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爾頓共學讀書團:人文地理學經典導讀系列八
講題:Kean Birch and Fabian Muniesa (eds.), Assetization: Turning Things into Assets in Technoscientific Capitalism, Cambridge, MA, MIT Press, 2020
導讀人:陳虹穎老師
與談人:陳宇翔老師
時間: 2022年08月27日(六)下午2:00
地點: 台大地理202室/google meet
主辦:科技部沙克爾頓計畫
線上轉播連結:https://meet.google.com/owu-ccgy-zda
參見楊景仁同學的演講紀要:
第一部分:演講
看不見的商品
虹穎老師選這本書的動機,一部份來自生活經驗與理論的斷裂。一開始老師介紹藝術家Theo games petrohilos作品裡的假想問題:如果有一天空氣被當成商品,在華爾街上交易,生活會變成什麼樣?這個問題不只是商品化,還有金融商品的形體越來越不可見的趨勢。
然而這樣的預想已經在台灣發生了,那便是「尚不存在的容積」。老師學生時期研究興趣都與容積相關,當年的她親身參與台灣都更的重大事件──文林苑案,但缺乏理論工具可以向身邊的人溝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例如為什麼要跟地主站在一起?她觀察到地主的確會為了容積產生慾望,但只用馬克思主義的階級的視角,很難看到公共關係如何被鬆動,所以她想談鬆動的過程。到了英國讀書時,她也投入了阻止土地開發的攻防,過程更為複雜,讓她發現身為社會運動者的人對於都市跟金融的網絡運作的理解真的太少了。所以她想要探究源頭,也就是容積換到了什麼好處,跟銀行又是什麼關係。於是老師慢慢接觸到金融社會學和資產化(Assetization)概念,這是本次講題的動機。
什麼是資產化?
本書作者一位是STS專長的Kean Birch,一位是經濟社會學Fabian Muniesa,兩位作者的不同背景,讓這本書成為經濟地理和STS兩個領域的交集。資產化理論的政治經濟背景,一個是科學技術主義的興起,一個是資產管理的時代,為本書寫序的經濟人類學家Nido表示,資產化是看似經濟理性的投資決定,實則政治過程,不過政治性被隱蔽住了。
翻開本書章節,可發現資產化與眾多社會面向連結,包含智慧財產權、基礎設施、能源、森林、高等教育……都可以被資產化,那究竟什麼是資產化?一直以來西方對於金融化(financialization)都有研究,資產化跟商品或金融化的差異在哪?
首先,資產(asset)跟商品(commodity)的差別在於「所有權(ownership)」和「控制(control)」,商品買賣是銀貨兩訖,而資產兩者皆不會變動。資產是可以保持經濟租的經濟形式,講者舉例,假設今天A賣一包衛生紙給B,B付了10元買斷,這就是一般情況的商品交易。但如果今天A不賣給B,而是讓B每抽一次就付1元,這樣就產生可持續的經濟租,這種方式也就是資產,且相信各位讀者也可以想到一些生活中的例子。
社會科學如何研究資產化
本書使用許多理論切入資產化的現象,從單純的經濟學開始談起便有三種。第一種是T. Veblen的無形資產論,資本轉化成諸如「信任」、「品牌忠誠」等無形的資產以創造持續的關係,講者舉例蘋果產品的愛好者就普遍有品牌忠誠的現象。第二種是凱因斯的投資誘因角度,將投資者的視角代入經濟事務的價值化(Valuation)範本。例如說,今日政府要推農地種電的政策,就要想如何幫助業者找到誘因,在台灣目前的答案是容積獎勵工具。第三個是量化轉向,二戰後金融經濟學出現量化轉向,管理實踐論注重改善計算資本成本以將股東利益最大化。
如果加入了文化、社會層面,資產化涉及的面相又更廣了。批判與建構主義注重資產化的過程被注入了什麼樣的想像?例如智慧城市基礎建設在金融上的要點,是把水電等能源被量化計算,以利轉換成現金流投資。
資產化的矛盾
然而,即使資產化重視投資和創造持續的經濟租,卻也不一定保證公司的獲利?講者用台灣的如興案為例,如興是一間老牌牛仔褲企業,原本是台灣廠商,後來易手給華爾街,其接手的投資操作者想要併購香港的大集團,結果失敗導致公司慘賠;同一時間,本業的牛仔褲部門持續生產,甚至規模擴大。講者解釋這是因為公司內部實質生產跟資產化部門兩造相爭,但資產化影響甚鉅,導致產品銷售良好公司卻賠錢的結果。
在書中,資產化被指出有三處矛盾(paradox)。首先,資產化如何成為商品化邏輯的一部分(見第二段商品和資產的差別)?作者認為資產化在某種程度上取消了一個效率市場的邏輯。例如一開始舉例的A和B定期拿衛生紙的行為,等於綁定了AB兩方,消費者會很難離開這個買賣關係,這樣並不是最有效率的市場。電信合約的例子或許更為明顯。
第二個矛盾是資產化的過程變成了翻轉故事的過程。例如說台灣買房的「敘事工程」大致如此:要努力就會有房子,肯努力,三萬塊的月薪可以買到三房兩廳的房子,翻轉人生;是不想努力的人才不能翻轉身分。如此便形塑小資族背貸數十年也要買一間小小房屋的社會氛圍。這是因為生產者和消費者的心理認同轉換了,成為「投資者」和「被投資者」的角色。
第三個矛盾是資產化影響新公共管理和國家推動資產化的政治意義,明明是支出的東西,卻轉化成資產。例如環狀線營運初期需要大量的現金流,可是乘客不多,要怎麼每個月經營下去?而新北市政府的方式是把場站週邊的容積先賣給建商,確保維持捷運運作的現金流,未實現的容積成為了現金,改變了大型公共事務推動的方式並受到政府支持。
本書最後,作者提到資產化概念有哪些延伸的可能,一是研究資產化的力量怎麼興起和鞏固;二是文化研究──資產化在日常生活的文化滲透;三是研究資本世,人類世應該要叫做資本世(Capitalocene),因為絕大部分人類世問題都是資本問題。
第二部分:與談人與問答
與談:資產和開放銀行
本次由北大社會系的陳宇翔老師與談,宇翔老師本身也是金融社會學的研究者。首先他看到書名的時候,也想到會不會有概念疊床架屋的問題,尤其是作者之一Muniesa的老師Callon已經有資本化(capitalize)的一套論述了。而作者的確也在導論時花了篇幅解釋為何要把資產化的概念獨立出來,宇翔老師認為,其最大差異在於資產有些會進入(效率)市場,有些不會。效率市場的想法是市場已經反映所有的資訊,可是不會或還沒進入到市場的東西價值是多少?尤其是新創或生醫生技業更常遇到此問題,此時「估價模型」就變得很重要,才有後續的現金流轉換。
宇翔老師也分享自己研究的開放銀行(open banking)倡議,也可呼應本書作者提醒我們的易被隱藏的外溢(outflow)。例如數位時代,消費者的data是有附加價值的,好比電信和銀行都收了我們寶貴、隱私的資料,那便是外溢,可是卻被轉化為銀行的資產,於是開始有了開放銀行的倡議。開放的意思是,資料是客戶自己的,你可以授與第三方平台,這便是意識到自己的交易細節是自己的資產不該是銀行的,所以決定權應回到使用者身上。不過開放銀行還沒有全部實施。
其他問答節錄
洪廣冀老師問了兩個問題,第一是資產「化」顯然是動態過程,它是否代表了某個歷史階段或屬於特定時空?第二是資產跟人類學家說的「債(debt)」概念如何對話?王驥懋老師問,Market device理論一項重點是社會學家所關心的,是如何利用新的市場工具把有政治性的地方給關閉(隱藏)掉?商品化的過程容易產生爭議和排除性,如何透過金融工具把政治性抹滅掉,成為技術性的問題。這本書前期有講,但後面沒有回應到,不曉得虹穎老師如何看待?
虹穎老師回答,Assetization比較不是斷代的概念,而是操作性邏輯,像她的老師就覺得太多 ’XXXzation’ 了,其實說asset making就好了。她的博士論文就是以market device當作理論。以容積來說,它也是金融商品,在非傳統金融商品跟傳統的金融商品比較,會發現很多動作沒有時序性,是同時發生的,同時變成可買賣的金融資產,就會變成角色的問題(一個人看房時,同時可以是買房者也可以是投資客的心態)。這種角色來回切換和模糊性,使抵抗政治變得難以訴說!陳宇翔老師補充,其實所有的金融都是政治性的,因為它是壟斷的,有人定義貨幣和股票等價值和給予特權,政治不可能從當中抽離。
在線上的黃偉茹老師問說,共享經濟的邏輯似乎不同於資產化的邏輯,因為共享經濟的概念有一部分是將過去販售實質商品轉變為提供服務來獲取利潤,或者我們可以理解所提供的服務也是資產化的一種呢?台灣增額容積的制度上,也可看到「支出轉為資產進而自償」的操作,但就都市永續發展上,我們應該如何看待這樣的操作?現場的游博翔同學問,台灣房屋市場的資產化有什麼不同的路徑?台灣的房屋很貴,但房租是相對便宜,因此很多人選擇租房,這跟資產化現象有關連嗎?
虹穎老師回答,共享經濟牽涉的邏輯眾多,資產化只是其中一個,但無法完全解釋。增額容積的是台灣絕無僅有的工具,韓國跟香港聽到都覺得不可思議。增額容積,立意是漲價歸公,為了不讓建商白賺,而且要直接回饋到特定的公共空間,但操作上很多的現金流,真的有人要買才行。所以一個實際做法叫TOD,就是都市稠密地區可以交通便利但又更稠密,又抑制都市蔓延。
但實際上會遇到什麼問題?都市再發展有兩種地,一種要都更有既有房子,一種是素地。作為建商,避免拆遷複雜當然是買素地;作為政府,為了要有人承接,取得資金流,只好圈素地。所以造成結果跟立意不同甚至相反。另外,以租代買符合循環經濟的倡議,同時符合會計現金流的概念。不過租房現在越來越貴了,買租比持續在靠近,例如自己住的政大教職員宿舍便漲價了。
最後是徐進鈺老師的問題,他好奇資產化的政治性一定是控制嗎?「參與金融市場」這件事的社會影響,或許不盡然是負面的,尤其是對過去被金融市場排除的經濟弱勢而言,這是一個接觸的機會。虹穎老師回答,就這樣來看,資產化的確不全是負面,它讓大型投資和承諾某種程度可以被保障,金融化/資產化的社會影響,讓「買屋團」變成了有房階級,可是他們同時又變成投資客,參與市場與否成為道德上的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