了一趟日本才知道這櫻花學問博大精深。拜新冠病毒禁足之賜時光仿佛暫停了，讓我可以神遊兩年舊地，溫故知新又學到了不少東西。

中庸二十七章聖人之道：「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

天下事本來就很錯綜複雜，又加上一個新冠病毒來攪局，這種時候每天聽到各方高見若還能保持心平氣和的非得靠強烈精神力量支撐才可。賞櫻回來順手翻到前述中庸一章，古人已有明示，作人要品學兼優，知識攝取貴博大精深，行事則須謙卑低調，好學不倦，精明厚道，舉止有禮，盛世可以儘量發揮所長貢獻社會國家，而亂世碰到驕傲自大又講不通的人物，就要懂得明哲保身了。這是幾千年來的文化，放諸四海皆準。所有的不快也就隨那櫻花雪雨化入河裡揮發到雲端去了。我喜歡櫻花的純潔高尚，天生麗質，自然流露不矯揉造作，守恆。願對全球疫情有關的醫藥研發快快有所突破，還我民主自由。「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希望明春來時，大家都可以快樂出門，到北卡三角地區各處對著我們招手的櫻花邊，和杜鵑花旁，張開雙臂，如那陽光燦爛的小孩，熱烈的迎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