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大無畏
(180930)
(180930)
文:馮曉雯
撰於2018年9月30日
我在做的是「人做的事」,這麼多年來我堅持要做的是「人權」的事。社會從來都不是公平的,而生為健聽人呢就是無知的。
這麼多年來,有不少人都叫我放棄做與聾人相關的工作,有親人、有(以前的)另一半、有朋友、有同學、有剛認識的人等等,我從來都回答不到為什麼我繼續要做下去。這種反反覆覆的「游說」其實會讓我更疲累,累的是--我必須解釋給對方知道--聾人社群是什麼一回事。
不得不提的是我如何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只有黑與白,也不是只有聾人和健聽人。這個世界有一群叫做「有錢人」的「既得利益者」,他們可以堂而煌之的開一支幾萬元的酒、笑笑說說的說白領放得太多假期、厚著臉皮談論西鐵的好,還有沉降標準是可以修正的。這一群人是所謂的「人生勝利組」,他們不用擔心食不飽、穿不暖、去看醫生沒有手語傳譯員,甚至去銀行也是不用排隊的。這群人正正是看不到社會結構性問題的人,只會笑著說:「因為你不夠勤力而不能向社會上流爬」、「因為你沒有努力所以沒有把握到機會」等等天方夜談。社會的建設其實是來自他們如何看這個世界,他們自身認為需要什麼。
我怕的是生為健聽人的我在做與聾人相關的工作,我有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壓在聾人身上呢?我有沒有把我「既得的行益」沒有當成是一回事呢?我每天都在談「人權」,到底有沒有注意到聾人朋友們應有的人權呢?今天我們討論到的是基本生活的權利,簡單如「上課學習」、「持續進修」、「去醫院覆診」、「去急症室看病」、「發生意外要報警」、「打電話處理銀行戶口事宜」、「走進門市買一部電腦、手機」等等不可盡錄。我們健聽人稱之為「日常」的事情,聾人朋友需要排除萬難,花上多一兩倍的時間和心力才完成我們看似簡單的事情。從來,他們的「自立」都不容易。
生命從來都是不公平的,活在21世紀的我們過的到底是什麼生活呢?繼續被地產霸權壓榨、繼續壓榨比我們處於弱勢的人。
與聾人朋友相處這麼多年,我最恨的是一個「幫」字--「幫我翻譯」、「幫我打電話」、「幫我改中文/英文」、「幫我寫投訴信」等等。是因為健聽人不懂手語,你們才需要我這位譯者吧?是我幫健聽人翻譯你的手語。是因為銀行只有語音系統,你們才需要我幫銀行服務你吧?!是因為教育系統存在漏洞,剝奪了你的學習權利,你今天才需要我幫你去改文章吧?!是因為健聽人有意無意的欺負你,你才需要有人寫投訴信吧?!是社會的結構性歧視,才讓你吃虧的。而我只是剛好夾在中間的一位譯者,每天看著這種不公平,也不時受制於社會的一個打工仔女。
這麼多年來,我懼怕的是聾人朋友跟我說「生出來就聽不到,沒有辦法」,還有「年青人會做,我們老了,沒有辦法」,少不了「我忙,你做」或是「我不懂,交給你健聽人做」。我會灰心,因為--今年是2018年--我們好像只向前走了半步。但我是一個硬頸的人--我堅持是因為只有一位聾人朋友仍然信任我,願意跟我一起做,我就可以繼續做下去,為的不是什麼,而是簡單的「人權」和「公平」。
生而為人,做人做的事,怕--還是要繼續做。
記於2018年9月30日獨立手語譯者「手語傳譯服務 · 聾人交流聚會」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