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面之說 both sides of the story
壹面之說 both sides of the story
趙傳-努力活著
我一直覺得趙傳對自己很殘忍,沒有人能忍受自己被說醜,還要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宣示,並且還是透過麥克風對全世界的人說。
《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這首歌,真的讓人佩服詞曲作者李格弟和黃韻玲當年對國語流行音樂的想像,而趙傳更是令人佩服,他竟願意唱,願意把自己踩到最低,然後命運也公平地讓他跳到最高,趙傳一曲成名,而且成名的不只是一首歌、一個人,還有一種新的音樂態度。
台灣流行音樂從70年代由一人一把吉他開始寫寫唱唱的民歌時期開始,到了80年代則由樂器商接手贊助了許多歌唱熱門大賽,新一批玩樂團的有志青年紛紛出籠,當時最具代表的有唱紅《愛情釀的酒》的「紅螞蟻」,還有張雨生的「Metal Kids」、趙傳的「紅十字」開拓了屬於台灣的搖滾。
很多人都直覺搖滾是對體制衝撞的吶喊,對入世平庸的批判,其實能唱搖滾的人更多的是一種天生的浪漫,也難怪每個搖滾團體都有一首超級暢銷的抒情搖滾國歌(以前聽Europe歐洲合唱團狂吼的最後倒數The Final Countdown,其實更愛聽抒情的Carrie,對吧!)
在台灣,流行音樂的風格分類不若西洋那麼涇渭分明,但真要說把抒情搖滾唱到最極致的第一人,絕對是趙傳。
90年代初的趙傳,就是國語流行音樂的傳奇,他以《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一計重拳出道,狠狠打得素以俊男美女為準的娛樂業好一陣七葷八素,一種全然未被開發的聽覺和視覺無不讓人目瞪口呆,都還沒回神之際,他的《我終於失去了你》又來一計猛拳。
不消說,接下來的《我是一隻小小鳥》KO完勝所有人,有誰敢說趙傳醜?!你只有認唱歌的趙傳是誰都學不來的帥勁,只是,趙傳的帥勁對我來說,有一點可怕。
傳哥是我接觸到的歌手當中最具搖滾精神的,他的眼神很剛毅,說話卻像樹懶,很慢也很輕柔,並且每句話的句子之間,會有一種頓點的節奏,以至於跟他聊天,我會不自覺地聊我自己比聊他多一點,他有一種海綿的吸力。
那一年,正是唱片工業進入風雨飄搖的1999年,盜版、仿冒都還不足以殺傷唱片實體的市佔,但再高內力的唱片人都受不起MP3 downloap的一指神功,唱片頓成夕陽工業,滾石把趙傳從台滾分配到我的部門火山,那是一個實驗,由滾石最年輕的部門去操作最元老的歌手。
這真的苦了傳哥、苦了我。
趙傳出生於台灣嘉義市(嘉義真的是專出音樂奇才,蔡振南是、伍佰是),他從小就喜歡聽廣播,尤其愛聽披頭四Beatles的歌,國中畢業前就存好零用錢買了人生中的第一把吉他,自己摸索六根絃的指法彈奏,在懵懂的少年時,趙傳已經走上夢想清晰的音樂路。
「你覺得執著可以是賣點嗎?」傳哥問我,一開始我沒聽懂,後來我才明白他說的是自己對音樂人生的態度。
那一次的對談是很特殊的經驗,當時傳哥的新專輯連搜歌都還沒開始,他跟我聊的是他的概念,我不太能夠接招,過去我的經驗都在企宣包裝與市場行銷,從未來自專輯的催生,之前傳哥總是讓我暢所欲言,但這時的他摘下帽子、收起笑臉,突然從溫和的樹懶變成兇猛的野豹盯著人。
他嚴肅地再追問一次:「你覺得執著可以是個賣點嗎?」
我著實被嚇了好大一跳,他自己都已經有答案了還問我,這時的傳哥整個就是搖滾魂,他讓我想起搖滾老團Journey的《Faithfully》那首歌,主唱跟著一團樂手踏上了巡演的巴士,經過一場又一場的表演,在路上心繫著自己的家人、妻小,為唱歌離家,離家又想家,想家又唱歌,那是搖滾人的宿命吧。
但意外的是,我發現傳哥身邊都沒有人,他的紅十字呢?他就孤單單地一個人坐在我的面前,我才知道過去傳言有人去他工作室開槍示警是真的,他不願多說,但我可以想像這事對一個人的打擊,而他所強調的執著,就是他不能屈服,他必須讓他的音樂生命繼續,於是我想來個新的「造船計劃」。
可惜的是,當時的我太年輕,否則我應該鼓勵他自己寫歌,多花點時間都沒有關係,因為搖滾人的每一步都應該部分原生於自己;但1999年是唱片業生死搏鬥的開始,一股由新科技發起的浪潮,正準備將原地踏步的人滅頂,實體唱片勢必式微,當然我也被迫做出改變。
「造船計劃」才剛完成兩首單曲製作的當口,我就遭遇人生最困難的抉擇,不巧潘哥剛好找到合作的金主,潘哥希望我離開滾石體系與他共同經營,說真的,我一點都不想,一心只想完成趙傳的專輯再說,但事情很快地傳到老闆耳裡,我當時真是陷入兩難。
滾石老闆說如果我選擇離開,那就越快越好,否則造成的傷害會更大;於是我的船只造了一半,甚至五分之一都還沒成型,趙傳的《勇敢一點》專輯成為我永遠沒有完成的遺憾,當我找傳哥說明時,他恢復樹懶的從容微笑,只說了句原來,原來我們都只是《努力活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