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曉雯
撰於2019年9月25日
香港市民
不接幕前的手語傳譯工作,是因為一個我很個人的宗旨——聾人的語言應該由他們自己去演譯、出鏡和紀錄。網上充斥著一班健聽人剛剛學會一兩個手語生字便趕緊拍攝自己學習成果的影片,更有健聽人是一邊學手語、一邊用YouTube Channel教其他人手語,我往往看完會反胃、會嘔心。追根究底,是因為我深信一個族群的文化和語言不應由其他人發表,更不應該由我們一班非聾人代為演譯。我們可以享受他們的語言文化,推而廣之去幫忙發揚光大,但不應代替、甚至仗著人家的語言去搶光環、搶榮耀。
昨天在課上跟學生提到一個族群的under-representation,是指小眾不被大眾媒體所重視、不被廣泛代表,更甚者,是由一個非聾人去飾演一個聾人角色,有如在荷里活電影裡見到由一位白人去飾演一個亞洲人的角色一樣,有如在電視劇集裡看到由一個straight guy扮演一個gay guy一般。我們打開電視見到在新聞資訊節目裡用手語的都是健聽手語翻譯,不為什麼,只是機構想省個錢,省一個人手。聾人的母語——手語——往往由一個健聽人去詮釋,由一個健聽譯者作為代表,那是一種霸權、一種歧視、一種剝削。抱著這個信念,我選擇了不出鏡的手語傳譯工作,說服更多的聾人加入聾人譯者的行列,鼓勵他們接受培訓,鼓勵他們出鏡之餘,更想見到的是更多聾人自豪地用他們的母語紀錄這片土地正在發生的事。
很多人都有疑問,為什麼要採用聾人譯者呢?既花人力物力,更花廢資源做培訓。更甚者會質疑為什麼一個聾人不安份守己做一個聾人,要搶健聽翻譯的飯碗。從傳譯及翻譯研究去看,譯者輸出第一語言是一個最適切的傳譯過程,國際間大多是採取這樣的安排。從語言學語言習得和語境分析去看,聾人的母語是手語,他們能夠用更自然、更能配合受眾的表達形式去選擇輸出翻譯成品,聾人受眾看得更舒適之餘,也不用忍受看我們健聽人的三四流手語,避免了觀眾看到眼睛痛。其三,從倡議角度去看,聾人譯者自身作為小眾和聾人的身份,站在台上用手語,是平權的一個表態,是反under-representation的一個行動。
想當以然,本地手語譯者人手不足,願意站台去表達個人政治立場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白色恐怖在這三個月以來變成血色恐怖,身邊人都會關心:「這樣不戴口罩的你們安全嗎?」一言以蔽之,怕就輸了。每每要提醒每位譯者用自己的智慧去分析現狀、審視時局,要上鏡還是退下來,是一個個人的決定。
即使多不願意出鏡,這三個月以來我還是要走到鏡頭前去,為的是人權二字。資訊通達,聾人市民方可選擇如何參與公民之事;無懼白色恐怖,香港人才可以繼續為自己、為身邊的人一同發聲。繼續做手語譯者的工作,正正是我身為一個抗爭者可以做到的份內事。不理顏色,只問良知,不談政見,只論公義。