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曉雯
撰於2023年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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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在經歷移民潮帶來的人手不足,各行各業都拼命搶人才,手語翻譯這行業也離不開這命運,移民的移民、轉職的轉職。留者多勞是常態,累倒病倒的人再多,人手也只有這麼多,做人做的事當然要俾啲掙扎,有苦自己知。
說起人手,手語傳譯需要多少年的培訓呢?假如不是出生於聾人家庭,成年後的健聽人選擇去學手語,少不免要最少兩千多個教學小時才能學好這個語言,接著有系統地經歷最少一至兩年的傳譯技巧培訓更佳。數數手指,這個青黃不接實在讓人有點驚慌。
入行一段時間,發現很多不良的關係嚇怕了有心學手語的朋友,其中一環是來自社福這個概念的。傳統上,香港手語傳譯服務是由社福機構提供的,社福機構透過每年政府撥款或其他基金支助去聘用懂做手語翻譯的健聽員工。聾人可以透過成為社福機構會員,在有需要的時候去申請相關的手語傳譯服務。這制度下,出糧給手語翻譯的不會是聾人,而是由社福機構承擔,這些受薪的手語翻譯不是全職的翻譯,就是社福機構內部名單上的義工。要是義工身份嘛,有沒有車馬費要看機構本身就各項活動的安排。有些政府部門或不同的商業機構也會按需要而招標,社福機構入標成功,便派出翻譯去完成工作,錢銀之間也是機構內部的事情。有時候因為需求過多,義工朋友被安排去做一些傳譯服務,聾人因看不明白義工的手語而大發脾氣,這種故事實在屢見不鮮,要是嚇怕了義工嘛,又會少了一個人手。
近年斜杆族的興起,造就了一群自由身的手語翻譯,不受「全職工作」這個框架限制,自主地按聾人或機構需要提供手語傳譯服務。向好看,聾人在譯者的選擇上多了彈性,可以盡量找手語風格近似且相處得高興的譯者;向錢看,這些工作該由聾人去付服務費嗎?再向質素監管看,誰負責檢視翻譯質素呢?想當以然,舊有的社福機構翻譯、外判傳譯服務仍然存在,加上一班自由身的譯者在市場上游走,這樣雙軌並行無不可。「聾人朋友叫我陪診,我拍心口去,去到醫院安排咗另一個外判翻譯喺度,尷尬就肯定尷尬⋯」這種故事聽了一遍又一遍,整體人手不足的情況又會撞上現場出現剩餘人手。有人罵聾病人貪心地安排兩位翻譯到場,聾病人清楚地解釋道:「我點知醫院安排嘅翻譯啲手語好唔好?我唔搵定好嘅譯者我點確保溝通順暢?」有聾病人在診症室外用手語向翻譯解釋自己的身心狀況,翻譯看得一頭霧水,聾病人跟我埋怨度:「點解呢個翻譯連最基本嘅醫療常識都唔識嘅?佢唔係好有經驗㗎咩?」生命健康都不該押在賭博上,業界該問的應是譯者們要如何自處,如何能好好檢視自己的傳譯能力是否適合不同的工作安排。
聾人與譯者的關係往往難以一言以蔽之,有些新手被丟去人前做即時傳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們也許未有能力應付呢?幸運的話,聾人會為你加油,體諒你仍是新手。反之,會換來咒罵,甚至用手機拍下你在台上的失態,發放至社交媒體去尋人:「到底是誰的學生?!」這類是是非非斬不斷,曾經有聾人在社交媒體上以千字文紓發個人對手語翻譯義工的感想,引來了大量聾人、翻譯、義工、社工進場討論,由於畫公仔畫了出腸,健聽義工事主丟下了一句「我好心做壞事」便毅然離開了聾人社群,不再接觸手語。這種無情的傷害是雙向的,事主也好、社群也好,這種把不成熟的義工丟去人前,最後嚇走或罵走有心人的這個循環,屢見不少,如果不剪斷這惡性循環,吃虧的又會是誰呢?不得不承認,健聽人沒有一定要做手語傳譯工作的理由,嚇走一個,就是少了一個。
有一次刻意穿著「手語譯者不是義工」這件上衣去開辦工作坊,我們好幾位譯者跟一眾聾人訴說解釋,為什麼我們要出糧吃飯,講到假如聾人有能力也可以付一點少錢,一位參加者高高舉起手再打了一個「白痴/痴線」的手語生字,當時我的心被這個生字插了一刀。當日同場有另一位聾人朋友用力握著我的手塞了一張二十元紙幣給我,叫我用來補貼當日的場租,我說場地是免費的,她說:「把錢留來做更有意義的事吧!積少成多就好。」當日我們累計收到一百多元,要勉強去算的話,算是補貼了每位工作人員的車錢。慶幸的是總有人會明白譯者們未修道成仙,每天生活還是要花幾個錢。
有譯者抱怨被機構壓榨,得不到事前承諾的車馬費,也曾出現聾人私吞了譯者的手語傳譯服務費用,機構或事主若想要把事情鬧大呢,絕對可以在小額錢債審裁處相見。萬惡的金錢真的來得不易,自問理不斷的從來都不是翻譯該收多少錢,而是到底譯者的服務值何價?有時候是一句「辛苦你啦」讓我們還有動力再撐下去。無償工作是我敬愛譯者們的一環,但當有惡人僅為一千幾百或一百幾十元而欺善怕惡,強制反口不出糧,或是以不合理形式私吞譯者的薪金,譯者朋友問我該如何應對。方法總比困難多,不得不引用一句英語諺語提提大家:「Fool me once, shame on you; fool me twice, shame on me.(簡單中譯:被你騙到第二次是我笨豬頭。)」總會有譯者回頭是岸不再為惡人工作,又會眼見下一班新手受惡人、大機構所欺負,循環往復,選擇留低在業界的手語翻譯心靈無不傷痕累累。
堅持下來,為的是更遠大的目標,想讓香港變得更美好。不少譯者跟聾人朋友一同努力地游說不同機構說:「喂喂,你哋可以加手語翻譯俾聾人都參與吖~」 到最近有主辦方主動聯絡我們說:「喂喂,我哋想聾人朋友都能參與,你哋可以提供手語傳譯服務嗎?」公民社會在進步,欣喜是欣喜,多了傳譯服務需求是向好的改變,奈何又回到了人手不足這一點上。
假如,我們斬不斷種種惡性循環,譯者們又該憑甚麼去繼續堅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