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爾頓共學讀書團:人文地理學經典導讀系列七
講題:Henri Lefebvre, (2003). The Urban Revolution.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導讀人:劉惠純老師
與談人:游尚儒老師
時間: 2022年07月31日(六)下午2:00
地點: 線上會議
主辦:科技部沙克爾頓計畫
線上轉播連結:https://meet.google.com/yhk-wdtk-nbf
參見楊景仁同學的演講紀要:
“An urban society is a society that results from a process of complete urbanization.
This urbanization is virtual today, but will become real in the future.” - Henri Lefebvre
本次的導讀特別的是,之前遇到篇幅較大的書的時候,多半會擇1-2章進行導讀,但這次劉惠純老師並沒有特別限定範圍。列斐伏爾(H. Lefebvre)是上世紀最重要的法國社會學家與哲學家之一,許多聽眾多少已了解空間三元論等理論,於是惠純老師將演講重點放在這本巨著誕生的背景脈絡以及後續影響,他為何要寫這本書?要跟誰對話?宏觀的企圖為何?影響了誰?他對芝加哥學派、技術官僚、專業分工的批評,是否公允客觀?
寫作背景:1960年代的種種危機
Lefebvre出版The Urban Revolution的時間是1970年,寫作動機來自1960年代的危機。1960年代流行詞彙的是「後工業社會」,Alain Touraine和Daniel Bell可說是異地同時提出「後工業社會」概念,都市變成大量中產階級和知識經濟主導的服務業空間,工業和藍領階級「不見了」,是一種全新的生產方式;1968年的法國學運造成法國內部的巨大危機,他認為這不是資本主義工業化造成的危機,而是「都市社會」造成的政治危機──都市內難找到棲身之所的嚴峻現況失控了。
「都市社會(Urban Society)」,而不是「後工業社會(Post-industrial Society)」,是他想要對話的起點。
Lefebvre闡明何謂都市社會後,接著就是對都市主義(urbanism)的批判。首先,他認為當時缺乏對都市的認識論(What is the nature of urbanism?)。他提出,時間跟空間是一組概念,而不是對立的東西,「時空軸線(time-space axis)」概念影響了後世諸如Doreen Massey等學者。他批判芝加哥學和都市生態學的實證主義(positivism),認為芝加哥學派將都市當作生活本身的立場是非常窄化的,尤其感覺是從芝加哥為中心出發的觀點,太(個人)經驗了。都市不是特定地點,而是現象(phenomenon),都市的概念是全球的(global)。Saskia Sassen提出類似的全球城市(Global City),充滿的節點和生產總值的計算,但這跟Lefebvre所想的大相逕庭。對他來說,這些數化的指標不是重點,而是都市將會成為一種意識形態(ideology)。
征服自然的慾望是來自「都市化」的意識形態,Lefebvre特別關注法國農村與傳統農業生產方式,他的假說是因工業生產方式改變,改變了都市的紋理,同時這套生產方式也反過來摧毀了農村生活。他提出鄉村與城市不是二元對立,而是關係性(relational)連結。講者在此舉例,今日的都市人對「鄉村生活」的休閒想像,是一種很都市主義的想法。講者後來也發現他是從法國南部農村出生的,覺得其字裡行間有一種鄉愁以及對傳統生產方式的崇拜。
講者認為本書最重要的概念圖(p.15),解釋都市肌理(urban fabric)歷史上不連續性的變化歷程,從政治城市,到商業、工業……當100%都市化之後,就達到了complete urbanism,這是如同馬克思無產階級革命一般,非常預言式的想像,不過也沒有說何時會達到。Lefebvre自認他的理論是「未實現的擬像(virtual object, 講者譯)」,但絕不是虛假的!
列斐伏爾眼中的街道、標誌性建築和都市計畫
每個人在使用都市空間時的感知是不一樣的。Lefebvre舉了兩個都市常見的公共空間為例。首先,街道是商品化的媒介、聯繫,他一面批判街道是商品化的媒介,同時也說街道是人與人相會的地方,是人去參與社交甚至發生(社會)運動的地方;標誌性建築(monument, 紀念性建築)講的是異質空間如何可能。所以他不只看到公共空間被資本主義「殖民」的一面,也講到他的可能性。本書字裡行間可以發現他對日常生活的重視,這是受到海德格「存有」的概念啟發。
第二章標題「Blind Field」,講者解釋Blind之意為部分理性,只是不全面的觀點,批評傳統實證主義學者是見樹不見林;同時隱喻都市是看不到(unseen)的,有它作為概念存在之處。下一章接續見樹不見林的批判,將目標轉向技術官僚(technocratism)以及專業分工,作者認為這些技術官僚擁有的是片段的知識,看不到全面,卻又掌握執行規劃的能力,結果會創造出更多同質的空間,而摧毀有差異性的空間。
對專業分工和規劃的批評,講者舉例她的友人在英國某地做社區規劃,專長是量化研究,分析那些節點具有消費潛力和可擺放的設施。被問到他們是否有「policy making(關注規劃中的性別、階級歧視等問題)」,他們的回答是「有另一組人考量這些事情,但他們看不懂演算法」,彷彿兩個世界是異化的。
《都市革命》的洞見
雖然Lefebvre是法國共產黨員,但他Urban Revolution所蘊含的洞見,不只針對右派,連左派也在批評範圍內,他認為左派(中共)把知識分子「下鄉」是為都市問題的解決方法,是太天真的。左派的危機在沒有能力分析都市問題,都市問題(the urban problem)不應停留在市政問題(municipal problem),而是國家/全球的問題。例如都市改革者若將都市問題化約成技術問題 (房價/基礎設施) ,認為蓋了夠多的社會住宅便能解決,將會是見樹不見林。
猛烈的批判之後,Lefebvre也常被人疑問:那你能為都市問題提出什麼洞見?他提到都市需要戰略,一是提出對於都市問題的總體觀點而對政治生活的介入;二是普遍的自治,對都市問題提出積極的議程;最後是普遍的城市權(right to the city)的提出。
對談:下個世代的都市革命?
本次邀請到曾進入規劃實務、目前在中山大學公共事務管理研究所的游尚儒老師擔任與談人。首先他分享了過去在劍橋讀博士班時,體會「經典讀的不夠深,寫的文章會千瘡百孔」的道理,肯定惠純老師的選題,認為Levebvre批判了城市社會學,出現了城市哲學化、理論化的方向,我們在50年後依然可以拿來活現。如書名,以作者的角度認為,達到社會主義的城市需要重建,但他在閱讀此書的時候不免疑惑,重建的過程不又會依循資本模式嗎?他向惠純老師提問,Lefebvre對自己有什麼影響,自己如何系統化和運用?另外,新一波的空間革命(從實體到虛擬)和後疫情時代要如何用本書角度對話?
劉惠純老師回應,她比較少講Lefebvre對自己的幫助,作者對她的啟示不是很理論的,而是一些概念的啟發,例如讀完後會認為空間生產的方式是重要的,要有時間的敏感度、脈絡的敏感度。
Lefebvre的啟發從對日常生活的重視開始。惠純老師提到,她有位朋友在利物浦做鄰里規劃,目標是讓婦女在夜間行走更安全。過去是設計路燈間距或提升公車app等科技方式達到所謂的「安全」,她的朋友則是詢問許多當地女性的日常生活,他們的年紀、階級、種族和工作時段,這些都很重要,規畫者可以由這些生活事件出發,由下而上地改善規劃技術或與之對話。這些並不是很大的變革,但是包含了作者的insight。
另外惠純提到,在後疫情時代對倫敦市容的衝擊是非常巨大的。她的朋友已經有一兩年不用回市中心上班了,市中心店面空蕩,地鐵隨處都有空位,都市的中心性彷彿消失了,在市中心的移民或獨立的商店,難以承受租金壓力,開始有人談補助問題,但如果以作者的視角來說這可能是見樹不見林的。
另個對談議題是技術官僚的兩難。尚儒老師追問,現在台灣許多地方創生,小農、型農等復甦手段,但用作者的角度,這些做法好像還是商品化,而非在意復甦農村生活?惠純老師回應她也同樣擔憂,現在的官僚體系是「很會寫補助案的拿到錢」,不一定是實質弱勢,官僚想像的是要符合某些程序才能請款,但如果進駐的團隊不懂在地,某方面反而是加速死亡。技術官僚是知識的宰制者,但他本身的知識是片段、獨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