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 20, 2023 黃令名老師導讀
Krige, John, ed. How knowledge moves: Writing the transnational histor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9.
Krige, John, ed. How knowledge moves: Writing the transnational histor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9.
沙克爾頓共學讀書團:人文地理學經典導讀系列十四
導讀人:黃令名(國科會人文及社會科學研究中心)
與談人:秦先玉(國立陽明交通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台北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 )
時間:2022年5月20日(六)下午2:00
地點:台大地理系405室(原訂202室) / google meet 混合舉行
主辦:科技部沙克爾頓計畫
線上讀書會連結:https://meet.google.com/owu-ccgy-zda
參見楊景仁同學的演講紀要:
跨國科技史與John Krige
黃令名老師首先介紹John Krige,他是本書作者,同時也是黃令名老師的博士指導教授。
John Krige 有兩個不同領域的博士學位,他一開始學的是物理化學,取得博士學位後在南非的國家實驗室服務。但因不願研究核武而轉換跑道,到了英國念科學史並取得博士,之後到了位於巴黎的法國科學工業城 (cité des sciences et de l'industrie),帶領研究團隊進行歐洲核能和太空科技研究,直到2000年才到美國的喬治亞理工學院Kranzberg講座教授 (此為紀念曾任該系教授Melvin Kranzberg所設立之講座教授),於2020年退休。他目前在法國過著退休生活,但其實退而不休,在2022年又主編出版《Knowledge Flows in a Global Age: A Transnational Approach》,是本書的延續。
大家對「跨國科技史」最大的疑惑,可能在於「跨國 (transnational)」與「國際(international)」、「全球(global)」的區別,而為什麼選擇跨國的角度切入科技史。黃令名老師解釋,跨國科技史是知識以資訊、專家、know-how的形式跨越國家的邊界,旅行到不同的民族國家,形成知識與科技在全球範圍的流動。可是科技的跨國流動不代表「地球是平的」,反而從中看到的是國家扮演阻礙或推進的角色,使知識的跨境流動經常是不對稱的、崎嶇的。簡單來說,科技在全球流動,而民族國家會參與其中形塑流動。
How Knowledge Moves
國家在科技的跨國流動之中,經常扮演監控和管制的角色。而美國身為知識跨境流動的(最大)得利者,擁有大量不是美國出生的人才,成為知識旅行的舞台。本書成書契機是在2016年11月喬治亞理工學院中舉辦一系列的跨國科技史工作坊紀錄整理而成。本書分成四個部分,本次讀書會著重在第四部份 ”The Nuclear Regime”(核子政權)。
跨國的兩難
首先討論的是「跨國或不跨國的兩難」。疫情期間的停擺是例外,科學家之間彼此的交流才是常態,如留學、國際會議等學術交流活動需要持續進行,知識才能推進。不過正如前段所言,國家時常需要監控和管制,國家若是徹底禁絕科技與知識的跨境流動,會失去作為國家競爭力來源的新知識,也可能失去海外市場。因此,國家也可能成為驅動者,其目的是在知識交換的過程中,仍對於知識有所控制,而不損及自身利益。
艾森豪時期美國對其盟友推廣「核能的和平用途」即為一例。美國派出專家到台灣等盟友國推廣核能科技的知識,確保他們學會核能相關的知識,但用途僅限醫學、發電等,控管其不發展到原子彈等武器,最典型的案例便是中華民國在台灣的核能發展,當我們在1980年代偷做原子彈[註1]的時候,就被美國人監控到了。
混合的認同
第二個問題是「認同」。研究社群經常是超越國界的,不過這些行動者必須要面對國家對知識和自身的控制,此時他們的認同和忠誠問題即浮上檯面。不過,我們能夠明確地指出科學家、技術人員等知識的承載者「完全」屬於哪個國家嗎?其實很多時候他們本身是混合的族裔,或有著混合的認同,此時對國家而言便是問題,比如在中美關係產生嫌隙時,在美國的華裔學者是否值得信任,成為美國政府的煩惱。
聯邦政府細微的控制在就讀喬治亞理工的令名老師身邊發生。他詢問該校航太系的同學,了解航太系對外國人來講特別難申請,有很多實驗室不收外國人,必須要有美國公民身分才可以進去實驗室。可是航太這麼複雜的科技,總是會有一些合作,怎麼辦?航太系同學說,他們會有共同的實驗室,但是內部再做出一個隔間,必須拿GT的學生證刷,學生證可辨認是否為美國公民,因此只有特定的人(美國公民)才得以進入那「神秘小房間」進行研究。這是透過人員的管制來管制知識流通,不過該方法有效與否也值得討論。
說到混合認同,令名老師認為John Krige自身便是一個「跨國流動技術人才」的範例:他是荷蘭裔南非人,在英國取得博士學位,也有英國公民身分,長期在法國生活,後來到了美國教書且拿到綠卡。像John Krige教授這樣的人,我們很難用某一個民族國家將他定位。
全球知識的在地呈現
第三個問題是全球與地方。知識與科技的生產者期望標準化,例如在美國有效製程,也希望複製到世界各地。可是當知識以各種形式跨進地方(local)的時候,它勢必要鑲嵌在在地的組織文化與政治脈絡之中,牽涉到許多面向,甚至物質也會是很重要的條件。
這裡令名老師舉出兩例,第一個是台灣第一次進口半導體機台的故事。在第一次進口時,台灣的柏油路路面品質堪憂,考量到過於激烈的震動可能會使機器壞掉,只好利用警車開道,在高速公路上以30公里左右的速度滑行,從基隆港滑到新竹,下了國道後的道路拿木屑鋪平,最終機器安然無恙地抵達竹科的預定地。光是追求晶圓的全球化標準,追趕美國的科技霸權,就有基礎設施等等的在地的條件需要克服。
全球的地方科技的跨境流動意味著是標準化的推動,真的到了地方的時候又會發生許多不可預測的事。第二個例子是成大王秀雲老師曾分享過的「同位素車車」故事。背景是IAEA為了推廣和平用途核能,曾經利用一輛配有放射性同位素實驗室的巴士”Unit2”行駛至拉美六國,而中間發生的許多變數使推廣過程成為奇幻旅程。文章很大的成分上是司機歐根馬耶的碎碎念,是頗為獨特的跨國科技史取徑。
「同位素車車」的第一站是墨西哥,從墨西哥到第二站阿根廷的時候就遇到了問題,因為泛美公路斷裂,墨西哥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也沒有船班,因此車子是開回美國之後再坐船到阿根廷。到了阿根廷後,對方沒有錢付給司機,司機只能領到半份的薪水。到了巴西之後,還遇到了迷路、洪水等事件。整個故事的高潮在於當車要從巴西運到玻利維亞的時候,因為道路過於破碎而改搭火車,一個禮拜後,司機已經到玻利維亞了,但理應也要同時到的載貨火車連同同位素巴士一同憑空消失!後來才發現,是因為火車撞車了,所以巴士跟著一起掉下去,計畫也因此暫停一年。
最後讀後反思,令名老師認為這本書或多或少回應了成書當下(2016-2019)的地緣政治議題,包含川普當選、難民危機和英國脫歐等。美國在書中不可避免地成為主角,顯示美國在20世紀後半在科技政治與軍事上的支配性地位,不過跨國科技不見得只有美國對外流出,也有不同國家彼此間的流動。最後是談論「知識移動」的用詞,作者很喜歡用”circulation”(循環)一詞,可是其實有蠻多其他作者認為應該用”travel”(旅遊)或其他的字樣,而他也最新的書中使用”flow”(流動) 而不是circulation了。
與談人回應與討論
這次讀書會邀請到在北科大和陽明交大通識中心任課的秦先玉老師與談回應,秦老師以幾項重點提問來回覆。首先是本書的定位問題,1990年代蘇聯解體後,美國成為唯一霸權,歷史學界曾反思過往書籍太過於以美國為中心,而本書座落在西方的學術脈絡中,也想達到相同的反思。接著是本書的研究取徑,STS大概在2011年左右以大型科技物的觀點切入冷戰研究,為何談論美援時期,大家想研究它科技的部分時,本書提出了circulation?
另外秦老師也對導讀內容發問。第一個是,講到出口管制時,發簽證的單位是美國駐各地的大使館,但是給學生通過的是學校;同時也想到澳洲近期「紅禍」的示威抗議事件,中國的學生移民到澳洲讀書,學校給予其資金贊助,但有些研究計畫最終是有利於中國、不利於澳洲的[註2],因此想知道學界和政府的關係。最後是對聯合國等國際組織實質管制能力感到懷疑,例如她有一位在聯合國工作的朋友,要求到中國了解當地原能是否正當使用時,被拒絕入境。
令名老師回應,學術社群和國家的確有衝突,一方面美國的大學需要國際招生補足來源,以及科學家在知識交流的時候有它的理想性,可能是和國家衝突的地方,而令名老師就讀喬治亞理工學院時,就有聽聞友系舉辦活動時,有中國敏感人士遭到FBI約談的事情。
參與讀書會的廖昱凱老師分享了A酸的技術在越戰期間的越南誕生的故事,提問以circulation (循環) 或是current (潮流) 談論知識流動的差別?
令名老師認為,美國經常作為一開始的研究方向,雖然希望不要美國中心,但它過於龐大無法忽視,只是需要討論更複雜的方向性。秦老師回應,跨國技術史不在於去國家化,也須注重雙向性,但資源不對等時很難達到真的雙向。
徐進鈺老師則想知道,發展型國家和全球南方國家這些美國霸權下看似「接受方」的國家,在跨國科技史中說了什麼?朱凌毅老師補充,書中的幾個例子看起來,國家總是「補破網」的角色,但接收方的國家更有可能主動去挖取知識和科技。令名老師總結,全球南方/發展型國家這些所謂「接收方」的研究,目前為止還是太少,而這樣的立場應該是我們更能感同身受的,是跨國技術史可以再充實的地方。
推薦延伸閱讀:
[註1] 關於中華民國政府1980年代發展核武的歷史:
故事storystudio──原來臺灣也曾發展過核彈:一段不為人知的歷史 https://storystudio.tw/article/gushi/nuclearweapon?fbclid=IwAR28KXzVxutujPOrMEEFuDtvSatKUSStXPGkBJHk_FIxHRT2volOw-rEwjs
時空旅行社 國家文化記憶庫2.0──臺灣與原子彈的因緣 https://curation.culture.tw/curation/public?id=196&fbclid=IwAR28oVr7watsgQiZhURCLb7ym7AolG5S1VMDKjtqu2_Ttzbk36eKE88azgM
[註2] 關於澳洲人的「紅禍」抗議行動
紅旗:大學中的政治角力(預告) https://www.catchplay.com/tw/video/020ca4ca-1077-498b-95e7-c4fb063adf2a?fbclid=IwAR3H3iJ01PsOR-FpZOWJ6lJO-saexNVEmADRb2LnHuZSWa8uQVZY6Qnd1d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