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曉雯

撰於2021年6月10日

記專業創傷

入行辦公，由新人走到現在的半教學之路，常質疑自己的資歷是否足以做傳譯及教學工作。從無知到被間接創傷，面對創傷到又繼續被直接創傷，家人常常問道：「在聾人社群裡工作是否值得呢？」一路走來，無論是由誰帶來的創傷還是常常硬食的委屈，當中有一點的辛酸，從來都是有苦自己知。記得一開始沒有能力被上司強行硬上馬強站台上，看見聾人同事對我的指罵，我一直都記著是「健聽上司onL9的判斷傷害了聾人」，我個人的反思是「我要學會拒絕自己做不來的事，即使對方是上司、是在位者」。也記得被聾人騙去做了一個無償工作，及後才發現魔鬼在細節，對方消失後不願回應，隔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那個人在其他聾人、健聽譯者前以受害者自居，那刻我已失眠了三四個月，決意放棄手頭上所有的工作。心靈足夠強大去應付，是萬幸，及時能保護好自己的身心健康，多得了好幾位貴人。

曾嘗試過跟聾人朋友開放討論如何保護手語譯者日常的心理健康，反被質問到「聾人的心理健康不是比你們健聽人的更需要保護嗎？」我從來都沒有要比較的意思，但這次討論不但接續不下去，自這天起我失去了這位聾人朋友。我們是人，是普通的人類。也許你們可以繼續傷害更多的新人，而我不會容忍「懂手語的健聽人就應該讓我們聾人去受害、去鞭屍、去謾罵」的這種摧殘。戰友不禁會問我的教學方針，是不是對譯者學生們過份苛刻，也有戰友說道明白我是如何想避免大家受傷。

極端地一味把負面情緒發洩到健聽翻譯身上的聾人也不勝其數，一味問你「你上次不是跟我一起來的嗎？為什麼你不記得了？！」的怪責也婁見不鮮。我不是你，我未必能記住所有的細節；我有我的生活，為什麼你會要求我的腦袋只能充滿你的事？！是你自私？還是你深信健聽人是完美的？！我從來都疑惑聾人總喜歡對健聽譯者移情，把他們從健聽世界受過的壓迫、委屈、憤怒、哭訴通通都投射到眼前的健聽手語翻譯身上去⋯

「為什麼你站在這裡？」因為我現在在工作哦。

「為什麼你要用手語？」因為你在用手語。

「為什麼你存在？」因為我父母生了我出來囉。

說話未必分輕重，也未必顧及你的個人感受，投射了幾十年對其他健聽人的不滿到在現場的健聽翻譯身上。其一，我們會手語，看得懂指罵；其二，我們是健聽人，始終是被聾人排擠的大眾；其三，我們存在於這個空間裡，因此成為了不知是什麼挑起的怒火的唯一出口。我不寄望聾人需要對每一個健聽人都友善，因為很多前人或無知的新手翻譯曾對你們作出了傷害，因為我們從來都沒有專業操守的討論而讓行業裡充斥著一群害群之馬。請緊記，不少的譯者一直都在做倡議事；請緊記，不少的人類都不是壞人；請緊記，有不少初學手語的健聽人是抱著一顆赤子之心去踏入聾人社群的，被侮辱後離開是人之常情吧。

正因為在找情緒的出口，也有聾人是從不帶同理心面對生而為健聽人的我：「聾人社群不需要你。」哦，從這句說話插進心底裡那天，我選擇疏遠這個聾人，單絕地因為我也是一個人，我可以選擇我交什麼樣的朋友，我也會選擇跟什麼樣的人相處。凜然難犯的人，我必拒之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